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夷朱北遇楊曳三人在小廳中低聲商議,聲音不大,葉鹿在臥室里听得也不清楚。
躺在床上,她眨著眼楮看著床頂,思索著眼下的事情。
說起來,似乎她才是罪魁禍首,不然申屠夷不會與龍昭撕破臉皮,他一直都隱忍做事,不出頭。
因為她,大晉太子才利用了龍昭,才發生了之後這一連串的事情。
雖說他們早晚會對付龍昭,但肯定不會這麼快就是了。因為她,所有事情的進度都加快,龍昭興許也會因此而狗急跳牆。
她不想死,可是一想到因此而會給申屠夷帶來的麻煩,她的心里又很不是滋味兒。
所以,她自己覺得,沒有什麼可以報答申屠夷的。她唯一有的,也就是自己了。
不過,報恩以身相許的戲碼她實在不喜歡,建立在這些之上的是感情。
她不否認自己的感情,而且前路未知,她也不想留下遺憾。
嘆口氣,葉鹿側起身,背對著床外側,腦袋瓜里亂糟糟。
迷迷糊糊之中,頭頂一熱,葉鹿眼睫顫動,卻沒睜開眼。
身後,有人躺下了,他身上的熱氣透過衣服將她覆蓋,葉鹿心頭一安,不用回頭她就知道是誰。
他躺下了,便再沒了動作,安靜的就好像睡著了。
緩緩睜開眼楮,葉鹿看著床里側,燈火微弱,朦朦朧朧。
驀地,葉鹿轉動身體,換了個方向,也看到了躺在她身邊的人。
申屠夷閉著眼楮,那臉龐依舊是沒有任何溫度,他即便睡著了也和平時一樣,煞氣逼人,讓人不敢靠近。
不眨眼的看著他,幾分鐘後,葉鹿朝他靠近,一邊抬手搭在了他的胸膛上。
申屠夷呼吸一頓,顯然他並沒有睡著,並且很清醒。
彎起紅唇,葉鹿更湊近了些,搭在他胸膛上的手也微微用力,好似要把他摟進自己懷里。
不過,他塊頭大,又硬邦邦的如同一大塊石頭,她這想法成功不了。
「城主大人,你睡了麼?」看著他的臉,葉鹿小聲道。
「嗯。」閉著眼楮的人回答,證明自己睡著了。
笑,葉鹿拍拍他硬邦邦的胸口,「睡著了還答應我?而且,誰睡著了心跳這麼快?」過于安靜,以至于他的心跳她都听得清楚。
「我說的話你是不是都忘了?」睜開眼,申屠夷看著床頂,眸色幽暗。
「你說什麼了?你每天都說那麼多話,誰知道你說的是哪句?」看著他的睫毛,葉鹿的確不知道他說的是哪句。
「什麼叫做矜持?你還記得麼?」說的就是這句。
吐舌頭,葉鹿繼續朝他靠攏,「我很矜持啊,若是不矜持,我會直接剝了你的衣服。」
申屠夷有片刻的沉默,下一刻,他側起身,面對著葉鹿。
抬眼看著他,葉鹿眉眼彎彎,「有你在,我一點兒都不怕了。不過,給你帶來那麼多的麻煩,我心里實在過意不去。生成九命人,不是我所想,能為人續命,我更是不願。因為這些牽連了你,我很內疚。想來想去吧,我又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不如、、、」
「閉嘴。」葉鹿的話還說完,申屠夷便輕聲呵斥,要她閉嘴。
眨眨眼,葉鹿笑,「你以為我要說什麼呀?我是想說,既然你不答應我的追求,那麼咱倆做兄妹吧。你身邊也沒親人,我做你妹妹,當你的親人。盡管我可能有點高攀了吧,不過我覺得我肯定能讓你感受到有親人是什麼感覺。」
看著她,申屠夷眸色平靜無一絲漣漪。葉鹿也看著他等他回答,笑眯眯的,甜美異常。
