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堂被人鬧了,是一件不吉的事。鬧人家的喜堂,卻是一件損陰德的事,一般人都不會這麼干。于是,那小兒滿臉怨毒,語帶恨意地沖進來一吼,熱鬧的喜堂便鴉雀無聲了。
眾人表情各異,都看著他暗自揣測。
那小子也就十五六歲,與薛昉差不多歲數,卻不若薛昉穩重老誠,長了個周正模樣,唇紅齒白,身上衣衫質地不好,略有一些泛白,卻洗得很干淨,若非臉上扭曲的憤怒,其實生了副討喜的面相。
蕭運長是蕭氏族長,自是容不得大郎的喜事被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兒鬧騰。
他一拍桌子,茶水便飛濺出去,「哪來的腌髒小兒,還不給老夫叉出去!」
門口的家丁沖進來便要拉人。
可那小兒年歲不大,身子也瘦削,力氣卻異于常人,像只小老虎似的,大吼一聲,兩個家丁`.``就被他打翻在地,哎喲連天的叫喚。
又有兩個家丁撲過來,那小兒一腳踢在一個家丁的命|根子上,看他疼得直跳腳,又火速把他扛起,往另外的家丁身上擲過去。
「敢惹爺爺我?要你們斷子絕孫。」
「嘩!」人群驚慌,躲閃。
「還有誰敢來抓你爺爺?」小兒叉腰瞪視著喜堂上的人,目光一轉,又望向墨九與蕭乾的方向,一副要吃人的樣子,慢慢走過去,「有爺爺在,看哪個敢成婚!」
喜堂上的賓客,並非都是蕭家人。一些人哪怕嘴上不說,心里都存有看好戲的心態。
這番被小兒一鬧,竟有人低笑出聲。
蕭運長臉子丟大了,面色鐵青,哼聲道︰「老夫看你小子年紀不大,原想叉出去便饒你一回,可你還來撒野,便是心存歹意了,那怨不得老夫,來人啊,把他抓起來,押去官府大牢。」
這楚州的官府,國公爺說話也是算數的。
可那小兒卻不怕,他回頭一瞪,扛起一個追來的家丁,就往蕭運長擲過去。
「抓你女乃女乃的裹腳布!」
這一擲,蕭運長始料未及,堪堪躲過,卻狼狽不堪。
喜堂上的丫頭小姐們,也嚇得尖聲叫喚。
蕭乾的侍衛都在外間值守,喜堂門口就一些家丁,這些家丁平常看家護院基本只靠一個本事——仗勢欺人。眼看五六個人動手居然制不住一個半大的小子,蕭運長氣得胡子都抖了起來。
「養了你們這一群窩囊廢!」
不管他罵得有多狠,蕭家今日的喜堂被鬧,丟了臉面已是不爭的事實。
蕭運長幾乎可以預見,楚州城的人笑話蕭家的樣子,不由怒從中來,「都給我上,抓了他有賞!」
他叫囂,那小兒卻道︰「都說是窩囊廢了,還敢上來給我打?」
看熱鬧的人多,擠上來的卻少。墨九頭上有蓋頭,听著熱鬧,偶爾扯一扯紅綢巾子,看蕭六郎在不在另一頭。
這貨很有安全意識,只要蕭六郎在身邊,憑了他那身手,她就出不了事,可以很放心大膽的圍觀。
蕭乾也在旁觀。
那小子被家丁截住,一時半會過不來,也近不得他的身,他便懶得理會,直到那小子再一次擺月兌家丁的鉗制,以一己之力,帶著一把重木大椅沖到他的面前。
「蕭大郎。」他嘴里喊著蕭大郎,可分明不認識蕭大郎。他盯著牽了新郎紅綢巾子的蕭乾,咬牙切齒的樣子,像見著殺父仇人,「你害死我姐姐,還想做新郎倌,過安生的日子?做夢!今日老子來了,就沒想走,與你拼了這條命,也要為我姐姐討個公道,砸死你個豬狗不如的畜生。」
這小兒拳腳上看似厲害,其實沒什麼章法,一看便知,沒有受過師父的指點。可他天生神力,瘦小的個子卻可以輕松把一個大漢舉起,像丟石頭似的甩出去,沒有半分吃力,也實屬難得。
「小哥息怒。」蕭乾淡然道,語氣極是和暖,「你恐怕認錯人了,今日鄙府辦喜事,不願多生事端,不如你坐下來吃個喜酒,回頭再好好說道?」
「啐!」小兒怒目相視,「你個沽名釣譽的無恥之徒,今日我定要替姐姐討個公道……」
他再次舉起手上椅子往蕭乾身上砸,可也不知怎麼的,那椅子剛被他舉到頭頂,就像抽風似的抖了起來——不對,抖的是那小兒的手。
「我,我……」他聲音也在抖。
