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府,南苑。
燈火明亮,飯菜飄香,用膳的人談笑,讓從京衛營剛剛回來的葉翎生生頓住了腳步,站在門外怔怔看著屋內有說有笑的一桌笑,最後黯然轉身離開。
他想她是能一直留在這里的,可是現在想想這樣的念頭是天真得近乎可笑的,他身邊的男子不是仙神,便是魔域首屈一指的,哪一個都是一跺腳都能讓人間天翻地覆的角色,她又憑什麼為他一個凡人而停留。
即便,她真的停留在這里,他又能怎麼樣了,他會長大,又會變老死去,他的一生在她的永生面前,短暫的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
他回了自己房中,也沒有掌燈,只是靜靜地坐在那里,看著她住的房間明亮的燈火,那束光對于他卻如九天的明月光一樣遙遠妲。
先前,他怨燕丘的出現阻礙了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在無極聖尊和那百草仙君到來,也覺得他們打破了這里的寧靜生活,可是方才看到他們親密如同家人坐在一起的樣子,他才知道他與她之間的距離,即便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時間也是他永遠跨不過去的鴻淵。
他在為這些人的出現,而焦灼不安,可那些人卻並沒有因為他還有絲毫的緊張,想來他們誰都清楚,他這樣的一個人凡人,在他們之間是多麼的不值一提。
祝一夕他們那邊的晚膳結束,小亓霽還纏著無極聖尊地塊兒在看書,她收拾了碗筷子回廚房的時候看了一看葉翎的房間,回了廚房收拾好了,將留的那一份晚膳端著送去了葉翎房里,「回來了怎麼不過去用膳,到房里燈也不點著。禾」
她說著,放下碗筷,點了燈火,屋里霎時間明亮了起來。
葉翎收斂起面上的異色,笑了笑道,「沒事,只是京衛營今天有些忙,有些累了,不太想用晚膳。」
那樣的氣氛,他去了坐在那里,多少是礙事的。
「多少吃些。」祝一夕勸道,他們可以不吃,可是他畢竟只是凡人,不進食身體難以承受得住,何況他在京衛營帶兵巡守京都,也是極耗體力的事兒。
葉翎看了看他,還是端起了碗筷,低頭用著膳問道,「家姐,什麼時候跟他們一起走?」
她本是躲著他們才來到這里,現在他們都找到了她,她總是會跟他們一起離開的吧。
「家姐答應,會幫你完成你要走的路,在那之前不會走的。」祝一夕淺笑說道。
葉翎抿了抿唇,雖沒有說話,原本皺著的眉頭卻舒展開了。
祝一夕在他對面坐了下來,耐心問道,「這幾天,朝中有什麼動靜?」
「因為馮尚書佷子貪墨一事,現在馮府和秦太師正斗的厲害,也顧不上我這邊了,所以我與軍中各將士來往,他們也沒注意。」葉翎如實說道,
皇帝也沒怎麼注意到,他一個小小的京衛營統領,這也給了他機會與朝中一些不歸附于馮府和秦太師的官員打了交道,都是些空有報國之心,卻因為權臣當道,無用武之地正值之士,與這些人打了交道,也才漸漸知曉,家姐為何不要他去沾人命使手段,因為要跟這些人結交,若是沾了人命,將來被揭穿,對于他將要走的路是大為不利的。
「過兩日,秦太師府上會收到馮尚書佷子貪墨的證據,等事情過了,你可多與馮府禮貌性地走動一番。」祝一夕囑咐道。
葉翎看了看她,問道,「現在,我等于靠著馮府,借秦太師手打壓馮府,會不會……不太妥當。」
他畢竟是馮遠引薦入朝的,他若有什麼,他也多少會受牽連。
「馮府和秦太師,不能總是一方吃虧,砍掉了他們的左膀右臂,你和與你有交好的朝臣才有嶄露頭角的機會,你是馮府引薦,但不能讓朝臣以為你靠著馮府的,更不能讓皇帝那麼以為,馮府終歸是要倒的,跟他們關系深了,將來還受牽連。」祝一夕叮嚀道。
