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擇聞言愣了一下,神情一獰,轉過身來,目光一掃便凝在了一個穿藏藍色圓領錦繡直綴長袍的少年身上,那是承澤伯府的二少爺朱玨。
沈擇抬手便一巴掌拍在了朱玨的腦袋上,怒喝道︰「你他媽的不會說話便別說,你說誰殉情呢,說誰殉情呢!」
他說著,一巴掌又一巴掌的往朱玨的頭上拍。
朱玨抱著腦袋,眼中蘊了淚,可憐巴巴的不停往後退。偏這娃是個執拗不會轉筋的榆木腦袋,都被打了,還忍不住嚷嚷,道︰「燕廣王是跳湖殉情了啊,快救他啊,再不救他要淹死了!」
陳詠硯也擠了過來,見這朱玨還嚷嚷個不停,引得滿船的公子哥們都看了過來,議論紛紛的,遠處畫舫上都起了動靜,氣的也是雙眼微紅,一腳踹向朱玨,道︰「你他媽的起名叫豬腳,還真生了個豬腦子啊!那沈清昨兒才識得二哥,二哥為他殉情?你他娘不懂,瞎嚷嚷啥!」
郭棟也伸手推了朱玨一把,道︰「二哥的名聲你也敢敗壞!當爺幾個死人呢?啊?爺讓你敗壞二哥名聲,讓你胡說八道!」
說著一下下的推搡著朱玨,可憐朱玨被推倒了畫舫邊緣,掛在欄桿上,才不曾掉下去,被凶神惡煞的沈擇幾個打的發髻也散了,衣裳也開了,一臉淚水,抽著鼻子道︰「可燕廣王真跳湖了啊,嗚嗚……這都不是殉情是什麼……」
郭棟被這蠢貨問的張口結舌,接著面上閃過暴怒之色,道︰「二哥自然是嫌天熱,跳湖涼快去了,爺看你這蠢驢就是熱壞腦子了,涼快涼快去吧你!」
說著一腳就將那朱玨給踹翻了下去,可憐朱玨噗通著,哭喊起來,「救命啊,我不會鳧水!救命啊!」
這邊兒小廝見那朱玨竟然真不會鳧水,眨眼就要往下沉,不覺面面相覷,還是陳詠硯探頭往畫舫下看了眼,咒罵一聲,「操,真不會啊,還愣著干什麼,下去救人啊!難道還等爺跳下去不成?!」
說著便將離的近的小廝踹了下去,其他幾個小廝見此,便也忙忙跟著跳了下去。畫舫上,其他的公子哥們見陳詠硯三人這般囂張,頓時也不敢胡亂議論了,卻都跑到了離仙鶴亭近的那一邊,靠著欄桿伸長了脖子往湖面上看。
郭棟也伸著脖子往那邊看,見秦御跳下去的那一片湖面安安靜靜的,再不見秦御冒出頭來,想著那朱玨的話,不由心中忐忑,低聲道︰「二哥不會真是想不開了吧……」
「滾犢子!」他話沒說完便被沈擇拍了一掌,不過沈擇的神情明顯也不大安寧,眉眼間有些狐疑焦急的也看著不遠處的湖面。
卻說禮親王帶著秦逸匆匆趕到了流連湖邊兒時,秦御已經抓著周睿乘坐畫舫往仙鶴亭去了。吳國公和周鼎興等人也忙上了畫舫跟了過去,其他看熱鬧的人,遇到這等百年不遇的熱鬧事兒,自然也都不甘落後,紛紛往畫舫上擠,一時間湖面上真真是熱鬧非常。
義親王來晚了一步,這邊兒的畫舫都被開了出去,他只能暫且站在湖岸上,一面听王府小廝講述事情的經過,一面等著小廝從旁的地方趕緊調畫舫過來。
義親王听聞竟是秦御帶的人,傷了周睿,如今那疑似秦御男寵的庶民還失蹤了,他雙眸微眯,心頭卻略松了一口氣。
周睿是首輔家的大公子,在義親王府出了事兒,義親王府自然是要背負責任的,可如今傷人的是秦御,那義親王府便摘出來了,真有個什麼事兒,周家也只會沖著禮親王府去。
義親王正想著,禮親王和秦逸也到了,禮親王遙望著熱鬧非常的湖面,有些愕然,道︰「這是怎麼了?不知道的還當三皇弟你這里今兒在辦龍舟賽呢!」
義親王見禮親王還有心情調侃自己,不覺心中冷笑,道︰「二皇兄說笑了,听聞是阿御挾持了周大公子往仙鶴亭去了,非說周大公子弄丟了他門下什麼客卿,要周大公子償命,這不,大家都跟著瞧熱鬧去了。」
