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榮華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壽

作者 ︰ 郁楨

在天黑前又開始下雨了。

榮箏站在屋檐下,眼見著雨勢越來越大,在屋檐下掛起了一道道的水簾。

如意拿了件青色的披風來給榮箏披上,並勸說道︰「女乃女乃,下雨了,屋里去吧。」

榮箏有些木然的進了屋。

秋詞已經點亮了油燈,昏暗的屋內有了光亮,頓時覺得溫暖了起來。

身上有些懶懶的,她在自己房里用的晚膳,沒有再去任何地方。

如意和秋詞都感覺有些奇怪,她們女乃女乃下午從郡主那里回來後,一直閉口不言,神情也有些木呆滯。添了飯就吃,給個枕頭就睡。和上午時的笑語盈盈完全變成了兩個人。莫非下午發生了她們不知道的事?

如意和秋詞面面相覷。

「女乃女乃是不是病又添重呢?」

秋詞搖頭道︰「不大像啊,我們給添的飯女乃女乃都吃得干干淨淨了。說不定有什麼重要的事女乃女乃不願意告訴我們。」

雨聲潺潺,榮箏靜靜的躺在床上,隔著雨聲,丫鬟們說話的聲音到底听不大真切。她雖然臥在床上,可是腦海里卻一直重復著下午她在門口看見的那一幕幕情景。她胸口怦怦的跳著,為什麼身邊人就沒發現過這事不對勁呢?她永生也忘不了崔尚州看郡主的眼神。在她幼年的記憶里,她父親也總是這樣看她母親,如今嫁到沐家來,沐瑄也曾幾次用那樣的眼神看過她。

榮箏想起了以前的事,當初她剛新婚,崔尚州來山莊做客,就他們四人一起吃飯。她至今還清楚的記得崔尚州眼中流露出的落寞之情。這份落寞和他的這份見不得人的情意有關吧?

她終于知道了為何她三番五次的給崔尚州制造機會,讓他去私下里見十五娘他卻總是推月兌。也終于知道了為何即使沐瑄不在山莊他也總是以各種理由出現,也明白了他對郡主的病情異乎尋常的擔憂。這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溫柔,盡管他那麼小心翼翼。

可是在他對一個女人那溫情脈脈,情意繾綣的時候,為何扭頭卻和別的女人定了親?將來十五娘要是知道此事了,受委屈的不還是十五娘?榮箏替十五娘感到抱不平。一面是她的閨中好友,一面是她的姑姐。她到底該站在哪邊?

突然心里又一想,這些年來,難道郡主就對崔尚州的情意一點也沒領會到嗎?當他總是以各種理由出現在身邊時,難道郡主就從來沒有懷疑過?郡主青春守寡,听沐瑄的口氣似乎不打算再醮了。會不會因為崔尚州的關系她才選擇了孤獨終身?

心中的這些疑惑,一時也找不到答案。崔尚州給她帶的話,雖然給她吃了一劑定心丸,但她卻因為別的事並沒有睡好。

第二天榮箏去見郡主的時候,心情已經十分的平復了。關于郡主的心思她不敢去猜測,後來甚至故意在郡主面前提了幾件關于崔尚州的事,郡主言語都很平常,似乎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情愫在里面。榮箏暗道,或許這只是崔尚州的單相思了。

她們在雲台寺住到二十六這一日的時候,就打算回山莊去了。來的時候一身輕便,走的時候廟里送了她們滿滿一車東西,全是些時令菜蔬,都是廟里自家菜園子出的東西。什麼早下來的茄子呀、辣椒呀、還有芹菜、萵筍……

