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詭異的安靜了,血腥味兒刺鼻,卻無人動彈。
宋驁見過死人,也殺過人,听說過凌遲、車裂、剝皮等各種各樣殘忍的刑罰,但他沒听過這樣匪夷所思的死法。這根本不是殺人,也不單單只是酷刑,而是對一個人的侮辱。人之貴重,在于品格,這是連死後的尊嚴都一並抹殺了。
「長淵啦!快來看。」
宋驁大喊著,突然沖了出去。幾個扈從驚愕著,面面相覷。
蕭乾正在院中,此時山莊的人都被集中在這兒了。
他的書吏周求同正拿著一本名冊在清點人數,幾個扈從在幫忙把人員分類。偌大的院子里,姑娘、老鴇、謝丙生的侍從等等擠得水泄不通,吵吵嚷嚷。尤其那些小姑娘,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兒,哭得整個山莊烏煙瘴氣。
宋驁像一只花蝴蝶似的在蕭乾身邊穿來穿去。
他夸張地說著謝丙生死亡的慘狀,蕭乾沒有動靜。
他問殺死謝丙生的凶手要不要追查,蕭乾沒有動靜。
他指手畫腳說哪個姑娘好看,哪個不好看,哪個胸大哪個腿好,他也沒有動靜。
宋驁觀察半晌,突然一拍額頭說︰「咦,小寡婦哪去了?」
蕭乾終于有動靜了,望向院中一群花花綠綠的姑娘,皺了皺眉頭,「搜!」
話音剛落,宋驁只覺額頭一陣冰冷,他怒目,「你口水濺我臉上了?」
蕭乾顯然不會回答他這麼弱智的問題,只抬頭望向夜空,目光像淬了毒,讓宋驁由心涼到胃,登時閉上嘴,跟著滿院子不明所以的人昂著腦袋往上看。
不是下雨了,而是下酒了。
酒水從天上潑落下來,淡淡的酒香味兒頓時彌漫一院。而院中眾人的腦袋,則隨了天空掠過的一道黑影在不停轉動。那東西很怪異,在這樣的光線下看不見具體樣子。有點像老鷹,卻無老鷹靈活,有點像風箏,卻比風箏大了許多。
「那是什麼怪物?」
「莫不是……鬼?」
「你們看,上面有人,還有裙子,是女鬼!」
「謝使君會不會是被這個女鬼所殺?」
院子里人人望天,議論紛紛,天空的滑翔傘上,墨九卻氣得不行。
「我的花雕啊,怎麼灑了?靠!砸破了?」
——
招信軍轉運使謝丙生死了,不僅臉被人削了片兒,還穿了一身婦人的衣裳,手拿琵琶做女兒姿態,那詭異的死相在鎮遠山莊一經渲染,頓時掀起軒然大波,令人恐懼發悚。可到底誰人所殺,一時卻無定論。
于是,那個從天上飛過的「女鬼」就莫名頂了缸。
宅子搜遍了也沒有找到墨九,卻在宅後的觀景山下找到了辜二。
辜二被兩個禁軍反剪了手帶過來,也沒問宅子里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整個山莊的人都被抓起來了,也沒有什麼表示,只直接向蕭乾請安,「不知樞密使大駕……」
「人呢?」蕭乾脾氣不差,也不太好,讓人放開了他,卻沒耐煩听他客套。
辜二揖禮道,「不知使君找誰?」
蕭乾斜睨他一瞬,慢吞吞吐出三個字,「我大嫂。」
辜二微微一怔,待听清楚前因後果,趕緊帶了他們往後山去。一路走,他一路驚嘆,「貴嫂真乃神人也,不僅精通相人之術,還懂得堪輿之道。這會兒,她正在觀景台上為謝使君作法改風水呢。」
蕭乾腳步一頓,卻沒有問,倒是宋驁好奇心大起。
「這小寡婦弄神弄鬼的倒有一套,可謝丙生怎肯听她?」
辜二舉著火把走在前頭,把當時的情形復述了一遍。
一開始墨九說謝丙生面相不好,謝丙生自然不肯信。她一個小姑娘哪可能懂得那許多,想來就是蒙他的。所以,謝丙生當即讓辜二扒她衣服送去房里侍候。可辜二還沒有動手,墨九就高深莫測地說︰「謝使君最近可是夜不安枕,家宅不寧?」
辜二哪曉得這是墨九從玫兒那听來的八卦?她兩個被送到山莊的時候,押車的兩個二貨一路都在用珒國的方言聊這些事。當時謝丙生听了這話,動了些心思,卻還有些搖擺不定。
墨九卻又接著說了,「陰煞之氣已初見端倪,再不化解,就要見血光了。謝使君,我人在你宅子里,死活也是你一句話的事,我如果說假,你回頭再收拾我也不難。何必拿性命賭萬一?」
她說得頭頭是道,謝丙生終于動了心,「這陰煞如何化解?」
墨九賣著關子,「宅經說,屋廣則多陰,謝使君的宅子連山接水,看似恢宏,實則影響氣運……但如何化解,我還需再觀測一下風水。」
就這樣,墨九被謝丙生請去看風水了。
在宅子里外逛了一圈,她道︰「宅子風水不錯,左有青龍,右有白虎,為陽宅中少見的青龍白虎風水之局。」
