入了夜,黑如潑墨,北王府琉璃軒內,燈火通明。
屋子里,女子似陷入夢魘之中,美麗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一雙溫柔的大手,握著手帕,輕輕為她拭去。
「小姐……這是怎麼了?」紅翎目光不敢從榻上女子的身上移開分毫,也不知怎的,今日回府,小姐便在馬車中睡著了,王爺憐她疲累,便沒叫醒小姐,將她抱回了琉璃軒,讓她繼續休息,可到了晚上,小姐卻是大汗淋灕,口中喃喃著讓人听不懂的東西,縱然是王爺幾次想法將她叫醒,她卻依舊陷入夢中,久久無法醒來。
北策握著她安九的手,以往平靜的臉上,有擔憂之色。
突然,床上的女子眼楮一睜,驚坐而起,「不要傷害他們,不要……」
那慌張的模樣,立即檢查自己的肚子,似看到那肚子依舊高高隆起,才松了一口氣。
「阿九,是我,阿九,你看看,是我。」北策撫著她的頭,讓她和自己對視,那雙眼里的恐懼,讓他心中一緊,她安九素來天不怕地不怕,究竟是做了什麼樣的夢,以至于嚇成這副模樣?
安九看清這張臉,猛地抓住他的手,方才意識到,方才自己是做夢嗎?
可那個夢……饒是現在想著,安九依然心有余悸,蕭皇後,靖豐帝……還有那赫連璧……這些人入了她的夢,又預示著什麼?
「北策,我剛才做了一個夢,夢里……」安九開口,聲音干啞得難受,回想那個夢境,太過詭異,詭異得讓她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尤其是北策身上的毒……靖豐帝當真是罪魁禍首嗎?
當年的事情,太過久遠,這種秘事,又太過隱秘,就算是查,也查不出端倪,她倒是有一個別的法子,可以探出那下毒之人,究竟是不是靖豐帝,可是,卻有著和北老王爺一樣的顧忌。
探尋此事,必然打草驚蛇,平白讓靖豐帝知道北策的身份。
久久等不到安九的下文,北策也不追問,長臂將安九攬入懷中,柔聲安撫,「只是一個夢而已,夢里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有我在你們母子身旁,你不用害怕,我會護你!」
最後幾個字,猶如泉水浸透進安九的心扉,莫名舒暢,莫名安穩。
這話似乎有魔力一般,甚至連方才夢中的恐懼,也消散了許多,整個人癱軟的靠在北策的身上,一旁的紅翎見狀,眼底一抹曖昧之色,無聲無息的退了下去。
紅翎這一走,更給房間里添了幾分曖昧旖旎,許是方才流的汗,安九的身上,黏黏糊糊,著實難受,「我想沐浴。」
揮散了先前的恐懼,安九望著北策,澄澈的眼眸,如一個孩子,北策微怔,燦然一笑,抱了安九,便往外走,門外候著的紅翎,本小姐和王爺此刻在房里,該是你儂我儂,可怎的……再看二人前往的方向,心中了然,差了伺候的下人離開,自己一人進屋,為安九準備好了衣裳,放在靜書院內,才悄然離開。
之後的每一日,安九都是在北策的臂彎中醒來,這些時日,北策身上的事務,似乎減輕了不少,每日陪著安九,安九梳妝,他描眉,安九賞花,他作畫,安九小憩,他則在一旁,為她扇風,焚香驅蚊。
每每安九想見到北策之時,他總會在她的身旁。
這樣的日子,猶如神仙過的,肚子一天天的脹大,距離孩子降生越來越近,這段時間,蕭皇後派人來北王府看望了幾次,沒有見到那張老臉,安九的心里倒也樂得輕松。
可安九卻知道,有一日,她是無論如何都避不開的,等孩子一降生,她和蕭文慧的約定,也就結束了,那時候,只怕蕭文慧會耐不住揭開一切的真相,而她能做的……
天牢之中,陰森可怖,走過一路,兩旁犯人的嘶吼,淒厲悲慘,猶如置身地獄。
