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六郎一來,局面就發生了變化。
整個楚州再沒有比蕭家更尊貴的家族了,所以先前蕭二郎懲罰一個府里的小丫頭,雖打得狠了些,有人同情,有人唏噓,卻絕沒有人上前阻止。
丫頭的命賤啦。
可如今蕭二郎把長嫂給打了,這廝的品性與花花心腸楚州無人不知,大家都為那小娘子懸了一口氣,半路卻殺出一個蕭六郎,圍觀的人松口氣,都覺得鬧劇更有看頭了。
楚州蕭二郎靠色出名。
蕭六郎卻是真真靠才華靠傳奇了。
蕭家的六郎,是一個傳奇的人物。不僅因為他出生異數,幼年磨難,青年得志,官拜樞密使,也因為他桀驁于人前的醫術——老子愛醫才醫,不愛醫的人死在面前也不醫。
多少人對他,又敬畏又害怕,又想拉攏。
話說回來,ˋ蕭二郎原本也有些忌憚六郎,可人都有這麼一個稟性,若只有他兩兄弟,他裝慫一回也沒什麼大不了,如今河堤上這樣多人,若他把墨九交給蕭六郎,無疑被人當場打臉。
不想上,硬著頭皮也得上。
「六郎來了。」蕭二郎熱絡地招呼完蕭乾,又回頭喊魯成貴幾個,厲聲道︰「六爺都親自來尋了,你們還愣著做甚?還不把大少夫人抬回府去。」
他是想和稀泥。
給了蕭六郎面子,也給了自己台階。
魯成貴當然曉得個中緣由,對他兄弟二人,哪個都不想得罪,自然把人抬回去了事……可魯成貴正要過去,那只狗卻坐在墨九的身邊,撅起尾巴就撲過來咬人,「嗷!嗷!嗷!」
這狗凶起來,把魯成貴嚇了一跳。
「旺財,吁,是我啊!」
旺財識得他,沖他搖了搖尾巴,又坐回墨九身後,虎視眈眈地瞅著不挪位置。那狗的意思很明顯,不要帶走「它的女人」就不會咬他。
魯成貴哭笑不得,抬頭去看蕭六郎,「六爺,您看?」
狗是蕭六郎的。
打狗也要看主人,沒人敢動旺財。
可它惡霸似的守著墨九,他們只能求助。
蕭六郎似乎不愛搭理這些人,先前旺財咬人,他也視而不見,如今也只淡淡瞄一眼睡姿不雅的墨九,回頭喊一聲薛昉,吩咐了幾句,又慢慢望向蕭二郎。
「二哥尋找嫂嫂也累了,先回去歇了吧,我會讓人把嫂嫂帶回府。」
蕭二郎橫行霸道慣了,不習慣吃虧,而且他惦念墨九好些日子,都快成魔了,不太想放手,又實在想不通蕭六郎為什麼會插手。就他所知,六郎並非好管閑事的人,府中上上下下的大事小事,他幾乎從不過問。
沒由來的,他想到墨九先前說的話,又想到蕭六郎自告奮勇去盱眙接人,于是,蕭二郎也有些猶豫了……難道墨九真與六郎有什麼苟且?
他試探道︰「孤男寡女的,六郎這般帶嫂嫂回去,怕是不便。」
蕭六郎說話很直接,「莫非二哥不是男人?」
蕭二郎︰「……」
這反嗆,毒點太大。蕭二郎咽下一口心頭血,看著蕭乾眼底淺淺流轉的光芒,一步步走近,特地拔高的聲音︰「六郎可能不知,二哥是奉了老祖母之命辦事的,可六郎你……又為何出來尋找嫂嫂?」
他反將一軍,想把蕭六郎綁在對嫂嫂「居心不良」的道德柱上。可蕭六郎並不在意,只一句不溫不火的話,輕輕道來︰「因為二哥的人品,為弟信不過。」
「轟」一聲,周圍有人笑起來。
若論名聲,二郎和六郎完全一個天一個地,二郎就像鑽入花叢的小蜜蜂似的,哪家有漂亮的閨女都得躲著他,可六郎卻是一個潔身自好的人,是楚州閨女們心里的良婿。
在楚州,哪家女兒不想嫁蕭六郎為妻?
