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徹他們出發的時候,剛好是覃金前被凌遲處死的日子。
刑場上,大理寺卿站在高台之上宣讀著覃金前一伙人的種種惡行,天氣異常陰沉,滿天是厚重壓低的灰黃色濁雲。
多數鎮民的神情復雜,他們很清楚良吉鎮會發展成如今的局面,和他們這些鎮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甚至可以說是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
如果他們稍微反抗一下覃金前惡勢力的話,可能結果會完全不一樣,如果都能像前鎮長宋向榮那樣堅持的話,可能在這屈辱的幾十年中,他們也不會只是單單的懷念過去,懷念曾經平淡美好的日子。
言如郁站在馬車頂上,嘴里咬著一根不知從哪里找來的綠草,眼都不眨一下盯著覃金前被劊子手的利刀,不帶任何猶豫的片兒下皮肉,東北風嗚嗚的叫著,伴隨著淒厲的一聲聲慘叫,刑台被血染上一層刺目的<紅色。
不到最後一片肉,絕對不讓覃金前斷氣,這樣的凌遲處死在滄月國本是極少在使用,但對于殺人魔頭的覃金前算是輕的了,在旁邊等候處刑的其他罪犯,看著眼前心驚膽顫的慘烈死狀,連連嘔吐。
死不是最可怕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可怕的。
趙興發極度恐懼的盯著嘴里一直沒停歇咒罵的覃金前,或許他還要為覃金前慶幸斷了一條胳膊一條腿會少挨幾刀,仰頭對著高台之上面色冷峻的大理寺卿,祈求的喊道︰「大人!我只求速死!求大人開恩啊!」
「速死?」
鬼徹從馬車里探出頭,一只手死死按著想要探頭觀看的白溪月,哼聲說道︰「我就等著看今天的這場好戲,才沒舍得殺掉他們,十惡不赦之人哪里有這麼好的事?速死?做夢吧。」
言如郁從馬車車頂跳下,依舊咬著那根新鮮的草葉子,好奇的問道︰「你怎麼就知道大理寺卿一定會給他們凌遲處死?」
「這些人每人身上最少背著十條以上的人命,覃金前少說也有百條人命,這理由還不夠麼?」鬼徹再次關上車窗,悠悠的說道︰「你要是看夠的話,就可以進馬車了,我們後面的車隊可都等著出發呢。」
言如郁抓住馬車頂篷,翻轉身子抬腳將鬼徹剛才關住的車窗踢開,像入水的魚兒,輕巧的滑進馬車里,站穩身子坐到鬼徹他們對面,爽快的說道︰「我看夠了,現在就可以出發。」
他這麼突然的舉動,反倒是把白溪月嚇了一跳,鑽到鬼徹懷里怎麼都不敢抬頭,馬車外面的喊叫實在太讓人毛骨悚然。
鬼徹一邊安撫著白溪月,一邊無奈的說道︰「有門不走,非要鑽窗戶,踢壞了馬車你有銀子賠償?這麼野蠻帶壞我家的傻子可不好。」
言如郁抬起二郎腿,無所謂的撥弄著額前卷曲碎發,咬著青草,撇嘴說道︰「我本來就是在山中長大的粗野之人。」
今天全鎮的鎮民都來看覃金前被處死,道路略顯擁擠,果真不一會的功夫,車隊開始緩緩的行駛了,言如郁透過車窗看著那些已經紛紛被查處的賭坊,好奇的問道︰「听說你在這里置辦了產業?」
鬼徹也看到已經屬于自己名下的賭坊地產,淺笑的說道︰「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我就是個等著拿錢,坐享其成的人,對做生意這方面一竅不通,但和尹春花合作一定是穩賺不賠,良吉鎮多少是要換新面貌嘍。」
說著他從寬袖中掏出一張地契,放在掌心輕輕一吹,地契剛好悠悠蕩蕩落在言如郁懷里,淡然的說道︰「這是來福村那座四合院的地契,是我和尹春花商量後決定送給你的禮物,以後方便你回來祭奠你爹娘。」
言如郁看著地契上戶主的名字已經變成他自己,小心放置在絹帕之中,這才塞到懷中,坦然接受的說道︰「嗯,那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
連句感激的話都沒有,鬼徹看著言如郁吊兒郎當的樣子,嘟喃道:「還真是不客氣。」
靜默片刻,「你真的要去金陵城?」言如郁突然開口問道。
鬼徹挑眉看著言如郁別扭的擔憂神情,好笑道︰「為什麼不去?你不會是也擔心我會被說成是妖道之類的東西,然後被皇族殺害?」
「確實。」言如郁不避諱的說道,畢竟滄月國現在的情況便是如此。
鬼徹閉起雙眸,笑著說道︰「不會,指不定他們會把我和傻子供養起來呢。」
言如郁看著鬼徹一點都不放在心上的狀態,嘆氣的說道︰「你還是這麼自大。我師尊給我留下的連弩呢?」
「給你。」鬼徹從寬袖中掏出那把連弩遞給言如郁,睜開眼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言如郁最近的臉上從未露出過大仇已報的快意,自己到底是沒能親自殺了仇人。
他接過東西,無力的躺仰在馬車的靠墊上,看著手里小巧精致的連弩,似乎很久沒有這麼放松了,雙目空洞的思忖片刻,腦中閃現的第一個記憶竟然是他拜師時的情景。
年幼瘦小的言如郁一步一步的踏上登山的天階,凌雲峰,這座讓人望而卻步的險山,炎炎的太陽,高懸在山崖的當空。
紅光如煙花墜落散射到石階,明明是青石制成,雙腳踩踏上去似著火的灼熱,這座山被施妖法般,冒著沸煎的火焰來。
蒸騰,窒息,暴曬,悶熱,每一寸的皮肉隨時都有可能被撕裂。
起初要為復仇而信心滿滿的狀態,越爬越覺的扶搖直上的天階像是在無盡的循環,為何還不到山頂?為何怎麼也爬不到山頂?
