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食古齋出來,藍姑姑拎著誆來的二百兩銀子,手有些發軟,墨九卻毫無壓力地負著雙手,領著她們在楚州城里大吃大喝了一頓,一直逛到夜幕降臨,方才往河邊走。
中元節放河燈,是傳統。今兒是七月十四,有的地方,祭祀卻已開始。河岸上隱隱傳來道士的「祭鬼歌」,怪里怪氣的腔調似捏著脖子從喉嚨里憋住來的,有些驚悚的效果,可墨九听來十分新鮮。她以前考古,對這些知識並不陌生,可實地行走感受,又另有不同。
七月流火,夜晚河堤上的風,入袖已涼。
吹著河風,望向夜空,听著祭鬼歌,墨九竟有些恍惚。
跨越了時空,她如今穿了另一個人的身子,到底是一個人,還是一個魂?
同一個蒼穹下,茫茫的宇宙中,是否真有平行空間?
前世的她在陰山皇陵,是死&}.{}了,還是怎樣了?
她沒了之後,她家的古董店,可怎麼辦?
最痛苦的是,她費好大工夫從四川弄來的臘肉臘腸還晾曬在陽台上,沒有來得及吃。
「姑娘,這世上真有鬼嗎?」。玫兒是個好奇寶寶,整天各種問題,顯然把墨九當成了《十萬個為什麼》。
換往常,墨九會逗她兩句,可大抵鬼節到了,月亮太圓,人們迫不及待放入河中的一盞盞荷花燈又惹了她的眼,她輕輕一嘆,難得正經道︰「你認為有,就有。你認為沒有,就沒有。」
她越正經,玫兒越不當她正經。
「唔」一聲,玫兒嘟嘴道︰「姑娘又玩笑,玫兒都不懂。」
墨九翻白眼,「意思是,人心里住了鬼,就有鬼。」
玫兒更糊涂了,瞥著她嚴肅的臉,「哦」一聲,換了話題,「那姑娘怕不怕鬼?」
墨九搖頭,「鬼有什麼可怕?」
玫兒咂舌,「那姑娘說,什麼最可怕?」
墨九默了一瞬,回她︰「人心。」
玫兒太小,顯然不太懂,但她一張尖巧的瓜子臉上卻寫滿了崇拜,她抓住墨九的衣袖,滿滿依賴的靠著她道︰「我娘還活著的時候,常給我講鬼故事。她說鬼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來抓女圭女圭吃,玫兒便怕得緊,不敢走夜路,不敢睡在燈火照不見的地方……姑娘,你有沒有听過鬼故事?」
墨九笑眯眯的,「沒,你給講一個?」
鬼節講鬼故事有些刺激,也極富挑戰,玫兒還沒有講便緊張起來,抓住她袖子,左右四顧著很害怕。
墨九笑了笑,把她帶到河堤的一塊凸石上坐下,看著人們爭先恐後地走到河邊,把一盞盞用彩紙扎成的「水燈」放入河里,微微眯起眼,「石頭堅硬,陽氣最重,鬼便過不來了。講吧。」
「哦。」玫兒挨她緊緊的,「從前有一個秀才,他赴京趕考,為了省些盤纏,便夜宿荒山,靠在了一座孤墳上頭……」
河燈照亮了水面,為夜色中的波光添了幾分神秘的色彩,伴著玫兒的鬼故事,冥紙的味道彌散在了空氣里。
「不好,有人掉河了。」
「快,快去看看——」
墨九是來「旅游」的,對什麼事兒都感興趣。她曾說辜二是一個十處打鑼九處都在的人,其實她自己才是。听見人群嘈雜,只招呼了藍姑姑和玫兒一聲,便往人多的地方去瞅熱鬧。
人命永遠是世上最令人關注的東西,她到的時候,有一個男子在河里「撲騰」,一些會水的正跳下去施救,其余的好事者,則圍在河堤上竊竊私語。
墨九伸長腦袋看著,突听耳側傳來一句,「成貴哥,快看,大少夫人在那里!」
「哈,二爺的法子果然奏效。你幾個過去,請大少夫人回府——」
看著一群人朝自己走過來,墨九恨不得把腦袋縮回肚子里。看來蕭二郎人品不怎麼好,腦子卻還夠用,不僅探得了她在這里,還用了這樣缺德的法子引她出來。
「姑娘,怎麼辦?」藍姑姑緊張得聲音都顫了。
「王八蛋!」墨九低咒一聲,「事不宜遲,我們分頭跑,回頭在租住的農莊踫頭。」
這貨膽兒大,倒也不緊張,撒開腳丫子就跑,轉瞬就消失在人群中,沒了影子。
可她這麼一走,藍姑姑和玫兒卻著急了。
「農莊在哪?」
「……不知。」
「嗚,你往哪邊跑?」
「我……這邊。你……那邊。」
河燈像一盞盞懸掛在河上的燈火,照亮了墨九逃跑的路。她跑得很快,可從一開始便成了人家的目標,所以追趕的人,她也一直沒法兒甩掉。好在今晚河岸上人多,她個子又小,在人群中鑽來擠去,一時半會兒那些人也追不上。