禮親王聞言果然面色微變,笑不出來了,看向秦逸,道︰「什麼客卿?阿御什麼時候也養起客卿來了?」
客卿幕僚,那都是有志之士需要的東西,一向給禮親王惹禍,各種囂張跋扈,不務正業的秦御,如今竟然也有跟隨的客卿了,禮親王覺得很震驚。
秦逸也是面露茫然,父子二人正對視,小廝劃了畫舫過來,道︰「王爺可以上船了。」
義親王率先登船,禮親王和秦逸也跟了上去,畫舫劃的飛快,禮親王卻坐在畫舫中吃著秦逸親手泡的茶,義親王也坐在畫舫中,用著茶水,瞧著禮親王鎮定淡然的模樣,暗自撇嘴,心想二皇兄可真能裝,你一會看那秦御真弄死了周睿,他還裝不裝的下去。
秦逸為義親王續了杯茶,臉上也沒什麼慌亂之色,倒不是他狂妄的真覺得秦御當眾殺了周睿也沒什麼,而是他很了解自己的弟弟。
這兩年在外帶兵,阿御已經長大了,如今並非當初那個在京城四處闖禍,帶著幾個紈褲兄弟,只知囂張跋扈,玩鬧的大孩子了。
如今的秦御經了戰場的血腥洗禮,他已羽翼豐滿,要手段有手段,要智謀有智謀,秦逸相信,若然弟弟真當眾弄死了周睿,他便一定已為自己找好了退路。
三人正各懷心思,突然就听不遠處的畫舫上傳來一聲尖銳的叫聲。
「不好了,燕廣王殉情了!」
「噗——」
慢悠悠吃著茶的禮親王頓時便一口茶噴濺的四處都是,秦逸手中提著的甜白瓷茶壺也差點沒手滑的月兌了手,義親王更是被嗆了一下,咳嗽幾下,放下茶盞,沖禮親王道︰「二皇兄,是弟弟我年紀大了,耳朵出毛病了嗎?本王怎麼好像听到有人喊阿御殉情了?」
禮親王和義親王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可自從先帝登基建立大秦,封兄弟二人為親王後,有了權力爭奪,這兄弟感情就沒那麼純潔了。
尤其是現在的皇帝,秦英帝登基後,因為沒有成年,先帝令禮親王和義親王輔政,太後和皇帝為了制衡兩個王府,可沒少動心思,也沒少離間兩府的關系,一次兩次許還能顧念兄弟之情,離間的次數多了,事情多了,便是再好的感情也都要生出裂痕來。
如今大秦建朝已過七年,義親王府和禮親王府已經不復當年的關系。
義親王言罷,站起身來,跑到了船頭張望,禮親王饒是再沉穩,听到這樣的話,那也是淡定不下來了啊,更何況這話喊過後,還有四處傳來差不多的喊叫聲。
「燕廣王跳湖里去了。」
「先救燕廣王!」
……
禮親王不覺拍了下桌案,道︰「這臭小子,又搞什麼鬼!殉情?丟人現眼!你這三年怎麼管教的弟弟!」
他說著,沉著臉,跟著站起身來,也快步往船頭去。
秦逸莫名其妙受了池魚之災,不過抬手模了模鼻子,這才緩緩起身,也往船頭探看去了。
就在湖面上四處一片亂糟糟時,被秦御一腳踹下亭子,沉入湖底的周睿已被小廝合力撈上了畫舫。
他的臉上一片慘白,額頭和臉上綁著的紗布上猩紅一片,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樣。吳氏簡直要哭暈在船上,周鼎興急的也沒了平日沉穩模樣,吳國公更是親自上前,一模鼻子,竟然已是沒了氣兒。
吳國公臉色一變,如喪考妣,駭的一**跌坐在地上。吳氏一見他如此,便知兒子是死了,也不哭了,雙眼一翻再度暈厥了過去。
倒是周鼎興是個有見識的,勉強穩著心神,道︰「不會的,睿哥兒眼見著剛掉下去就被撈起來了,許是暫時閉過了氣去,快,快給他按按胸膛,排排肚子里的水!」
吳國公反應過來,忙又撐起身子,親自動手,誰想那周睿竟當真命大,按了片刻,咳嗆出聲,竟是又活了過來!
