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卿晚從廂房收拾齊整出來,便繞道到了花廳後听動靜,隔著山水屏風,正听到莊悅嫻的話,看到莊悅嫻起身欲跪的情景。
顧卿晚頓時眼眶便是一紅,心中像是被鈍鈍的匕首一點點磋磨過一般,疼入骨髓。
莊悅嫻出身高貴,即便是前朝覆滅了,可刻在她骨子里的驕傲不容褻瀆,即便是在顧家被抄家,她們投奔徐國公府被拒之門外,無處可去時,莊悅嫻都不曾彎下自己的脊梁。
顧卿晚只有一次,見過莊悅嫻放下尊嚴和驕傲給人下跪,那便是祖父和父親被斬首後,尸體被丟在了亂墳崗。
莊悅嫻好容易湊了一些銀兩,夜半偷偷的離開租住的小院,尋到了亂墳崗,懇求看守的人,讓她偷偷帶祖父和父親的尸體回去。那些看守的士兵自然是瞧不上莊悅嫻的那幾個銀子的,轟趕她,只道皇帝下旨,不準顧家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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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奈何莊悅嫻便跪下來哀求,只求那些人能讓她上亂墳崗,將祖父和父親的頭顱和身體纏裹在一起。許是她這個請求要容易的多,也許是那些人看她跪下苦苦哀求太過可憐,最後放了莊悅嫻過去。
彼時顧卿晚偷偷藏在樹後,跪倒在地,捂著嘴哽咽,卻是沒有勇氣跟上去,她不敢去面對被砍掉了頭顱的親人。
此刻瞧著莊悅嫻再度因她竟然彎下脊梁,又向陳嬤嬤下跪,顧卿晚的眼楮一陣刺疼,捏緊了拳頭,狠狠吸了兩口氣,這才轉身悄然又離開了花廳。
花廳中,陳嬤嬤忙著上前在莊悅嫻跪地前便將人扶了起來,莊悅嫻將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又做到了這個份兒上,陳嬤嬤是實在說不出讓人家姑娘進王府的話來了。
她又和莊悅嫻寒暄了幾句,寬慰了兩句,連袖子中的納妾禮都沒能拿出來,便告辭離開了。
莊悅嫻很是客氣的將陳嬤嬤送到了門口,瞧著陳嬤嬤登上馬車,她才轉身回了院子,神情略冷。
馬車上,陳嬤嬤揉了揉眉心,嘆了一聲。
顧夫人這可真是軟刀子磨人呀,她越是知禮,王府便越是不好強迫人家。姿態擺的是低,可是,人家的意思卻夠強硬,夠明確,就是不想委屈自家姑娘進王府,二爺的妾室,人家就是看不上眼。
陳嬤嬤將袖子中的納妾禮單抽出來,模了兩下,又是一嘆。
顧宅中,莊悅嫻回到花廳,顧卿晚才一臉困頓的晃了進去,道︰「咦,不是說陳嬤來了嗎,已經走了啊?」
莊悅嫻見她睡的臉色紅潤,精神不錯,便道︰「走了,時辰不早了,趕緊準備用早膳,大嫂今日也沒什麼事兒,索性一會子和你們一起出去看鋪子。」
顧卿晚見她提都不提陳嬤嬤來的事兒,便也自動忽略此事,挽著莊悅嫻的手道︰「大嫂能和我們一起最好了,從前咱們家的那些鋪子,大嫂管的就極好。還有這宅子,買的真好,又不貴又清淨,大嫂最有眼光了!」
莊悅嫻被顧卿晚恭維的直笑,抬手點她兩下,才忙吩咐金桔擺飯。
顧卿晚尚未用完早膳,陳心穎便風風火火的來了,同來的還有陳心穎的母親陳三夫人,大家敘了片刻話,這才離開了顧宅。
陳家倒是有相熟的牙婆,陳三夫人早打過了招呼。有牙婆帶著,雖然省事不少,但偌大的京城跑來跑去的也是累人,到了近午時分,好一點的推薦都看過了,卻依舊沒尋到滿意的,顧卿晚便問鄒牙婆,道︰「我听說永慶郡王府在清河邊兒上有一塊地,是準備賣的,不知道此事你可知道?」
鄒牙婆聞言卻微怔,笑著道︰「倒是听說過,不過像永慶郡王府這樣的權貴人家,通常便賣名下產業也不會經由牙行,更不會鬧的滿城皆知,所以具體是賣,還是不賣的,還真不清楚。」
顧卿晚听了她的話,略想了下便也明白了過來。權貴府邸賣產業,傳揚出去總會讓人議論,是不是失了聖寵了,是不是府里出什麼事兒了,免不了引人猜測,此其一。其二,權貴手中的產業一般都不會太差,便是出賣,也不是尋常什麼人都能接手的,牙行多經營的還是些小門小戶的生意,更有,權貴府邸間都是來往密切的,真要賣什麼產業大抵傳出些風聲,在圈子里就能月兌手了,也犯不著讓牙行介入。