墨九隔了紅蓋頭,只能默默听著,什麼也看不見,但手上紅綢巾子動了動,憑著她對蕭六郎的了解,幾乎可以肯定,這可憐的小子是著了他的道兒。
蕭乾不言不語也不動,眉目深邃,疏離的語氣,看似溫和,卻拒人于千里之外,「放下椅子,本座再給你一次機會。」
那小兒在原地僵持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著將高舉的椅子擲在地上,「蕭大郎……哈哈哈……蕭大郎,你負我姐姐,害她性命……我要將你千刀萬剮……哈哈哈……碎尸萬段……」
他不打了,只笑,一直笑,瘋狂的大笑。
突如其來的變化,令眾人不知所措。
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的想法︰原來那小兒是個瘋子。
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小兒笑聲不止,自然也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可他沒法子控制狂躁的情緒與笑聲,面部表情扭曲著,又笑又哭,「哈哈哈……蕭大郎……我要殺了你……殺了你……我為什麼要笑?哈哈哈……你害我,你對我做了什麼?我為什麼要笑?」
「轟」一聲,大家都在笑。
原想等待秘辛揭曉,結果只是鬧劇。
「可憐見的。」蕭乾輕緩的聲音,似含了悲天憫人的情懷,「薛昉,把這小哥帶下去,給些吃的,回頭我給他治治病。」
「喏。」薛昉看了這麼久,就等他一聲令下,大步過去抓住比他矮半個頭的小子,很順利就帶走了。
僵局被打破,那小兒尖呼聲還在,可蕭府的臉面卻找補回來了——先前不管是把他叉出去打一頓,還是抓起來交給官府,說到底都是蕭家自己找台階。
有這樣一場,大郎曾經負心于人,或者他曾讓一個女子失了名節還失去性命的事,都會讓人產生很多聯想,損害蕭氏最為在意的聲名。
可若那小兒是個瘋子,自然另當別論。
墨九有點想笑——這蕭六郎整人,比她還要缺德。
只不知,有幾人看出是他干的?
蕭運長瞥蕭乾一眼,松口氣,拱手向喜堂上的來賓道︰「讓諸公見笑了!今日犬子大喜,禮已成,還請諸公移步赴宴。」
說罷他似是為了挽回顏面,朗聲大喊道︰「朱四,去搬兩壇梨觴來,為諸公壓壓驚。」
朱四應著去了。
很快,他又匆匆回來,與蕭運長耳語了幾句,神色略有些不安。
蕭運長听了他的話,面色一變,可遲疑良久,卻沒有因為價值千金的梨觴少了幾壇而著惱。
他只問︰「人在何處?」
朱四道︰「晨時已離府。」
「他若為酒而來,送他幾壇也就罷了,只怕是……」蕭運長想了想,停住話,又沖朱四擺擺手,「下去吧,休得向人提及。」
——
喜房設在南山院。
從內而外,一片大紅的喜色。
因新郎倌身子不便,撒帳鬧房一事便省了,蕭乾把墨九送入洞房,也沒繼續旁的禮數,便匆匆離開。
藍姑姑對墨九說他在外面招呼賓客,墨九卻不怎麼信。
畢竟今兒不是蕭六郎成婚。
依他那性子能代為拜堂估計都死了一千萬個細胞了,再讓他去招呼客人,那不如直接把他殺了——不,他不如直接把人殺了。
蕭六郎不喜接近女人。
這一點,墨九早就發現了。
他居住的那個乾元小築就很變態,從里到外沒有一個女人,就連旺財也是一只公狗。
原本她的婚儀就只走個過程,蕭家人這個時候都在忙著打點賓客,理順四鄉八里的復雜關系,與朝堂臣公打交道。于是婚宴就變成了一個交游的圈子,墨九這個新娘子,入了洞房,也就沒人理會了。
做了真正的大少夫人,老夫人又為墨九指了幾個丫頭來身邊伺候。但墨九不習慣與陌生人相處,讓藍姑姑把她們攆到外面去吃喝,只留下她與如花婆兩個人。
墨九坐在床沿,一把拉下蓋頭。
「可算都走干淨了,差點悶死我。」
藍姑姑與她相處得久,神經已鍛煉得大條許多,覺得這姑女乃女乃能等到這時才掀蓋頭,已是托了上天的福。她原本想說不吉利,可仔細一想,她家姑娘這都第三樁姻緣了,又怎會吉利?