這麼大的宅子,謝丙生自然找了有名的風水先生看過才置下的,青龍白虎局也曾出自大師之口,如今听得墨九說,謝丙生臉上頗有得意,但對她懂得風水,也深信不疑了。
可說到這兒,墨九卻急轉直下,「然而,山在北,為陰;水在南,也為陰;如此便是二陰相煞。好在有青龍白虎坐鎮,倒也無事。壞就壞在使君宅中女子太多。女體亦屬陰,故而,三陰奪陽——此宅便形成了陰煞。」
謝丙生嚇得臉都白了,「那依小娘的意思,要怎樣化解?」
墨九道︰「這陰煞之局,為十煞之首,普通堪輿術士很難破局。得虧你遇見我,祖宗十八代和子子孫孫都得救了。不過,我需要準備一件法器。」
謝丙生這時已信了個八九不離十,自是由著她的需要找來材料。不僅如此,他還應墨九的要求讓辜二去尋了兩個木匠幫做法器,順便把玫兒也送給了她打下手。接著,墨九說需要花三天時間,裝了些吃食,領了兩個木匠和玫兒去了後山地勢最高的觀景山上觀景台,並以「為免天機泄露」為由,不許任何人上去打擾。
謝丙生都依了她,不過也留了個心眼,讓辜二等人守在山下。
事情就是這麼一個事情,可等辜二興致勃勃地領著蕭乾等人到達觀景台時,除了一地的月光和兩個被酒壇敲暈的木匠,哪里還有人在?
蕭乾眼中似有冷氣溢出,「你的人一直守在山下?」
辜二到處張望著,也奇了,「回使君話,從未離開。」
蕭乾想到先前天上飛過的黑影,眉頭皺了皺,沒有再問此事,而是轉頭盯住辜二,「謝丙生為非作歹,瀆職貪墨,在招信豢養女子賄賂官員,利用轉運職務之便,在榮珒邊境倒買倒賣,與珒人私相授受,你可知情?」
辜二垂下頭,「屬份低微,只听命辦差。」
蕭乾看他一眼,頗深,「自行下去罷,等候朝廷發落。」
辜二「嗯」一聲,不辯解,不馬屁,從始至終也沒多看蕭乾一眼,听完吩咐作個揖,便離開了。倒是宋驁走過來,看著他的背景對蕭乾說,「這個人是謝老狗專程從臨安差過來給謝丙生做貼身護衛的,身手相當了得,你該不會就這樣放了吧?」
蕭乾撿起地上一截木頭,隨口應道︰「他長得也不錯,要不送你府上?」
宋驁申吟般哀怨,「長淵,我是冤枉的,並沒有……」
蕭乾擺手阻止,不想听他那些事,只道︰「這回人贓俱獲,謝丙生雖然畏罪自殺了,但謝忱那老匹夫也逃月兌不了私交珒人的干系。」
畏罪自殺?宋驁很天真的瞪大了眼,「你怎麼知道他是自殺的?」
蕭乾一笑,皎皎月光下,神色淡若清輝,「不是小王爺親眼看見他自殺的?」
說罷他調頭離去,只剩一襲黑色衣袍融在暗夜中輕輕飄動。宋驁「啊」了一聲,苦著臉追過去,拉住他的衣袖,「長淵,到底為什麼要這樣說,你好歹給我通個氣吧?回頭我爹問起,我也好……應付過去。」
蕭乾並不回頭,輕甩袖子,「依你之智,不好知曉太多。」
宋驁︰「……我去。喂,長淵啦!」
他又追上去了,照常拉住蕭乾的袖子,「這謝丙生死了也就死了吧,不,畏罪自殺了。可你那個寡婦嫂子,這生不見人,死不見尸的,難道你就不好奇哪去了?」
蕭乾負手身後,不讓他拉袖子,「這還用好奇?」
宋驁不解,又去找他袖子,「為何不好奇?」
「小王爺少顛鸞倒鳳,yin欲無度,便知情由了。」
「小爺我……」宋驁到底沒逮住他袖子,跺腳暴怒,「老子真冤枉啊!」
這墨九無緣無故「飛」了,蕭乾這會也頭大,不耐煩理會這個智障。
當夜,他們一行人在謝丙生的大宅安頓了下來。一來等候提刑使領人過來查驗謝丙生一案的內情,二來那麼多的美人兒,也需要花時間處理。這天晚上,蕭乾半夜睡不著又去了一趟觀景台,就著台上剩余的木料、布料等物,仔細揣摩了許久。
好端端一個人,怎麼可以飛出去?他不解。
可次日太陽還未升起,他「想念」了一夜的人就有了消息。
來送消息的是一個叫玫兒的小姑娘,除了兩錠金元寶外,還附信一封。
「彩禮酬金,雙倍奉還,從此兩訖,狗的拜!」
她又逃了,而且這一回,逃得理直氣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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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兒再來看貓捉老鼠……哦,還有老鼠逗貓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