想明白這些,顧卿晚給了鄒牙婆五兩銀子,打發了她。便沖莊悅嫻和陳三夫人道︰「我想看看永慶郡王府的那塊地再做打算。」
陳三夫人卻微擰了眉,道︰「我們府上和永慶郡王府倒沒多大的來往,總不能直接找上門去……」
顧卿晚笑了笑,道︰「不是沈公子幾個也要入伙呢,總不能除了出銀子,什麼都不做吧。我讓人去長公主府送個信,請沈大公子問問這事兒,咱們先去仙岳樓用午膳,下午听回信便好。」
莊悅嫻是買了個小廝叫劉泉的,顧卿晚吩咐了兩句,劉泉便往長公主府而去。
等顧卿晚幾人在仙岳樓用完膳,沈擇竟親自來了,同行的還是永慶郡王府的柳管事。
之後的事兒倒是進展的非常順利,永慶郡王府在清河邊兒上的那塊地兒,剛好位于一處平湖淺灘的邊兒上,風景秀麗,交通四通八達,頗有些鬧中取靜的意思。附近也多是些胭脂鋪子,筆墨書畫鋪,珠寶鋪這樣的高檔鋪子。
那塊地本來就開的是酒樓,但是因不盈利,便荒了兩年。後來永慶郡王突然就迷上了戲曲,便吩咐管事,將酒樓拆了要建戲院,誰知道拆了後還沒建起戲院來,永慶郡王便又沒了捧戲子的心,改而迷上了打馬球。
于是,這地方倒給荒了下來,如今郡王府又要建溫泉莊子,銀子不大湊手,這才想起來還有這麼塊地兒,要月兌手出去。
顧卿晚仔細瞧了地質和周邊,發現雖然臨河,但建造樓閣卻是沒有一點問題的。並且這處地方雖然離南城的煙柳巷極遠,但前頭的清河,卻是煙柳巷畫舫游河的終點。
煙柳巷雖然不是什麼好地方,但卻歷來是銷金窩,在這處建起酒樓來,那些富貴閑人,一擲千金的紈褲豪商們,游了畫舫,听了歌舞,到剛好過來酒樓繼續吃喝。
顧卿晚對這地方很是滿意,當即便談了價錢。有沈擇在,永慶郡王府也不會獅子大開口,很快便以合適的價格商議了下來。
契書的事兒,自有沈擇派人處理好,一切都不必顧卿晚再多操心。
選好了地方,只差蓋起酒樓來,顧卿晚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一下午繞著河邊兒又量又記,寫寫畫畫的到了傍晚才乘車回顧宅。
她心里已然有了數,趁熱打鐵,用過晚膳便關在屋子里畫草圖。顧卿晚根據那塊地的環境,繪制了好幾副草圖,來回對比,只望著能選出最出眾,最吸引人眼球的建築來。
莊悅嫻端著一碗燕窩粥進來,就見顧卿晚兩邊耳朵上各夾著兩根筆,手里還拿著木尺,正在紙上比劃著什麼。
莊悅嫻之前根本不知道小姑還有會蓋房子的本事,一直覺得很古怪,此刻見顧卿晚這樣,倒好笑的搖了搖頭,她端著托盤,悄步過去,探頭往桌上紙張上瞧了兩眼,倒大吃一驚。
上頭分明有了樓閣的輪廓,線條繁雜,還標注了不少數據,瞧著便很是精通的樣子。
莊悅嫻目瞪口呆,看了看顧卿晚又看了看圖紙,心里當真是納悶已極,若非圖紙上的字跡,確實是顧卿晚的筆跡,莊悅嫻真要以為是有人冒名頂替的顧卿晚了。
她站了半響,顧卿晚才發現了她,忙讓著莊悅嫻坐下。
顧卿晚喝著燕窩粥,莊悅嫻難免問起圖紙的事兒,顧卿晚便又將先前哄婁閩寧的那一番說辭又說了一遍,莊悅嫻果然也被騙了過去,點頭道︰「也幸而那時你學了這麼一項技藝,不然如今……哎,可見是技多不壓人啊。」
顧卿晚含笑點頭,卻道︰「我也就只會這個了,至于酒樓蓋起來了,怎麼請廚子,都有哪些菜品啊,雇佣掌櫃和活計之類的,我怕是都幫不上忙,也插不上手,還得靠給嫂子了。」
莊悅嫻卻笑,道︰「你放心吧,這些事兒,我和陳三夫人都商議好了。菜品都由我和陳三夫人來敲定,至于雇佣活計廚子,安排掌櫃,采買食材這些需要在外頭奔波忙碌的事兒,只管都交給陳三老爺和陳家少爺便是。沈大公子,郭大公子四個,瞧著也不是會干活跑事兒的人,便只出了銀子入伙就成。至于各自出多少銀子,酒樓開起來了,又佔多少干股,是不是每家都出個賬房這些事兒,都還得晚姐兒來敲定。」