這天牢,關的都是十惡不赦的重型犯人,此刻,走道之上,邁著輕盈步伐的女子,更是與這周遭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
女子身子嬌小,一襲黑色斗篷的披風,從頭到腳,幾乎將她整個人裹在里面,微低的頭,陰暗的光線,更是無法讓人看清她的面容。
引路的獄卒,神色恭敬,小心翼翼的引著路,偶爾看那女子一眼,似乎是想看清楚,能夠讓凜少主親自當護衛的人,是什麼模樣。
可幾次試探,討來那女子冷冷的一個眼神,心中一涼,便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終于,將人領到了一個獨立封閉的牢房前,那獄卒恭敬的道,「人就在這里面了。」
那女子沒有開口,而是身後的高大男子,對那獄卒揮了揮手,示意他離開,獄卒解開牢房的鎖,朝著那女子行了個禮,才退了下去。
「王妃,我在這里等您。」凜峰開口。
安九抬頭,朝著凜峰燦然一笑,那精致的臉,在陰暗的牢房里,竟是透著一股鬼魅,饒是凜峰,都不由一愣,回過神來,安九已經進了牢房。
牢房里,除了一個氣孔,微弱的光線透進來,打在地上,隱約可以借著這點微光,看清牢房里的一切。
角落里,男子席地而坐,雙目緊閉,似是在打坐,精致的無關依舊和先前沒有什麼變化,若非身上的囚服,便和以前那個溫如出風的夏侯公子,沒有半分差別。
果然不愧是皇室血脈,饒是在這天牢之中,已然有他的優雅尊貴。
不過,那男子睜開眼,瞬間,溫和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猶如毒蛇吐信的邪惡。
安九眉心微蹙,臉上一抹不悅,南宮御淺借著微弱的光,認清了來人,心中不免詫異,但那詫異的情緒,也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見,「我好想嚇到北王妃了。」
安九斂眉,目光幽幽的落在那男人的身上,「南宮皇子看來在這天牢之中,過得不錯。」
南宮御淺眼神暗了下去,他是堂堂皇子,天牢對他,無疑是最大的羞辱,甚至連這里的空氣,都讓他覺得壓抑,怎會過的不錯?
不過,這安九……
南宮御淺如毒蛇一般的眸子微眯著,審視著安九,片刻,淡淡一笑,「安九王妃,是遇到什麼難處了嗎?」。
無事不登三寶殿,這天牢又是誰都不願意來的地方,安九卻親自找上了他,意味著什麼?
「南宮皇子好眼力,確實有些難處,不過,若是有南宮皇子的幫忙,這難處也不會是難處了。」安九開門見山,南宮御淺是聰明人,對聰明人談條件,用不著拐彎抹角。
「可如今,我被囚禁在這里,哪里能幫得上王妃的忙呢?王妃該太高估我南宮御淺了。」南宮御淺淺笑著,環視一周,竟有些端起了架子。
「你有什麼本事,你自己心中清楚,那日,你以你的身份,誘皇上留你一命,不就是在等待機會嗎?你在天牢之中,怕是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如果你是在等,皇上想起了你的用處,親自來將你請出去,恐怕就要失望了。」安九放下了蓋在自己頭上的斗篷,這南宮御淺的心思,別人不知道,她還看不出來嗎?
他想得到一個機會,明著是將自己送到靖豐帝的手上,讓他利用,可南宮御淺又怎會是如此安分的人?
她能確定,一旦靖豐帝對他的誘惑,產生了念頭,那到頭來,定也不會百分百便是靖豐帝討到好處。
靖豐帝是南宮御淺的唯一希望,不過,現在……南宮御淺的臉色果然一沉,「外面發生了什麼?」
「南宮皇子,你可听好了,自你那日入了天牢,你所期望的皇上,便得了隱疾,在承輝殿內休養,沒有再邁出一步。」
隱疾?什麼隱疾來得這般突然?
