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熟人,原來是你?」
墨九在水里自言自語,只是隨口嘮嘮,卻沒有想那麼多,可這句話在岸上的村民听來,卻詭異得緊。
眾人面面相覷,模不著頭腦。
一般人怎敢稱「天女」為老熟人?
莫非這位「大師」果然通得仙凡之道?
沉默一會,墨九慢慢潛入水里。她嘴上叼了一根早已備好的空心蘆葦竿,用以換氣,頭一點一點消失在水面,只剩浮在水上的蘆葦竿偶爾動上一動,冒出幾串小泡泡。
眾人懸著一口氣,等待著。
可過了好一會兒,不僅墨九沒有上來,便是那根蘆葦竿也不怎麼動了。水面上再無半分動靜。
有村民緊張起來,朝蕭乾拱手作揖道︰「使君大人,可否差人下去看看,這情形瞧著,大,大師會不會溺了水?」
—無—錯—小說蕭乾眸中倒映著渾濁的水波,眼神卻清亮如初,從容且淡定,看上去並無半分為墨九擔心,「不用。」
他說不用,村民便不敢再提。
可過了一瞬,墨九還沒起來,便是薛昉也緊張了。他握了握拳,在蕭乾身邊小聲道︰「使君,要不然,屬下入水看看。」
蕭乾慢慢看向他,眸若堅冰,「本座說不用。」
「喏。」薛昉默然。
眾人都不曉得蕭乾哪里來的自信,認為墨九會沒事,只蕭乾自己心里清楚——蠱蟲。若她有生命危險,他定會感受得到。
岸上的議論聲停了,眾人巴巴瞅著水面,連眼楮都不敢眨。
擊西翹著的蘭花指,好久都沒有動彈,「九爺若是淹死了,主上就沒了相好,那可怎生是好?」
走南脖子伸得老長,「九爺淹死了,我會為她報仇的。」
闖北道一聲「阿彌陀佛」,斜歪歪瞥著他兩個,「佛爺醉了,他若溺水而亡,你找誰去報仇?」
走南哼一聲,「誰讓他下水,便找誰。」他條件反射地看向始作俑者蕭乾,目光卻在接觸到他的一瞬間收了回來,怒視天女石的方向,聲如洪鐘地道︰「我便把天女石砸了。」
于是,走南又差一點挨打。
他一句話引起了公憤,村民個個提拳握把,想要暴揍他一頓。幸虧蕭乾出聲阻止,告訴大家,他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稚兒,且心智不全,天女斷不會與他計較。
走南這貨記吃不記打,很快又興奮起來,指著水面道︰「快,快看,九爺上來了。」
擊西退後一步,捂著嘴,「是人是鬼?」
闖北目光如熾,「阿彌陀佛,莫非詐尸?且讓老衲去試她一試!」
上面吵吵嚷嚷的聲音,墨九听見了,可水壓太大,她很辛苦,也沒有工夫為「枉死」的自己申冤。這會兒浮出了水面,看見擊西幾個二貨,幾乎是惡狠狠地甩掉蘆葦,披散著一頭凌亂的長發,衣冠不整地從石階上一步一步上來,長長吐一口氣。
「可憋死我了。」
擊西吃驚瞪眼︰「果然死了?」
闖北雙手合十,「且讓老衲為你超度……」
走南大聲道︰「拼了一死,我也要怒砸天女石!」
眼看人群又哄鬧起來,墨九受了水壓的耳窩「嗡嗡」不止,快被這幾個二貨給炸了,不由瞪視過去,「都閉嘴。」
幾個人齊刷刷停下,無辜看著她。
墨九沒有理會他們,瞥了蕭乾一眼,又嚴肅地掃向一個個眼巴巴看著她的村民,大聲道︰「我乃玉皇大帝座下首席堪輿師,我姓九,名爺,大家可叫我九爺。我在下凡歷劫之前,曾與這位天女有過幾面之緣……」
村民半信半疑。
三大侍衛听得眼楮發亮。
薛昉老實的听著,覺得故事有點熟悉。
只有蕭乾一副雲淡風輕的外表下,罩了滿頭的黑線,卻不得不抿緊嘴巴,靜听她瞎掰——誰讓她是他請來的大師?
