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菁菁炒好肉,饞得不行,卻不敢吃上一塊,咽了咽口水,端著飯和肉走進土屋里。
上一次吃肉,是中秋節,距離現在已經快過去半年了,她每天吃土豆和白菜,瘦得跟竹竿似的。
韓菁菁一入屋,肉香四溢,十幾個村民是眼楮都移了過來,不過他們很克制,不過一眼,他們又把目光轉開了,只勸著高澤快吃飯。
這個少年已經快一天一夜沒進食了。
韓菁菁把飯和炒肉放到高澤眼前,肉里沒什麼材料,就是一些鹽一些辣椒和一些肉,但這已經是最好的伙食了。
「吃吧。」她的聲音輕輕的,對眼前的少年說。
高澤皺起眉頭,看著那豬食一樣的東西,微微偏開了頭,表情為難,「我不吃了。」
「這可不行,孩子,你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村長韓爺爺握住他的∼手,硬是把他拉了起來,韓菁菁都覺得奇怪,爺爺都這歲數了,是怎麼把人高馬大的高澤拉起來的?
高澤盛情難卻。
筷子在米飯里攪了攪,最終,苦著臉色說︰「那我吃飯好了,肉我不要,看起來好惡心。」
十幾個村民面面相覷,心想這是多好的肉啊,不是逢年過節還吃不上呢?他為什麼說惡心啊?淳樸的村民們並不知道,也不清楚高少爺在京城里過得是怎樣奢靡的生活,他每頓飯必須有十八個菜,兩個湯,兩個甜點,還有營養的果汁和蔬菜汁供他選擇。而且菜都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種,看著這麼簡單的炒肉,他實在沒有胃口,勉強把米飯吞下去了,表情微微作嘔。
村長見他這麼高,卻吃得極少,怕他餓著,不斷勸他多吃一點,「孩子,這肉還沒動過呢,別浪費啊,你多吃一點。」
「不要,吃不下。」高澤躺回被子中,怎麼也不願意去踫那碗肉,在往後的兩個月,高澤將會不斷回憶起當時的那碗肉,為什麼他當時就沒吃下去呢?多珍貴的肉啊!
那碗肉最後還給了那名送肉的村民,韓菁菁眼睜睜看著肉被那大叔端走,非常可惜地眨了眨眼楮,心里不舍。
五天後。
高澤適應了鄉村的樸素生活,他早早就起床,在院子里走來走去,無所事事,這里是個非常封閉的小鄉村,據說走到縣里需要耗時六個小時,高澤身上沒有錢,也沒有動力,父親現在不要他了,把他流放到這里,他的尊嚴支撐著他千萬不要低頭回家。可不回家他能去哪里?去縣里搞點錢嗎?可他還是個未成年,去了城里又能干嘛呢?童工是非法的。而且六個小時的路程,還是走著去的,相信還沒到半路他就虛月兌死在路上了吧?
自殺?
他現在不想死了,傷心事過了就算了,第一次想不開是太傷心了,第二次想不開就是沒出息了,人活得哪能一帆風順呢?可不找點事情干?他呆在這里干嘛?
老佣人早早就去種田了,高澤不想干這個事,太髒太累,所以他寧願在院子里走來走去,打發時間。
一直到中午老佣人還沒回來,高澤坐不住了,他肚子很餓,這兩天吃的都是蒸土豆,素得都便秘了,他不想在吃土豆了,然而他餓得不行,只能換上鞋子,把頭發隨便梳了梳,到隔壁的韓菁菁家里去蹭飯。
此時的老村長正在午睡,韓菁菁在院子里寫寒假作業,高澤鑽進木板門里,對韓菁菁這個瘦弱的村姑不怎麼和善地笑了一下,「爺爺在家嗎?」。
在他眼里,韓爺爺是他的恩人,而韓菁菁就跟乞丐差不多,又啞巴又安靜,要不是因為韓爺爺,他才不會給韓菁菁面子喊她呢,萬一這個土妞喜歡上自己,那還是個大麻煩呢。
「爺爺睡了。」韓菁菁抬起腦袋,有問必答。
「哦……」高澤淡淡應了一聲,模了下干癟的肚子,想邁回來的步伐重新邁了出去,走進破落的寒宅里,對韓菁菁說︰「我去房里叫爺爺起來。」