再有,就算是有隱疾,也不會不顧朝中之事,不邁出宮室一步,這所為的隱疾,定是有什麼蹊蹺。
南宮御淺望著安九,心中隱隱已經猜出了什麼,「是誰?誰將皇上軟禁了?」
安九聳肩,這南宮御淺果然不笨,「你說呢?」
南宮御淺目光閃了閃,再看安九之時,震驚之中,似有一些意料之中的意味兒,「果然,果然是他,世人只道,這東楚國的天下,是百里皇室的,可實際上,北王府早已經能夠主導東楚國的一切,不過我沒想到,他對朝政不感興趣,怎的會有如此舉動?」
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北策。
「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若是有人對你虎視眈眈,你也會尋求自保吧。」安九斂眉,北策此法舉動,不過是自保罷了,不然,此刻北王府所面臨的,不僅僅會是軟禁,而是毀滅。
靖豐帝的手段,定是要將北王府摧得一點兒不剩,才會安心。
對當年的齊王和蕭家是這樣,對太子百里騫是這樣,甚至對北策……想到北策身上的毒,對北策,他依然是這樣!
南宮御淺消化著安九帶來的驚天消息,沉吟半響,看安九的眼神,越發多了幾分疑惑,「北王爺都已經能夠控制皇上,那王妃還有什麼事情,是要求助我南宮御淺的呢?」
安九想到蕭文慧,眸子微眯,「南宮皇子既然知道,如今北王爺能夠控制皇上,那你該明白你的立場,該和誰合作。」
再繼續將希望寄托在靖豐帝的身上嗎?呵,只怕自己就算在這天牢之中,等到死,都沒有結果。
可如果……北策和安九嗎?
「我若能幫你,我有什麼好處?」南宮御淺開口,直截了當。
「出這天牢!」安九對上南宮御淺的眼,挑眉一笑。
很顯然,這四個字,並非是南宮御淺滿意的,安九了然,「南宮皇子若是想要老死在這天牢之中,那不幫我,倒也行,只是,如今南境的局勢,只怕,再過個兩三年,南境的天下,就該徹底冠上宇文二字了。」
南宮御淺臉色果然一變,輕笑一聲,閉上眼,再次睜眼之時,眼底已經是一片平靜,「你要我如何幫你?」
「南宮皇子,出身南境皇族,對蠱該是有些了解。」
蠱毒?
「東楚境內,用蠱毒是大罪。」南宮御淺開口,心中揣測著,這安九要蠱毒有何用意。
「是,用蠱毒是大罪,可我不讓人知曉,誰又能定了我的罪?」安九輕笑,這般無所畏懼的神采,迷了南宮御淺的眼。
「呵,說的也是,不過,我雖然是南境皇室之人,可從小就在東楚國,對一些蠱毒雖然了解,但了解的不多,恐怕……」
「恐怕什麼?恐怕無法幫忙嗎?呵,我安九用蠱毒,又不是對付你南宮御淺,你何時變得這般心慈手軟了?南宮皇子心慈手軟,我安九可不會,不如,我這就讓人去將城西方池巷最深處的那座宅子給點了?」
南宮御淺身體一怔,瞪著安九,不可思議,「你……」
「舍不得?我本可以不通過你,直接威脅那宅子里的人,讓他們交出我要的東西,可想來,你我好歹也是相識一場,所以來知會你一聲,平白送上你的自由,看來,我還是多此一舉了。」安九的聲音依舊低沉,可語氣卻是壓得人透不過氣。
「我需要紙筆。」南宮御淺思索片刻,嘴角一抹諷刺,自己竟是不得不在這安九的面前妥協。
安九挑眉一笑,「這才是聰明的南宮皇子,紙筆沒有,不過這絹布,倒是可以借給你將就將就。」
安九手一揚,手中的繡帕飄在南宮御淺的面前,「我要的是,能夠毀人心志,讓人發瘋的東西。」
南宮御淺斂眉,咬破了手指,迅速的在絹布上寫了些什麼,這才交給安九,「拿著這個,地方,你已經知道,不需要我再多說。」
