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醫院走廊已經徹底安靜了下來,查過房之後護士也回到了值班室。時間已經是凌晨一點鐘,林星泉卻在這個時候醒了過來。努力地想睜開依舊沉重的眼皮,她只記得最後還是他放棄了已經失靈的剎車,轉身抱住了她。
「懷……風……」
她忍不住呼喚他,虛弱的聲音微不可聞,隨之是一雙手緊緊握住了她。那是一雙很陌生的手,縴長,燥熱,粗糙,相似,卻並不是他。林星泉的心沉了下去。只是眼前依舊一片漆黑,她瞎掉了?
「星泉,你不要擔心他,他還好。」素來理智而冰冷的聲音此刻听著卻是泣不成聲的,「他在等你醒過來呢。」
真奇怪,為什麼他沒事?林星泉忍不住笑了。如果他沒有出事,她又怎會如此悲戚。
「阿姨,你騙我,他不會沒有出事的。你騙我。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他。」
「什麼?」
「是那個女人……是她故意弄壞了剎車系統……」
好累好累,為什麼忽然間又疲憊得說不出話來,對方勸慰的語音也似乎漸漸地遠得听不見。林星泉無力地笑了笑,陷入了深深的黑暗……
猶如星點的光芒悄然閃現,那些在記憶中烙下了深刻印痕的畫面開始在腦海中重現。
——那一年,她才十五歲,哥哥離家出走的那個早晨,父親卻只是淡淡地告訴她她有機會去讀高中了,甚至不讓她報警。
——那一天,她惶惑地沖出家門,找遍了大街小巷,卻再也沒有找到哥哥的身影。
——那一晚,她迷迷糊糊走在街上,看到他的車,在即將撞到的一瞬間,她所想的卻是一了百了算了。
——後來,他說服他的母親收養了她,給她治病,讓她上學,幫她尋找失蹤的哥哥。
——後來,他說,他只是為了能有個人幫他打理家族的產業。
——後來,他說,他對她沒有一點感情。
——後來,他說,娶她只是不想讓母親難堪。
夠了夠了,她為他做的一切也已經夠了。其實她已經沒有任何虧欠他的地方。如果還有來世,她……不要再和他有任何糾纏!
可是,為什麼,他給她的那些關切和溫暖,還有最後的那個擁抱,依舊浮現在眼前?他……是不是真的愛她?
劇烈的情緒起伏讓她的胸口發悶,下意識地開始深呼吸,抬手撫上胸口,過了好一會才驀然醒悟過來——她剛才不是死了?沒死也是重傷了,可是現在好像就是難受了點?
睜開眼楮,四周依舊是一片黑暗,只是不遠處隱隱約約傳來了各種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汽車,摩托車,還有洗漱時的流水聲和杯子牙刷踫撞的聲音,家長呵斥賴床小孩的聲音。她眨眨眼,適應了黑暗之後,才發現其實此刻天已經快亮了,微光照進了床頭的窗子,房間里的一切是那麼熟悉——她回到了原來的家?
「重生「這個詞在腦海里一閃而過,卻又被立刻否定,哪有這麼幸運而且狗血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好吧,雖然之前那些事情,也挺狗血的不是嘛?
如果剛才的那些事情不是南柯一夢,那就是自己確實是發生了一場車禍之後昏迷了,現在回到原本的家里反而是幻覺或者夢境,她一定是太想念父親了。
這樣想著,她還是默默地抬手,放到唇邊,咬了一口。或許是咬得太狠,她忍不住低呼了一聲。
不是夢?
不容她細想,房門就被推開了。房間里唯一一盞燈亮了起來,提著一把青菜的父親走到床頭,皺了皺眉,問︰「怎麼了?「
看著父親重新年輕起來的容顏,她怔住了。
父親放下手里的菜,伸手過來模了模她的頭,沒有再問她怎麼了,只是用已經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有個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這個場景何其熟悉,這不是她十五歲那年,哥哥失蹤之後的那個早晨嗎?
