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入白霧,碾碎了黎明前的寂靜。
今兒是一個好天氣,連日的大雨歇了,等霧氣散盡,一會定是陽光萬里。墨九走在樹林邊的小徑上,深吸一口氣,像出籠的鳥,很是雀躍,恨不得揚開雙臂來擁抱自由的世界。
可往前跑幾步,她左右一望,卻突地勒馬。
「申老,玫兒呢?」
去食古齋找申時茂時,她有托付他從醫館把玫兒接出來。那小丫頭跟她有些日子,是她在這個世道為數不多的「熟人」之一。若她逃了,單單留下玫兒,她心里不踏實。
不知出于什麼顧及,申時茂遠遠掉在後頭,聞言剛想上前說話,墨妄便接過話茬,「九姑娘不必擔心,申老已有安排。玫兒姑娘病體未愈,不宜奔波,先留在醫館最好。」
「有道理。」墨九感激一瞥。
一行人拎了一盞牛角風燈,繞樹林走不足半里路,墨妄便喊住急切的墨九,往樹林一望,翻身下馬,熟稔且自然地帶了帶她的衣袖。
「九姑娘稍等,我去林中方便一下。」
其實墨妄這樣的人,沒走幾步就要「方便」,墨九是覺得有些怪異的。可男人方便她不宜多問,只低頭看他一眼,正要應是,卻听墨妄用極小的聲音道︰「你說,你也去。」
「我也要去。」墨九知道墨妄不是隨便亂開玩笑的人,既然他這樣說,自有他的道理,連反駁與猶豫都沒有,就依他的意思,領著藍姑姑隨他進入樹林。
林子里面,霧氣更重。
幾個人一前一後踩著被露氣染濕的青草小徑往里,能見度不過丈余。一直走入密林深處,墨妄才停下。
「到了。」
茂盛的樹林中,光線很暗,黑影森森。墨九不明白墨妄把她叫到這里來做什麼,不由側目望向他,「大師兄要做什麼?」
墨妄並沒有馬上回答,他擺手讓跟在後面的隨從退回去守在外面,又指了指前方,「過去。」
墨九順著他指的方向走去。
慢慢的,視線里隱隱出現一座墳丘。
不知什麼年代的墓地了,墳包壘得不太高,周圍的墳基被長長的青草覆蓋,若非前方豎有一塊足夠高大的殘舊石碑,在夜幕下幾乎瞧不出這是一座墳。
墨九靜靜立著,不問。夜幕下看不清顏色的裙擺被風吹起,一靜一動間,她神色格外淡定。墨妄見她如此,目光深了深,走到石碑前,鞠躬施一禮,雙手慢慢模上石碑的刻痕。
「 」一聲,石碑開了,中間露出一個三尺見方的洞穴。墨九微微一驚,依舊沒有問。
這時,黑乎乎的洞口,鑽出一個人來。
她穿了一身黑衣短打,束得腰身縴細嬌小,小臉兒上卻眉開眼笑,正是墨九在尚賢山莊見過的靈兒。
見著墨九,墨靈兒很高興,沖過來就擁抱她,脆女敕地低喊︰「姐姐,靈兒等你好久哇。嘿嘿,見到靈兒,你有沒有很驚喜?」
墨九點點頭,正經道︰「下回你戴一張面具,一穿身白衣,打散一頭長發,吐著舌頭跳出來,我會更驚喜的。」
「月兌衣服,換給靈兒。」墨妄打斷她倆不合時宜的敘舊,背過身,面對蒼茫的夜色,沉著嗓子道︰「蕭乾心思縝密,眼線眾多,你數次離開都被他找到,這一次我不得不防。」
墨九大概明白他的目的了。
雖然她不認為蕭乾目前會有時間來找她,還是不願意賭那個「萬一」,輕點下頭,她一邊在藍姑姑的幫忙下與墨靈兒互換衣服,一邊疑惑地探頭去看向碑中洞口。
「真墓假墓?」
大熱天的有兩個小姑娘在背後換衣服,墨妄雖是坦蕩蕩的君子,但身姿依舊有些僵硬,連半絲眼風都不敢往這邊掃,「真的。」
墨九好奇了,「你啥時候發現的墓?」
墨妄頓了片刻,回答有些含糊,在墨九听來,有一種顧左右而言他的意思,「蕭家建宅之時找孔陰陽看的風水,孔陰陽那個時候便發現了這個墓……主墓室位于蕭家宅邸的東北角,這里,便是墓門。」
蕭家宅下有古墓?
墨九身上的汗毛豎起,「怪不得!」
蕭宅東北角的位置,不正是她居住的小院麼?原來她整晚做噩夢的原因,是因為睡在了人家的墳墓上頭?
匆匆拉好腰間的絲絛,她繞到墨妄的面前,似笑非笑道︰「莫非你讓我躲在墳墓里,避開蕭乾?」
墨妄點了點頭,「你不必害怕,里頭只剩墓室,棺槨等物早已搬空。孔陰陽與申老有故舊,這個秘密知道的人不多,我已讓靈兒備了水和食物。你好好睡上一覺,我便回來了。」
「呵呵。」墨九回他一記干笑。
哪個正常人能在墓室里好好睡一覺?
這墨家人……果然與她有相似之處,怪物!
但她知道,若蕭乾有眼線,那她的行蹤,很容易暴露。這會兒她趁著「方便」溜號,周圍一定是最安全的,畢竟沒人敢在這時盯梢。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與墨靈兒換了,確實是一個掩人耳目的好法子。
「可我有一言,不知當問不當問。」墨九瞄一眼墨妄輕皺的眉,不待他回答,又笑道︰「我雖叫你師兄,可關系不那麼靠譜。你如今為我得罪蕭家,必會惹上一堆麻煩,而我們間的關系,遠遠夠不上為此冒險的程度……師兄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墨九性子野,但心思卻細膩。不僅申時茂,就是墨妄,對她的態度也與上一次不同。這之間微妙的差別,她感受得到。
墨妄靜靜盯住她,沒有說話,墨靈兒卻嘻嘻一笑,挽住她的胳膊,「因為姐姐你長得像我然姐姐啊。」
墨九頓時受到一萬點傷害——替身什麼的,最討厭了。
她正想瞪眼,卻听墨妄道︰「蕭乾也並非一手遮天。我墨家之大,留個人,還是留得起的。」
他不驚不變,沒帶一個愁字,可提到然姐姐時,語氣還是流露出一股子怪異的澀氣。
「呵呵。」她又是一笑。
這世間,似乎每個人都有關心的人,也被人關心著,如溫靜姝之于蕭乾,如然姐姐之于墨妄。似乎只有她自己,一抹游魂而已,是墨九,卻又不是墨九,就連藍姑姑的關愛,其實也並非對她。
來了這麼久,她仍然對世道沒有歸屬感。
也許,上天安排她穿越就為了來看古董、吃美食、鑽墳墓的?幾乎沒有再猶豫,她迅速躬身進入墓道。
黑 的洞口,泛有一絲鬼火似的螢光,墨妄靜立一瞬,再次蹲身觸及石碑,將洞口關閉,然後急匆匆領了墨靈兒離開。
一行人馬蹄聲聲,很快消失在小樹林。
誰也沒有發現,在他們離開之後,一道黑影從濃霧彌漫的黑夜中,慢慢靠近了林中石碑……
——
在這個墓穴上方睡了那麼多天,墨九想想有些晦氣。可她原就是考古的人,對古墓這東西有著濃厚的興趣,也就對這個意外的「驚喜感受」忽略不計了。
從洞口下去,有一個階梯墓道。
墓道從上而下,傾斜延伸,有數百級之長。想來墨妄早有準備,階梯墓道兩側的銅獸燈台上,燃有十來盞油燈,光線不太亮,卻足可照明。
一個人獨自探古墓,對墨九來說是第一次。
借著油燈昏暗的光線,她緊張地下到階梯墓道的最後一級,抬頭看向那一扇貼了獸皮的巨大石門。
石門打開著,里面也亮著油燈。
她慢慢走進去,空氣里有一股子杏花醉的酒香,淺淺彌漫,遮蓋了墓中經年不受陽光而產生的穢氣。
看來墨妄為了安置她,費了些心思。不過仔細一想,她又覺得,這樣大的地方,這樣干淨的收拾,應當不會是專程為了請她來「睡一覺」。
或者這里以前就是墨家的據點?