墨九換湯不換藥,一本正經的甩著水滴,對村民道︰「先前在水里,我與天女交流了一番,她告訴我說,她腳下的九環乃為捆仙繩所化,雖然並非因為船娘的穢氣而起,卻也與之相關。」
村民頓時興奮起來。
人人都希望自己的預判正確,先前他們都這樣傳言,卻也只是傳言。如今得到「大師」的肯定,這些人除了有被人認可的喜悅之外,在心理上,也就更容易接受「大師」的觀點了。
「這個大師好生能耐。」
「大師快些說,怎個相關?」
墨九見他們入甕,一副悟得天機的世外高人樣,「天女每日在這河岸看多了男男女女之事,思了凡心,與一個普通的凡人男子有了苟且之事,這才被玉帝罰了……」
「啊!」
「哦?」
河岸上,嘆息訝然不止。
她的故事編得像模像樣,村民中有一些人信了,有一些人依舊不太信,但大家都關心同一個問題,「那且問大師,要怎樣做才能解了這水患?」
墨九冷眼瞥去,「不要插嘴。」
她裝神弄鬼的樣子,很有氣勢,幾個吵嚷詢問的村民,趕緊閉緊了嘴巴,連呼吸都不敢太大。
墨九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繼續道︰「這天女原先被玉帝許配給了東海龍宮的龍王三太子,只待她渡劫一完,便可返回天庭成婚。可她如今與凡人有了私情,那還了得?東海得了消息,三太子惱羞成怒之下,這才引東海之水入楚州,禍及萬民。」
故事太圓了。
大多數村民都開始信了。
一個老者顫歪著老白的胡子,緊張地問她︰「得罪了東海,趙集渡豈非還有水患?請大師為我等指一條生路。」
墨九看著他搖了搖頭,老氣橫秋地道︰「你們這些年輕人,就是太不穩重。有我九爺在,慌什麼慌?這天女與三太子的事,天庭已然自知,自有公斷。不過,凡人有凡人的法治,天庭有天庭的規矩,如今這個案件,剛進入一審程序……」
「一審程序?」全部人都糊涂。
「唉!」墨九同情地看著這些「凡人」,漫不經心地道︰「這些你們不懂的事,便不要問了,窺視天機,乃是大罪。我可以告訴你們解救之法——」
「大師快說!」眾人迫不及待。
墨九嘴角一抽,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蕭乾那張清冷淡然的臉,想笑,又不敢笑,只嚴肅道︰「你們從現在開始,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只要不再像這樣日夜祭拜和守護天女,便不會引起東海的震怒,也就不會再發大水了。」
這樣一說,大家都明白了。
天女與東海兩邊有仇,他們來祭拜與守護天女,豈不是就成了天女一伙,得罪了東海麼?