父親沒有得到她的反應,便只是自顧自地說了下去︰「你哥他已經決定跟著隔壁的陳雲大哥去打工了,他說反正也沒心思讀下去了。所以開學後你還是得去三十五中報到。以後要繼續努力。不過從明天起,跟爸爸去打暑假工吧。多賺點錢咱們也能過得好些。你哥哥畢竟十七歲了,長大了,估計兩三年都不會回來了。你不要抱怨他。」說完,便拿起那捆菜走向陽台——這單間的出租房,陽台就是做飯做菜的地方。她看著父親的背影,眼淚忽然涌出。
「爸,你騙我。」
「嗯?」
「哥哥是離家出走了,根本不是去打工。」她咬咬牙,跳下床,「爸爸,趕緊報警好不好?我有辦法,我能讓我們都能去讀書的,我也能想辦法給我自己看病。」
「他都十七歲了,走了就走了,而且這還沒三天,警察不會立案的。」父親依舊背對著她低頭煮粥,「你不要干傻事。」
看來就算是真的重生了,也無法改變哥哥離家出走的事實麼?
不過不要緊,只要能盡快地能讓家里的情況好起來,找回哥哥並不是難事。
于是她也只是簡短地應了一聲,起身,走到陽台的水龍頭邊開始洗漱。父親見她這樣,倒是很詫異地看了她一眼——兒子失蹤了,而小女兒怎麼一反常態地冷靜,甚至沒有哭?
「星泉,你知道你哥哥在哪里?他告訴你他去哪里了?」
看來父親也是想把哥哥找回來的,但是林星泉只能搖搖頭。
「我不知道,不過我能想辦法把他找回來。您別太擔心。」
迅速地洗漱完畢,幫父親洗好菜,熟練地開火,放油,林星泉並不在意父親那復雜又有點驚愕的目光,心里開始算計了起來——此時她最後悔的是她從來沒有關注過關于彩票之類的東西。不過這不要緊,在前一段人生,後來的她為了熟悉金融領域的事情,曾經研究過這些年所有的股票動向。她只需要說服父親信任她就好了。
只是,這也是個難題……要不要直接跟父親說重生的事情?
她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看來重生也不是就能勢如破竹地無堅不摧啊。
「爸,你說的對,哥哥確實也不用我們去擔心他了。明天開始我就去打工。」
父親听到這句話,也只是又抬頭看了她一眼,許久,才又用更低的聲音道︰「沒關系的,我早給你安排好了,我那個超市的暑假工,就是打掃打掃衛生而已。大家都很和善,不用擔心的。」
林星泉點點頭,不過,她心里可是一點都沒有去超市的打算。
「爸,待會我得出去一下,有些事情。」
「吃完早餐再去,沒什麼要緊的事情吧?」
「沒有,就是想去圖書館。」
父親了解地點點頭——他知道女兒的習慣,在圖書館里,她更能平靜下來。
「就是不要呆太久了,中午趕得及回來吃飯嗎?」。
「可以吧。」
林星泉想了想,走進了浴室,她要把昨晚上換下來的衣服洗一洗了。
其實中午的時候她不太可能回來了,首先她並不是去圖書館,第二,上下班高峰期擠公交並不是一件讓人愉快的事情。
只是今天要干什麼,還得好好策劃,不然明天去超市開始工作之後,時間就很少了。而且其實超市的工作特別累……
衣服洗好了,粥也好了,早上八九點鐘,早已是天光大亮。吃完早餐之後父親便睡下了,他已經為兒子的事情奔走了一夜。林星泉則又耽擱了一會——她還是想避開上下班高峰期,而且,她也已經有了一個大概的計劃。
——其實之前她是個急性子,只要能節省時間,對于擠公交什麼的她完全可以不在意。這種怕擠怕熱慢悠悠的習慣,毫無疑問是他影響了她。
自嘲地笑笑,她卻不由得想到,這一次,還要不要去找他?
心口忽然尖銳地痛了起來。如果這一次沒有遇到她,他的人生會變成什麼樣?
——其實說不定會更好,他的母親始終都在盡力為他鋪路,顧及他的一切感受。甚至她早已做好了面對家族產業潰敗的準備,只因為她不願意逼兒子做他不願意做的事情。
只是,他真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啊……
一口氣就這麼翻滾在胸膛里,林星泉不由得惡狠狠地想,不去,不要再和他攪和在一起了。讓他自個混日子去吧。前生她為他做的也夠多了!
一陣敲門聲打斷了林星泉的思路,她有些疑惑的起身去開門——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他們?前一輩子的這個時候有人上門嗎?
然後,她一開門,瞬間傻眼了。
居然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