繞石室走一圈,她基本斷定了這個猜測。
這並不是一個大墓,只有內室和外室兩間,加在一起也不足八十平米,如今更像一個地下儲存室。但古人把墳墓當成死後在陰間的居處,因此大多的墓室結構都與墓葬時的房屋類同。除了那一扇石門之外,室內有石床,有窗戶,有頂梁,有柱頭,一應物什都很齊全,石壁上面也與大多古墓相同,雕刻有精細的花紋與圖案。
墨九斷定,墓主人未必是很有錢的人,但一定是生活很有小資情調的人。
她隨手從石床上拿了一只洗好的隻果啃著,四周踱著步,觀看壁畫,只覺建造工藝極為精湛,讓她又想推翻先前的論斷——不止小資,墓主即使不是王侯公卿,也應當是極為富貴的人家。
這時,她余光一掃,發現在背光的一處角落里,有一條低矮狹窄的甬道,大小只能容得一人彎腰而過。
滯了滯,她慢慢走近。
黑 的洞內,一眼望不穿。
難道里面還有一個大墓?
墨九來了興趣,把隻果咬在嘴里,迅速掏出懷里的羅盤,平攤在手上。這一次,與她在小院中的觀測截然不同,羅盤指針往左右擺動著,不歸中線,久久不停。
……是搪針。
墨九心跳快了。
一瞬後,指針不再亂擺,而是分布在羅盤的「巽、巳、丙」三個位置,依舊搖而不定。按奇針八法的寓意,搪針此處的地下,定有古器……不過,若在搪針位于「巽、巳、丙」的宅基居住,易出酒子或孤寡貧困之人。
「有意思。」
她不免尋思,是哪個高人讓她在蕭家時居住那個小院的?不過,她為它取名為「冥界」,倒也名副其實了。
小心放好羅盤,她蹲身看向低矮的甬道。這里也有一個開啟的石門,不過結合部的縫隙有新摩擦出來的痕跡。由此可見,這里塵封許久,于不久前才開啟。
墨九並不是莽撞之人,手無器具又無人手,她不會貿然鑽進去探險。于是,帶著疑惑起身,她繼續在石室找線索。
不多一會,背後有一絲涼氣。
就像大熱天地站在冰箱門口,涼氣打在脊背上,讓她忍不住激靈一下。她納悶地轉身,很快就找到涼氣的來源——正是那一道低矮狹窄的甬道口。
石室很悶,涼氣剛躥入時,很舒適。可漸漸的,感覺就變了。冷氣越來越強,遍布她所在的石室,整個空間就像突然被空調致冷,由涼爽進入酷寒,前後也不過半盞茶的工夫。
墨九穿得很少,這樣的涼氣之下,不被凍死就有鬼了。她察覺不對,卻來不及細想,只打個冷戰,便往來時的道路跑去。
可階梯墓道的入口,石門緊緊閉合著。
前方出不去,後面冷氣大量涌入,寒流似的裹住她。
墨九抱緊雙臂,哆嗦一下,頭微垂不動,看不清臉上神色。
從穿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就在逃命,如今過了這麼久,她還在逃命。在逃命的過程中,她認識的人不多,但墨妄卻是她最為信任的一個,這也是她毫不猶豫听他安排的原因。
如今看來,她天生自帶倒霉系統,不僅穿越硬件很差,連軟件也不太好,人際關系一團糟糕,實在不逗人喜歡。
可如果連墨妄都有可能會害她,還有誰值得信任?
——
不到卯時,天已大亮。
久澇放晴的碧空,萬里無雲。
蕭氏百年望族,遠近親戚遍布各地,朝中數得上名號的臣公,或派子佷親赴楚州,或遣家臣備禮賀喜,都紛紛趕到蕭府,以致蕭府兩座雄獅把守的大門口,迎來送往的賓客絡繹不絕,管事的收禮都收得手軟。
一時間,楚州最大的盛事,便是蕭家大郎娶親,街頭巷尾都在議論。一個病癆,一個寡婦,听上去天生絕配,卻會配出一樁什麼姻緣。
國公府門外的長街上,前來討喜氣的百姓擠得水泄不通。蕭大郎明兒辦婚禮,打今兒起,蕭家盛裝打扮的漂亮丫頭,會掩著籃子在門口派送喜糖,見者有份。這個傳統已經有好些年了,也不知蕭家哪一代祖宗發跡時留下的規矩。
南榮富饒,糖果本不稀罕,可蕭家做出來的糖果,比楚州王記鋪子的味道還好,若不是遇上這等喜事,普通百姓又哪里吃得上?
