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出了後巷,外頭便傳來宋寧的聲音,道︰「爺,那馬車往城北去了。」
秦御聞聲不過淡淡應了聲,「跟緊了。」
宋寧應了聲,馬車便調轉了方向,也往北邊而去。行了約莫兩柱香時候,馬車停了下來,宋寧的聲音再度傳來,稟道︰「爺,那兩輛馬車,一輛上頭下來個戴帷帽,藏頭露尾的男人,他上了另一輛馬車,兩輛馬車便分開行了。」
秦御卻道︰「讓人跟著那走掉的馬車,看看去了哪里,咱們跟上那輛坐了‘顧弦禛’的馬車,倒要瞧個究竟。」
馬車再度動了起來,又過了片刻,外頭喧囂聲遠去,顯然馬車已離開鬧市,到了居住區,拐了幾下,外頭宋寧便道︰「爺,馬車不好再跟著了。」
「嗯。」秦御輕哼著應了聲,看向顧卿晚,見她沒反應,便挑了挑眉,目光落在了他精瘦的腰上,懶洋洋的道,「抱著爺,不然你就只好在馬車上呆著了。」
顧卿晚見他一副傲嬌,等人投懷送抱的模樣,卻因急著知道那馬車上坐著的人是不是顧弦禛而著急的不得不妥協。
念著反正早就抱了不知多少次了,她抿唇便主動圈住了秦御的腰身,秦御似輕笑了一聲,接著顧卿晚便覺身子一輕,面前一陣風過,等回神她已被秦御抱著飛走在了屋脊上。
前頭一道黑影引路,一路掠過好幾條小巷,秦御才停了下來,拍了拍將腦袋埋在自己懷里的顧卿晚,低頭在她頭頂小聲道︰「貼那麼緊,干嘛呢?真想和爺親近,等回府月兌了衣裳爺隨你擺布,現在可不合適。」
月兌了衣裳……
顧卿晚聞言耳根微紅,這才察覺不知何時她已鑽到了秦御的懷中,緊緊攀著他了。
可也不至于被他如斯調侃吧,顧卿晚抬眸迎上秦御戲謔的眼眸,她的臉便禁不住有些泛紅起來。
並非羞澀紅的,還是羞慚紅的。
她也是才知道,她竟然會怕高。
其實也不是怕高,就是被秦御抱著飛快的再屋脊上穿梭,往下一瞧,頗有些天旋地轉的。她從前坐過山車都沒什麼,因為知道不會掉下去,可被秦御這麼帶著,卻總覺沒什麼安全系數,總怕他一個腳滑,從房頂直接栽下去。
人家好心帶她來找哥哥,還負傷動用了輕功,顧卿晚也覺得自己這般不相信人家有點不好,貌似過分了。
故此被秦御調侃了兩句,她難得的沒反唇相譏,反倒紅著臉垂了頭。
秦御瞧著她這般宛若嬌花般,含羞露怯的柔順模樣,卻是心情大好,抱著顧卿晚的手臂禁不住緊了緊,如非情況不允許,倒想笑上兩聲,再逗弄她幾下了。
顧卿晚卻已打量了下四周,卻發現,她正被秦御抱著藏身在一顆枝葉茂盛的銀杏樹上。
從樹葉的縫隙往下看,正能瞧見一條幽靜的小巷,不遠處緩緩停下一輛馬車,可不正是她瞧見的那輛垂青色棉布簾的馬車嘛。
顧卿晚緊緊盯著那馬車,就見馬車在巷尾的一處宅門前停了下來,接著馬車中下來兩個人,顧卿晚率先看到了趙青。
他頭上謹慎的帶了帷帽,跳下馬車中,彎腰弓背的轉身,略扶了一下後下車的男人。
只這麼一個動作便令顧卿晚蹙了眉,低聲道︰「那不是我大哥,我果然是看錯了人。」
大哥不會有這樣的動作,卑躬屈膝,這等氣質便連大哥的一個小拇指頭都比不上。
即便是如今人在落魄,演戲作假,一個人骨子里的氣質和驕傲卻很難掩飾,顧卿晚從趙青的身影和舉止中,只瞧見了卑微和諂媚。
她很確定,那不會是顧弦禛。
這樣想著,她有些失落難受,正要轉回視線,卻不經意看到了被趙青恭敬扶下馬車的金權,顧卿晚留意到金權扶著趙青的右手,手背上有一大塊青色的胎記。
她瞳孔一縮,仔細又盯著金權看了兩眼,但金權在顧府做客卿時,卻生活在外院,和顧卿晚的接觸並不多,顧卿晚從前在祖父那里見過金權,因祖父贊金權的字寫的好,請金權指點過她的字,當時她寫過後,金權拿筆在一旁也寫了幾個字,故此顧卿晚對金權手上的胎記才有印象。