如花婆少見墨九,對她的認知還停留在以前那個人身上,上前撿了蓋頭便要重新為她蓋上,「大少夫人,這可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莫非你以為會有人來給我掀蓋頭不曾?」墨九瞪她一眼,把蓋頭扯過來丟到腳那一頭,踢了踢,就躺下去。
昨晚她吃酒到深夜,早上又起得早,沒有睡好,打個呵欠就想在床上滾一圈。當她發現褥子下硌人的時候,跳起來就把下面的花生紅棗桂圓給拂到地上。
「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
如花婆想哭,「姑娘,這可都是吉物,是為子孫延續,早生貴子……」
墨九把手枕在頸後,美美嘆口氣,「那你先去問問蕭大郎,尚能戰否?」
如花婆一怔,臉怪異的抽搐著,半聲都吭不出來。墨九眉心一蹙,語重心長地勸她,「年紀大了,就別學人家扮女敕。看你臉上掉的面粉,可嗆死我了。」
「咳!如花嬸子,別與她一般計較。」好歹這是大媒,哪有新娘剛入洞房,就把媒婆氣走的道理?藍姑姑拿過喜被,想為墨九蓋上,順便堵住她的嘴。可墨九卻陡然睜開眼楮,突兀道︰「先前喜堂上那孩子,怎樣了?」
她自己也才十五歲,非得叫與她差不多年紀的人是孩子,藍姑姑服氣了,「姑娘就別操這份心了。薛侍統是個好人,由他帶下去,想來吃不了什麼苦頭。」
說到這里,藍姑姑一嘆,「唉,那孩子也怪可憐的,小小年紀得了這樣的怪病,瘋瘋癲癲,與你一個樣子。」
「別扯我好不?」墨九瞪眼,「你看我是瘋子?」
藍姑姑反問︰「你覺得自己不瘋?」
墨九半眯下眼,正經點頭︰「……瘋。」
說真話沒有人信,說假話藍姑姑馬上就信了。她松口氣,直道姑娘有了覺悟,看來也沒有那麼瘋。爾後,她又延伸道︰「那小郎剛入喜堂的時候,似乎也沒那麼瘋。」
「他當然不瘋。」墨九哭笑不得,不好把蕭六郎作怪的事說給她,只暗自搖了搖頭,想到竹樓里那個與她隔了一層帳幔見過面的男人,好奇地道︰「蕭大郎都病成那副德性了,還有心思去勾搭姑娘,始亂終棄,可算得上色界狂魔,相當不易了!」
藍姑姑都不樂意瞅她了,頭低低垂下,「姑娘,嘴下留人。」
墨九撇了撇嘴,老氣橫秋地嘆氣,「不曉得是他負了人家姑娘在先,還是臥病在先……」
這個事藍姑姑不知,如花婆卻清楚。
這廝是個好事的,做了這個媒,幾乎把蕭府八輩祖宗都搞明白了。她道︰那蕭大郎打小身子骨就弱,一年吃藥的時間比不吃藥還多。但他小時候不是這般,除了病怏怏的,與旁人的生活也沒多大區別。認真說來,他犯 癥也不過三年左右,當時若非六郎及時出手,恐就沒得性命了。
「也就是說,他三年前也是可以始亂終棄的?」墨九恍然大悟,點點頭,「這樣說來,那小子的話,八成是真的了……莫非蕭大郎也是受了情傷,才變成今日這般的?」
她完全就是好奇,根本就沒有把蕭大郎當自家夫婿的覺悟,興致勃勃談論著他與別家姑娘的情事,半點感受都沒有。
如花婆搖頭,藍姑姑望天。
墨九考慮一瞬,默默翻個身,把被子拉高,「也不曉得今晚洞房,蕭六郎會不會代行?」
如花婆繼續搖頭,藍姑姑還在望天。
墨九偷偷望一眼案桌上的糕餅與酒樽,似有遺憾般幽幽一嘆︰「那合巹酒,若有梨觴般美味就好了。」
