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記得,那只彩娃她留在了小盤古島上,想著她出來尋到了他,他們很快就會再回去的。
然而,那一次的離開,她卻再也未能回到島上。
一轉眼,百年光陰過,這彩娃又出現在了眼前,牽出了太多她不願再去回想的記憶。
她曾有多少次,對這只他模樣的彩娃訴說著自己的心事,又有多少次看到它思念著他,她已然記不得了。
她久久地坐在那里看著它們,眉目間掠過薄冷的笑意,他到底還想做什麼,她是人的時候,他們之間尚無可能,如今她已入魔道,他們之間如何還有可能妲。
她曾經緊緊抓住他的時候,他推開了她,現在她想走,他卻又不肯放手了。
但是,他們之間從來沒有真正的可能,一百年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冷涼的夜風穿窗而入,她也瞬間回過神來,重新蓋上了三個小彩娃,將木盒子束之高閣,不願再去打開,只是掩上門窗,卻終究還是心緒難平,輾轉難眠禾。
對面的園中,玩累了的霽兒賴在無極聖尊懷中就睡著了,他將孩子送回房安置下來,百草仙君便送了藥過來,瞧了一眼已經睡熟的孩子說道,「給他過了這麼多年生辰,今天是他過得最高興的,看都瘋成什麼樣了。」
早上天一亮就爬起來,又是要看人變戲法,又是要看木偶戲,天黑了又拉著大伙陪他放焰火,這才鬧到半夜了才消停了。
無極聖尊給霽兒蓋好了被子,嘆道,「是啊,這麼些年,少看到他這麼開心的時候。」
百草仙君將藥放下,擔憂地看著他道,「再幾日又是月圓之夜了,你還撐得過去嗎?」。
這一次傷得不輕,若是撐不過絕情絲發作的痛楚,他怕是又會像當年那樣,再度斷絕情愛。
無極聖尊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自己倒了杯茶水漱口,而後才道,「都已經到今天了,我能忘得了嗎?」。
絕情絲固然讓他這些年飽受折磨,可是現在霽兒在,她也近在咫尺,這個時候他如何能因為絕情絲,再度忘了他們。
「可是現在,神域和龍族聯姻之事要解決還得你自己出面,絕情絲若解不了,你哪有什麼心力去和燕丘一較高下,何況還有魔尊帝鴻在暗處,這些天一直有魔族中人在附近徘徊,你不是不知道。」百草仙君一想到他現在的種種困境,都不由替他著急了。
絕情絲不解,每到月圓之夜,對于神域和魔族中人而言,他幾乎可以說是沒什麼還手之力,誰要趁著那個時候殺他,簡直再容易不過了。
而且,神域與龍族的聯姻肯定還會再有風波,他要想解決必須自己回神域去,可是這個時候,他若回去辦這些事了,不就正好給燕丘創造機會了,不定等著他再回來,燕丘早就把祝一夕亓霽都給帶走了。
無極聖尊看了看床榻上已經睡著的小亓霽,說道,「這些事固然要辦,但現在……我更想多些時間陪在他們身邊。」
「我所擔心的是,你拒絕聯姻之事,又與如今的祝一夕走得近,會被神域視為投身魔族了,介時處境艱難。」百草仙君憂心道,他們理解他與祝一夕之間的感情,可是不是神域每個人都能理解的。
無極聖尊卻迷戀了魔域的四方魔主,這樣的消息讓神域上下如何接受,這也是老祖和天尊不顧一切要阻止,甚至不惜逼迫他答應聯姻之事的最大原因。
「因為神域,我已經負了她。」無極聖尊放下茶杯,望向窗外的夜空,「如果最終二者只能選其一,我想我知道該選什麼。」
他已經飽嘗失去她的痛苦與折磨,所以,他不願再失去。
「魔尊帝鴻救了她,她怕是沒辦法輕易月兌離魔域的。」百草仙君提醒他道。
而且,真到了那一步,神域不會放過他們,魔尊帝鴻也不會善罷干休,那樣的局面,他實在不該現在去多想象。