所以蕭二郎反詰的話,無疑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成了一個笑話。那些先前悚于他yin威不敢笑的人,因了六郎在,也都哈哈大笑,更有抱孩子的婦人小聲教育孩子道「做人要向蕭家六郎學習,可莫學那二郎,不學無術」,就連魯成貴這種蕭二郎的貼身小廝都低下頭,覺得臉頰上有火在燒。
人都是要臉的。
蕭二郎想要臉,可蕭六郎不給他臉,他又找不到臉,還能怎麼辦?他總不能在人前與蕭六郎打一架吧?若說打得過還可以一試,就連打都不打過,他只得服軟了。
但灰溜溜離去,他又心有不甘。
于是為了挽回顏面,他冷哼一聲,放下狠話。
「回頭你去向老祖母交代吧。」
說完這一句,他趾高氣揚的走了。誰都曉得他是老夫人的心肝寶,如今蕭府里若說誰最大,當數老夫人無疑,在一個重孝道的年代,說老夫人是老祖宗,那還真就是老祖宗,也正因為此,蕭二郎才一直做著蕭家的小祖宗。
——
墨九是在馬車上醒來的。
那家丁敲在她後頸上那一記,並沒有下太重的狠手,這一路顛簸搖晃,她漸漸有了意識,覺得有一根毛茸茸的東西在自己臉上刷過來,又刷過去,想半晌終于睜開眼,看見一只狗**……
「死狗!」她罵一句,喉嚨干得缺水。
「嗷嗷!」旺財愉快地撲過來,墨九悲痛地偏開頭,「不要把口水弄我臉上……信不信我把你宰了,先熬湯,再吃肉。」
「姑娘醒了?」藍姑姑也在馬車上照料她,速度卻比旺財慢了半拍。看見她又能罵人了……不,罵狗了,覺得整個天都亮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全都擦在墨九的衣服上,「可嚇死我了,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可怎麼向娘子交代啊。」
墨九嫌棄地看著她的手,「把手拿開!」
又嫌棄地看一眼旺財的爪子,「把爪子拿開。」
旺財放開爪子,在她身邊趴下來,把長嘴巴支在她腿上,閉上眼楮裝乖,藍姑姑卻又抹一把眼淚,在她身上擦了擦,「姑娘想吃點什麼?使君車上有好多吃的……」
相處久的人,果然了解品性。藍姑姑也聰明了,墨九一听見「吃的」,立馬精神了。她模了模鈍痛的後頸子,順著藍姑姑所指看了過去。
嘿!莫說蕭六郎還真奇葩了,墨九坐過兩次他的馬車,以前除了藥品和書,並無其他雜物,極為干淨整潔。如今那架子上,放了一個晶瑩的琉璃瓶盞,瓶盞里裝了糖、蜜棗、果脯等各種小吃,地上還有一籃他不知哪里打劫來的咸鴨蛋。
扒開湊過來想分一杯羹的旺財,墨九打簾子望向車外騎馬的蕭乾,「喂,看不出來你還挺夠意思的嘛。從臨安回來,特地給我帶這麼多好吃的,謝了啊。」
蕭六郎淡淡瞥她一眼,並不回答。
墨九卻曉得他那一眼的意思,無非是「別特麼不要臉了,誰給你帶的吃的?撿到吃的你就吃吧,吃都堵不上你的嘴麼……」
不過她不介意,至少蕭六郎今兒晚上幫了他。
于是,她一邊剝咸鴨蛋,一邊嫌棄︰「其實我不太喜歡吃咸鴨蛋,下回你要買,就買松花蛋好了,我好久沒吃過,怪想念的。」
「松花蛋?」藍姑姑看著她,「那是什麼蛋?」
墨九愣了愣,這才想到或許這個時代還沒有松花蛋,不由眼前一亮,只覺又找到一件可以裝逼的本事,哈哈大笑道︰「那可是人間美味,想來六郎也沒有吃過吧?嗯,回頭我做一些,送你兩顆……」
咦,這句話好像有哪里不對?她住了嘴,看蕭六郎並沒有多余的表情,也沒有察覺到有何猥瑣,又放了心,邊啃咸鴨蛋邊道︰「不過做松花蛋需要一些時間,我若離開了蕭家,你也就吃不上了。」
蕭六郎目光一凜,這回有了聲音,「你還想離開蕭家?」