大人小孩擠在一起,嘻嘻哈哈,饞嘴的小孩兒們,吃完還舌忝著嘴又來,惹得追趕打鬧,也為蕭府添了熱鬧與喜氣。
大紅的喜事,艷麗的驕陽,府外熱鬧,府里也一樣。湖邊的小徑上,一群丫頭在兩個喜婆的帶領下,托著鳳冠霞帔,纓絡垂旒,玉帶繡鞋,往墨九的小院行去。
大媒人如花婆也從盱眙趕過來了。
今兒她戴了一朵嬌艷的大紅花,嘴上依舊紅得滴血,臉上好像擦了十斤面粉,懷里還揣著幾張墨九她娘讓帶來的烙餅。
她喜氣洋洋地等著見墨九,可兩個喜婆是蕭家請來的,楚州城的大戶,看不慣如花婆那種小地方來的人,一副沒見過世面的猥瑣德性,偏生不讓她進墨九的小院,只頤指氣使地讓她候在外面,自個兒進去了。
「老雞賊!」如花婆啐一口,「等墨姐兒做了大少夫人,能短了我這媒婆的好?看老娘到時候怎麼拾掇你們。」
她正悻悻罵咧,試圖從口頭上找回尊嚴,一個喜婆便抱著一只蘆花母雞,屁滾尿滾地出來了,「不好了,新娘子變成了蘆花雞。」
「大少夫人不見了!」
「大少夫人變成了母雞!」
「大少夫人得道升天了。」
「大少夫人壞事做盡,輪回了畜生道。」
墨九不見了蹤影,床上只留下一只蘆花母雞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蕭府上下,丫頭婆子們嚼著舌根,小廝奴才們奔走相告,各種各樣的猜測鋪天蓋地,把一個張燈結彩迎新喜的國公府,鬧得沸沸揚揚。
西邊的譽心院,是蕭二郎的院子。
他還在祠堂里領罰,溫靜姝又受了傷,幾個小妾都不敢明目張膽的鬧騰,院落便顯得很安靜,與外間的嘈雜格格不入,似兩個世界。
一縷陽光落在貼了花紙的窗戶上,照出一圈美輪美奐的光暈,溫靜姝靜靜地躺著床上,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一團艷麗出神。
夏青端著盛了湯藥的托盤,低眉順目地進來,「二少夫人,該吃藥了。」
溫靜姝傷勢未愈,憔悴的臉蒼白如紙,瘦得下巴都尖了,還起不得床。她嘆口氣,由著夏青托她的背,一點一點喂入苦澀的藥汁。
這樣的姿勢很是不便,好不容易才進了小半碗,她也不知想到什麼,偏頭不要了,「端下去倒掉。」
夏青藥碗一晃,差點淌在被子上,趕緊用手捂了放在案上,遂不解道︰「二少夫人,六爺交代,一日服三小碗,都要喝完的,您不喝傷口就好得慢,要受些苦處了。」
溫靜姝有些走神,「六爺昨日幾時走的?」
大宅下的男女之事很敏感,她這樣幽幽的語氣很容易令人生疑,也很容易產生曖昧。溫靜姝想著自己的事,渾然不覺失態,夏青卻是個伶俐的丫頭,偷偷瞄她一眼,嘴唇抿了抿,細聲細氣地道︰「六爺為二少夫人開了藥方子,就離去了。」
溫靜姝猛地側頭,大抵扯到傷口,吃痛的嘶了一聲,「你撒謊。」
她性子偏冷,卻從不激烈,也很少這樣厲色的吼人,夏青嚇得趕緊跪下,一張小臉憋得通紅,「奴婢沒有撒謊,二少夫人若不信,可喚冬梅來問。」頓一下,她意味到溫靜姝想听什麼,潤了潤嘴巴,又低著頭道︰「六爺還特地叮囑冬梅煎藥的火候,還再三告訴奴婢,要好生看護二少夫人,說二少夫人身子骨弱,此番若不好好調理,恐會落下病根。」
溫靜姝意識到失態,松一口氣,雙手抓緊被角,「我曉得了,你下去吧。」
看她不生氣了,夏青趕緊叩頭,溫靜姝看她誠惶誠恐的樣子,不由皺眉,「你怕我?」
夏青扁著嘴巴,緊張地攥了手,拼命搖頭,想想,又拼命點頭,急得都快哭了。這讓溫靜姝不由嘆息著輕輕笑開,「你伺候大少夫人不過幾日,為何性子都變了?」
「奴婢沒有。」
「你以前不怕我的。」
「奴婢不敢。」
「不敢還是不怕?」
今日的溫靜姝不若平靜,似乎不太好說話,夏青小心翼翼觀察著她的臉色,不知所措地絞了絞手指,突地想到一件事,機靈地轉了個話題。
「回稟二少夫人,奴婢是緊張了。今兒一早喜婆去給大少夫人送衣裳配飾,發現大少夫人不見了,房里多了一只母雞,就抱著母雞嚷嚷開了,這會闔府上下都曉得了這事,老夫人和大夫人很生氣,怕要尋喜婆的霉頭,我那時也在院子,怕受牽連打罵……」
溫靜姝微微一怔,「六爺可曉得了?」
夏青不知該怎樣說才不會挨她的罵,言詞有些猶豫,「大抵……大抵還不曉得吧?六爺向來不管這些家宅瑣事。」
「呵。」溫靜姝嘴角微微上翹,像是笑了一下,又像憋了一口氣上不來,「青兒你去乾元小築找六爺,便說我吃了藥不大好,疼得緩不過氣,早上還嘔血,麻煩他來看看。」
「是,二少夫人。」
夏青瞥一眼案頭的藥碗,默默出去了。
——
喜婆抱著母雞跑到乾元小築的時候,蕭乾正從淨房沐浴出來,換了一身輕軟干淨的衣裳,懶洋洋倚在雕了丹鳳朝陽的花梨木大椅上,看手上的八字庚帖——蕭大郎與墨九合婚的庚帖,上面有他們兩個的八字。
「使君,老夫人說大爺的事,讓我來找你想法子……」喜婆挨了一頓臭罵,急得快要跳腳了,「大少夫人不見了。這,這可怎生是好?」
蕭乾捏在庚貼上的手指微微一頓,卻沒有抬頭,考慮著淡淡道︰「去回老夫人,我已知曉。」
喜婆「哦」一聲,心想墨姐兒都沒了,這祖孫倆似乎還在互相推諉,也不知是個什麼意思?她有疑惑卻不敢問,只悻悻退出去。
「站住。」蕭乾喊住她。
喜婆回頭,「使君有何吩咐?」
蕭乾放下八字庚帖,低頭看一眼地上拼命掙扎的蘆花雞,不經意掃到紅綢上墨九留下的字,臉頰抽搐一下,「把新娘子一起抱走。」
若對面的人不是蕭乾,喜婆可能會順著笑幾聲。可他是蕭乾,只只覺見了鬼——蕭六郎從來不是一個會開玩笑的人。
「是,是,這就抱走。」她緊張地抱著母雞就要開溜,然而才剛調頭,就被氣咻咻趕來的大夫人董氏撞了個滿懷。
母雞「咯咯咯」滿屋亂飛,拍打在董氏的頭上。
董氏今兒一早起來,原本打扮得光鮮亮麗,想在來參加婚禮的娘家人面前顯擺一下,可墨九跑了,她先被蕭運長的兩個小妾一唱一合的調侃了一番,再又被母雞抓了頭,一時氣急敗壞。
「還不把雞抱下去,等著熬湯喝啊?」
喜婆嚇得一聲不敢吭,逃命般去了。
董氏回頭盯著蕭乾,火氣沒法咽下,直沖沖問道︰「六郎,墨氏哪去了?」
蕭乾也急著去找墨九,被董氏一問,俊臉上便露出一絲不耐,「大夫人在興師問罪?」
董氏不喜歡蕭六郎,但她娘家勢弱,兒子又指望不上,從來不敢與他對著干。可這會兒,她面子里子都丟盡,氣極了眼,語氣也橫起來,「六郎怎麼對母親說話的?莫非不懂尊卑?」
她上來就論孝道,可蕭乾並不在意,也不認為對董氏這個「母親」應當懷有什麼敬意。他冷冷瞥她一眼,一邊系著薛昉遞上的披風,一邊漠然道︰「大夫人若無事,回去歇了罷。我急著去替你找兒媳。」
「哼!一口一個大夫人,好有教養。」董氏氣得面紅耳赤,「難不成你姨娘沒有教過你,什麼是孝道?」
腳步一頓,蕭乾斜目看她,「我娘若會教兒子,大夫人恐怕早已下堂。」說罷他頭也不回地側身而過。
董氏被奚落,急火攻心,上前攔住他,低聲道︰「六郎莫要欺人太甚。」
蕭乾眉梢一挑,睥睨著她,並不回答。
董氏又道︰「大郎視你為兄弟,你卻yin他妻室,更在婚期之前,助她私逃,置大郎于眾人的羞辱不顧,六郎你到底有無人性?」
屋中除了薛昉,並無外人。
可董氏聲音不小,蕭乾不由皺眉。
「大夫人莫非染上墨九的瘋癥?」
「瘋癥?你不要以為做得隱蔽,就能瞞住所有人。」董氏冷笑一聲︰「你須記好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蕭六郎懂得掩人耳目,可墨氏卻是個沒腦子的蠢貨。你與她做下的事,她都告訴我了。」
蕭乾靜靜看她,不走,不動。
墨氏說了什麼,他還真有點興趣。
可董氏身為國公夫人,那「香蕉與鴨梨」的典故,自然不可能在蕭乾跟前細說,只諷刺道︰「我母子勢孤力薄,不敢與蕭使君為難,可你與她既然已有苟且,為何還要如此歹毒,是要生生逼死我們母子二人嗎?」。
董氏心性狹窄,為人善妒心眼小,可事關蕭大郎的名聲,她不會隨便拿來責罵。而且她垂垂落淚的樣子,也不似做假。
然而蕭乾不明白,「苟且」一說,到底怎麼來的?更不明白,墨九一介婦人,到底與她說了什麼過分的話。
逮到就知道了。
這樣一想,他瞥著董氏怨毒的臉,大步走了。
董氏望著他頎長孤冷的背影,淚眼模糊,氣得更為哀怨……若她的大郎也像六郎一般,昂藏七尺,建功立業,為她爭口氣,她又怎會被袁氏與王氏之流欺負了去?