她氣喘吁吁地擠過一條河彎,發現前方的岸邊泊了一艘漿輪船,甲板上有一把梯子掛著,直入岸邊,似乎為了方便上下船之用。
墨九回頭一瞅,下意識爬上懸梯,跳上甲板,然後抽回梯子,趴在甲板上,等那一群人跑過去,她才松了一口氣。
可她還沒想好要不要進去與船主人打聲招呼,背後就傳來辜二的聲音,「九姑娘,我們又見面了。」
一回是巧,二回是巧,三回又在這樣的時候見到辜二,墨九很難再相信是巧合了。
但他好歹是舊識,在逃跑的路上踫見他,墨九並不排斥。
她拔了拔頭上的布巾子,向他端正地行了個禮,「又打擾了,還請辜家公子原諒則個。」
「無妨。」辜二擺手,疑惑道︰「九姑娘為何在此?」
「哦哦哦,我路過。」
路過也不能「路」到人家船上來呀?墨九自知無法自圓其說,四處張望一下,技術性岔開話,「你家相好的,今兒不在?」
看她把這艘漿輪船也當成花船,辜二臉有些漲紅,「九姑娘玩笑了,這船是家里的。平常在河兩岸往來,販些貨物,今兒大哥和家人都沒落屋,我這不過來尋人麼?」
「哦哦哦也是。」墨九盯著遠處的河燈,又道︰「你家好像很有錢?」
「勉強可度日。」辜二謙虛地微笑。
「那我就沒負疚感了。」墨九是想到了辜大供給她這個「食神」的那些雞鴨。
「此話何解?」辜二卻分明不懂。
「呵呵呵。」墨九笑吟吟看他,「我是說,你既然有錢,那這樣的良辰美景,不擺上一桌,吃點小酒,豈不是負了河岸風光?」
船上居然有現成的酒食,辜二很快便擺了上來,墨九也不客氣,拿過酒杯,便熱情地為他斟酒,「來來來,我們相識有緣,先干一杯!」
辜二盤腿坐她對面,卻不踫杯子。
墨九眼一瞪,「怎的,瞧不上我,請你吃卻不吃?」
辜二面露難色,沒好意思說這些東西原就是他的,只低了聲音道︰「九姑娘請吃喝,辜某怎覺得,像極了……鴻門宴?」
墨九把他面前的酒杯端過來,一飲而盡,「怕我下毒不成?你不喝我喝。」
她原本確實想把這廝灌醉,問一問為什麼老是恰好出現在她面前,可人家有了警惕心,她也就沒機會了。
一邊愉快地吃喝,她一邊東張西望的睨著船下河岸的動靜,突地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影慌里慌張地跑過來,四處打量著,就差大聲喊她的名字了——不是藍姑姑又是誰?
墨九扒了扒酒杯,拿出彈弓,往船下一彈,鐵彈丸正好落在藍姑姑的腳邊。
彈起的河沙嚇了藍姑姑一大跳,她猛地抬頭看來,見到墨九,頓時大喜,「姑娘,原來你在這兒,讓我一頓好找。」
這一刻,墨九也覺得自己心都操碎了,「不是說分頭回農莊嗎?你尋我做甚?」
藍姑姑拿袖子拭著額頭的汗水,「可我找不到農莊。」
墨九無奈地嘆口氣,「你能活到今日,老天爺真是慈愛。」她正待讓辜二放懸梯把藍姑姑弄上來,突地又想起一件事,「玫兒呢。」
藍姑姑哭喪著臉︰「我正想告訴姑娘,我跑過來的時候,听見玫兒在哭哩。她好像被人抓住了,還挨了打……」
墨九問︰「她為什麼也沒跑?」
藍姑姑哇一聲哭了,「她也找不到農莊。」
揉一下額頭,墨九已經沒有力氣感謝老天爺的慈愛了,她目光爍爍地轉頭看向辜二,「可不可以……」
「不可以。」辜二皺眉道︰「九姑娘,此事辜某不便插手,畢竟只是蕭家的家事兒。」
墨九瞪他,「放心好了,我擺得平。我只想告訴你——」她指了指漆桌上的酒食,「這個醬爆鴨爪不錯,給我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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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其實二錦昨兒說的蕭六郎和旺財快出現了,是說的「快」嘛,這一字誤解,差點讓小媳婦兒們暴打一頓,告歉告歉。
不過,這一回,真的是快了。
眾妞(怒)︰抓回去,繼續暴打——
二錦(哭)︰不要啊!明天,肯定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