只是如今金權戴著帷帽,僅僅憑著一個胎記,還是離的這麼遠,顧卿晚卻有些不敢確定。
見她一直盯著那矮個的男人看,秦御便低聲道︰「怎麼了?」
顧卿晚仰頭道︰「要是……」
她注意力都在金權身上,沒留意秦御的靠近,這下一抬頭,櫻紅的唇瓣便在秦御剛毅的下巴上蹭了一下,顧卿晚怔了下,迎上秦御一臉,不用解釋,爺知道你是故意的驕矜模樣,她有些失語。
對視一瞬,她索性當什麼也沒發生的往後仰了仰頭,道︰「要是能看看那個矮個子的臉就好了。」
秦御聞言挑眉,道︰「這個也不難,你再親爺一口便給你看。」
顧卿晚,「……」
秦御好整以暇看著顧卿晚,顧卿晚便鼓了鼓腮幫子,還在猶豫。她覺得自己的身體對秦御的踫觸越來越沒抗拒性了,等她再被威逼利誘的親他抱他幾回,只怕連最後的抗拒都得化為泡影。
見她如此,秦御卻不耐煩了,道︰「趕緊的,你再磨蹭會兒他們就進去了,到時候想看都沒的看了。」言罷又誘哄的俯身在她耳邊低聲道,「卿卿方才親的就挺好,這會子倒害羞了?親一次是親,兩次又有何不同?」
顧卿晚直想一把將秦御推下樹去,磨了磨牙,方道︰「話不能這麼說,被狗咬一次是咬,難道還能再伸手讓咬一口?區別明明大了!」
秦御卻笑起來,道︰「嗯,方才咬爺的可是卿卿,若這狗都如卿卿這般香軟可人,爺也不介意再被咬一口。」
顧卿晚,「……」
秦御卻沖她又挑了下眉,道︰「你再不快點,就真來不及了。」
說著他意有所指的看了那邊兒巷子一眼,顧卿晚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果然就見馬車旁兩人已經先後邁步往院子去走,等他們進了院子從這個角度真就看不到人了。
她氣悶的哼了聲,卻果斷的抬頭在秦御唇上輕啄了。秦御原本是被顧卿晚不小心親了下,見她一臉郁結要解釋的模樣,心里不舒服,便故意非讓她再親一下才好,方才她親的是下巴,他也就想她親親他的臉,倒沒想到那女人往還是個實在的性子,啄了下他的嘴。
他頓時覺得賺到了,抬手含笑撫了撫唇瓣,似回味了下,這才從樹上隨手摘下一片樹葉,修長的指夾著那樹葉一送,便像射出一枚暗器般將那葉片丟了出去。
那邊正要邁步進門的金權只感一股風過,接著頭上的帷帽便掉落到了地上,他四下看了眼,巷子里半個人影都沒有,又瞧了眼被風刮落在腳邊兒的帷帽,見帷帽的沿上斜插一片樹葉,因夏日帷帽都是輕薄透風的,便也沒在意,只以為是帷帽沒帶好,風掉帷帽也出落了樹葉的葉子罷了。
他撿起帷帽,拍掉上頭的葉片和塵土,若無其事的戴上便和趙青先後進院落里去了。
樹上,顧卿晚將金權的面龐看的清楚,自然認了出來,禁不住擰眉道︰「可否請殿下讓人去打探下,這兩個人方才去了哪里,都做了什麼?」
秦御看了她一眼,道︰「那人認識?」
顧卿晚也不瞞他,點頭道︰「他叫金權,從前是顧府的客卿,父親的幕僚,和父親還有同窗之誼,父親很信任他,便連祖父也將他當子佷看待。從前哥哥還啟蒙,父親還請此人做過哥哥的師父。」
秦御聞言揚了揚眉,道︰「先離開這里。」
若說一個人長的像顧弦禛,那也可能只是巧合,可一個長的像顧弦禛的人,跟在從前顧府的客卿身邊,又對其畢恭畢敬的,說這里頭沒有貓膩,沒人會信。
秦御抱著顧卿晚原路回到馬車,松開人便禁不住臉色蒼白的倒回了軟榻上,掩著胸口,咳嗽起來。
顧卿晚被他嚇了一跳,忙給他拍著背,驚道︰「你是不是牽動傷口了?怎麼辦?是不是要趕緊找太醫啊?」
她記得太醫吩咐秦御臥床休息的,自然不能動用武功,秦御帶著她上躥下跳的,如今成了這幅樣子,顧卿晚免不了有些擔憂內疚。
秦御這會子確實有些胸悶難受,本是不自覺咳了幾聲,見顧卿晚緊張成這樣,倒心思一動,愈發咳嗽不止起來。