當年,江流煙姐弟雖然奪回了北周的大權,但許多東西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到了朝政已經積病難返,在位的新君沉湎,荒廢政務,朝中又有權臣相爭,再這樣下去,起戰事也是遲早的事。
「知道了。」葉翎點了點頭,復又看向她,「只怕,真到了最後一步,我仍舊名不正言不順,難以服眾。」
祝一夕失笑,道,「凡人最是信神信佛,咱們葉府別的不多,這當了仙神的可不少。」
只要到了最後,隨便誰出去,弄出個神諭,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
葉翎听罷想想也是,這里個個都有著通天的本事,讓一個北周改朝換代,對于他們而言想來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情了。
「家姐,那個與我的相像的故人,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問道,只是因為他長得像他,她便不僅救了他性命,還如此幫他。
祝一夕微怔,「問這個做什麼?」
「想知道,那是個什麼樣的人?」葉翎定定地看著她,似是想從她眼中看到些與那個人有關的東西,可是除了一掠而過的悵然,卻並沒有看到別的什麼。
祝一夕低眉轉著手里的茶杯,憶起曾經生活在西陵陵州的生活,緘默了許久才說道,「是個認識了很久的人,我和同他從小一起長大,但從小到打到大,誰看誰都不順眼,可是我父親和她的母親,卻一心要讓我們成婚……」
「後來呢?」葉翎追問道。
「後來,我修仙求道,他回了家鄉,許多年前病逝了。」祝一夕沒有點明身份,也沒有說在昆侖山的一切,當年她和西陵曄的事鬧得四國皆知,即便葉翎不知曉,便一些老一輩不定也有提過,說得太清楚了,以他的聰慧必然會猜到那個人就是西陵曄。
葉翎听罷心頭沉重,那樣與她一起從小長大的人,最終也難逃凡人生老病死的宿命,何況是他呢。
「家姐,喜歡過他嗎?」。
不知怎的,心頭突然就冒出了這個問題。
祝一夕低眉笑了笑,說道,「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也是我虧欠良多的一個人,可惜我再無機會能再見到他了。」
當然,關于她死于焚仙爐,以及那前後的種種,她也就沒有向葉翎說起。
葉翎莫名覺得自己有些許的失落,他還以為那個與他長得相像的故人,是他很重要的人,原來也不過是她生命中的過客罷了。
她心中真正重要的,是無極聖尊吧,只是她從來不會跟他說起她與無極聖尊之間的恩怨,以及他們為何在都有了霽兒之後,卻走到了如今這樣生疏的地步。
祝一夕等著他用完了晚膳,收拾碗筷叮囑他早些休息,出去與過來尋她的無極聖尊撞個正著。
「霽兒呢?」
「百草仙君回來說城南有廟會,他拉上燕丘一起出去了。」
當然,那是受百草仙君的指使,撒嬌打滾硬是把燕丘拖上一起走了。
祝一夕微微點了點頭,端著碗筷朝廚房去,無極聖尊也隨之跟了過來,進來捋袖子要幫忙收拾,兩個人各自忙著自己手上的事,誰也沒有再說話,一時間沉默得有些尷尬。
「今天那書,我不知百草仙君放到了我房間。」無極聖尊怕她有所誤會,忙解釋著下午的烏龍事件。
「嗯。」祝一夕淡淡應了應聲。
無極聖尊看著她的背影,走近道,「一夕,我們好好談談,好嗎?」。
自那日在冥都城,她知道前于自己前世的種種,一走就是半年,但是如今都住在一個府里,他們能說上話的機會也是寥寥無幾,且也都是關于霽兒的。
可是,這樣僵持下去還不知到什麼時候,這樣等待他已經等不及,她自己隨著時間的過去,放下過去了。
所以,一切還是面對面的說清楚,趁著現在沒有燕丘從中破壞。
「要談什麼?」祝一夕轉身,直面他問道。
「談你為什麼要一走半年,為什麼至今連話也不願同我多說一句。」無極聖尊一步一步逼近到他面前,道,「還有,你是還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