小王爺宋驁是個厚道人,听說墨九又跑了,趕緊出來把蕭乾堵在路口,死活陪同他一道去尋人。
「不必了。」蕭乾拒絕。
「那怎麼行?」宋驁嚴肅地皺著眉頭,回頭看一眼背後,像被鬼追著似的,苦巴巴道︰「長淵你就行行好,帶上我吧。你是不曉得,小妍那丫頭瘋了似的找我哭鬧,我一個頭兩個大……」
「她還好意思鬧?」蕭乾眉目發涼。
宋驁一看,又嘿嘿笑,「好了你也別生氣,這丫頭的性子你是清楚的,就那麼一頭倔驢種,也不會真生出殺人的心思。我看這事,八成是小寡婦故意激她生氣,等出了事,再趁機逃跑……嘖嘖,這樣周密的計劃,太了不得了。」
蕭乾走在前面,懶得理他。但宋驁這廝臉皮巨厚,也不置氣,笑吟吟跟在他後頭,完全看戲一般,心情愉快,「不過長淵啦,我去找小寡婦,還有一事。」
蕭乾並不回頭,只問︰「何事?」
哈哈一聲,宋驁笑得爽朗︰「若沒了小寡婦,小爺又怎能看你一次又一次被她氣成這副德性?不可錯過,不可錯過的棟梁之才也。」
「奴婢給六爺請安。」夏青正走到乾元小築門外,看蕭乾與宋驁過來,趕緊跪下。
行這樣大的禮,讓蕭乾略有意外。但他急著去尋人,卻總被人騷擾,眉頭不免緊蹙,「何事?」
夏青不敢亂帶話,只把溫靜姝的交代一字不漏地說來。不過她還是個半大的孩子,明知溫靜姝沒有嘔血,撒謊便撒得不那麼順溜。
「六爺跟奴婢過去瞧瞧二少夫人罷。」
蕭乾瞧著伏在面前連頭都不敢抬的小丫頭,默了一瞬,答非所問︰「你之前在大少夫人屋里侍候的?」
夏青愕然抬頭,「回六爺話,大少夫人初入府時,奴婢得二少夫人的差事,是在冥界伺候著。」
冥界兩個字,讓蕭乾臉頰微抽,目光爍了爍,他似是想問什麼又不好問,終是淡淡道︰「回去告訴二少夫人,藥方里田七與當歸的量加至十八錢,喝上一日再看。」
看主子要走,夏青原是不敢多言的,可想到回去復命溫靜姝那張難看的青水臉,她一咬牙,又大著膽子喊住蕭乾,「二少夫人疼得厲害,請六爺去看看吧。」
蕭乾接過薛昉遞來的馬鞭,「我還有事。」
夏青急急道︰「那六爺給奴婢一點止痛藥,奴婢回去帶給二少夫人?」她想有一樣東西帶回去,至少可以安撫一下溫靜姝,若不然她生病時發脾氣,不喝藥又好不了,她與冬梅做奴婢的,日子就難過了。
蕭乾有些不耐煩,但還是回頭囑了薛昉,回他藥房尋一瓶止痛的藥丸交給夏青,再行快馬跟上他們。
事情的演變,像進入一個同樣的輪回。
烈日下的官道,蕭乾與宋驁打頭,一行人策馬飛奔。
馬蹄過處,路上的積水四處飛濺。
尋找墨九,不是第一次。但墨九的每一次出逃,都會給人一種不同的新奇感。
至少在宋驁的心里,她的本事,一次次出乎了意料,以致逮她成了一件極有趣的事情。
第一次逃跑,她還是一個除了美貌的外表一無是處的蠢貨,正兒八經的瘋癲。第二次逃跑,她居然就能搗鼓出一個可載人飛翔的木鳶。而這一回,她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掌握主動,聯系上申時茂,並說服那個油鹽不進的老狐狸幫她,更長了幾分本事。
踏過泥濘不堪的驛道,等蕭乾一行十余人策馬趕到楚州城外幾十里外的東懷鎮時,馬蹄已裹滿了一層厚厚的泥土。
東懷鎮的街口,一個頭戴方巾的高個大漢,鐵塔似的昂首迎了上來,儒雅的文人穿著,武夫似的拱手動作,聲如洪鐘的語氣,顯得極不搭調。
「回稟使君,小王爺,大少夫人在悅來客棧。」
蕭乾點頭,「帶路。」
一行人打馬從街中穿過,直入街尾的悅來客棧,引得行人紛紛側目,指指點點。
蕭乾視而不見,邁入客堂便尋一個靠窗的位置,慢條斯理坐下,吩咐薛昉,「上去請。」
悅來是一間大客棧,住客不少,他們一行人雖著便裝,但氣勢與普通商旅自有不同,不管是蕭乾還是宋驁,從外到內的氣質都有著天生無法掩飾的尊貴與高調,掌櫃是一個眼力勁兒的,趕緊差小二上茶,便火速清理客堂,把地方騰出來,為他們行方便。
薛昉 上樓,很快又 從樓上下來,緊張道︰「使君,不見墨姐兒。」
蕭乾轉頭看向鐵塔大漢,「遲重,怎麼回事?」
遲重一驚,搓了搓雙手,又 一聲,「不可能啊,屬下的人,從楚州一路跟來,不曾跟丟過。因使君有令,只跟不捉,我們才沒有打草驚蛇,先前還說在上面哩,怎會不見?」說罷他又瞪圓眼楮看薛昉,「你走錯沒?天字二號房?」
薛昉攤手,那意思「我怎麼可能走錯。」
遲重吹胡子,那意思「我怎麼不太相信你的眼楮。」
蕭乾看他兩個打肚皮官司,揉了揉額頭,「墨妄人哪?」
不待他們接話,墨妄就從樓道下來了,一襲青衫,面色溫和,笑容爽朗,一派大俠風範,「蕭使君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貴干?」
很常見的開場白,客套有禮,卻也生疏。蕭乾朝薛昉與遲重擺了擺手,他兩個便領了一群侍從退了下去。
蕭乾很直接,「把墨九交給我。」
墨妄一笑,回得也直接,「不行。」
他並沒有佯裝不知,墨家左執事在江湖上有好名聲,也看重名望,向來是一個響當當的大丈夫,只要他做下的事,就不會不承認。所以,他由始至終也沒想過要否認。
蕭乾沒有意外,看他一眼,語氣涼薄,「本座很欣賞左執事的為人,可謝丙生一事,墨家已元氣大傷,左執事執意與我為難,可有想過後果?」
墨妄也不含糊,爽朗地笑道︰「墨九不過一介婦嬬,手無敷雞之力,蕭使君非逼她嫁入蕭府,豈非君子所為?」
不輕不重地瞟他一眼,蕭乾輕輕端起茶盞喝一口,淡然地笑道︰「君子稱謂,只適于左執事。本座言不畏聲名,行不講正義,但求隨心,何談君子?」