待顧卿晚要去喚人,他才拉著她在身邊坐下,道︰「別去喚人,沒多大事兒,太醫瞧了爺又得被他們折騰擺弄一場,你去給爺倒杯溫水,扶爺喝杯水順順氣便好。」
顧卿晚哪有不答應的,扶著秦御躺好,這才跑去倒了水,又扶著秦御起來,靠在自己肩頭,將茶盞送到他唇邊,喂他慢慢喝了。
見秦御臉色好了些,顧卿晚才松了一口氣,禁不住道︰「你既不能動武,方才讓侍衛帶我過去便好,何必強撐著親為。」
秦御聞言卻黑了臉,目光冷颼颼的瞥了顧卿晚一眼,道︰「爺平日踫你一下,倒像是身上能少幾塊肉般,對爺的侍衛,你倒不講究男女大防。顧卿晚,你這腦子里裝的到底是什麼?」
顧卿晚被他問的啞口無言,她就不是古代女人,自然不在意必要時被侍衛抱上一下什麼的,不牽扯感情問題,這些身體接觸根本就沒什麼啊。秦御抱她,和這種根本就是兩回事好不。
可這在古人眼中,卻又分明是一回事,她想和秦御分辨下其中差別,迎上他冷嘲的目光,就有心無力起來,只得悶悶的道︰「我這不是怕你受累嘛。」
秦御瞧著她那言不由衷的樣兒就沒好氣,索性轉開了目光。心里卻怎麼想怎麼不對味,他就不明白了,這女人怎麼就那麼排斥他,對侍衛倒比他還大度,難道在她眼中,那些侍衛什麼的倒比他這個郡王還來得順眼有魅力?
秦御覺得以後得讓宋寧他們離顧卿晚遠點,沒事兒也別帶這些人在身邊礙眼才好。
他正琢磨著,外頭倒響起了宋寧的聲音,道︰「爺,先前跟著另一輛馬車的人回來了,那馬車里進了周府。」
顧卿晚瞳孔一縮,禁不住一把掀開了車簾,追問道︰「哪個周府?周首輔家?」
宋寧還沒回話,秦御便受了刺激般,一把將她扯了回來,揮手便將車簾掃落了下來。
外頭宋寧只覺那車簾落下前,主子分明瞟了他一眼,那一眼怎麼讓人脖子生涼意呢,他莫名而忐忑的抬手模了模鼻子,這才道︰「正是周首輔家,馬車中坐著的是周家大老爺。」
顧卿晚早便懷疑顧家的事兒,周家是月兌不開關系的,兩家本來就是政敵,顧家覆滅後,周家又是最大最直接的利益得益者。
只是如今明晃晃的證據擺在了面前,顧卿晚還是難免有些恨意翻涌,動怒激動。
「讓人盯著那小院。」秦御的吩咐聲響起,顧卿晚才緩緩吸了一口氣,道,「今日多謝殿下了。」
秦御淡淡瞟了她一眼,道︰「爺今天因你動武受累了,回去得多臥床兩日,你知道便好。」
他言罷,踢了踢車板,道︰「先去沉香茶樓。」
馬車再度往西折返,很快便到了沉香茶樓,顧卿晚重新帶上帷帽,秦御方道︰「別聊太久,爺去全豐當探探,一會子過來接你。」
顧卿晚福了福身,也沒再說道謝的虛話,轉身下了馬車。
陳心穎果然已等了許久,顧卿晚被帶進雅間,她便跳了起來,幾步到了顧卿晚跟前,拉了她,道︰「我本來想去你們宅子的,母親說你們剛剛搬過去,只怕還沒收拾妥當,怕我去了倒給你們添亂,我只好將你約到了這邊來。」
她說著拉了顧卿晚往里走,又絮叨著道︰「本來是能下帖子請你和嫂嫂去我們府上做客的,可我回家便又和長房鬧了點不愉快,我想著只怕請了你過去,我大姐姐,三姐姐也會給你不自在,倒讓你也跟著我受氣,就沒下帖子,晚姐姐你可別怪我失禮啊。」
顧卿晚和陳心穎分別在茶桌兩旁跪坐下來,顧卿晚才笑著道︰「我從前就和你大姐姐和三姐姐玩不到一塊去,如今去了少不得要听她們奚落諷刺,倒是這里自在些。又怎會怪你沒請我去家里呢?倒是你,剛回來怎就又鬧了不痛快?」
陳心穎給顧卿晚倒了杯茶,道︰「還不是那時錦鄉伯世子在大長公主府被宣平侯打傷的事兒!錦鄉伯世子被送回府,錦鄉伯夫人便尋上了門,不敢怪責宣平侯,便全怪到了我頭上,說了不少難听的話,將我祖母給氣的暈厥了過去,我大伯母便責我不孝,押著我跪祠堂,總之就是這些事兒,如今已平息了。」
顧卿晚卻听的蹙眉,道︰「那你……」
陳心穎擺手,道︰「父親母親怎麼會瞧著我被長房借機欺負,放心,我沒受什麼苦,就是長房和三房又鬧這一場,如今愈發關系緊繃罷了。」