「我不需要妹妹。」拒絕,果斷。
撇嘴,「那沒辦法了,你以後別總是再說我欠你的了,我要還你又不接受。」說著,她身體一動,打算轉回去躺著。
一條手臂搭在她腰間,下一刻她又被拽了回去,保持著面對他的姿勢。
看著他,葉鹿挑眉,「剛剛說我不矜持,你又打算做什麼?」
另一條手臂伸出來,申屠夷搬動葉鹿的腦袋讓她躺在自己的手臂上,隨後摟住她的腰身,「閉嘴,睡覺。」
額頭上就是他的下巴,他呼吸時的氣息噴灑在她頭頂,炙熱溫暖。
嗅著他身上的氣息,葉鹿閉上眼楮,還從沒在別人懷里睡過覺,這感覺還真不錯。
這一覺葉鹿睡得深沉,幾乎都沒有做夢。
這種情況少見,她只要睡著了幾乎都會做夢,有的時候夢一個接著一個。
睜開眼,視線朦朧之間看到的便是一個魁偉的背影站在床邊換衣服。還是那暗色的長袍,華貴斐然。
「天亮了。」嗓音微啞,葉鹿撐著床坐起身,長發散亂,包裹著她的小臉兒。
扣上腰帶,申屠夷轉身看向床上的人,「已過卯時,下床洗漱吧。」
「這一覺睡得還真好,我一個夢都沒做。城主大人你呢?睡得如何?」挪到床邊,葉鹿仰臉兒看著他,瞧這臉色,看起來睡得並不好。
「還好。」淡淡回應,申屠夷動作很輕的動了動自己的一側肩膀。
看他的動作,葉鹿微微挑眉,「怎麼了?」
「不舒服。」回了一句,申屠夷轉身走出臥室。
想了想,葉鹿知道他為啥不舒服了,被她當做枕頭枕了一夜,能舒服才怪。
不過,即便如此,她卻莫名開心。
眉眼彎彎,心情甚好。
換上衣服,洗漱好,葉鹿走出臥室,小廳里,飯菜都已經擺好了。
這忠親王府的飯菜絕對豐盛,只不過現在情況特殊,飯菜都沒什麼滋味兒。
「一會兒咱們還得去靈堂是不是?」咬著筷子,葉鹿一邊看著申屠夷,眼楮都不眨。
「嗯。」申屠夷淡淡回應,不過他這種冷淡現在已嚇不到葉鹿了。
「昨晚咱們在靈堂,也沒看到忠親王的遺容。想必今天咱們都要最後看一眼吧,也不知這長壽的老頭什麼模樣。」如此長壽,是不是已蒼老的不成樣子。
她是九命人,天生長命,若是不出意外,她一直長命,不知得蒼老成什麼樣子。
幻想著自己蒼老的模樣,葉鹿不禁覺得有些不敢面對,她不想變老。
「吃飯。」夾起飯菜放到葉鹿的碗里,申屠夷的語氣和命令一樣。
噘嘴,葉鹿低頭猛吃,不知怎的,忽然心情郁悶。
用過了飯菜,時間也差不多了,葉鹿與申屠夷分別將昨兒解下來的那孝帶系在腰上,這玩意兒葉鹿實在不想系。
跟著申屠夷走出房間,正好對面房間有人出來,正是楊曳。
瞧見他們兩個人,楊曳笑起來,「二位昨晚睡得可好?」
「當然好。不過楊城主看起來就很憔悴了,身邊無人陪,難以入睡是不是?」葉鹿立即回嘴,擠兌楊曳,她倒是樂此不疲。
「是啊,自然不如申屠城主恣意,走到哪兒都有葉姑娘相伴。即便天氣寒冷,這夜晚睡覺也不會凍得發冷。」楊曳這話听起來倒像是羨慕嫉妒恨。
葉鹿看了一眼身邊的申屠夷,他完全沒有表情,好似根本沒听到楊曳的調侃似得。
往小院兒外走,申屠夷先一步邁出去,葉鹿扭頭與楊曳眼神兒打仗。慢一步跨過門檻,結果後腳邁出去之後卻忽然憑空絆了一下,直接朝著小院兒旁的花枝叢扎下去。
楊曳伸手去抓,卻只堪堪擦過她的衣角,沒抓住。
走在前面的人似乎听到了聲音,身子未轉過來,手卻先出去了。
手臂由葉鹿肋間穿過,成功的截住了她。
