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墨九初時想的不太一樣,機關屋里面並沒有機械的冰冷之氣,反而如同入了花台水榭,有不知從何方飄出的絲竹之聲,裊裊入耳,沁人心脾。竹編的桌幾上,已奉好了茶水,有兩個女弟子伺候著,完全沒有半分比試的肅穆之態,像請她前來休閑的。
她微微眯眼,唇角浮上一絲笑意。
「這待遇不錯吶!」
「應當的。」女弟子對她報以一笑。
除了方姬然這個有著鉅子命格的人,另外六名女弟子在墨家的地位也很高,而墨九又是太子殿下的「貼身侍婢」,東宮里出來的人,兩名女弟子瞥著她,一舉一動都畢恭畢敬,「姑娘稍等。」
墨九客氣地笑了笑,靜坐竹編椅上,並不多言。
入機關屋之前,她在中央的休息屋里瞄見了那些玻璃板。如此她便曉得,她在機關屋里的行為統統都會被休息室里的人瞧到。她不怕別人,就想到蕭六郎的話有些隔應。一想到他這會子也能瞧著她的樣子,她捋了捋鬢角的發,頓時有些不自在。
這時,一個女弟子在香爐上插上了一炷香。
屋內的氣氛,隨著那香飄出的氣味兒,慢慢有些迫人。
那女弟子點燃了香,又躬著身子在香爐里吹了一下,等香火越發燒得旺起來,她方才轉頭對墨九笑道︰「姑娘,以一炷香的時間為限。若一炷香後姑娘還未出得機關屋,就算最終得以出去,也算落敗。」
「嗯」一聲,墨九看著紅彤彤的香頭。
「機關屋何時啟動?」
那女弟子目光眯了眯,看著她,「從姑娘入屋時,已啟動。」
已經啟動了?墨九心里微窒,不由轉頭。
進來的入口沒有了。
她從門口而入,入門之後,卻已無出路。
眉心微微一鎖,她又看向四周。
與她入屋時一樣,屋內陳設簡單、樸素,四周都很空曠,根本就沒有發現任何與機械構造相關的東西。除了一張竹制的坐椅、一個竹子的桌幾、一壺滾燙的茶水之外,只有幾排木質結構的樂器架。樂器架子造型各一,有些小文藝,很是獨特,它們呈半弧型分散在竹桌子的周圍,像一個個古代樂器展示櫃。
她的目光,慢慢凝聚在樂器架上。
上面,林林總總放了不少樂器。
這會子,耳邊的絲竹聲依然未絕,她像入了一個音樂屋。
模著鼻子,她笑著瞥那女弟子,「這做得真有些精巧,佩服佩服!」
兩個女弟子看著她,只是微笑,默不作聲。
墨九慢慢站起身,明亮的眼神兒撩著她們笑,猛一個湊頭靠近,「噯,我說二位姐姐,我是一個小菜鳥,只喜歡機關而已,本事麼,連入門都不夠資格,你們會給我一點提示嗎?」。
她似笑非笑,女弟子卻答得嚴肅,「不會。」
另外一個女弟子適時接上一句,「因為我們只會奉茶,不會機關。」
墨九眼珠子一轉,「姐姐生得好幽默。」
不消說了,為免作弊,奉茶的女弟子都不懂機關的。而且,機關屋里的情形都會盡入人眼,八間屋子,絕對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在里面作弊。但于墨九而言,這其實是一個真正的考驗。不管怎麼說,機關屋不可能臨時布置,包括方姬然在內,另外的六名女弟子,她們都極有可能從不同的渠道事先得到一點消息來源,只有她一個人才是臨場發揮。
「這不公平啊!」
她訥訥地說著,走向樂器架。
茶香裊裊、一件件古譜的樂器精致得像古董,有著淡淡的古董味兒,墨九說不上為什麼,就是喜歡這樣的東西。她一件一件用眼楮輕輕撫過。七根弦的古琴、形似梨子的塤、大小篳篥,桃皮篳篥、古箏、洞簫,但凡她在曉得的古樂器種類,這里都應有盡有……只可惜,這些樂器上都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整個屋子,每一個地方,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也簡單得不能再簡單。
有一炷香的時間為限,人的心理壓力就會大上許多。
墨九從這一排樂器架走向另一排樂器架,眸中幽波游蕩,不知情緒。
她見過無數的機關,也看過無數與機關書籍,對機關之術涉獵極廣。可不管是陵墓防盜的機關,還是用于武器作戰的弓弩或弩機,或者是鎖具與刑枷等等用于現實生活的用品,其實都只是機械的一個部分,運用彈簧和力學的原理。機關的門鎖,也基本形成杠桿原理,用以控制,總得有肉眼可見的組成成分。可這里什麼都沒有,清潔溜溜的一間房子……真的只是初級機關屋嗎?
怪不得東寂說,讓她來玩玩就好。
兩名女弟子像門神似的,一左一右站著,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她們不會影響她,也不會幫助她,卻無端給了她壓力。
在這個壓力里,還有一個來自休息室,來自休息室里的蕭六郎。想到有無數人盯著她,墨九心里的澎湃感就越來越強。尤其先前在蕭六郎面前夸下海口,如果她連初級機關屋都過不了,怎麼好意思見他?