「哎!」韓菁菁起身叫住他,聲音急促,「爺爺有高血壓,必須午睡的,你不要去打擾他。」
高澤腳步一頓,扭回頭,平時看這小姑娘跟啞巴一樣,怎麼關鍵時刻嘴巴這麼伶俐?他看了韓菁菁許久許久,垂下眉毛,「喂,你們家有白菜嗎?」。
土豆他已經吃了兩天了,六頓了,實在受不了了,他寧願吃白菜,也不吃土豆了。
韓菁菁沒說話。
片刻之後,才跑進廚房里,高澤跟了進去,見她在黑黑的砧板上切出半個白菜,高澤皺著眉,嫌棄道︰「這麼髒,你就不能用手剝點給我嗎?」。
韓菁菁停下手里的動作,看著已經被切成兩半的白菜,有些無辜地說︰「可是我已經切了,而且白菜要吃之前是需要洗的。」
「行了行了,隨便吧。」高澤揮揮手,眼角余光瞥見木櫃子上的雞蛋,他眼楮一亮,走過去,對身後的韓菁菁說︰「喂,土妞,能給我兩個雞蛋嗎?」。
「那個雞蛋是要賣錢的。」只有賣了錢,她才有學費去上學。
高澤表情不屑,「一個雞蛋才賣多少錢啊?」
「看情況,好的話是三毛,不好就兩毛。」
「……」高澤一臉的鄙視,「就兩三毛你還寶貝成這樣,給我幾個吧,等我以後回家了,我就把錢寄來還給你,怎麼樣?」
韓菁菁搖頭,表情老實,「不行,這個雞蛋是五嬸要的,她下午就要來拿了,不能給你。」
「靠。」高澤不滿地冷了臉,「你就不能跟她說你賣了兩個給我嗎?」。
韓菁菁還是搖頭。
高澤深深地皺起眉,「哎跟你這種腦袋是說不清楚的。」
韓菁菁不理會他的話,把手里的白菜遞給他,「那,這是你要的白菜。」
「你就這樣拿給我嗎?」。高澤一臉像看怪物的眼神看她,這樣拿給他,讓他怎麼吃啊?生著吃嗎?
韓菁菁表情不解。
高澤指點她,「我不會做飯。」
韓菁菁反應過來,噢了一聲,到院子里去劈柴火了,高澤把一切看在眼里,模著肚子,無奈地搖了搖頭,丫的天生就是丫鬟命,又呆又笨。
韓菁菁三兩下劈好了柴火,蹲在爐灶下,把柴火堆進灶坑里,用廢紙引燃了火種,開始生火煮白菜,在這個過程里里,高澤背對著韓菁菁,在木櫃上模了兩個雞蛋,藏在自己的口袋里,一等韓菁菁把白菜做好,他就端了過來,笑意盈盈。
「謝了土妞,我先回去了,等下爺爺醒來了我再過來找他。」
韓菁菁點頭,仍然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樣子。
高澤心滿意足地走了,吃了白菜,又把兩個雞蛋放在水里煮開,很享受地吃下了,他已經兩天沒吃肉了,能吃兩個雞蛋也是好的,也算吃了點人間美味。
還別說,那兩個農家雞蛋特別鮮滑,高澤心滿意足吃完,心想等他回去了,就給韓爺爺家蓋個漂亮的新房子,再給他們弄個幾十一百萬的,讓爺爺和那個土妞過上好生活,也算報答他們的照顧之恩了。
就這樣想著想著,高澤睡著了,夜里,老佣人回來了,見他還沒起來,就給他住了個素面,高澤最近的鼻子變得特別靈,一聞見除了土豆以外的食物,他就能精神一振。
在這場美妙的嗅覺里,高澤還听見了隔壁的吵鬧聲。
「你說你一個姑娘年紀小小的,怎麼就那麼不老實?下午你告訴我雞蛋是60個,我相信你就沒有點算,結果送到人家手里一點是58個,要不是人家清點了一下,我的名聲就要被你毀了啊!老村長,不是我不尊重你啊,而是你這個孫女太鬼了,58告訴人家60,這可不是小事,人家這是要結婚的啊,被你這麼一搞,還得再去多找兩個不同的雞蛋,這雞蛋今天弄錯不是大事,可人家的婚事要是被你孫女搞砸了,你說這是不是大事?你沒力氣教訓孫女,那就讓我們來教訓她吧……」
五嬸的大嗓門不斷擴大,還有韓菁菁的求饒聲。
雞蛋?
少了兩個?