看向被自己截住的人,申屠夷眉峰緊蹙,只差那麼半指的距離,她的眼楮就插到了花枝上。
那花枝是細細的竹枝,盡管不尖利,可是若穿破眼楮,輕而易舉。
葉鹿睜大眼楮盯著那花枝,她心髒都停跳了。若是她真的趴了下去,這竹枝不止會穿破她的眼楮,說不定會從腦袋里穿出去,她就掛了。
楊曳站在一邊,頗為受驚,視線從葉鹿的身上轉到申屠夷的身上,他微微嘆息,這天煞孤星的傳說果然不是假的。
以前就听說,但凡申屠夷身邊親近的人大都死于非命。各種意外層出不窮,那些正常人想都想不到的意外,就落在了他們的頭上,然後就死了。
今兒,他終于看見了,就這麼忽然發生,連提前預防的時間機會都沒有。
抱著申屠夷的手臂,葉鹿驚魂未定。
申屠夷抱著她站直身體,臉龐幾分僵硬。
「嚇死我了。」仰臉兒看著他,葉鹿長嘆口氣,真的嚇死了。
緩緩放開她,申屠夷什麼都沒說,不過臉龐依舊僵硬。
「意外意外,人這一輩子會遇到無數次意外,但因為意外而損傷的次數卻少之又少。沒事兒沒事兒,怨我不該與葉姑娘笑鬧。」楊曳開口,不知安慰的是誰。
葉鹿看了楊曳一眼,然後點頭,「沒錯,就怨你,以後不許和我嬉笑,咱倆又不熟。」
「是是是,葉姑娘說的都對。都是我的錯,我的錯。」楊曳接茬,還真把這責任攬在了自己的身上。
轉手拉住申屠夷的衣袖,葉鹿深吸口氣,不管是不是因為申屠夷的原因,她現在已無法像以前那樣將這樣的事都賴在他身上。
相信他自己也是清楚的,畢竟以前他身邊的人都是這樣而死的。
剛剛看他的臉色,葉鹿一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這不怨他,畢竟他也不想的。
莫名沉默,三人朝著靈堂的方向走,楊曳不時的看一眼申屠夷,心頭幾分嘆息。
天亮了,看這忠親王府就更清楚了,四處白紗,過往的小廝丫鬟重孝在身,這場面幾分的慌。
距離靈堂近了,便听到從那里面傳出來的哭聲,和昨晚一樣,哭的很有節奏,此起彼伏。
今天還是這樣,葉鹿不禁嘆息,真是難為這群女人孩子了。
走進靈堂,出乎意料的是龍昭居然在,看樣子很早就過來了。
幾人與忠親王的兒子打過招呼,便朝著龍昭走了過去。
葉鹿躲在最後,並沒有靠近,她不想距離龍昭過近。
龍昭是申屠夷的大哥,面子上,申屠夷倒是給了,親自過去與他說話。
楊曳則在與龍昭打了招呼之後便過來了,與葉鹿站在一起。
稍稍後退一步,葉鹿用楊曳做遮擋,一邊小聲道︰「他來這麼早干嘛?」
「誰知道搞得什麼鬼,昨晚一夜未歸。」楊曳臉色嚴肅,一邊低聲回應。
「一夜未歸?不知他和誰在一起。這鹽城距離大晉也不算遠,難保他不會再被利用,畢竟腦子不行。」葉鹿的鄙視不是沒有道理,和那從未露過面的大晉太子一比,他這個廢太子實在低能。
「你這話說的精準,腦子不行還偏偏要折騰。若是有什麼事兒,你與我在一起,這是申屠城主提議的。」楊曳稍稍扭頭看了她一眼,擠眉弄眼。
「為什麼?」皺眉,葉鹿幾分不信任,還是和申屠夷在一起有安全感。
「龍昭心里清楚自己的罪證都是從誰那兒來的,他若想找麻煩,申屠城主定然是第一個。昨晚,他將你托付給我和朱大少爺。說真的,認識申屠城主這麼多年,還從未見過他求人。算上上一次,這已經是第二回了,而且都與葉姑娘你分不開關系。」楊曳似乎很感嘆,申屠夷這天煞孤星,也是有血有肉的。
