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會機關之術?」墨九一驚,聲音略高。
「不會。」蕭乾回答得很干脆,末了,他在石床上拿了一方細軟的帕子,慢條斯理地把佩劍擦得光潔如新了,方才還劍入鞘,不屑地掃她一眼,「本座怎會這些奇技yin巧?」
奇技yin巧是一個對術業極不尊重的貶義詞。墨九下意識生了惱意,黑著臉瞪過去,可與蕭乾陰涼的目光對視著,她才發現似乎有點不對。這廝莫不是在懷疑她什麼,故意試探?
她哼一聲,揉著肚子打嗝,「那你憑什麼說機關困不住你?」
蕭乾眉頭挑了挑,優雅地坐在石床上,「天機不可泄露。」
墨九呵呵一聲,陰陽怪氣的笑︰「難為你了。奇技yin巧不會,卻學會了癩蛤蟆的手藝,這呵欠打得好。」
她介意他貶低了墨家的機關之學,話里話外都是陰損,可蕭乾卻懶得理她,正襟危坐,闔目養神。如此一來,墨九一個人吵也就沒勁了。
大耐糕她啃了兩個,還留了一個沒舍得啃,當然她也沒有好心的拿給別人啃,她當寶似的捂好,終于想起了角落里還有一個尚雅。
好像是受傷過重,尚雅漸漸地哭不出聲了,像一條死狗似的癱在角落里,身上是血、臉上是血、斷裂的手指處也沒有止血,就連唇間偶爾冒出來幾個罵人的字眼,也模糊不清。一副奄奄一息的樣子,哪還有半分妖媚?
瞥一眼青石板上的三個帶血指頭,墨九皺了皺眉,看他坐在床沿入定般的蕭乾,「噯」了一聲,「你再不給她止血,她可就廢了。」
蕭乾眼底波光微閃,卻無半分憐憫,「與我何干?」
「對哦,跟我好像也沒關系?」墨九也懶得去管了。上輩子人人都說她冷血心硬,她從來不覺得,如今尚雅血淋淋的癱在她面前,她似乎還真的沒有生出同情心,只不過覺得天道循環,報應不爽罷了。
油燈輕搖,兩個人靜寂般沉默。
尚雅大概失血過去,慢慢沒聲了。
墨九卻猛地跳起來,「不會死了吧?」
蕭乾不言不語,雙眼依舊緊闔。
她走過去,踫踫他的肩膀,「喂?說話。」
蕭乾慢騰騰睜眼,「說話費精氣,本座卻沒有大耐糕。」
「……」墨九無語地瞪他一眼,回頭望了望尚雅,小聲兒道︰「她若真死了,萬一我們蠱毒發作可怎麼辦?」
「你怕?」他問,目光有一抹幽暗的涼。
「廢話,我還沒有活夠呢。」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乎?可蕭乾似乎沒有她那樣的擔心,淡淡看她一眼,從懷里掏出一只淺綠色的小瓷瓶,遞到她的手上,繼續閉目養神,燈下頎長的俊影,墨發黑袍,面目如畫,卻涼如秋月。
墨九盯了他良久,把小綠瓶在手里轉了又轉,撥開塞子嗅嗅,冷不丁冒出一句︰「在你行囊的藥箱里,第三排第三格那個海棠紅的瓷瓶里,裝的什麼藥?」
這句話問得莫名,蕭乾卻猛地睜眼,「為何這樣問?」
墨九道︰「那日我潛入你屋里找古董,當然不會空手而回,見那瓶子長得漂亮,就把它順走了。」咳一下,她見蕭乾目光越發陰冷,不免緊張了一瞬,「莫非是什麼勾魂奪命的毒藥?」
蕭乾面孔生寒,「你做了什麼?」
「沒做什麼啊。」墨九很無辜︰「先前我與靈兒去茅房的時候,一路觀賞風景,遇見一口水井,就把藥丟進去了。」
蕭乾︰「……」
墨九笑眯眯看他,「對了,瓶上還貼著名字的,它叫快活丸來的。我瞧著不像毒藥,就尋思吧,空著手來人家尚賢山莊串門,也不太好意思。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把它丟井里,讓大家都快活快活嘛。」