她說著咬了咬唇,有些歉疚的看著顧卿晚,道︰「只是因這一鬧,父親再提三房想出去做生意開鋪子的事兒,大伯母便出來嗆聲,說什麼陳家書香門第,縱然從前家里也有鋪子,但都是掌櫃們在外忙碌,如今三房我爹爹要親自出面做生意,簡直有辱陳家的清名,又說三房要做生意,必要借陳家的勢,即便是母親拿嫁妝出來,那爹爹也是陳家的兒孫,既然沒分家,又要靠著祖宗家里,將來掙了銀子,也該歸公中所有,鋪子置辦下來,可以歸在三房名下,算三房的私產,然則鋪子的產出,卻都得上交公中。還說,從前父親的俸祿都是交到公中的,如今這般也是理所當然,總不能白養著三房一大家子。」
陳心穎言罷,憤懣的將茶盞重重放在桌上,才又道︰「若是如此,我們還忙什麼,左右鋪子開起來,好處三房也半點得不到。母親便說這事兒先擱置了,讓我來和晚姐姐說上一聲……晚姐姐,真是對不起,先前咱們都說好了事兒,如今也不成了……」
顧卿晚見陳心穎眼眶都紅了,便站起身來,坐到了她的身邊去,拉著她的手,勸慰道︰「我還正想和你說這事兒呢,我這邊其實也出了些變故,說不定過些時日會和嫂嫂一起去尋我大哥呢,這事兒當時也是決定的太草率了,如今這樣也好。」
陳心穎聞言卻一驚,道︰「去尋你大哥?這千里迢迢的,你們兩個女子,這怎麼行。」
顧卿晚便拍著她的手安撫道︰「還不一定呢,你放心,真要去尋大哥,我們一定會妥善安排的。」
顧卿晚和陳心穎如此說,也只是怕過兩日真按婁閩寧的安排悄然離開了,也算提前和陳心穎打過招呼了。
言罷,她便笑著轉開了話題。這時,桃心推開門,笑著道︰「姑娘要的點心送上來了。」
說著,側身接過小二端著的茶點,進屋放在了茶幾上,這才躬身退下去。
顧卿晚和陳心穎說著話,陳心穎無意間瞥了眼桌上的茶點,倒詫道︰「咦,這盤子茯苓紅棗糕瞧著倒美味可口。」
顧卿晚瞧過去,只見那茯苓紅棗糕做的極為小巧,每個都銅錢大小,做成了梅花形狀,層層疊疊的擺放在翠綠的荷葉盤子里,白的糕點,點綴著紅的棗泥,映襯著翠綠盤子,既清爽又好看,讓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不過顧卿晚卻沒將注意力放在食物上,倒是在看那糕點的擺放。瞧著凌亂,可顧卿晚卻一眼看出那是個簡單的陣法。
從前她看興致突起,從父親的書房中拿了一本兵書翻看,正看的皺眉,婁閩寧恰好來了,問了她兩句,她便指著那書上晦澀的陣法描述沖他抱怨,道,「這東西講的這樣難解乏味,寧哥哥還能整日抱著兵書看的津津有味,可見寧哥哥骨子里是個乏味的人。」
婁閩寧便沉著臉,屈指彈她的額頭道︰「好啊,這就嫌棄起寧哥哥來了,瞧寧哥哥怎麼收拾你。」
兩人笑鬧了一陣,婁閩寧便隨手拿起放在旁邊八仙桌上的茯苓糕來擺弄著,道︰「其實陣法弄明白的很有意思,你瞧,這個陣法是這樣的……」
說著便用茯苓糕擺起陣法來,那陣法是怎麼變換的,顧卿晚最後也沒听太明白,倒是將陣眼的位置記住了,還一口挑起陣眼的那塊茯苓糕,趁著婁閩寧不防備,一口塞進了他嘴里,笑著道︰「這陣法我學又沒用,學這個真是費心力,還是寧哥哥多吃點好的補補,再繼續讀這樣晦澀的兵書吧。」
想著這些,顧卿晚心中一跳,抬手便給陳心穎取了一塊茯苓糕,待陳心穎接過,她便直接捏起陣眼那塊,趁著陳心穎用糕點沒注意,將那塊陣眼糕點藏進了袖中,又隨手撥弄了幾下,將碟子里擺放的茯苓糕瞬間弄的凌亂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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