端惠並沒有拒絕這份樸實的好意,向淨塵師太道了謝。

淨塵師太說︰「盛夏的時候希望郡主能來我們廟里消暑。到時候再和郡主一起研討制香的事。」

端惠含笑道︰「好,伏天的時候我們再來。這些日子打擾了,這就告辭。」

淨塵師太送了端惠上轎。榮箏的轎子跟在端惠的後面,知世見她走了還有些舍不得,偷偷的抹著眼淚。榮箏微笑著向她揮手。

她坐在轎里,把崔尚州和郡主的事拋在了腦後,心想回去後該好好的著手沐璟的那件事了。既然確定他的手伸不到軍營里,那麼荷包的事就大有蹊蹺。她要詳細的查個明白。

這些日子里她抄寫了不少的經卷,如今心中只有一個願望,就是希望沐瑄能夠平安回來。

等到落轎時,榮箏還是被如意給叫醒的。

她揉揉眼楮,心道自己怎麼就睡著了。她先回了清音館,當下房里服侍的丫鬟和僕婦們都來拜見過。榮箏懶洋洋的擺擺手。

「這些天可有什麼人什麼事找我?」

浮翠笑道︰「女乃女乃莊上的人來過一次,奴婢說女乃女乃去雲台寺了,要過些時日才回來。他們什麼也沒說就回去了。還送了不少的東西。就魚都有幾十斤,如今都養在我們這邊的河里。」

榮箏點點頭。

「听說榮老爺回汴梁了,女乃女乃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爹爹回來呢,那自然得回去。明天吧,明天再動身,還有別的事沒?」

浮翠臉上的笑意漸漸的收了回去,輕聲道︰「女乃女乃,崔七爺死了。」

榮箏還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問題,听錯了話,又追問了句︰「你說什麼,誰死呢?」

「就是崔七爺啊!」

「怎麼會?!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說沒就沒了,到底出了什麼事?怎麼死的?什麼時候的事?」榮箏驚詫萬分,前些天還好好的一個青年,怎麼突然就沒了。說什麼她也不相信。

浮翠道︰「二十三那天崔家的人來山莊報的喪,听說是二十一晚上沒的。據說是出了什麼意外。報喪的人是崔家的一個下人,說得不太清楚。因為郡主和女乃女乃都不在家,也就沒有細問。」

二十一晚上?不就是崔尚州那天來雲台寺回去後發生的事?榮箏再也坐不住,她也來不及喝茶歇息,提了衣裙就往錦繡院而去。

錦繡院靜悄悄的,廊下一個丫鬟僕婦也沒有。榮箏徑直去了端惠的宴息寺。也沒人給她通報,榮箏在簾外听見了屋內傳來了低低的哭泣聲,榮箏心里一緊,自己撩了簾子就跨了進去。

端惠郡主坐在小圓桌旁,手里捏著帕子,不住的擦著眼淚。跟前陪伴的是陳氏和丹橘。看樣子郡主也是才知道的消息。

「郡主!」榮箏有些失神的叫了一聲。

端惠紅著眼看了她一眼,道︰「你也听說了吧,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突然就沒了。」

「郡主,請節哀。」

端惠一邊流淚,一邊說︰「我已經派人去吊唁了。怎麼也不會想到前幾天竟然是最後一次見到他。對了,他是君華最好的朋友,這事不能瞞著君華,快快讓人給君華捎信。」端惠對陳氏吩咐著。

陳氏忙答應著去辦。

榮箏陪在端惠身旁,擔心端惠因為太過傷心影響身體。撇開崔尚州的情愫不說,他們是一處長大的,郡主待崔尚州也向來親厚,她也不好勸郡主不要太難過。畢竟是生死大事。

端惠的眼淚就沒有干過,甚至還拉著榮箏的手道︰「阿箏,小七和我們一起長大,在我的心里,他和君華都是我的弟弟。以前的時候他還喊我姐姐,如今長大了,他不肯再叫我姐姐,見了面也十分的拘謹。連看也不敢看我。我還向他抱怨來著。這一輩子,我再也無法讓他叫我一聲姐姐了。」

郡主說著,榮箏也覺得心酸,眼里已經有了淚水。或許終究是因為身份懸殊的關系,崔尚州選擇了掩藏自己的情意,可是他再沒有說出口的機會。對面這個女人到死也不會知道曾經有個男子那樣的把她放在心上過。

「他就這樣走了,留下十五娘該怎麼辦?听說都要準備商定婚期了,十五娘不就成了望門寡。可憐她年紀輕輕的。」

端惠說起十五娘,讓榮箏心里一刺,是啊,這場悲劇里還有個傷心的角色。十五娘該怎麼辦?