墨九點點頭,吃著東西含糊道︰「你把我從蕭二郎手里救下,肯定就是想放我離開嘛,要不然,又何必多些一舉,對不對?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不忍心看我嫁給你體弱多病不能人道的大哥守一輩子活寡……咦……」
她話還沒有說完,馬車已經停了下來。
抬眼一瞄,就看見面前夜幕下巨獸似的蕭府。
墨九抽搐下嘴角,蕭六郎也慢慢轉頭,視線定在她臉上,「還有三天便大婚了,嫂嫂收收心。下回再跑出去,就未必有這樣的好運了。」
墨九一瞬不瞬看他,「你沒開玩笑吧?」
蕭六郎不理會她,只對出門迎接的管家仲伯道︰「把大少夫人送回去。」
看著那一肩鐵鑄銅釘的側門,墨九生無可戀了。
眾人魚貫入府,遠遠的花間小徑上,溫靜姝拎著羊角燈款款走過來。
大抵在蕭二郎那里觸了霉頭,她一臉的死灰色,但看見墨九與蕭乾,也微微一笑,「六郎把嫂嫂接回來了?」
蕭乾「嗯」一聲,把馬韁繩交給薛昉,從溫靜姝身邊走過,徑直離開了。溫靜姝怔一瞬,走過來扶墨九,「嫂嫂受委屈了,剛才老祖母說,讓靜姝先送嫂嫂回去休息,明日再去仙椿院……賠禮。」
墨九「哦」一聲,「老太婆還沒死哩?」
溫靜姝一愣,瞥著笑的唇角,怪異地扭曲了︰「嫂嫂仔細腳下。」
——
又一次回到「冥界」,墨九再也撐不住疲軟的身子了,倒在床上看著帳頂眯了一會,方才想起來,又大聲喊藍姑姑,「玫兒哩,為何我沒有看見她?」
這沒心沒肺的,這才想起?!
藍姑姑瞪她一眼,「你暈過去後,蕭使君便讓薛侍統差人把她送去醫館了,她傷得不輕,今夜恐怕回不來,姑娘先歇著吧,不必惦念了,會沒事的。」說罷為墨九掖了掖被子,藍姑姑又想起什麼似的,「使君還吩咐,姑娘腦子若有不適,可去乾元小築喚他。」
乾元小築想必是蕭六郎的住所了。
可墨九對他有氣,一手拂開被子,瞪視道︰「我看他全家都腦子不適!哼,他醫術那麼高明,為何不為玫兒開點藥,為何不給玫兒治療?還假惺惺的送什麼醫館,我看他與蕭二郎,也是一丘之貉。」
「姑娘……」藍姑姑驚訝地看著她,「你是真傻還是假傻?」
墨九道︰「真傻。」
藍姑姑「哦」一聲,「那就對了。」
若不是真傻,又怎會不知以蕭六郎的身份,能夠派人把玫兒送去醫館已是仁至義盡?莫說玫兒,便是多少王侯公卿想讓六郎一診,也得看他心情……這姑娘得了一個「腦子不適,可隨時找他」的好處,竟然罵他……那果然真傻了。
「唉,可憐的。」藍姑姑放下帳子,「睡吧。」
墨九哼哼著,半晌兒沒了聲音。
可半夜里,她又做噩夢,扯著嗓子喊藍姑姑。
藍姑姑就睡在外間,趕緊披衣過來,看她大汗淋灕,趕緊絞了溫毛巾,為她擦臉,給她順著後背,「這是怎麼了?怎麼又做夢了?」
「做夢了,無事。」墨九接過毛巾抹了把脖子上的汗,遠遠丟入面盆,看水花從盆中濺出,突地壓低聲音,「姑姑,我想去做一件事。」
藍姑姑頭皮都麻了。
這九姑娘要做的事,準沒好事。
果然,不待她問,便听墨九道︰「我想去看看我那個病癆夫君,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終身大事啊,姑娘總不能做睜眼瞎,平白無故把自己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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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子們,聖誕過去了,又快要元旦了。
大家開開心心的過好2015年剩下的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