說到此,她想到什麼似的,把用細繩拴在脖子上的板指拿出來瞧了瞧,「這麼貴重的東西,都肯輕易給人,那家伙是喝醉了吧?我若真去臨安,拿這個找他,豈不是肉包子打狗?」
呵呵一聲,她把它塞入脖子,「……想得美,我的了。」
看見自家姑娘一個人在那里自言自語地發傻,藍姑姑回望一眼如花婆,頗為無奈,如花婆可憐巴巴的抿著唇,卻不敢做半個動作來回應她——她怕臉上擦的粉會掉。
沉默一會,看墨九真就這樣睡了,如花婆有些忍不住嘴碎,「大少夫人,你就不準備準備嗎?」。
墨九眼也不睜,回問︰「準備啥?」
如花婆道︰「萬一大爺過來洞房……」
墨九微微一怔,騰地從床上坐起來,愣愣看著如花婆,好像這才想到這種事也是有可能發生的,一個人考慮好久,下床就匆匆找鞋子。
「走,姑姑,我們回小院。」
藍姑姑快瘋了,按住她的手,阻止道︰「你回去做什麼?」
墨九望著她,平靜地道︰「我上次在蕭六郎那里順的藥,你放哪兒了?」
藍姑姑︰「你要做什麼?」
墨九眉毛微揚,努嘴望了望合巹酒盞,「他若敢亂來,我就毒死他呀?」
「嗚!」藍姑姑死的心都有了,趴在喜被上痛哭。
——
蕭府各院都很熱鬧,前院男賓在一起,個個吃得面紅耳赤,後院小姐丫頭們湊在一起,擲骰子吃酒,女眷們湊在一起,論繡品談相公,說婆婆道小姑理妯娌關系。
蕭家人都在應酬,獨獨缺少蕭六郎。
乾元小築。
一汪碧水隔了里外,芭蕉竹林在秋風中沙沙作響。
薛昉急匆匆穿過庭院,托著一碗湯藥進入蕭乾的臥房,「使君,藥煎好了。」
蕭乾斜臥在榻上,正與窗口坐著的宋驁說話。
他「嗯」一聲,接過碗來,將湯藥一飲而盡。
從古墓的石室下到冰室的時候,他身上受了傷,不知受冰室影響,還是受鮮血影響,那時候喚醒了蠱毒,他又嘔了一絲血,身子這會兒也沒有大好。
看他平靜地喝藥,宋驁不免嗤笑,「長淵為做新郎倌,連小命都不要了,硬撐著去拜堂,真讓小王我刮目相看啊。」
蕭乾慢條斯理瞟他一眼,半聲都懶得搭理,只沉聲問薛昉︰「那小子,怎樣了?」
薛昉恭敬地回應,「回使君話,叫吼一陣,我迫他吃了一碗使君開的藥,已是睡下了。這會有人守著,不會有事,使君且放心。」
蕭乾點點頭,「可有問清來歷?」
薛昉揉了揉腦袋,似乎不太確定地遲疑道︰「恐怕真是大爺惹下的桃花債。他叫方姬辰,說自己是方姬然的弟弟。當年大爺的事,確由婦人而起。若不然,大爺也不會……」
「嗯。」看宋驁一臉興趣,蕭乾打斷了薛昉的話,「當年的事,原委尚且不知,勿下定論。」
薛昉瞥了宋驁一眼,垂手而立,「是。」
兩個人的表情分明在避著他,這讓宋驁很生氣,怪聲怪氣地諷刺道︰「喲,我看蕭使君才是一個真真兒的負心漢吶。利用完人家,還要防備著人家,人家可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你卻把人家防得滴水不漏,這叫人家情何以堪啦!」
蕭乾懶洋洋抬頭,「人家是誰?」
宋驁怒道︰「蕭長淵,虧我待你如兄弟,你卻這樣對我。信不信,我從此與你絕交。」
「請便。」蕭乾看他氣咻咻的樣子,搖了搖頭,又語重心長道︰「小王爺乃天家皇子,只需知曉國事便行。這些家宅私事,怎好污你尊耳?」
「滾!」宋驁哼一聲,「當我才十八?」
「不,十九。」蕭乾糾正他,默默撫平被子,沉默很久,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語氣又沉幾分,「你就不去打听打听,那人來了府中,為何又匆匆離去?」