蕭乾突然泄一口氣,「墨九,你真行。」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墨九有點小興奮,畢竟被表揚了嘛。她道︰「客氣客氣,我一向如此聰慧過人,不過比起你老賊來,好像也弱了些哈?你看你道貌岸然的像一個君子,一天讀什麼清心寡欲的書,結果卻搞出那樣的藥,嘖嘖。」
蕭乾冷冷睨著她︰「……」
墨九依舊帶笑︰「嘖嘖……」
蕭乾皺眉,閉眼,不再與她對視。
墨九其實也不太喜歡和這種悶驢子聊天,但這室內就他一個活人……半死的尚雅不算。他不理她,她就無聊了。
原本她見蕭乾那樣淡定,是相信他留了後手,可以從密室出去的,所以懶得動手,如今閑著也是閑著,她也不急給尚雅治傷,一個人在密室里搗鼓起來。
她問尚雅︰「翻找一下東西,你不會阻止我的哈?」
尚雅軟在角落里,自然不會回答她。
墨九認真地想了想,「不問自取,好像非君子所為?」
于是她走過去,揪住尚雅的腦袋,點了兩下,然後松手。
「這樣就表示你同意了。」
石床上的蕭乾,嘴唇一抽,沒有出聲。
墨九也懶得看他,打開了那個放置蠱蟲盒子的櫃子。
那不是一個尋常的櫃子,不僅因為它用紫檀木造成,還使用了魯班鎖的結構,整個櫃子看上去是一個嚴細合縫的整體,可拉開榫子,卻大有乾坤。這個自然難不倒墨九,她小心翼翼把榫子從榫眼中拉出,解開魯班鎖。
然而打開櫃子,里面卻空空如也。
她有點奇怪。
既然用了魯班鎖,肯定有內容才對。
思考一下,她接著在內壁發現了第二層魯班鎖。
……接下來,是第三層。
開魯班鎖這種事,是個精細活兒,她花了很長的時間,一直背對著蕭乾在搗鼓,專注的樣子,不似平常那般不著調,黑發蹁躚,發絛輕搖,美眸流轉間,有著普通姑娘沒有的睿敏。
油燈「 啪」一爆,她打開了最後一層。
可正中間,居然只有一個羅盤。很袖珍,很小巧,也很精細,是個三元盤,烏金的顏色,因年代久遠,看不出材質。墨九大概估計了一下,約模有上百年之久。
「乖乖,古董啊。」
她如獲至寶地捧在手里,卻听見背後傳來一聲。
「這地方也敢亂模,你真不怕死。」
墨九頭也不回,「我怕什麼?你會救我的嘛。」
她說得理所當然,背後卻沒有了聲音,他似乎自動忽略了她的話。當然,墨九也沒閑工夫理會他,她喜獲「寶物」,又走過去拉住尚雅的頭發,問她︰「這個羅盤對你來說,肯定不稀罕,不如就送我了吧?」
尚雅頭垂著,還在昏迷中。
墨九抓著她的腦袋又點了兩下,正色道︰「謝謝。看在你送我東西的份上,那我便把你救活好了。」
把羅盤塞入懷里,她蹲身擰開了瓷瓶的塞子。
尚雅脖子上的傷口已經凝血,她只把傷藥灑了一些在她的斷指處,想了想,又撕下她巴掌寬的一塊衣料來包扎好就算完事。不過,綠瓷瓶她有些舍不得歸還,偷偷放入了懷里,開始拿著羅盤在密室里走來走去。
背後,蕭乾又問︰「你懂風水?」
墨九道︰「略知一二。」
蕭乾又問︰「你懂機關?」
墨九道︰「略知一二。」
于是蕭乾不問了,墨九走向了石壁上的浮雕。
浮雕一共有十二個,每一個都刻有一對搔首弄姿的男女,雖然姿勢都不同,但每個浮雕的左下方,都鐫有一個日子,如甲子年、癸亥年,十天干有同,十二地支卻各不相同。
觀察了片刻,墨九就發現,十二個浮雕的地支,正好代表了對應的十二生肖。如子鼠,丑牛,寅虎……莫不如是。
尚雅先前觸模的浮雕順序,也正是十二地支的順序。她想︰這樣精細的機關設計,喬佔平應當也不舍得輕易毀壞才對。那麼,他最大的可能,就是人為的顛倒順序,以便將來收尸。可這個機關就像一個磨方,一環扣一環,順序一變,里面的機刮組成就完全改變了。