這是一個大丈夫為了天下公義敢于亮劍的時代,風骨之于男人,如骨髓之于血肉之軀。尤其像墨妄這種行走江湖之人,靠的便是名聲與品行,他沒有料到蕭乾會矢口否決大丈夫之間約成俗成的公義,不免稍稍一愣。
「那若是墨某不從,使君當如何?」
慢吞吞吹拂著茶水,蕭乾一板一眼地回答︰「你若與我為敵,墨家必血流成河。」
臨安一事,墨妄與蕭乾二人多有合作,方能在謝忱的手下全身而退。那時,喬佔平雖一死以謝罪,成為謝丙生一案的主犯,但謝丙生身上的第一刀畢竟是墨妄捅的,謝忱自然不肯輕易放過。所以,他與蕭乾,算是利益共同體,守望相助。
在墨妄看來,蕭乾絕非為一己之私痛下殺手的人,故而他救墨九之初,並未想到這里,對此也不太相信。
「蕭使君素來剛直不阿,豈會枉顧律法?」
「那是左執事不了解我啊。」蕭乾又是一笑,可眸底清寒,如毒蛇吐信,「給你一個時辰。我若不見人,你必將見尸。」
墨妄提醒道︰「使君不開玩笑?」
蕭乾面色淡然,「本座從不玩笑。」
宋驁被茶水嗆住,認真接嘴,「本王可以作證,蕭長淵從小到大就沒有開過玩笑,包括揚言燒了我的王府,在我飯里投毒,在我榻上撒藥……」
三個人中只有一個二貨,可以忽略。
墨妄與蕭乾對視一眼,任由宋驁說得口沫橫飛,只朗聲道︰「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帶走蕭家之婦,是墨某不義,既然蕭使君不肯諒解,那墨某由你處置。至于墨家……墨某即刻辭去左執事之位,與墨家再無干系。」
「遲了。」蕭乾不溫不火,「一個時辰,我在這等。」
禁軍是南榮朝廷最為悍勇的一支隊伍,行動力很快,執行力也很高。遲重領的驍騎軍屬于近衛,尤其勇猛。不過轉眼,已包圍了悅來客棧。很快,又有一名將校前來稟告,驍騎軍的副都指揮使已領人包圍楚州墨家兩個堂口,只待蕭乾一聲令下,便將如他所言,血濺百步。
墨妄脊背有些涼。
他一生沒做過慫事,也見不得不平,看蕭乾如此狠辣,終是著惱,一把抽過血玉簫,冷聲道︰「蕭使君逼人太甚,莫非以為墨某怕你?」
依他的本事,想要全身而退並不難。
可蕭乾似是不擔心,只自在輕松地喝一口茶,點頭說︰「不怕最好。」轉頭,他又冷聲道︰「遲重,把人押上來,為左執事壓壓驚。」
被押上來的人,一個個五花大綁。有申時茂,有墨靈兒,還有藍姑姑和墨妄的幾個隨從。
蕭乾的視線從他們臉上一一掃過,目光不變,笑容也淡,「從現在開始,每隔一盞茶,便殺一個。本座想看看,左執事的嘴有多硬。」說到此,他頓一瞬,又補充一句,「情有多深。」
最後四個字听上去不倫不類,大多人都听不懂,只宋驁撇了撇嘴,把嘴里的一口茶「咕嚕」咽下,又一次差點被嗆著。
墨妄也懂,但他不喜解釋,也來不及解釋,只坦蕩蕩看著蕭乾,「蕭使君乃朝廷命官,怎可私設公堂,傷及無辜?」
蕭乾側頭,眸中只有一抹涼。
「我說不無辜,哪一個敢無辜?」
這是什麼歪理?申時茂氣得花白胡子一陣抖動,但他頗有俠氣,尤其要保護的對象還是墨九,更是義不容辭,冷冷一哼,大無畏地瞪向蕭乾,「我老頭子一大把歲數,早活膩歪了。蕭使君要殺人泄憤,便往我脖子上砍。不過,讓我們交人……休想。」
墨靈兒苦著小臉,垂頭喪氣,有些緊張,卻也咬著嘴唇不吭聲。這讓冷眼旁觀的人,不免奇怪。
雖然墨家之人向來迂腐,為了天道公義確實可以不畏死,但墨九僅是一個寡婦,就算與墨妄有些交情,也只是他二人之間的私事,申時茂與墨靈兒以及一眾墨家子弟也甘願為她赴死,就很難解釋了。
宋驁模著鼻子,稀罕不已,「小寡婦還有點本事哩?」
蕭乾笑了笑,「你總算對了一次。」
宋驁哼一聲,笑得奸險︰「小爺哪次不對?」
「小王爺,蕭使君……」藍姑姑看他二人在笑,「撲通」一聲跪了,叩頭道︰「你們大人大量,饒了九姑娘吧。她從小沒有父親,少于管教,頑劣不堪,實在做不得蕭家的大少夫人……」
其實這席話,她自己也曉得牽強。
自古婚配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墨九既然已經許了蕭家,便是蕭家的人,且婚期在即,她這樣撂挑子一走,讓蕭家如何下台?換了誰,找上門來討說法,都不為過。
于是,她把牙一咬,豁出去了,「若使君要殺,便先殺了我罷,只求饒過我們家姑娘……她若不走,那性子在蕭家,也早晚是個死,我也會跟著死,早死晚死既然都是死,不如早死了事,省得被她活活氣死。」
藍姑姑平素是個膽小的人,這里的侍衛好多都還記得她第一次領著墨九逃離被蕭乾找回來時那一副面若死灰的樣子。
這短短時間,居然不怕死了。
好多人面面相覷,不敢相信。
蕭乾卻嚴肅地信了,「來人,成全她。」
兩個禁軍侍衛「喏」一聲上前,藍姑姑傻眼了。她沒想到心里奉若神邸的蕭六郎殺個人跟捏死一只雞似的,不由緊張地大喊,「等一下。」
蕭乾清冷而視,等她下文。
大抵和墨九相處久了,藍姑姑受了感染,性子也古怪了些。她嚇得顫著雙腿,小聲打著商量︰「回使,使君話。我,我有點尿急,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先尿尿,再死。」
宋驁「噗」一聲笑了,「人都要死了,尿哪不是尿?」他笑著看向蕭乾︰「長淵啦,殺人這種事,我可以代勞,這個丑婦有點意思,不如交給我吧。」
「啊!」藍姑姑大叫,「不要。」
「嗯?怕了吧?」宋驁挑眉,「只要你交代小寡婦的去向,小爺便做主饒了你。」
藍姑姑「哇」一聲,掩面大哭,「那小王爺還是殺了我吧。」
「還很忠心?好,第一個就拿你開刀了。」宋驁一拍桌子,藍姑姑就嘶聲尖叫,那恐懼的聲音突破雲霄,哪像是一心求死的樣子?