不屑地哼一聲,宋驁冷眼,「我說你今兒怎麼陰陽怪氣的,原來是心疼他搬走了幾壇梨觴呀?」
蕭乾不冷不熱地掃他一眼,默不作聲。
宋驁似有所悟,「哦,我明白了,你不是因為他搬了梨觴,而是因為他拐了小寡婦陪他喝梨觴?」
說到這里,宋驁來了興趣,把凳子扯攏一點,坐在蕭乾的床側,一雙含情脈脈的桃花眼里,全是笑意。
「長淵啦,你實話告訴我,可是對小寡婦有了興趣?」
蕭乾抬手模向脖子上那一道蠱蟲咬出的血線處。發現結的痂掉了,幾乎沒有了痕跡。
放下手,他懶洋洋道︰「不曾。」
宋驁不太相信地緊緊盯住他。
可看了許久,蕭乾臉上也沒有變化,一副寡意無情的樣子,不像說謊。宋驁不免有些失望,「長淵真要固精培元,修煉長生?」
「長生之說,不可信。」大抵傷勢未愈,蕭乾心緒微亂,緩緩閉目道︰「但皇室中人,多為命短,便是縱情聲色所致。清心寡欲,節欲養生,可令神智清明,元馳,你也勿要貪歡……」
「得了吧。」宋驁呵呵干笑,「我寧願早些死在牡丹花下,也不願孤獨地活成老不死。身為男子,若不沾婦人身子,這人生豈非寂寞如雪?」
他說婦人身子,蕭乾便想起冰室里墨九拉開披風時,那一身玲瓏有致的弱骨豐肌,媚魂嬌肉……心里突地一悸,他捂住胸口。
自從墨九入得古墓,他體內的蠱毒就像被人從沉睡中喚醒,在體內孳生出一種奇怪的意識——靠近她的身邊,便可從容。不在她的身邊,便心緒不寧。
這蠱毒好生厲害。
他等心緒平靜下來,目光幽暗地瞪向宋驁,道︰「外頭正熱鬧,你守在我這里做甚?」
宋驁不太在意,輕聲笑道︰「又想支開我?蕭長淵,我們打小便識得,究竟從什麼時候起,你對我有了那樣多的顧及?」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以皇子的身份和臣下來往密切,並不好,極容易惹人非議。可蕭乾是他唯一可以當成朋友的人,他厭煩那些爾虞我詐的權謀爭斗,實在很珍惜與他之間的情分。
蕭乾看著他,並不答話,宋驁懶洋洋撩開袍袖,把鞋踩在他的床踏板上,吊兒郎當地道︰「你且放心好了,莫說你今晚不洞房,就算你真要去替長嗣洞房,我也跟定你了。」
都說物以類聚,可宋驁這性子,與蕭乾完全南轅北轍。
看他撒潑,蕭乾也不惱,一板一眼問︰「你走不走?」
「呵呵!」宋驁笑著望定他,拍拍袍袖,一副要在這里過夜的樣子,那一副混賬無賴的模樣兒,任誰看都不像當今皇帝最愛的小王爺︰「就不走,你能奈我何?」
「確實,我奈何不得你。」蕭乾點點頭,揉著太陽穴,極為無奈的輕喚,「旺財,咬他……」
宋驁錯愕一瞬,只听得「嗷」一聲,正在床底下睡覺的旺財就鑽了出來,「汪汪!汪汪!」
它識得宋驁,先友好地搖了搖尾巴,抖了抖身上蓬松的毛,然後爪子才往前一撲,倒也沒有直接上口咬,而是用一個「黃狗偷桃」的腳法,往他褲襠襲去。
「我せ操!」宋驁**離椅,飛一般往外跑。
這些年他與旺財斗法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只狗都跟變成了狗精靈似的,每一次都曉得襲擊他最薄弱的地方。
「蕭長淵,能不能換個花樣了?每次都放狗,你要不要臉?」