困惑迷惘漫上心頭,僅僅才十歲的言如郁,咬緊牙關,汗水淋灕的繼續向上登高,感覺雙腿仿佛不是生在自己身上,疲乏的失了知覺。
若是今日拜劍仙失敗了,誰來為他們言家報仇?
不甘啊!即便是死也不能死在拜師的天階之上!拜師路的崎嶇坎坷到令人孤寂。
當言如郁氣喘吁吁的仰躺在天階最後的台階上時,一道黑影剛好遮住了投射在他身上的毒毒日頭,他慌亂的站起身,伸手拍了拍沾染的塵土,作揖一拜道︰「在下是前來尋顧秋水仙子拜師的言如郁。」
「我就是顧秋水。」只听如山中泉水般清冽的聲音傳入耳中,瞬時消除了心中的煩悶。
言如郁抬眼望去,雖心中早有準備但還是被眼前的女子絕世容貌嚇一跳,白衣訣訣,雙眸中透著與世無爭的清冷,仿佛這世間的一切事物都與她無關,這就是人們口中說的凌雲峰仙子麼?
小小心中頓生仰慕,何時的他也能擁有不受世俗干擾的清淨?
這一世大抵是無緣了。
想到這里言如郁當即決然的跪在地上,伏地不起虔誠的說道︰「顧仙子!請你收我為徒吧!我想和你學劍術!」
顧秋水雙眉緊蹙的看著她腳下的孩子,如果不是這瘦小身形的堅持,她絕對不會撤去對凌雲峰的幻境,淡淡的開口道︰「我從未想過收徒,更可況看你也就只有十歲左右,尚且年幼,入了我的門,沒我命令不得下山見親友,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言如郁握緊雙拳,抬頭時的雙眸透著遮掩不去的痛色,望著顧秋水猶豫的神色,坦然又絕決道︰「我的親人已成他人劍下魂,若師傅願意收我為徒,從今日起師尊就是我的親人,我不後悔。」
「師傅,師傅••••••」言如郁神思歸來,不再回憶那些往事,再次盯著自己手中的連弩,這時候他才能篤定,顧秋水在開始收他為徒弟時,一定知曉他所背負的血海深仇,才會說出沒有她命令不得下山的話。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她早就知道自己會為了徒弟而丟掉性命。
此時在外面驅趕馬車的樹魅和山精相偎在一起,樹魅把玩著手中的一枚龍鱗玉佩,皺眉問道︰「林螢,你說大理寺卿最後發給我們的這玩意到底有什麼作用?」
山精專心驅使著馬車,斜睨了一眼那做工精美的玉佩,在良吉鎮忙活那麼多天,先是假裝鎮長又是給整個案件做證人,最後卻只給了這麼一個小玩意,凡人出手就是小氣,應該說比鬼徹神君還要小氣,笑呵呵的說道︰「我哪里知道這玉佩的作用,說是拿著覃金前的畫像和玉佩可以到金陵城領取賞錢。」
言如郁听著外面一對可愛戀人歡鬧的聲音,不知為何心中生起一陣悲涼的心境,低聲唱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聲音依舊那麼清澈的好听,只是帶著稍許無奈和悲滄。
馬車隊伍在離開鎮子中心後,開始快速行駛,蕭索的良吉鎮消沒在濁霧之中,來福村的層迭田地漸漸的模糊。
細小如沙的風雪滿天飛揚,漸漸洗澈蒙蒙混沌的天空,顯露出淺藍色的顏色,風里還夾著潮濕的新鮮的泥土氣息,似乎是個好兆頭。
所有人都無法猜測出在金陵城到底是有什麼事情等著他們。
尹春花還在為自己的婚事愁苦,鬼徹還在設法接觸言如郁多听听關于他師尊的事情,而緊隨在他們身後的花南容,坐在馬車里,看著剛剛到手中搜集來的資料,愁眉不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