看她怕成這樣,也不出賣墨九,墨妄不由感慨地上前一步,「蕭使君,莫傷無辜。」
說到此,他薄劍一挽,將尖利的刃口置于身上,把劍柄遞給蕭乾,「若使君定要用鮮血洗去蕭家的羞辱,那墨某願一死謝罪。」
蕭乾目光一沉,抬手接劍。
「不要!」墨靈兒尖叫出聲,掙扎著大喊︰「我說,我說……我曉得九姐姐在哪里。」
蕭乾松開手,唇一掀,「說。」
墨妄低喝︰「靈兒,不得胡說。」
墨靈兒咽一口唾沫,淚光楚楚地望向墨妄,「左執事,靈兒雖不曉事,但個中輕重緩急卻也拎得清。」
墨妄有些動惱,「你給我閉嘴。」
「靈兒不要閉嘴。」墨靈兒倔強地昂著頭,「左執事,九姐姐不是然姐姐,她是蕭家的媳婦,就算蕭使君捉她回去,也不會要她的命……九姐姐若知道,也不會怪靈兒的。她怎肯你為她赴死?」
有了墨靈兒的「招供」,事情很快便水落石出了,被驍騎軍包圍的悅來客棧恢復了正常秩序。蕭乾未及議論平息,便帶著一行人騎馬奔回蕭府。
薛昉年紀不大,心地卻善良。他為墨靈兒松綁時,好心安慰她,「小姑娘莫要害怕,其實我們家使君……不會隨便亂殺人的。他只是嚇唬你們,讓你們交代墨姐兒的去向罷了。」
于是,墨靈兒被安慰得氣血上涌,泣不成聲的大喊著,差一點沒有哭暈過去,「左執事,九姐姐……靈兒對不住你們。」
——
辜二家的小樹林,迎來了它的春天。在辜二的有生之年,它都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熱鬧過。這時薄霧已散,陽光碎金般灑入樹林,讓那些持刀披甲圍在外面的禁軍更顯威風。
他們三五步一崗,隔離著不明真相的圍觀者。
樹林深處,蕭乾立于孤墳前,「開!」
墨靈兒慢騰騰上前,撅著嘴巴,有些不服氣,「不開。我不會開。」
蕭乾眸子一沉,墨靈兒趕緊瞥一眼薛昉︰「那家伙說的,使君不會亂殺人。靈兒不怕了,就不打開。」
于是,薛昉有一種想撞牆的沖動。迎著蕭乾看來的厲眸,他扁了扁嘴巴,也很無辜,「屬下只想為使君正名。」
墨靈兒水汪汪的大眼楮一瞪,「那你說的是真的嘛?」
薛昉哼一聲,「當然是真的,我們家使君最好了。」
蕭乾揉一下額頭,不耐煩了,「那你有沒有告訴她,本座不殺人,卻會用毒?再不打開,小姑娘如花似玉的臉,可就毀了。」
事情發展到如今,矯情忸怩已無意義。墨靈兒孩子氣,非要斗嘴,墨妄卻不是。他嘆一口氣,慢慢走到石碑前,十指搭上去,按機關手法開啟碑門。
可轉了一圈,石碑毫無動靜。
他怔了怔,又重新試一遍,石碑依舊處于靜止狀態,就好像根本就不存在任何機關與墓門一般。
「怎麼會?」他低喃一聲,第三次嘗試。
這個時候便是他不說,旁人也看出問題了,只不過每個人的理解不太一樣。宋驁煩躁的以為他在玩花槍,蕭乾卻大步上前,看著碑上刻著的文字,低聲問︰「左執事,可有異常?」
墨妄額有濕意,點頭道︰「機關復位了……」
宋驁對機關之術向來半信半疑,聞聲一聲冷笑,「這不就一個石碑,哪來那麼多古怪?小爺我警告你,別故弄玄虛,趕緊把小寡婦交出來。」
對這個混不吝的貨,墨妄只能苦笑,「小王爺有所不知,這個墓室設計極為巧妙……」
「長淵!」不待墨妄說完,宋驁突然變了臉色。
只見原本好端端的蕭乾,面色發白,眼睫發顫,似身體有恙一般,扶著石碑,難受地捂緊了胸口,發際下的額間浮上一層細密的冷汗。
墨妄眉一皺,上前扶一把,「蕭使君不舒服?」
「你走開。」宋驁撥開他,緊緊抓住蕭乾的胳膊,「長淵,長淵你怎麼了?」
他這一喊,現場登時亂起來。
人人皆知蕭乾乃當世名醫,有醫界的「判官六」之稱,且他素來著重養身之道,莫說像這樣突然發病,就是頭痛腦熱也很少有之。
如此一來,眾人不免對那個墓冢有了畏懼之心,人群里面,甚至有人低喊是不是中邪……
「我無事。」蕭乾擺手,避免擴大事態。
實際上,他並無疼痛,只心跳驟然加快,有一種不受控制的悸動,讓他一向平和的情緒,猛地激烈起來,像慌亂,似緊張。
這感覺是從體內孳生出來的,不由他反抗。
念及此,他猛地模向脖子,剎那想起尚賢山莊的秘室里,那兩只飛舞的金蟲……
——
墓室里,墨九踩到水漬,滑了一跤,重重摔在地上,痛得齜牙咧嘴,捂了捂胸口,覺得呼吸愈發困難了。
幾個時辰過去,墓穴的空氣越來越稀薄,那個低矮狹窄的甬道里,有冰水汩汩往外溢出,帶來窒息一般的寒冷。
她凍得牙齒「咯咯」直響,不停在石室奔跑取暖,可又困又累又冷,心跳也越來越快,尤其身體里面有一種不受控制的緊張,讓她心緒浮躁,幾乎無法靜心探究機關破解之法。
這個機關很精妙,但世上並無真正完美的東西,只要是人為之物,就會有破綻。除非設計者良心泯滅,要不然都會給機關留下一個「生門」,給誤闖之人留下活路。
這個生門,也曾被她戲稱為萬能補救術。
她想出去,就得找到破綻與生門。
石室內溫度越來越低,寒氣入體,她維持生存的熱量也越來越少,一邊拼著勁的跳動,她一邊觀察。
甬道出來的水,流速很慢,流量也很小。她判斷里面不是積水,而是積冰。原本有大量的積冰囤在里間,中間隔了一道石門與甬道,但石門被人為打開,遇到外間的熱氣,里面的冰體開始融化,滲水。但石室不大,熱氣有限,化冰的速度不會很快,幾個時辰才這一點,所以,她短時間內不可能會淹死——大抵只會冷死或餓死。
油燈的光線越來越弱,她也基本模清了墓穴的環境。石壁上的浮雕排行整齊,但圖案全是動物,有朱雀瑞獸、也有獅子老虎,只有石室橢圓的拱頂之上,有一副人物浮雕。
浮雕是一副仕女圖,雕刻細節栩栩如生,仕女長袖襦裝,身系帔帛,髻上珠釵清晰。墨九很快認出,這與她在食古齋看見的仕女玉雕極為神似。
可她琢磨了許久,也沒想好個中聯系。
唯一可以肯定,仕女就算不是墓主,也與墓主有淵源。那麼從設計者的選擇動機出發,機關布局與其相關的可能性極大。
然而她得出這個結論,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拱頂足有兩米多高,以她的身材,在沒有工具的情況下,根本就觸不到。