外面傳來宋驁的怒罵,還有旺財「汪汪」不止的狗吠。薛昉垂手立于榻邊,想笑,又不敢笑。蕭乾卻一本正經,好像根本就沒有干過那事,轉而問薛昉︰「聲東去了苗疆,可有消息傳回來?」
薛昉搖頭︰「不知。」
眉頭微擰,蕭乾低喚一聲,「闖北。」
很多人都不知道,蕭乾身邊一直有四個暗衛。
他們分別姓「趙、錢、孫、李」,名字分別叫「聲東、擊西、走南、闖北」。平常他們不會在人前走動,便是與蕭乾關系緊密如宋驁,也不得而知。
「吱」的一聲,有人竄門而入。
可不止來了李闖北,還有錢擊西和孫走南。
三個暗衛爭先恐後往他身邊擠,直喊受夠了這樣藏藏匿匿的日子,他們都憋壞了。
錢擊西頭上扎了兩個小辮,長得眉清目秀,身嬌體軟聲線也嗲,「主上,擊西好想你,擊西都好久沒有與你說話了,你卻恁地狠心,只喚闖北前來,不叫擊西……哦,擊西好難受哦。」
薛昉拼命低著頭,很想戳瞎自己的眼,「使君,屬,屬下先出去回避一下。」
他像被鬼攆了似的,大步出去了。
蕭乾的神色卻很淡然,他皺眉問闖北,「聲東可有消息?」
闖北是個和尚,穿了一身僧袍,雙手合十的樣子,卻沒有和尚的嚴肅,「這才走小半月,想是沒那麼快的。」說到這里,他又望向花枝招展的擊西,「不過,屬下另有一件要事回稟主上。」
蕭乾很冷淡,「說。」
闖北道︰「擊西不是因為見不著主上才難受,而是他想偷我佛珠去換胭脂。偷不著,他便搶,搶不過,他便哭,哭不過,他便罵。阿彌陀佛,真是醉死佛爺了。」
擊西不服,「李闖北,你敢在主上面前搬弄是非,還笑話我?」
闖北哼一聲,「我哪有笑話你?我分明就是在罵你,還想打你。」
擊西道︰「好哇好哇,打就打,哪個怕哪個?」
闖北道︰「阿彌陀佛,你哪次贏過老衲?」
擊西道︰「你個假和尚,我哪次沒贏你?你每次打不過我,就會亂念經,念得我頭痛……臭流氓。」
「我是出家人!」
「你這也裝得太不像,喝酒吃肉哪樣沒有你?」
「我不像,那你偷偷買胭脂就像了?」
「我是為了主上。」
「為主上買胭脂?真是醉死佛爺了!」
「蠢和尚,主上今夜要洞房,不好好打扮一番,如何洞得了?」
「你這麼蠢,怎麼沒蠢死?」
「廢話,我若蠢死了,誰來打死你?」
「呸呸呸!死不死的,真不吉利。主上,屬下去念經了。」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恨不得戳死對方。
蕭乾倒也自在,只立在床側的孫走南暈頭轉向,很是崩潰。
他上前一步,稟報道︰「主上,聲東走了這些日子,也沒個音訊。想來那苗疆會養蠱的人,也不好找。要不屬下派人去尋一尋?」
孫走南長得虎背熊腰,高大的身材不若中原人的文弱與縴瘦,一臉的絡腮胡子,幾乎遮住了大半張臉。這樣的人走在街上,肯定能把小女乃娃嚇得喚娘。
但就他這麼一個人,卻是蕭乾四個暗衛里最像正常人的。用他的說法,一直那麼英俊的存在著,讓另外三只感覺很羞愧。
室內吵嚷不絕,蕭乾卻意態閑閑,並無半分不耐煩。他沉默好一會兒,才點頭道︰「可以去尋,但不宜太多人,弄得聲勢浩大。此事,萬萬不可走漏風聲。」
中了蠱毒之事,他不想讓外人知道。讓敵人多知道自己一個弱點,那生命的危險性,便多增加一點。
孫走南點頭應喏,又道︰「尚雅那邊,我們的探子,倒有消息傳來。可探子說,她似乎真的不知蠱毒為何物,而且,他們也翻遍了墨家典籍,未見與此相關的記載……」