看著楊曳,葉鹿緩緩眨眼,心頭卻幾分不是滋味兒。稍稍偏頭看向那邊的申屠夷,他即便滿身都是冷漠,可是在她眼里卻無限溫暖。
「感動了?可別哭出來,否則他們還以為你舍不得忠親王呢。」楊曳忍著不笑,卻在調侃葉鹿。
冷哼一聲,葉鹿收回視線,「你說龍昭會不會下殺手?」
「你還怕申屠城主會敗在龍昭手里?以他那個腦子,別說我瞧不起他。」楊曳的語氣里盡是諷刺。
「小心為上。」還是擔心,葉鹿看著龍昭,這人張狂自負,又報復心極強。葉鹿覺得,他除非不動手,但凡動手,便是痛下殺手。
她真想去模模他,只要能觸模到,那麼定然會窺探出些許端倪來。
時辰差不多,主管喪禮之事的宦官來到,所有的客人以及忠親王的家眷按照順序,開始最後看一眼忠親王的遺容,做最後的道別。
這種形式,在南國較為流行,盡管不知流傳何處,但親王之家都秉持,其他人家便更會延續。
葉鹿跟在申屠夷的身後,一點點的走近那棺槨。棺槨未蓋棺,從旁邊走過的人能清楚的看到躺在里面的尸體。
誠如葉鹿所想,這忠親王的確面容蒼老,白發蒼蒼,垂垂老矣。
他穿著代表其身份的服裝,華麗而又尊貴,衣袍上的每一個圖案都繡的栩栩如生。
葉鹿看著那安眠于華麗棺槨中的老人,不禁長嘆口氣,若她能長命百歲,肯定也會老成這個模樣的。
繞著棺槨走了一圈,這儀式也算結束了,眾人又退回原來的位置,為忠親王守靈。
龍昭看起來是不願意在這兒,不過卻沒有離開,眾位城主都很謹慎,而且避免與他站在一起說話交談。
他似乎也很清楚,並沒有靠近任何人,而是在那一處半閉著眼楮,懶洋洋的。
葉鹿一直站在申屠夷的身邊,用他的身體作為自己的遮擋,不想與龍昭有任何距離或是眼神兒上的接觸。
午時一過,靈堂里的人陸續離開,葉鹿這才松口氣。
「瞧把你嚇得,我記得葉姑娘膽子可是很大,擠兌我的時候連眼楮都不眨。」看著葉鹿那謹慎的小臉兒,楊曳嘲笑,招人討厭。
葉鹿掃了他一眼,一邊冷哼,「我現在看誰都不安全。」唯獨安全的就是申屠夷。
「申屠城主就得刨除在外了,葉姑娘瞧見了申屠城主,眼珠子都要飛出來了。這異性相吸我知道,相吸到這種程度的卻是少見。」楊曳繼續調侃,畢竟申屠夷有感情生活這就讓他忍不住想調侃了。
「像楊城主這樣見著雌性生物就滿臉跑眉毛的我也沒見過,彼此彼此。」葉鹿不退卻,比起嘴皮子來,她向來不相讓。
「像你們倆這般聒噪的我只見過一個,而且死的很慘。」申屠夷淡淡開口,他們倆吵得他煩躁不已。
葉鹿不甚在意,他總是這般嚇唬她。扭頭看著楊曳,一邊皺起眉頭,「听到了麼?申屠城主說了,你要是再聒噪,他就宰了你。」
楊曳聳聳肩,證明自己並沒有再言語,反而聒噪不安的是葉鹿。
「下午守靈,待得蓋棺之後,咱們便啟程吧。與世子說一聲,他不會怪責。」朱北遇開口,說起了正事兒。
楊曳和葉鹿立即正色,覺得朱北遇所言有理,不管龍昭想做什麼,那都得離開鹽城再說。
「好。」申屠夷直視前方,眸色幽深且堅定,不管龍昭想搞什麼鬼,他這次都奉陪到底。
多年恩怨積聚至如今,不管龍昭,申屠夷卻也忍受到極限。
若他不知深淺,他便讓他有來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