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蕭忘川全身檢查的時候,于歌帶向尹去見于舟。
醫院的過道上。
于歌穿著白大褂,扭頭,眼珠淺褐淡薄,對向尹說︰「我剛才已經讓護士去通知于舟了,說你今天會去看他,他現在心情很好。」
「你的心情好像也不錯。」向尹手里抱著康乃馨,面容平淡。
他抬頭,懶懶微笑,「因為這是近期以來,于舟心情最好的一次。」
「你怎麼知道?」
「你忘了嗎?我和于舟是雙胞胎,我與他有心靈感應,我能感應他的心事,他也能感應我的心事。」
向尹腳步一頓,「真的嗎?你們是雙胞胎。」
「嗯。」他白皙的手放置在心髒的位置上,略有點苦澀,「但他現在跟以前長得不太像了,你等下見了他,不要太驚訝。」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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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歌淡淡點了頭,打開一間高級病房的門。
里頭只亮著一盞壁燈。
昏暗中。
向尹望進去。
就見床頭櫃上,擺著一束鮮艷的百合花。
護士安靜地守在角落里。
病房里。
于舟躺在白色的病床上,他望著窗外,鼻尖攜著透明的氧氣管,了無生氣的樣子仿佛會隨時停止呼吸。
向尹站在門口處,看著他的睫毛宛如時光靜止般一動不動,內心驟然一抽,傳來了莫名的鈍痛。
「舟舟,小尹來看你了。」
于歌溫和地說完,把窗簾拉了起來。
窗外的陽光漏了進來。
這時候。
向尹終于看清了于舟真正的模樣,他瘦的仿佛已經沒有肉了,頭發也剃掉了,帶著一頂白色的帽子,坐在枕頭深處,眼神純淨。
「小尹?」像是听見了這輩子最想听的話,于舟慢慢轉過頭來,純淨沒有雜質的瞳孔,落在向尹身上。
向尹微微有些失神,走了進去,坐在他病床邊上的靠椅上。
「于舟,我來看你了。」她把手上的康乃馨遞了出去,笑容文靜,「這花是送給你的,祝你早日康復。」
于舟沒有伸手出來接,他仔細地看了她許久許久,認真回憶了那個女孩的臉龐,輕聲說︰「小尹?」
向尹點頭,「嗯。」
「舟舟,她是小尹沒錯,之前我不是告訴過你嗎?五年前,小尹發生了海難,就是那時候,她的臉部和腦補被鯊魚攻擊了,喪失了大量的記憶,有些時候她記不起來了,還有,她的容貌也全毀了,現在她的臉,是經過塑性的模樣。」于歌接過向尹手里的康乃馨,適時地幫她解圍。
于舟沒有說話,蒼白虛弱。
向尹趕緊把桌邊的瓶子打開,倒出顏色誘人的隻果汁,「這是隻果汁,對你的身體有好處,你喝一些吧。」
她倒了一杯果汁,遞到于舟嘴巴。
「你真的是小尹嗎?」。于舟細瘦的手指,緊緊抓著她的衣角。
向尹悶悶嗯了一聲。
于歌的心又痛又澀,他不願看見這畫面,于是便轉過了頭去,雖然他可以感受到于舟心里的期待,但更多的,他感受到的是他心里的無奈。
「你真的是小尹?沒有騙我?」
「沒有。」向尹反握住他的手,說些話哄他開心,「幾年不見,你瘦了很多。」
現在的他,早已褪去了與于歌一樣的輪廓,雖然從面貌上可以判斷出兩人是兄弟,但是他太瘦了,嚴重的營養不良,簡直可以用瘦骨嶙峋來形容。
于歌黯然地站在窗邊,盡量不打擾兩人的對話。
「是啊。」于舟望著她放在自己手掌上的玉指,瞬間抽回了自己手,「對不起,我嚇到你了,這麼瘦,感覺起來像是一副白骨吧?」
「不會。」她握得很輕,像是怕握疼他,認真地凝視著他的臉,輕聲說︰「很有骨感美。」