黃昏的時候,端惠遣去崔家吊唁的人回來了。同時也打听到關于崔尚州亡故的具體事件。「小的向崔家人打听過,听說崔七爺二十一那天傍晚馬翻到了坑里,被有毒的樹枝刺到了。等到大夫來看傷勢的時候才知道毒液已經沁入到了五髒六腑,已是無力回天。听說七爺是三更天走的。」

端惠和榮箏都听著一愣一愣的。

「是什麼樹枝毒性那麼強?」榮箏覺得這事太過于古怪。

那人道︰「這個小的就沒有多問。崔家四太太這幾天都臥病不起,听說都是大太太和長史大人在幫忙打點七爺的身後事。四老爺只怕還不曉得了。一家子愁雲慘霧的,小的也不方便過多的打听。」

端惠道︰「辛苦你跑這一趟。沒什麼事了,你下去歇著吧。」

端惠捏著帕子擦拭著剛剛滾落出的眼淚,她和榮箏道︰「我這個身份也是個累贅,是不方便露面的。你明天替我跑一趟,去給小七他上炷香,替我奠杯酒。替我慰問一蟣uo墑希?踩?蘇廡├晡頤塹那橐輟!包br />

榮箏原打算明天回娘家,但突然出了這樣的事,回去的事只好暫且擱一擱。她看了郡主一眼,暗道,崔尚州心里裝著這個女人,這個女人卻連最後一程也沒辦法去送他。她無法勸郡主親自跑一趟,她擔心郡主看見崔尚州的棺木悲痛加重,怕加劇郡主的病情。死去的那個人也不會希望看見這一幕。

「那明天早飯後我就動身。」

端惠轉身去了佛堂,跪了一個時辰,誦了幾十遍的《往生咒》希望崔尚州能夠早登極樂。

第二日一早,榮箏換了身月白色的衣裙,頭上的首飾全部都換上了素白銀器。坐了轎子就往崔家而去。

這是她第一次去崔家,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情形下。

因為是英年早夭,所以氣氛顯得格外的沉重。接待她的是崔大太太。榮箏打量了崔大太太一眼,只見她一身杏白色的衣裙,挽著圓髻。看上去四十幾歲的樣子。

「郡主知道這事十分悲痛,加上她身體也欠安。不好來回折騰,所以遣了我來送送崔七爺。請大太太節哀。」

崔大太太紅腫著雙眼道︰「家門不幸,四房這一下子就絕了嗣了。」

榮箏找不到更好的話來安慰,也跟著抹了一回眼淚。崔大太太帶著榮箏去了崔家的祠堂。掛著孝幔,地上灑著紙錢。崔家也請了一班和尚來念經給崔尚州超度。

榮箏總覺得猶如在夢中一般,就是看見了崔尚州的棺木仍不敢相信他躺在里面。那樣鮮活的一個人,還全心全意的替棲霞山莊里的人辦事,重情重義的一個好男兒說死就死了。榮箏想起了第一次見到崔尚州時的情形。那次沐瑄掐著她的脖子,是崔尚州開口讓沐瑄放了她,這些年來她心中一直對崔尚州十分的感激。

她肅穆的在崔尚州的靈前上香,奠酒。思及往事不免落了一番的熱淚。

祭拜完畢後,她這才留意到跪在孝幔後面的一個渾身披麻戴孝的一個小男孩,約莫五六歲的樣子,一直低著頭。或許是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也抬頭看了眼榮箏。榮箏瞧清楚了他的長相,圓圓的小臉,還帶著嬰兒肥,眉清目秀的。

崔大太太請榮箏去前面的屋子休息,丫鬟捧出了茶果招待榮箏。

榮箏將心里的疑惑及時的問了出來︰「才我看見棺木旁跪著個孩子,是誰?」

崔大太太對榮箏的詢問一點也不感到意外,這些日子前來吊唁的人詢問的就不少,她沉聲解釋道︰「是我們家老五的孩子,現在過繼到了小七的名下。這孩子將來繼承四房的香火,給小七捧牌位。」

榮箏心里一顫,暗道這樣的事她不是沒听說過。前世廖顯家舅舅的兒子因為早逝沒有留下兒子,也是從遠房過繼了一個承嗣的。

崔大太太問候了郡主,又關心的郡主的身體,問吃什麼藥。榮箏都一五一十的答了。

崔大太太嘆息說︰「等到小七入土為安後,我再去山莊給郡主請安。」

榮箏道︰「什麼時候去都行,先把這邊的事處理好吧。」她坐了一會兒就說要去看望閔氏。

崔大太太便讓丫鬟送她過去,因為時不時的有人來吊祭,她一時半會兒也走不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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