高澤眉頭一擰,從睡夢中驀然睜開眼楮,面也沒有吃,穿了拖鞋就跑。
他推開了隔壁的木板門,院子里點著昏黃的小燈,三個面容黝黑的婦女站在院子里,其中一個婦女手中拿著木棍,正對著跪在地上的韓菁菁背部狠掄。
這就是落後思想的教育,這個五嬸跟韓家有一點點親戚關系,在她眼里,只要是親戚就是自家人,只要自己佔理,別人的閨女她也能教訓。
韓爺爺披著外套坐在院子里,一邊咳嗽,一邊揮手勸阻五嬸,住在這個村子里,打傷了也只能自己扛著,因為沒錢看病,這個村子里的都是窮人,而有錢的,早就離開了。
韓菁菁的父母不孝順,韓菁菁代自己父母來照顧韓爺爺,卻被五嬸這麼對待,韓爺爺心里是愧疚又心疼了,可是五嬸壓根不听他的話,拿著木棍,不斷很抽韓菁菁的腰骨。
那可是人最重要的地方啊,要是腰骨不行了,人以後就休想在站起來了。
韓菁菁趴在地上,背部的灰色衣服已被染成一片深色,高澤眼楮一刺,他很清楚那是人血,奮力沖過去,揮開了五嬸手里的木棍。
「你神經病是不是?沒看見她背後都出血了嗎?這麼打她,你是不是人啊?」高澤聲音沉怒。
五嬸手里的棍子被揮到地上,眼神一暗,「我教訓我佷女還輪不到你來說話!你是個什麼東西啊?」
「雞蛋是我偷的,不關她的事,你要找就找我!」
「好啊,找你就找你,賠錢!」五嬸伸出手,那表情,要多丑陋就有多丑陋。
高澤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只剩一塊手表和一條女乃女乃送給他老坑種項鏈。
五嬸叉腰冷笑,「沒有了吧?呵,干壞事被自己父母拋棄了還敢耀武揚威地管我們的家事,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誰說沒有?」高澤把手腕處的手表取下來,扔在五嬸手里,「拿去,十幾萬便宜你了。」
五嬸惦著那手表,表情輕蔑,「你坑我呢?這手表十幾萬?」
她這輩子都沒見過十幾萬,就這個破表?
「信不信由你。」
五嬸看了看表,又看了看高澤,把表扔回給他,「你這破表我拿著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這表我不要,你還我錢,否則這事沒完。」
「多少?」
「你們害我損失了聲譽,要賠我一百塊!」
聞言。
地上的韓菁菁瑟縮了一下,一百塊……她賣給五嬸那籃雞蛋才18塊,現在卻要他們賠一百塊,簡直就是趁火打劫,獅子大開口。
「一百?」高澤以為自己听錯的,「土妞下午說一個雞蛋好的話才賣3毛錢,60個也就18塊,你18塊錢跟土妞買了一籃雞蛋,現在卻要我賠你一百?獅子大開口呢?」
「你們這次害我沒了聲譽,要是我的生意因此受損,你們要賠的不止是這一點。怎麼樣?賠不賠?不賠我就繼續動手了,打夠一百塊,我就罷手。」
「現在手上沒錢,等過幾天在還你。」
「不行,我怎麼知道你會不會跑了?你父母都不要你了,我還能相信你?」
韓菁菁輕輕顫抖,伸出手,抓住了高澤的褲腳,聲音堅定,「別攔著,讓她打!」
五嬸眼楮一眯,就要去拿地上的木棍。
「你敢!」高澤大吼,看著韓菁菁死死忍住疼痛的模樣,他的心里又難受又壓抑,眼神陰鷙,「雞蛋是我偷的,如果你敢把責任推到土妞身上,我晚上就帶刀去砍死你全家,反正我父母已經不要我了,我多拉幾個人給我墊背也是值得的。」
五嬸咬著一口銀牙。
高澤又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被父母不要嗎?因為我拿刀砍死了一個罵我的佣人,所以我父母不要我了,你敢惹我你就來,晚上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亡命之徒的手段。」
听見他的話,五嬸的臉色是黑的,但又不敢輕舉妄動,憤然地站在原地,狠狠瞪著高澤。