蕭乾半闔著眼,嗯一聲,不知在想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突地抬頭,看向孫走南的絡腮胡子,「墨九是鉅子之事,除了墨妄,座下弟子可有知情的?」
孫走南嘿嘿道︰「他們那麼笨,怎會曉得?」
蕭乾斜眼道︰「潛入墨家那麼久,你們不也都沒探出實情?若非那日我看墨妄與申時茂神色有異,訛了孔陰陽,現也蒙在鼓里。」
「主上英明!主上萬歲!」
這馬屁拍得痕跡很重,但蕭乾這時千頭萬緒,卻也沒有理會他,只拍了拍手,繼續闔在榻上閉目養神。
孫走南看一眼還在爭執不休的擊西與闖北,小聲道︰「主上,這兩個人總這般無法無天,可怎生是好?」
蕭乾道︰「老規矩。」
「哦。」孫走南嚴肅地看一眼渾然不覺的兩個同伴,好心建議道︰「他兩個畢竟長大了,總打**有傷風化。依屬下看,不如扇耳光好一些?」
他話音剛落,擊西與闖北齊刷刷看過來,一人抓他一只胳膊,「孫走南,你最好收回這一番惡言。」
走南很無辜,絡腮胡子一陣發抖,「我是好心啦,二位兄弟——」
「都住嘴!」蕭乾咳嗽一聲,臉色不太好看,那三個家伙見狀,再不敢打鬧,都老老實實立在他面前,「主上,還是打**吧。」
這番鬧騰,薛昉就推門進來了,看見三個家伙那慫樣子,再看看蕭乾涼薄冷漠的面色,那個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再次上來了。
都說有其主必有其僕。
他家使君這樣清冷高貴的人,怎會養了這樣幾只蠢奴才?
這樣一想,他找到了存在感,挺直胸膛,忘了說正事,只傲嬌地道︰「只有我了。」
蕭乾瞟他,「何事?」
薛昉從某種自戀狀態中回神,羞得垂下頭,拱手道︰「使君,墨家左執事求見。」
昨日冰室出來之後,蕭乾便派禁軍把墓道封住了。除了令人尋找潛逃的孔陰陽之外,對墨妄與申時茂一行,他沒有絲毫怪罪,反倒盛情邀請他們請來赴宴。尤其對墨妄,他還專程為他寫了一張請柬。
薛昉去送請柬的時候,墨妄的臉色很難看。
他記得在墓中,墨妄曾對蕭乾說,他「心悅」墨姐兒,當時使君從頭到尾都沒有反應,可這次專程派送請柬的事,卻干得詭異,分明就是往人家的傷口上灑鹽嘛。
「不見。」蕭乾果然拒絕了墨妄的求見,「告訴他,本座累了,若有要事,明日再來。」
薛昉模不透他的脾氣,小聲稱是,正要出門,卻听蕭乾又道︰「告訴他,今日洞房花燭夜,本座走不開。」
薛昉錯愕的僵住,一點點轉頭看他。
擊西、走南、闖北,三個人也傻傻看他,一副「不認識他」的表情。
蕭乾頭也不抬,拿過書卷漫不經心的翻閱。
------題外話------
上一坨菜,大家先啃著。
明兒我們繼續炖……莫急哈,溫水煮老六,一定會上桌的。
還有吸了粉的「東寂」,做為一個重頭人物,他表示壓力很大,今後還要裝逼到底。
另外,宋驁表示,其實他很帥,很英俊,為什麼沒有人愛他。
還有我們的重要男配旺財兄,汪汪的叫說,它比誰都英俊,最配得上九兒了,為什麼沒人支持它?
PS︰評論區那個「掌門人」票選,首頁好像可以直入,有時間的妹子,幫我戳一票。一個號就一票,也只能投一票。謝謝了……這種活動很傷神,不投也不好,投也投不好,那叫一個無奈昂!
寡人退朝了,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