「這設計太不人性化了。」
她冷得發顫,卻下意識立下宏願,將來一定要設計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萬年大坑。
「而且我不會像這些人渣那麼狠,定會給人留下生路的——」
一邊許願,一邊跑步,她終于累得癱軟了。
瞥一眼石床,她咬牙,「累死不如睡死。」
干考古這一行的人,都有敬畏之心。她爬上石床,站在位于浮雕下方的位置,雙手合十,抬頭仰望,「神仙姐姐,我本無心擾你,只生死之間……」
說到此,她又覺得與浮雕說話有點腦殘,換了畫風,「你若肯借我一件衣服就好了。」
說罷她踮著腳在石床上拼命蹦噠,繼續產生熱量,與生命賽跑,直到石床傳來「砰」的一聲響。
——
天上太陽,火球一般炙烤著大地,小樹林有綠蔭遮掩,卻陰颼颼冒著涼氣。蕭乾心悸一陣,慢慢恢復過來,下意識覺得那種感官不受主宰的感覺,與蠱蟲有關。
于是,他听完墨妄對機關的描述,臉色越發難看,「也就是說,機關被人復位,無法再開啟?」
墨妄沉思一下,「大概可以這樣說。」
蕭乾臉色沉沉,「那挖開它。」
墨妄瞥他一眼,「這個墓室有數百年了,並非時下常用的磚壁結構,而是石壁結構。周圍的巨石足有三尺厚,墓道深且長,一時半會鑿不開……」
蕭乾拔高聲音低呵,「鑿不開,也得鑿。」
他臉上一剎而過的急切,讓墨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就他所知,蕭乾遇事從不慌亂,在臨安時,他差一點被謝忱算計要了性命,也淡定如常。可這一次,不待他把話說明白,他已吩咐下去,「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給我挖出來。」
雖然知道墓道的方位,但全靠人力挖掘,速度很慢,尤其這一個並非普通墓葬,里面的石壁與泥土極為堅硬,外側還有銅水澆灌,進展極是緩慢……不過,也好在墨妄知道墓道的方向,對里面的機關也都熟悉,也算事半功倍。
蕭乾緊接調動楚州屯駐的地方軍隊參與挖掘,聲勢極是浩大。小樹林外再次成為圍觀熱點,有人說發現寶藏,有人說官兵模金掘墓,也有人說發生了人命案子。
這一場挖掘歷時幾個時辰,一直到月上樹梢,方才開啟了墓道之門。那一扇重重的石門被破壞,倒在地上,露出一條黑漆漆的通道。
里面撲面而來的冷氣,讓墨妄與蕭乾都是一怔。兩個人互望一眼,一行人舉著火把下去,石室的地面,早已濕了一層,浮土黏在鞋底,令人產生一種難耐的煩躁。
然而一進二的墓室里面,空蕩蕩的,一眼望穿,根本就沒有人,也沒有辦法藏得了人。
眾人齊齊怔在那里。
「姐姐……」墨靈兒快哭了。
「姑娘……」藍姑姑已經哭了。
「墨姐兒……」薛昉很想哭。
墨妄眉頭緊鎖,觀察著機關位置,一言不發,面色凝重。宋驁則像一個趕集的,稀奇的走來走去尋寶,只蕭乾一個人慢慢走向角落里閉攏的低矮石道。
「這里,鑿!」
听他聲音,墨妄過去查探,不由心生欽仰,「使君好眼力。」
先前開啟過的石門,看上去似乎已經與石壁合為一體,但仔細觀之,接縫處的青苔與綠痕,都有過被摩擦的痕跡。
「不過,不可鑿!」墨妄看著拎了工具過來的匠人與禁軍,低聲對蕭乾道︰「這墓穴被發現之前,里面的機關極是凶險,石室部分被我們拆除,但我們的人,從未發現有這樣一道石門,而且機關復位之事也有些蹊蹺,我並不知里面有什麼,若貿然開啟,恐會傷及……」
「鑿!」蕭乾打斷他,目光幽涼,卻帶了笑,「左執事不怕墨九憋死在里面,本座卻怕蕭家沒有新娘拜堂。」
墨妄一愣,嚴肅道︰「給我半個時辰。」
蕭乾道︰「你要做甚?」
墨妄道︰「開機關。」
蕭乾道︰「本座憑甚再信你?」
墨妄眉頭蹙起,一字一頓,「我心悅之,斷無害她之心。」
蕭乾深深看他一眼,慢慢揚手,阻止了工匠。
半個時辰不長,也不短,墨妄在石室走來走去,冥思苦想著開解之法,蕭乾也沒有閑著,他差人去楚州城,火速把孔陰陽拎了進來。
石室不太寬敞,人一多,就顯得狹窄,蕭乾單獨把孔瞎子喚到石室的一角,讓薛昉守在邊上,方才冷聲問他,「孔老可以交代了。」
孔陰陽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在蕭乾面前,也還算鎮定,只點頭哈腰,「使君此言,小老兒不懂。」
蕭乾問︰「蕭宅的風水是你看的?」
孔陰陽鼻子眉頭幾乎皺成一團,他緊張地思考一陣,拱手朝蕭乾告饒不止,「使君明鑒,風水是小老兒看的,墓道也是小老兒發現的,可這機關之術,小老兒卻一竅不通啊。」
「好,我信你。」蕭乾沉笑一下,目光落在他空洞的雙眼上,銳利不少,「那你為何把蕭家的宅基地選在墓穴之上?」
孔陰陽一怔,急急解釋道︰「此處乃雙生地,陰宅大吉,陽宅更是大吉。使君想想,這些年,蕭家可不蒸蒸日上?尤其使君您已是國之柱石,可不全憑了小老兒選的這宅邸風水麼?」
「一派胡言!」蕭乾低斥︰「蕭家上下竟被你耍得團團轉。」
「使君息怒,小老兒只是,只是混口飯吃,對風水……其實也不太通。」
「不通風水,那你可通命理?」蕭乾掏出懷里那一張八字庚貼,想想孔陰陽是瞎子,又塞回去,沉聲道︰「墨九不僅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之女,四柱純陰之命,還是墨家的命定鉅子,是也不是?」
孔陰陽的一只瘸腿嚇得哆嗦,差一點沒跌倒。
原來他不是旁人,而是墨家上一代鉅子在世時的坎門長老,也是申時茂的師兄。他因觸犯墨家的家規,被老鉅子挑斷一只腳筋,又殘了雙眼清理出戶,這才在楚州混跡。
然而墨家老鉅子推演出的下一任鉅子人選和新鉅子的八字,除了墨家核心之人,便是墨家子弟也不得而知,蕭乾這個局外人,為什麼會知道?