高澤輕蔑地說︰「不就一百塊麼?搞得跟幾千萬似的,還要收人家的人命,你以為你是王法麼?我可告訴你了,今天你敢再動手,我高澤這輩子什麼都不干,就專門用來折磨你。」
說完,他把地上的韓菁菁抱了起來,他的雙手是那麼輕柔,然而面對五嬸的臉龐又是那麼的肅殺,兩種極端的情緒在他身邊同時迸濺,形成一股強大的壓迫感。
一瞬間。
五嬸怔住了。
兩個婦女也怔住了。
好半響,五嬸才回過神來,蔑然地說︰「好,我今天就給你個面子,但是錢你一定要還,你要是不還,我還會找上來的。」
「區區一百我也不屑賴賬,滾吧。」
五嬸指了指他的鼻子,帶著那兩個婦女,大搖大擺地走了。
高澤把韓菁菁抱進屋里,剛把她放到床上,韓菁菁就痛得眼角溢出了淚光,高澤心中難受,低低對她說了一句,「土妞,對不起。」
韓菁菁搖搖頭,「不關你的事,我之前跟五嬸的女兒有點爭執,她早就不喜歡我了,跟你無關。」
高澤的背脊一僵,「你既然知道她是故意的,為什麼不還手?」
「爺爺已經老了,不能沒有人照顧,如果我跟五嬸鬧翻了,到時候她們就不會買我們的雞蛋,我們沒收入,就上不了學,而且我上學期間,還需要五嬸照顧爺爺。」
沒想到土妞的學費竟然是靠賣雞蛋賺來的,之前是他不知道,才會那麼魯莽。
可五嬸那副凶神惡煞的樣子,真的會照顧爺爺?高澤壓根不信。
「就她那個樣子會照顧爺爺?」
「不是,我平時上學的時候,爺爺都是自己做飯的,只是高血壓的時候,五嬸會過來看看,爸媽都在城市,顧不到這邊,我們的生活還是要靠親戚照看和幫忙的。」
「爺爺不是村長嗎?她怎麼敢這樣?」
「說好听是村長,說難听一點就是個幫忙勸事的和事老,面對善良老實的村民還算受尊敬,要是踫上五嬸這種凶婦,就只能吃啞巴虧,我們逢年過節分的豬肉,很大部分都要給五嬸了,要感謝她在我上學期間照顧爺爺的日子。」
「你們為什麼不去城里跟父母一起居住呢?既然他們在城里,就有責任要贍養你們啊。」
「城里還有弟弟和妹妹,他們都要上學和生活,爸媽說養不起,所以讓我和爺爺在鄉下生活。」
這分明是借口,高澤完全能听出來,父母若是真愛自己的子女,怎麼可能讓她在鄉下受此苦難卻不聞不問呢?還有爺爺,都已經72歲了,沒有經濟能力,那對父母若是憐惜他們,也應該寄幾百生活費過來啊,怎麼可以讓他們以賣雞蛋為收入呢,而且連學費都不管。
沒來到這里之前,高澤不知道,原來這世界還有這麼貧苦的人,為了一百塊,五嬸把土妞打成這樣,從前的他,出手隨隨便便就是幾千幾萬,從沒考慮過錢的問題。
這一刻,高澤好像明白了一些什麼,他憐惜地看著韓菁菁,鄭重道︰「今天你為我受了苦,我吃了那兩顆不該吃的雞蛋,這是我欠了你的,土妞,這輩子,如果你爸媽不贍養你和爺爺,我來養。」
韓菁菁的瞳孔縮了縮,怔怔地望著他,不知道要說什麼。
那天晚上,高澤讓韓菁菁把衣服月兌下來,讓他看看她背上的傷口,韓菁菁不肯,搖著頭,神情倔強卻蒼白。
高澤沒有辦法之下,對她說︰「月兌下來吧,背部你看不見的,還是我來幫你擦藥吧,如果這輩子你因為被我看了一眼就沒人要的話,那我就對你負責。」
韓菁菁胸口一陣震。
最終,她把衣服退褪下,高澤拿著紅藥水,認真給韓菁菁涂抹傷口,村里的藥都很簡陋,這些紅藥水都是自家人自己做,具有止血愈合的作用。
韓菁菁倒趴在床上,傷口疼得不斷輕輕抽氣。
高澤亦是忍著心中的不適,不過還別說,韓菁菁的臉孔看著黑黑的,衣服下的肌膚卻是不黑,看來她並不是那種天生黝黑的鄉村姑娘,而是被毒辣的太陽曬的。
擦完了藥,高澤讓韓菁菁好好躺著,不要亂動,韓菁菁點頭,就著倒仰的姿勢,昏沉入睡。
高澤回了家,面已經糊了,他忍著心中的不適把面吃了下去,又去了一趟主屋,叫老佣人明天別下田了,去韓家照顧高血壓的爺爺和不能下床的韓菁菁。
而他,徒步入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