于舟輕輕地笑了。
「先把隻果汁喝了吧?我今早榨的,很新鮮。」
「好。」
聞言,向尹站起身,輕輕把他扶起來。
于舟的胳膊被她扶著,她給他調好位置,才下低頭,微微瞥了一眼,那條細瘦的手臂,已長扎滿了針孔,她的鼻子忽然有點酸,眨了眨眼楮,撇去心頭澀意,慢慢地喂著他把果汁喝了下去。
于舟的心情很好,他半躺在床上,靜靜地望著她,那雙未經塵世沾染的眼眸,美得就像一面明晃晃的鏡子。
向尹說︰「你現在必須用氧氣管才能支撐麼?」
「也是可以拿掉的,但是不能久,大概是一個多小時左右,我嫌拿上拿下太麻煩,就索性一直帶著了。」
「嗯。」向尹點頭,撥了撥他額前的短發,「你長得很好看。」
于舟微微一笑,「真的嗎?」。
「真的,尤其是你的眼楮,長得就像活得一樣,都快把我看得臉紅心跳了。」
于舟靦腆的臉紅了。
是個很單純美好的男孩呢。
向尹微笑,「你的性格真好,我挺喜歡你的。」
她說的話都是安慰他的,因為她也不知道能說什麼,面對在跟死亡做斗爭的人,她只能盡量講幾句溫暖的話,讓他開心一點。
果然,于舟很開心,他望向于歌,輕笑道︰「哥,小尹說喜歡我。」
于歌背對著他們,聲音略略哽咽,「嗯。」
向尹的眼眶也紅了,她偏過頭,不忍去看那雙沒有任何雜質的眼眸,她忘記他了,所以只能講些第一眼見面的片面之詞,因為她不忍心告訴他,其實她不記得他。
「哥,我可以去花園散散步麼?」于舟問。
「現在不行,現在是下午,太陽太烈了,容易中暑,你要是想散步,我明早推你去。」于歌凝視著他,笑容如花朵般輕盈。
「可是明早小尹不在,我想現在去。」他堅持。
「我在。」向尹低柔地說︰「今天我們就在病房里呆著吧,太陽太大了,出去不好,等明早我再來看你,然後推你去散步,順便呼吸一下新鮮的空氣,你覺得怎麼樣?」
于舟溫柔地笑了,「真的嗎?你明早會來看我?」
「會,不止明早,以後我會經常來看你,只要你不嫌我麻煩就好了。」
「不會,我肯定不會嫌你麻煩啊,你那麼好,我期待你天天都來陪我還來不及呢。」
「嗯,那我明早再榨隻果汁來給你喝好不好?補充身體營養,這樣可以增強抵抗,對抗病魔,好不好?」
「好。」
離開病房已經是兩個小時之後的事情了,于舟需要吃藥,所以于歌和向尹起身告辭,出了病房,兩人的臉色都不太好,幽深郁結。
蕭忘川的全身檢查還沒出來。
所以向尹去于歌的辦公室坐了一會,順便等蕭忘川。
兩人聊了一會,有個護士來通知于歌他接下去會有一個手術,于是于歌暫時離開了,沒過一會,蕭忘川也檢查了身體,被護士扶著回了院長辦。
向尹站起身,朝蕭忘川走過去,「忘川,你身體檢查得怎麼樣了?」
「還不知道,醫生說報告要星期一才出來,我們到時候再來拿吧,現在還不急。」蕭忘川看了眼手表,「海藍,已經下午四點半了,我們該回去了,晚上雪兒要帶她的男朋友過來吃飯,我們不能失禮了人家。」
向尹淡淡應了一聲,「好,我們先回去吧。」
她拿起了包,發現手機里有一條新簡訊,她點開一看,是一個陌生的號碼,那人寫著︰跟蕭忘川分手。
向尹微微一楞,沒理,把手機扔回包里,跟蕭忘川離開了醫院。
「海藍,我們去買點海鮮吧,晚上請雪兒的男朋友吃海鮮火鍋,你今天太累了,還跟我跑了一趟醫院,不要自己做飯了,弄簡便的就可以了。」蕭忘川控制著方向盤,臉色比之前紅潤了一些。
「好。」海藍點頭,「那你前面的菜市場等一下,那里有個海味店的海鮮不錯,我去買。」
「遵命。」
海藍沒有說話。
手里又震動了一下,她拿出手機,一條新的簡訊。
還不分手麼?你是認為我脾氣很好?不舍得傷害你?還是你覺得自己魅力特別特別大,每次都能讓我縱容你呢?