「王八犢子的!這得籌謀多久才行?」
她低低罵著,看向四周的銅牆鐵壁,不由憤然——十二個組合排列,可以排列出無數種不同的結果,這讓她怎麼去解?若一個一個試下去,估計等她餓死了都沒出去。
于是,她又去把最後一個大耐糕吃掉,再冷靜了一次,等尚雅醒過來,開始正經的審問她,「你是什麼屬相?喬佔平是什麼屬相?喬佔平他娘,喬佔平他爹,喬佔平他姐姐,喬佔平他爺爺,喬佔平他爺爺的爹……都是什麼屬相?」
她想︰那貨為了便于記憶,完全有可能這麼干。有了尊卑之分,就好找順序了吧?可尚雅望著她,頭一歪,索性又昏了過去。
墨九︰「……」
背後,傳來蕭乾的低笑。
墨九回頭瞪他,看見他意態閑閑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冷哼一聲,她果斷地走過去,一把拽住他的袖子,把他扯下來,自個往床上一躺,擺了擺手,「你邊上玩去,這張床姐姐征用了。」
「姐姐?」蕭乾不動,聲音如美酒般醇厚,「你不說自己還是個孩子?」
墨九雙手往脖子後一抱,懶洋洋看他,「是啊,叔叔。邊上玩去吧?」
蕭乾︰「……」
——
從三人進入密室開始,已不知過去了多久,幾盞燈油都一個個耗盡了燈油,唯一一盞長壽的,豆大的燈芯也快要燃到盡頭,墨九睡了一覺醒來,盯著那昏黃的光線,終于有些害怕了。
她平白穿越而來,難道就為了這樣死去?
心里有了怕,這樣的場景就有些恐怖。
光線越來越弱,黑壓壓的一團,她汗毛都豎了起來。
可蕭乾坐在石椅上,卻如老僧入定,面色淡然得沒有情緒。
墨九看著他近乎完美的面孔,突地坐起來,「不行,我不想死。」
蕭乾睜眼,眸底依舊冷然若水,可森冷的語調卻沒有半分商量的余地,「倒下去,繼續睡。」
他想讓她保存體力,可墨九卻苦著臉,一陣捶床,「我去!我還沒吃過楚州的蒲菜餃子、軟兜長魚,臨安的西湖醋魚,龍井蝦仁、叫化童雞、干炸響玲、蜜汁火方、百鳥朝鳳、油爆大蝦啊,怎麼可以死?!」
蕭乾的表情剎那凝固。
也就在這時,秘密室頂上傳來熟悉的機括轉動聲,像無數頭耕牛拉著鐵犁在石板上磨蹭,「吱吱」刺耳、尖銳地扎著耳膜,卻比天籟還要動听。
很快,在尚雅軟倒的位置,緩緩露出一道石門。
石門外面,是一條往上的幽暗台階。
墨九大喜,「哈哈,我終于感動了食神!」
便是她長得嬌艷生香,便是蕭乾那麼淡泊涼薄的性子,也實在忍不住別開頭去,不想再多看她一眼。
室內靜謐了一瞬,尚雅也醒轉過來,狂喜般又哭又笑,「喬佔平,佔平,我就知道你不會拋下我的,我就知道你會帶我上去的。」
墨九撫額,「大嬸真單純,可愛得像個孩子。」
她話音剛落,石階上頭便傳來腳步聲,火把的光線帶著一種生存的美好照亮了台階,但率先入得密室的卻不是人,而是拼命搖著大尾巴的旺財。
緊接著,薛昉推著五花大綁的喬佔平進來,往蕭乾面前重重一叩,「屬下來遲,望使君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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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知後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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