「總會有辦法的。」無極聖尊道。
她現在自己不願月兌離魔域,他說什麼做什麼,她也不會听他的,只要她自己真的要月兌離魔尊帝鴻的控制,他一定會幫她離開魔域的。
百草仙君嘆了嘆氣,明知道將來會是何等艱難的局面,卻還是一意孤行,但願祝一夕能早些明白他的真正心意,莫再讓他一人苦苦支撐了才好。
由于生辰當天玩得太累,霽兒第二天賴床睡到了正午才爬起來,草草吃了幾口午飯就跑去了對面的園子。
祝一夕正在練功,听到腳步聲便知是他,起身出門果見一身藍色小袍子的亓霽從花園跑了過來,「走路慢點兒。」
這小家伙,去哪兒都一陣風似的跑,說了數次一次也沒听進去過。
「我想快點來見你嘛。」小亓霽走近,便拉住她的手,笑嘻嘻地撒著嬌。
祝一夕看著他臉上還沾著的飯粒,抿唇失笑,伸手給他撥掉,「今天天氣好,咱們出去吧,你上次不是說想去坐船?」
「那可以帶上聖尊大叔一起嗎?」。小亓霽問道。
「我們去就可以了,不帶他。」燕丘從屋頂上一躍而下,說道。
小亓霽皺著眉頭瞅著他,道,「我不想跟你去,我想跟聖尊大叔和帝歌一起去。」
「你個小兔崽子,昨天還跟我要這要那的,今天就不認人了。」燕丘又是氣忿又是郁悶,他百般討這小家伙,結果他還是一門心思地向著無極聖尊,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這就算將來把他帶回來了,要是他不點頭,他想跟祝一夕再發展下感情,也會被這小兔崽子給壞了事。
「那我們兩去吧,不帶他。」祝一夕笑語道。
小亓霽扯著她的衣袖,央求道,「帝歌,我們帶上聖尊大叔一起吧,我想跟你們一起去玩。」
祝一夕想了想,道,「要不叫上你百草叔叔,或是帶上飛林也可以?」
昨天他生辰是避免不了的踫面,但其它的時候,她並不想再跟他待在一起。
「帝歌,為什麼不能帶聖尊大叔一起去?」小亓霽苦著小臉問她,每次請她過去玩,她也不肯去,而聖尊大叔也從來不會跟他一起過來。
祝一夕自然不好跟他說起這些大人之間的恩怨,只是道,「霽兒,這是大人的事,等你長大了再告訴你。」
「帝歌,你和聖尊大叔都是霽兒最最最喜歡的人,你討厭聖尊大叔,我也會難過的。」小亓霽愁眉苦臉地說道,可憐巴巴的樣子實在惹人憐。
「我沒有討厭他,只是我不能見他。」祝一夕耐心地跟他解釋道。
「可是聖尊大叔想見你啊。」小亓霽仰著小臉,說道,「每次他過來接我,你都走遠了,他還不肯走,他想見你的。」
祝一夕緘默而笑,不知該再哪何跟她說下去。
小亓霽卻扯著她衣袖晃啊晃,央求道,「你就帶我和聖尊大叔一起去嘛,百草叔叔說這幾天城里有燈會,我從來都沒有看到過,你們帶我去嘛,去了之後我就跟聖尊大叔說在你這里住一天。」
祝一夕瞅著他,還是不肯點頭。
小亓霽比著兩根手指,道,「那住兩天。」
祝一夕還是不肯答應。
「帝歌……」小亓霽見她還是不肯答應,水汪汪的眼楮現出淚花,扁著小嘴,好不難過的樣子。
祝一夕頓時軟了心腸,蹲給他擦了擦,「好了,我們去,去還不成嗎,快別哭了。」
小亓霽小手抹了抹臉上的淚花,「真的嗎?」。
「真的。」祝一夕心疼地給他擦去滾出眼眶的淚水,哪還顧得一旁氣得直跳腳的燕丘。
「我回去見聖尊大叔,一會兒見。」亓霽生怕她再反悔,說罷便一溜煙跑了。
燕丘瞅著得逞了離開的小亓霽,抱臂哼道,「今天他說讓你跟無極聖尊一起帶他出去,你就答應,明天他說,要你再住他家去,你是不是也答應了?」
這小小兔崽子現在知道祝一夕心疼她,每次都哭那一招,祝一夕明知道這小家伙是故意的,還是著了他的道,真是氣死他了。
「我知道分寸。」祝一夕淡聲道。