看他發愣,蕭乾冷冷一哼,又道︰「孔老不打算說明白,為何要把鉅子偷偷嫁入蕭家?」
孔陰陽額上已有冷汗,「使君饒命,小老兒早已卸任,真不知新鉅子的八字命格。這般機密,時茂也不敢告訴老兒,若不然,打死小老兒也不敢啊……」
他聲音剛落,外面便傳來一陣喧囂。
緊接著,書吏周求同舉著火把進來,站在石門外道︰「啟稟使君,謝丞相來了。」看蕭乾轉頭時面色有異,他又趕緊垂頭,「大批禁軍圍了樹林,引得外間議論不止,謝丞相今兒過府送禮,得了消息,硬要闖進來……」
「攔住他。」蕭乾道,「就說蕭家在挖冰窖,家宅之事,不勞丞相費心。」
周求同點點頭,曉得謝忱這樣的不速之客,自然是不能放進來的,但丞相人都來了,他怎麼也得來稟報一聲——不過想到那老匹夫,他頭有些痛。
蕭乾看了宋驁一眼,「你出去幫我應付謝忱。」
宋驁正看壁畫入迷,聞言眯了眯眼,「為何每次都是我?」
蕭乾古怪地瞥他一聲,沉聲道︰「你不是說,比我長得英俊?」
沒想到那日之事,居然被他曉得,宋驁磨著牙齒瞪一眼薛昉,看那小子不好意思地紅著臉低頭,又好笑地彎了彎唇,理順衣領,氣宇軒昂地走出去,「為了這英俊,我付出的太多了。」
無奈地看著他的背影,蕭乾搖了搖頭,正準備回頭繼續追問孔陰陽,可這一打岔並分了心,孔陰陽瘸著腳腿瞎著眼楮,卻突地利索不少,整個身子一彈,便往石床竄去。
蕭乾眸色一寒,疾步上前,拔劍刺他。可石床受力,突地一個翻轉,在機括的「轟轟」聲中,孔陰陽就已消失不見。
墨妄回頭一看,驚懼地喊一聲「小心」,但已經遲了。在機括的帶動,蕭乾腳下的石板登時抽空,他的身子也直直往下落。
「使君——」薛昉撲過去。
石板已經合攏,再無一絲縫隙。
機關的力量是極為驚人的,在工業技術還不發達的時代,它本身就像一個龐大的機械運轉器,屬于時代的超前產物,是一種利用機械原理駕臨在人力之上的力量。
蕭乾落入石室,冷氣便排山倒海般襲來,冷風灌入耳朵,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黑暗,他屏氣凝神,落地的瞬間,便撥出長劍,護住身體。
劍身在黑暗中反射不了光芒,卻可帶來響動。于是,他劍鋒一掃,背後就傳來一聲冷笑︰「別幼稚了,機關之力,豈是你的劍可以抵擋的?」
這個聲音帶了一些顫意與沙啞,卻半點不饒人,也熟悉得驚人。蕭乾收劍回頭,「你沒事吧?」
這話問得自然,帶了一絲關心,墨九也因此曉得了掉下來的人是何方神聖。
她怔了怔,猛地咳嗽一聲,差點噎死,等緩過那一股子勁兒,啞著嗓子問︰「蕭六郎,你爺爺還活著嗎?」。
蕭乾不明所以,往聲音的方向走了一步,「為何這樣問?」
墨九冷得哆嗦不止,邊說邊敲牙,「我在想,也許我天生注定該喊他一聲親爹!」
「……」這樣佔人便宜,太缺德。但蕭乾這會兒顯然不想與他計較,站了一會,他仍然沒有適應光線,里面黑乎乎一片,他看不見她,只能辨著聲音繼續往她走去,「墨九?」
她「嗯」一聲。
聲音就在面前,可蕭乾模索一陣,卻沒有人。
他問︰「你在哪里?」
「你祖宗的!」一個虛弱的聲音顫抖著從他腳下傳來,「你踩在我的裙子上,還問我在哪?你怎麼不踩死我算了?」
蕭乾啞然,「你為何睡在地上?」
這還用問嗎?墨九冷得牙齒都快敲碎了,「你把衣服月兌了,我,我就告訴你。」
蕭乾沒把這話當成調戲,他模索著月兌下外面裹著的披風,彎腰披在她身上,「可有好些?」
「不好。」墨九欲哭無淚,「簡直天妒英才,我居然被困在這里。」
蕭乾蹲在她的身邊,默了一瞬,他道︰「你方便嗎?」。
墨九冷得哆嗦著,不太利索地回答︰「我剛方便過了,就在你蹲的那里。」
蕭乾哭笑不得,「我是問,我若點燃火折子,你方便嗎?」。
「有火折子你不早說?」墨九這會兒想到火光,比想到古董還要精神,「快,快點啊。冷死我了。」
蕭乾因為模到她一截滑女敕女敕的手臂,還有她濕透的衣衫,這才不敢貿然點火,听她催得急,不再猶豫,很快掏出火折子,試了好幾次才點燃。
微弱的火光中,墨九裹著他的披風,像一只小狗似的撅在角落里,嘴唇烏青,面孔雪白,但兩只眸子卻水靈靈的帶著笑,「蕭六郎,你還可以再月兌一件嗎?」。
蕭乾微微一怔。
有些人天性異常,譬如墨九。
她這時的樣子極是狼狽,頭發都快結成冰塊了,身上的衣衫也早已濕透,除了一雙眼楮瞪得老大,身子僵硬得像個冰碴子似的,任誰都知道她在里頭經歷了一些什麼變故。可便是天塌了,也改不了她瘋癲般大條的神經。
一個人視別人的生命如草芥不難,但連自己的生命都可漠視和調侃的,只有兩種。一種是瘋傻,另一種是超然于世的神仙。
雖然都說墨九有瘋癲之癥,可蕭乾早已不認為她是傻子或瘋子。可她不瘋不傻,為什麼在生死面前,這般淡然?
墨九看他盯著自己不動,嘴皮都凍得打架了,「月兌啊,還能不能月兌了?」
「……」蕭乾默然。
外面的天是夏季,他也穿得少,再月兌一件里面就沒了。揚了揚眉,他替她緊了緊披風,細心的系好脖間的帶子,又把手上微弱的火光湊近她,聲音也帶了一絲令人怦然心動的魅惑,「我扶你起來活絡一下筋骨,暖暖身子?」
墨九顫著唇,「可我冷,都凍顫了。」
蕭乾抿唇,還未想好法子,她已經扯開披風帶子,抖著身子道︰「里頭濕的,這樣穿也沒用,你看。」
她的衣服本就單薄,濕透又經冰凍之後,全都緊巴巴貼在身上,將她發育完好的少女身子,玲瓏有致的緊緊勒成一抹凹凸勾人的曲線,嬌美中添了一種血脈賁張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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