「原來如此!」
「怪不得這一陣水患不斷。」
「走,大家快走!」
商量一陣,村民對墨九左一句大師右一句大師地稱訟之後,謝過蕭使君,便準備撤離天女石。
可墨九卻喊住了他們,「且慢,我還有一言。」
眾人回頭,齊刷刷看向她。
墨九道︰「你們記住我的名字,我叫九爺。也要記住我的話——天家之事,凡人惹不起,若哪個好事者跑來岸邊偷窺,不僅會禍及全家,還會再次引發東患。」
村民們異口同聲,「不敢不敢。」
人群紛紛散了,江岸邊,只剩下蕭乾一行人。安靜了下來,這時蕭乾才皺眉看墨九,「為何要支開他們?」
墨九瞥著他,「你這個年輕人,就是沒點幽默感。」
蕭乾呼吸一滯,不好回答。
墨九目光陰晴不定地注視著他,見幾個侍衛又要湊過來問,她怕被他們煩死,趕緊搶在前頭出了聲。
「不瞞你說,九連環解不得。」
「是解不開,還是解不得。」蕭乾問。
這樣懷疑她本事的行為,引起了墨九的強烈不滿。她眼一瞪,「你听不明白九爺的話?」
蕭乾一怔,竟微微一笑,好看的唇角掀開,彎出一抹好看的弧度,魅惑異常,「九爺你繼續。」
墨九滿意了,左右四下看了看,沖蕭乾使個眼色,等他把周圍的侍從都屏退在三丈之外,這才指了指天女石的位置。
「過來說。」
蕭乾跟在她的後面,一前一後踩著泥濘站在了石階的最上方。墨九靜靜考慮一瞬,方才指著水中的天女石道︰「這是一個仕女石雕,與我們在蕭家地下古墓中見過的幾乎一樣。石雕腳上的九連環不是不可以解,而是解開會觸發機關——」
頓了一下,她直視著蕭乾深邃的眸子,又道︰「我懷疑這個機關會觸發古墓的開啟,輕易動它不得。所以這才先把村民忽悠回去,暫時壓住大家的情緒,以圖後計。」
又是一個古墓。
還是同樣的仕女雕像。
若說中間沒有聯系,誰也不會相信。
兩個人默默對視著,心里都明白。
好一會,蕭乾道︰「你做得很好。」
這貨很少夸贊別人,墨九心里很受用。可蕭乾的夸獎也不是白給的,下一句他便道,「那這水患與天女石之間,果然有聯系?」
墨九瞥他一眼,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噴嚏。河風一陣陣吹來,她身上濕透的衣服,有點挨不住了,不由瞪他,「先回去吃口熱飯,換身衣服再說。」
蕭乾俊美的臉微微一暗,沉吟片刻,默默解下銀紅的斗篷披風遞給她。
墨九不客氣地接過來,只覺披風輕軟柔薄,拿在手上幾乎沒有重量,上面用金線繡著的鷹隼圖案,觀之令人生涼,可披在身上,卻格外暖和,尤其還帶了他的體溫和身上獨有的香味兒,瞬間,讓她有一種被陽光包圍的舒爽。
「不錯,不錯!」
她大聲贊美著,可在與披風的帶子搏斗好久才系上之後,不由又嘆息,「你也算有孝心了。不過下次,可不可以親自幫我披上?」
她大言不慚,蕭乾瞬間黑了臉。
午後未時,天空幾乎完全黑了下來,一團團烏雲籠罩在上方,像一副濃墨描成的山水畫。
蕭乾一行人踩著淤泥,出了河岸,又騎馬回到那所宅子。沒想到,宅子門口堵了很多人,有墨九熟識的辜二,還有一個身著南榮一品官公服的老者。
他目光炯炯,人上了歲數,可一舉一動卻很有些氣勢與魄力,眼神也足夠銳利。
「蕭使君,辛苦了。」
蕭乾點頭致意,客氣有禮,言詞卻無太多恭敬,「丞相不辭辛苦,親至楚州治水,你也辛苦。」
兩個人你來我往的客套,暗藏機鋒。
墨九听著,終于明白這個人是誰了——丞相謝忱,謝丙生的父親。
可是,對于這個久仰大名的老頭子,她並無多大的興趣。一不想升官,二不想發財,這些人的事與她八竿子打不著,她這會子衣服濕透,只想進去換下,于是,她默默錯身,一眼也不多看。
沒想到,謝忱卻會喊住他,「這位便是蕭使君從外地請來的風水大師?」
蕭乾身邊除了侍衛只有墨九一個陌生面孔,不用腦袋想,也能猜出來他就是那個「九爺」了。
墨九不意外他會知道。
卻又意外辜二為什麼沒有告訴他實話。
她靜靜轉頭,看著謝忱不太友好的目光,不問,也不走。謝忱與她對視一瞬,大抵覺得犯不著與一個小民爭論,冷冷一哼,便盯住蕭乾。
「一個江湖術士,妖言惑眾,擾亂朝廷治水,蕭使君不僅不治罪,還把他當成座上之賓,就不怕官家怪罪下來嗎?」。