他和無極聖尊之間的恩怨,是他們大人之間的事,但做為父母,他們確實都虧欠了霽兒太多,所以總歸還是不忍心讓他失望的。
「你知道什麼啊,每次那小兔崽子擠兩滴眼淚,你就什麼都應了。」燕丘道。
祝一夕將藥瓶遞給他,說道,「花楚先前幫我煉得藥用完了,你替我回一趟魔宮把剩下的取回來。」
燕丘接了過去,認真地囑咐她道,「今天你跟他們出去可以,但是,能不跟他說話,盡量不要跟他說話,不準看他,更不準跟他牽手,天黑就回來,更不許再被那小兔崽子騙到他家里去。」
一個無極聖尊已經讓他提心吊膽了,現在小亓霽還時不時的幫忙,這讓他怎麼能放心的了。
祝一夕瞥了他一眼,道,「早去早回,還有看看帝鴻最近在干什麼?」
鬼影一直在附近監視她,她是知道的,但最近因為霽兒的事,她對于魔域中事都沒再過問了,但她既然將來要把霽兒帶到自己身邊,就不得不開始有所防備了。
「知道了,我會盯著他的。」燕丘罷,轉瞬就沒了蹤影。
祝一夕用了花楚先前給的藥水,讓眼楮掩去了紅色方才出了門,無極聖尊已經牽著霽兒在外面等著了。
「帝歌,快點。」霽兒伸著另一只手,要她過來牽。
祝一夕怔了怔,還是牽起了孩子的手。
「走嘍。」小亓霽一手牽著無極聖尊,一手牽著她,歡喜地走起路來都是連蹦帶跳的。
無極聖尊不時側目看了看邊上的人,說道,「霽兒說,過兩日要住到你那邊,他若是……太頑皮了,你就送他回來。」
「聖尊大叔,你怎麼可以說我壞話,霽兒很乖的,是不是,帝歌?」小亓霽一听說自己頑皮,頓時就不樂意了。
祝一夕失笑,道,「嗯,霽兒很乖。」
無極聖尊清冷的面容上,現出幾分難得的笑意,道,「那也不知道是誰前天把飛林新種的花給曬死了?」
「我又不知道它不能曬太陽。」小亓霽辯解道。
無極聖尊抿唇淡笑,飛林新種的花喜陰,不能見陽光,他卻給搬出去曬著,曬了兩天就給曬死了,氣得飛林兩天不願給他做吃的。
祝一夕雖不願與他說話,但卻是樂于听到關于霽兒的事的,听到低眉看了看亓霽,微微勾了勾唇角。
「聖尊大叔,你再說我壞話,我就去帝歌那里住,再也不回去了。」亓霽見兩人都笑他,覺得沒了面子,氣鼓鼓地哼道。
「真不回去了?」無極聖尊笑問道。
「我生氣了,氣消了再回去。」小亓霽想了想,又說道。
雖然聖尊大叔在帝歌面前說他壞話,但是平時他惹了百草仙君和飛林生氣的時候,他一直很護著他的,真要走了,他當然舍不得的。
無極聖尊輕然而笑,這小家伙現在越來越鬼精鬼精的,明明他前天跟他說了,過幾天他和百草仙君有事,不能照顧他,讓他去一夕那邊住兩天,他卻跑去誆騙人,回來還不許他說出去。
于是,這才有了他們一家人出來的游玩的機會。
雖然在他眼里,他始終是個孩子,但是在神域這一百多年,耳濡不染總歸還是跟著飛林和百草仙君學了些小心眼兒,有時候讓人氣,有時候又惹人疼。
兩人帶著小亓霽到了運河碼頭,祝一夕找了船夫給了銀錢,三人這才上了船,船夫撐船順流而下。
江風拂面而來,亓霽卻站在船頭興奮不已,不時看看水面,不時看看運河兩岸,「啊,有大船。」
「霽兒,這里風太大了,進船艙里去吧。」祝一夕勸他道。
「我再玩一會兒,一小會兒。」他說著,興奮地趴在船頭去看江面,「水里會不會有魚?」
說著頭,一個大浪,船身一個顛簸,他險些一頭栽下水去,祝一夕一把將他拉回來,可船搖搖晃晃的一時自己也重心難穩,直到一只手臂將她摟住,這才免于和亓霽一起跌倒。
熟悉清淡的氣息撲面而來,她心頭一酸,卻只抬眸冷冷看了一眼無極聖尊,「無極聖尊,本座還沒有無能到站不穩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