「謝謝了。」安九接過絹布,打量了一眼,服服帖帖的折疊好,放入懷中,轉身欲走。
「等等。」南宮御淺叫住她,「我的自由呢!」
「南宮皇子請放心,我拿了東西,確定無誤,你便可以從這里走出去,不然……」安九沒有轉身,但聲音里的笑意,讓人頭皮發麻。
南宮御淺禁不住吞了下口水,回神之時,安九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視線之中,砰地一聲,牢房門被關上,南宮御淺看著那緊閉的門扉,若有所思。
竟是莫名有些後怕,方才自己差點兒便想要糊弄安九,可終歸是沒有。
安九這個女人,糊弄她,只怕要付出的代價,也是旁人無法想象的吧。
只是,那蠱毒……
「毀人心智,讓人發瘋的東西……」南宮御淺口中喃喃,安九要拿這東西,去對付誰?
他對安九的了解,旁人不犯她,她也不會去惹旁人,只怕這個安九要對付的人,是讓她大大的不痛快吧!
南宮御淺輕笑一聲,重新閉上眼。
安九出了天牢,便將手中的絹布交給了凜峰,「拿著這個東西,去方池巷,得到我要的,立刻回來復命。」
「是。」凜峰領命下去,將安九交給南溟,這才放心離開。
時日已至初冬,王妃臨盆在即,京都城內最好的產婆,早已經被請到了的北王府內候命,一切都分外平靜。
棲鳳宮中,蕭皇後這些時日的心思,也都在安九生產上,每日往北王府送東西,前些時日,提出讓安九進宮,便于太醫照料,可听傳話的人說,那話剛傳到北王爺的耳中,北王爺就已經開口拒絕。
北策淡漠的態度,讓蕭皇後心中不快,可她的孫兒出生,她怎麼著,也要在場。
「太醫說,距安九生產,還有多久?」蕭皇後等得有些不耐煩,這些時日,她的心里,總是莫名的煩躁,細細想來,該是她太過在意安九肚中的孩兒,所以,越是臨近安九生產的日子,她也越是緊張。
「太醫給的日子,不足十天。」文姑姑為蕭皇後按摩著太陽穴,柔聲開口。
「十天,呵,她這胎,倒是穩。」蕭皇後嘆了口氣,「你說,她肚中懷著的,當真是兒子?」
文姑姑一愣,這個問題,蕭皇後問了不下百次,「太醫說,看王妃平日里的飲食偏好,該是個男孩。」
「好,若是男孩,當真是好,這樣安九的存在,倒也不無作用。」蕭皇後閉上了眼,突然,她好似想到什麼,坐直了身子,「不,不行,那產婆你可安排好了?」
「娘娘,都已經按照你的吩咐,知會了那產婆了,可是,畢竟是在王府生產,許多事情,倒不能全然掌控。」文姑姑蹙眉,心中有些不安,她不贊同皇後的做法,可她只是一個听命行事之人,又有什麼辦法?
「當真是可惡,無法全然掌控,我蕭文慧要做的事情,必然要掌控在手中。」蕭文慧咬牙道,沉吟片刻,赫然起身,「走,擺駕長樂宮!」
長樂宮?嫻妃的住處?
那嫻妃小皇子滿月宴後,便如一個透明人在這皇宮里,不見誰,誰也不會想著見她,可今日皇後娘娘,竟是要去長樂宮,是為了什麼?
文姑姑猜不透,可心中卻是有些不安,皇後娘娘可從來不會白白的去什麼地方,更不會白白的做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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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4,祝天下所有有情人終成眷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