蕭乾還沒回答,墨九就不高興地插了話,「這個老頭好生奇怪,我又沒看過你家祖墳,也沒為你家尋個墓穴風水,你怎敢斷言我在妖言惑眾?」
謝忱不認識墨九,只把她當成蕭乾請來的一個風水師,也沒有想到這江湖術士膽子這般大,居然敢與當朝丞相頂嘴,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還有。」墨九搶他話頭,「你動不動就說官家會怪罪,好像官家的江山是你謝家的江山一樣,好像你丞相的意思,就代表官家的意思一樣。丞相這個罪,恐怕會更大吧?」
她幾句話不溫不火,卻敲得謝忱提不上氣。
在這座宅子的門口,有禁軍、有侍衛、有隨從,人員極是復雜,這種話難保不會傳出去。雖然他什麼心思都沒有,可一旦有風言風語傳入皇帝的耳朵,那疑心生出來的暗鬼,就足夠他喝一壺了。
于是他岔開話,不與墨九辯論,只腆著個發福的肚子,一步一步走向蕭乾,「趙集鎮發生了命案,使君可知?」
蕭乾冷冷道︰「本座負責河岸清理與築堤,又非提刑又非縣府官員,與我何干?」
這樣的冷淡,謝忱熟悉。
他再進一步,哼聲道︰「可蕭使君讓一個江湖術士在天女石邊妖言惑眾,卻與此案有關了。」
蕭乾漫不經心的眸子,微微一眯。
一老一少,一丑一俊。他與謝忱互相對視著,久久沒有吭聲,周圍似有冷氣掠過,低壓的天空,凝滯得令人呼吸都不太順暢了。
「蕭使君當真不知?」謝忱咄咄逼人。
蕭乾淡然若水的涼眸中,有一抹深濃的殺氣掠過,令人心神微亂,但仔細看去時,卻依舊只能看見他波瀾不驚的俊美面容,還有不知何時,從他嘴角躥上來的一抹微笑。
「丞相此言,本座不懂。」
他陰涼的笑,如毒蛇的信子,又似空中低壓的烏雲,隔了九萬丈的高空,一點一點壓下。
謝忱突然不敢與他正面敵視。
輕輕後退一步,他瞥向辜二,「還不快向蕭使君稟告。」
辜二只得上前,眼色淡然,就像根本就沒有見到墨九,或說他根本不認識墨九似的,一臉嚴肅︰「回蕭使君的話,趙集鎮上有一對夫婦。丈夫今日在家中離奇死亡,被人割去命|根子。婦人還留了一口氣,可也被人割去了舌頭,現下還昏迷不醒。」
墨九也不看辜二,只當不識得他一般,笑瞥謝忱,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恕我直言,丞相怕是老糊涂了吧?這樣的事情,不趕緊責成刑獄司查辦,卻找到蕭使君的門前來胡攪蠻纏,公私不分,公報私仇,你就不怕使君奏你一本?」
這小子年紀輕輕卻牙尖嘴利,謝忱對他極不耐煩。可依他丞相的身份,若直接與一個江湖術士當場爭辯,難免惹人笑話,可若不理會,又時不時被他戳上一句,心窩子鈍痛。
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于是,他憋著一肚子火,視線從墨九那張艷美的臉上挪開,就算心里想把他碾成肉渣,也只能當成听不見。
辜二瞥她一眼,又微微低頭,接著道︰「蕭使君有所不知,原本這案子交由法辦便可,但村民卻阻止仵作驗尸,也不許大夫給那家娘子治傷。」
蕭乾目中冷光一閃,並不搭話。只薛昉瞥他一眼,代他問了,「這是為何?」
辜二聲音沉重了幾分,「村民道,這家丈夫一定就是與天女有染那個人,這才惹惱了龍王三太子,害了他的性命。若治他娘子,為他申冤,必會惹惱東海,再發大水……」
墨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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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親愛的們,你們是最好的。
二錦不是最好的作者,卻有一群最好的讀者。
如此如此,今天必須有二更。
二更時間︰約模在晚上九點後。模……模……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