向尹臉色一白,朝四下的街道張望了一會。
她被人監控了。
手機里的簡訊又來了。
干嘛東張西望的?是在找我嗎?其實只要你一句話,我今晚就能出現在你家里,跟你男朋友,哦不,是你的未婚夫,說明我們的關系。
向尹緊緊捏住手機。
這個發簡訊的人是赫連胤,這個幼稚狂。
她緊緊抿著唇線,一言不發。
手機繼續震動。
怎麼?生氣了?原來你也會生氣啊?終于感受到被人不斷惹怒是什麼感覺了吧?
向尹低下頭。
然後手機就響了起來。
是那個陌生的號碼打進來的。
她沒有接,沉默地看著手機熒幕,以現在的心情,她不知道能跟他說些什麼,蕭忘川的檢查報告要下星期一才能拿,她必須等到那個時候,確認了蕭忘川的身體沒事,才告訴他,她的原名叫向尹,已經結過婚了,她的丈夫叫赫連胤,她的兒子叫赫連桐。
「怎麼不接電話?」蕭忘川一邊開車一邊問她。
「沒呢。」向尹回過神,接起了電話。
彼端一片滋滋的電流聲。
赫連胤不說話。
「喂。」向尹心里慌得很,她很明白他現在已經生氣了,重逢了這麼久,她從沒看過他生氣的樣子,亦判斷不出他生氣後會有什麼後果。
赫連胤繃著下巴靜默。
向尹低下頭,她知道她現在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楮里,所以只能強裝鎮定,安靜地望著前方的景色,控制好呼吸,「你好,請說話。」
「難道你猜不出我是誰麼?」他似乎在笑,那低迷悅耳的聲音里,蜷著無盡的嘲弄。
向尹背脊微僵,「我知道,但是你找我干嘛呢?」
「我就是想看看,你敢不敢在蕭忘川面前接我電話而已。」
「所以呢?」
「所以你敢在蕭忘川面前輕松地跟我講話嗎?」。赫連胤不緊不慢地說︰「向尹,你背著我跟別的男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自己這種行為,在世人的眼里叫做偷。情呢?」
向尹緊緊抿住唇。
他又笑著說︰「趁我還有耐心,跟他分手,否則,我不會放過他的,敢勾搭我赫連胤的女人,他得有這個命才行。」
向尹心里想說別鬧了。
但最終她什麼都沒說,只輕輕道了句︰「我晚上再找你吧,晚點聊。」
她把電話掛斷了。
向來平靜的臉孔,出現了不符合她性格的蒼白和無力。
菜市場的接口,蕭忘川把車停下,向尹自己下了車,扭對他說︰「忘川我去買就行了,你在這里等我吧,休息一下,我馬上回來。」
「我和你去吧。」蕭忘川正要解安全帶。
向尹阻止他,「不用了,忘川,就一點路,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她說完,帶著手機跑進了菜市場。
手里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向尹再次接起,面容平靜。
男人在彼端輕笑,「為什麼要用跑的?是不是害怕他跟著你,妨礙你接電話?」
「赫連胤,你到底要干嘛?」
「我到底要干嘛?這話應該我問你吧,一個有夫有兒的女人,隱瞞了自己的過去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起,而且,看你們的樣子好像還打算結婚呢?向尹,重婚罪的罪名你擔得起麼?你的蕭忘川,又擔得起碼?」
「你不用這樣威脅我,看我不爽,你直接沖我來好了。」
「不,我不是看你不爽,我是看你們不爽,我再說一遍,如果今晚之前你不分手,我會讓蕭忘川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你這麼逼我你有意思嗎?」。
「有。」他低迷地說︰「起碼我能讓你難過啊。」
「如果你真的那麼做,那麼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的。」
赫連胤靜默了許久,豁出去一般,輕輕應道︰「好,永遠不要原諒我,為了一個男人,你要永遠不原諒我,你做得很好,這次我要是不弄死他,反而對不起我自己了。」
說完,他把電話掛了。
向尹大驚失色,再撥回去,手機已經關機。
她心事重重地站在路邊,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