顧卿晚點頭,應允道︰「這個我知道,等我將圖紙都畫出來了,讓王府的匠師預估下大致要用多少銀子,再告訴大家各自要出多少銀子好了。對了,大嫂手中沒多少銀票了吧,我在王府中得了太皇太後的賞賜,改明兒將賞銀換成銀票,大嫂收著,等需要時就用。」
顧卿晚從大長公主那里得的首飾,之前買這顧宅就畫了個七七八八,後來顧卿晚打定主意跑路,便讓莊悅嫻將剩下的首飾都給賣了,倒是又得了一筆銀子,只是如今要蓋酒樓,怕是光靠這些是不夠的。
莊悅嫻心里清楚,她怕是無力阻攔禮親王府強納顧卿晚,顧卿晚進了王府,她就是顧卿晚的後盾,想讓顧卿晚在王府過的好,酒樓便必須經營好,起碼不能讓顧卿晚在王府沒銀子打點,遭下人欺辱。
故此,這會子她也不會和顧卿晚客氣,點頭道︰「嫂子知道了,行了,天色不早了,畫你說的什麼圖紙也不能急于一時,你早些歇,大嫂也回去睡下了。」
顧卿晚是個忙起來便廢寢忘食的性子,莊悅嫻走了後,她便又涂涂畫畫起來,直到背後有人直接擁住了她。
顧卿晚嚇了一跳,直接丟了筆,彈跳而起,腦頂便直接撞上了秦御的下巴。她又被撞的坐回了椅子上,捂著腦袋,疼的直抽氣。
扭頭就見秦御皺著一張俊面,同樣捂著下巴,許是下牙還磕到了嘴唇,他的唇上滲出血來,瞧樣子,比她要慘烈的多。
顧卿晚頓時覺得沒那麼疼了,輕挑了下唇,道︰「是你自己要嚇唬人的,我可不是故意的。」
秦御的上嘴唇果然被磕破了,他抹了下血跡,瞧著顧卿晚分明幸災樂禍的模樣,一陣郁結。
往前垮了一步,撐開手臂,將顧卿晚圈在了太師椅中,俯身盯視著她,道︰「爺听說你今日尋沈擇將永慶郡王府的那塊地買下來了?好呀,你這女人,跟爺這兒過河拆橋玩的還真順溜,拆完了不感謝爺,還得讓爺這兒見點血?爺上輩子欠了你的吧!」
永慶郡王府要賣地的事兒,還真得虧秦御告訴她,秦御說了要買下地送她,她不要,說用地入股,她也不同意,轉眼就自己買了那地將秦御丟在了一邊,好像確實有點理虧。
不過想到今日莊悅嫻所受的一切,顧卿晚就惱恨秦御的步步逼迫,聞言她眸光清冷,點頭道︰「我也覺得咱們倆前世八成有交集,可絕不是殿下欠了我,而是我欠了殿下的!」
若非她欠了他的,怎麼會和他有這段孽緣,被他如此欺負。
秦御卻一副恍然模樣,道︰「這話可是卿卿自己說的,既然知道上輩子欠了爺的,這輩子就好好的還債!」
顧卿晚,「……」
她果然是畫圖把腦子畫傻了,她上輩子才不認識秦御,才沒和他有什麼交集呢。
兔兔這幾日都跟著主子,本跳到了書案上正舌忝舐硯台里的墨汁,見顧卿晚一臉郁卒,無言以對的模樣,不覺捂著嘴,吱吱笑了兩聲,倒在臉上留下了一團墨黑。
主子親熱美人呢,兔兔不敢打擾,便拖著桌子的圖紙,一張張翻著看,見都是各種樓閣的草圖,挑選了個最順眼的,一巴掌拍了個小爪印上去。
這一夜,顧卿晚又沒少被秦御折騰收拾,翌日到了時辰,顧卿晚正睡的沉,竟然被秦御給晃了醒來。
顧卿晚暴躁的睜開眼瞪著秦御,卻見秦御已經穿戴齊整準備離開,見她睜開迷蒙的眼楮,他揚眉一笑,道︰「今日母妃應該會來,卿卿乖乖想辦法讓你嫂子答應你進府,嗯?」
顧卿晚面無表情的看了秦御兩眼,道︰「長嫂如母,嫂子的想法,我做小姑的只有听從的,沒有干涉的。」
秦御卻笑著道︰「是啊,卿卿的大嫂是真為卿卿著想啊,所以卿卿也該多為大嫂想想,對不對?若是知道你大哥的下落,卻不想辦法尋來告訴你大嫂,卿卿會不會心有不安呢?」
顧卿晚聞言頓時半點睡意都沒了,一下子坐起來,拽著秦御,道︰「什麼意思?你打听到我大哥的下落了嗎?」。
秦御卻親了親顧卿晚因吃驚和期待而微微張開的紅唇,道︰「乖乖的,說服你大嫂,回來爺的身邊,你想知道什麼,爺自然都會告訴你。行了,時辰不早了,爺早朝去了,這地方離的太遠,爺這每日起碼要早起半個時辰,還是早點回王府吧。」
他言罷,撫了撫顧卿晚的頭發,掃開她不甘心的拉著他衣襟的手,跳出窗戶走了。
顧卿晚不覺恨恨的砸了下床褥,秦御這個混蛋,可真真會拿捏人的七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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