且不說這邊周家人如何慶幸,那邊湖面上,秦御也終于從湖中冒出了頭來。他一探出頭,四周便響起了一片喧鬧聲。
「燕廣王在這里呢,燕廣王沒事!」
「船呢,快將船開過來,扶燕廣王上船!」
有游過來尋找秦御的小廝大喊著,一面往秦御身邊靠近,只是他還未曾靠過去,就被秦御森冷的目光掃過,小廝只覺小腿都抽抽了起來,僵在了水面上,卻見秦御妖異的眼眸如滲了湖水般幽涼,卻只掃了他一眼,便一個蚱蜢又鑽進了水里去。
小廝愕然在場,還沒反應過來,卻見秦御又從湖中沖了出來,目光四掃,道︰「都給本王下水尋人,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他聲音有些微啞,語調和口氣已是非常平緩平靜,可听在人耳中卻有種暴風雨就要來的壓抑感。
他言罷,便精腰一扭,又扎進了湖中。跳下水準備營救殉情燕廣王的那些小廝,這才明白過來,燕廣王是親自下水尋那叫沈清的客卿來了。
連堂堂郡王都親自下水了,他們哪里敢怠慢半分,忙忙也都一個個的扎了進去,祈求能早點找到人,不然以燕廣王對那沈清的重視態度,義親王府還有得鬧騰呢。
那邊沈擇幾個指揮著畫舫也靠了過來,正好听到秦御冒出頭說的那句話。
沈擇率先便月兌下了外袍隨手丟在了甲板上,吆喝一聲,「二哥,我來幫你!」說罷,就直接跳下了湖。
陳詠硯見此,緊跟著便也跳了下去,郭棟是個病秧子,根本沒學鳧水,眼見他們都下了水,卻不甘落後,厲聲道︰「沒見燕廣王都下水了,會鳧水的還不快都去幫忙!尊卑上下都分不清了嗎?」。
他說罷,揪住傍邊一個穿猩紅色窄袖錦緞長袍的男子便道︰「趙三,小爺記得你水性好的很,當初小鳳樓的冰月姑娘不慎落了湖,你小子可是跳的最快的,怎麼,如今倒不肯出力了?下去吧你!」
說罷,竟然直接便將人推下了畫舫。
目光一轉,又沖另一個穿淺青色紗衣的公子走了過去,那人倒是乖覺,擺手道︰「郭大少爺且慢,千萬別推,別推,爺自己跳還不成嗎?」。
言罷,抽了腰帶,月兌了衣裳,也跳了下去。
禮親王府權傾朝野,和秦御交好的這些少年公子們,也都是一等一的勛貴門閥子弟,尋常勛貴府邸的公子根本就招惹不起他們,這會子跳進湖中的人越來越多,大家便也都從眾,是會水的紛紛都下了水。
等禮親王和義親王的畫舫劃過來時,就只見仙鶴亭附近的湖面上,東一個西一個,淨是腦袋。
兩位王爺面面相覷,倒是早來一步的義親王世子乘船過來,跳上畫舫走了過來。
「這是怎麼回事?本王怎麼瞧著那個像是戶部尚書金家的公子?還有那個,好像是福王府的全哥兒,他們都跳湖里去做什麼?」義親王禁不住拍著欄桿說道,不管怎樣,今日是義親王府待客擺宴,如今這麼多客人都跳了湖,這算怎麼回事兒,義親王府的面子還要不要了?
秦釗臉色也不怎麼好看,看了旁邊的禮親王和秦逸一眼,道︰「父王,九堂弟帶了個客卿,叫沈清的來王府,有人說周家大公子就是被沈清給害的,可如今沈清從仙鶴亭失蹤了,九堂弟不僅自己跳下湖去尋人撈人,還勒令那一船的世家公子都下了水,九堂弟的性子父王也是知道的,兒子實在是管不住啊。」
義親王聞言看向禮親王,拍著欄桿道︰「胡鬧!這不是胡鬧嗎,快讓下人準備干淨衣裳,炭火和姜茶等物,傳本王的命,讓那些公子們都快上來,再讓小廝將阿御也趕緊弄上船,為著一個沒名沒姓的什麼沈清,千金之軀如此胡鬧,傳出去像什麼話。」
秦釗應了一聲,正要去,就見義親王又沖禮親王道︰「二皇兄,你也不管管阿御,你瞧瞧他都做的什麼事啊!不過是門下一個客卿丟了,怎就鬧的人仰馬翻,你瞧瞧本王這喜宴都辦成了什麼樣子!那水里的,都是各府權貴子弟們,一個個含著金湯匙出生,為個庶民將他們折騰成這個樣子,這像話嗎?!」
禮親王聞言不高興了,沉了臉,道︰「三皇弟此話何意?本王看這臭小子是長進了。知道禮賢下士,護著手底下人了!門下的客卿出了事兒,難道就該袖手旁觀不成?三皇弟這意思,是不是以後義親王府的客卿們生死不明,三皇弟便絕不為其出頭?」
義親王被堵的一口氣憋悶與胸,就見禮親王得意洋洋的沖秦釗擺手,道︰「阿釗啊,你去讓那些公子們都上來吧,阿御便不必你操心了,他願意禮賢下士,便讓他好生找找吧,免得上來了,他不願意,倒鬧騰的你們王府不安寧,到時候可莫要再找本王告狀,本王這可是事先提醒過了啊。」
禮親王這話分明在暗指秦釗方才上船後告秦御的狀,是個只會告狀的沒用之人,秦釗臉色難看,卻也無話可說,轉身憤憤不平的去了。
卻說,那廂顧卿晚並不知道自己的離開,竟然引出了這麼大的陣仗來,她隨著那面具男下了狹窄的台階,果然便到了一處暗室。
那面具男不知從什麼地方取了火石,打起火來,點燃了密室牆壁上的兩盞油燈。
顧卿晚四望,就見這密室其實也沒多大,就有三四十平米那樣子,瞧著很是尋常,擺設也極為簡單。
東邊靠牆放著兩排書架,上頭擺放著一摞摞的文書字畫等物,西邊倒是堆放了幾個很大的烏木箱子,箱子蓋蓋著,倒也瞧不出是什麼東西。
再就是對面牆上了,擺著個供桌,上頭放著香爐,還插著香,牆壁上挖出個洞,設置成了佛龕,里頭供奉著的是一尊白玉觀音。
顧卿晚想,這地方大抵是義親王用來放著一些機要文件的地方,瞧著也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她站著沒動,倒是那面具男點燃油燈後,四望了一圈,徑自往那邊堆放著的烏木大箱子而去。
他很快便到了箱子前,卻並沒有貿然打開箱子,想是怕設置了機關,繞著箱子檢查了一番,這才挑起了其中一個箱子的箱蓋。
他一翻開箱蓋,便有金光閃閃的光芒流溢而出,顧卿晚望去,倒抽一口氣,瞪大了眼。
只見那足有半人高,差不多一米五寬的箱子里竟然堆滿了各種珠寶,各色珍珠,各種寶石,便最次也是赤金的首飾。這些東西,隨便抓起一樣來,那都該是盛放在精致禮盒中,被鎖在高級保險櫃里的。
此刻偏偏這樣違和的,跟不值錢一般堆積在一起。顧卿晚狠狠被驚到了,怔在了當場。
其實,不管是沈晴還是顧卿晚,都不是沒見過好東西的鄉巴佬,可卻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多珍寶堆放在一起的模樣啊,太壯觀,太暴殄天物了。顧卿晚一直以為那種成箱子出現的珠寶金器都是尋寶故事里才會出現的,有一日突然出現在眼前,卻有種恍惚的不真實感。
那面具男倒好似比她有見識的多,瞧了眼,嘖嘖兩聲,道︰「看不出,義親王還有藏私房錢的癖好。」
他言罷,也沒再合上蓋子,又將其它的兩個箱子打了開來。
這剩下的兩個,一個和第一個一樣,堆積著珠寶,另一個卻是擺了大半箱子的金磚。
三個箱子都打開,金燦燦的光芒簡直瞬間便映亮了半個密室。
顧卿晚吞了吞口水,閉了閉眼楮,平復著被閃瞎的眼楮。
那面具男已是不再多看,轉身又往書架那邊去了。兔兔也瞧了兩眼,見沒什麼特別的,便沒了興致,鑽進了顧卿晚的袖子中。
顧卿晚看了看那淡定的面具男,又瞧了瞧窩進她袖中的兔兔,突然覺得自己是不是太沒出息了。
她站著發呆,那邊面具男卻隨手翻起了書架上的東西,頭也沒抬,卻道︰「義親王的眼光還不錯,收藏的都是好東西,看看有沒喜歡的,拿些上去也不算白來一場。」
顧卿晚聞言愕了一下,道︰「被發現了怎麼辦?」
「呵……」那面具男卻忽而笑了起來,將手中書卷丟回去,又去翻看別的,道,「放心吧,這里的東西多半沒什麼數,再說,便是被義親王發現了又如何?」
顧卿晚聞言也知自己說了傻話,這些東西就這麼雜亂無章的堆積著,可見是沒有人管理的,義親王私藏下來,總不能自己再一樣樣的記個單子吧?
堆壓成這樣,也不像是有數的樣子。更何況,他們一會子就要出去,跑不掉了,那便是不拿東西,義親王多半也不會放過他們,跑掉了,又有什麼好怕的?
想明白這個,顧卿晚本著不拿白不拿的原則,邁步到了那兩個大箱子前,仔細瞧了起來。
那面具男倒也不再搭理她,飛快的翻起那些文書等物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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