她未必要贏最終,起碼第一輪不能落馬。
若不然,連她自己都會覺得,她與墨家鉅子無緣,也做不成墨家鉅子了。
有一種不自信,在特定的人面前會顯得更嚴重。
蕭六郎銳利的眼神,不時在她腦子里晃動。
蕭六郎那句「你贏不了」的話,也讓她的心緒,無端地不安起來。
她不論遇到什麼事,都很淡然,可步子丈量著機關屋,她踱來踱去,卻有著從來都沒有的焦躁,不時揉著額頭,「門……門兒會在哪個方位?」
眼看那炷香一點點往下燃燒,她突地站定。
就在她的地下方,有兩名女弟子的影子。
她抬頭,並不見有燈火,只頭頂上有幾片亮瓦。
幾乎霎時,她便想到,這間屋子,是為離。
離在八卦之中,象征太陽。
看來八間屋子的布置並非都一樣的,與方位有關,也因方位而不同。
她把目光落在那一壺水上,唇角微微一揚,又坐了回去,不慌不忙的倒了一杯水在手上,晃晃悠悠地斜坐在椅子上,慢慢闔上了眼,一口一口慢慢喝。
兩名女弟子面面相覷,完全不理解她的行為了。一開始她很焦灼的在想法子,她們以為她再不濟也要堅持一下的,如今她的樣子,卻像是放棄了。可放棄了比試,也不當這樣悠閑自在才對啊?
一名女弟子抿了抿嘴唇,有些緊張的上前,「姑娘,你不繼續找了?」
「不急。」墨九樂呵呵睜開眼,淡淡撩了她一眼,復又斜躺著,像在品一杯極品名茶,極為自在。末了,又兩名女弟子目瞪口呆地注視里,從兜里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放到鼻端,慢慢地嗅著,神色極為鎮靜,並無半分緊張之色。
女弟子回頭看一眼香爐里的香,疑惑道︰「香已過三分之一。」
墨九微微一笑,「不還有三分之二嘛?急什麼?」
女弟子互看一眼,又咬咬唇,「姑娘,若不能破機關屋,我們會一直困在這里,直到比試全部結束,這個時間……很長,我們怕姑娘呆不住。」
「我吃飽了進來的,呆得住。」墨九輕輕看她們。
遇上一個這麼不爭氣的,兩名女弟子抿緊嘴巴,索性不再吭聲了。
墨九輕輕闔上眼,依然听見外面有人在喊,「恭喜方姑娘第一個出機關屋!」
很快,又有一陣恭喜聲和嘈雜的喧囂聲。
墨九眉頭緊緊蹙了起來。
不曉得這什麼材料做成的機關屋,也忒不隔音了,無端讓外面的人影響里面人的情緒。當然,也有可能故意為之,給人造成心理壓力的。可墨九這個默默嗅著那個瓷瓶,心里卻慢慢淡定下來——那個瓷瓶里的藥膏,是她以前從蕭六郎的藥廬里順來的,有清心明目之用。
她先前的情緒太煩躁,很奇怪的一種煩躁。入得這間離屋,她什麼也沒做,也沒有感覺出了什麼差子,腦子卻不太清楚,就像離了魂似的,如今嗅著這藥膏,她舒服了許多,不免又想……下回還得多拿點蕭六郎的好東西,關鍵時候,太好用了。
她坐在椅子上,慢慢舒服起來。
睜開眼楮,她看向屋頂的亮瓦,正午的陽光從亮瓦處射入屋內。
她觀察著,掏出懷里的小羅盤。
兩名女弟子見她掏了羅盤,又睜大眼看她,目光有了希望。
墨九托著羅盤,看著方位,又看一眼那光線的落點,緊蹙的眉頭打開了,唇角浮上一抹笑意,慢慢收好小瓷瓶,把它當寶似的納入香囊里,方才慢慢托著羅盤走向那一束光線下。
光線在羅盤上反射出一抹亮光,她突地探手往樂器架上的一把古琴。
古琴「砰」一聲月兌離架子,被她納入了掌中。
可機關屋,並無異樣,更沒有出現機關。
難道是她估算失誤?
墨九微微失神,這電光火石的一瞬,屋子里的光線突地暗了下來,先前從亮瓦上射下來的陽光突地沒有了,整個屋子都黑暗下來,便連離兩個女弟子,她也看不見了,只有黑暗里那一支還燃在香爐里的香提醒著她,她的人,依舊還在機關屋中。
很顯然,她抽錯了樂器,開錯了機關,讓指引的光線沒有了。
四周黑漆漆的,她如何再能開門?
一瞬間發生的事,來得太快,她腦子里卻飛快閃過一個念頭。
按照她的想法,應當是不會錯的——她觀察了許久,那一束從上而下的光線,每一次的方位都不同,隔一個相等的時間,會分別落在八個不同位置,每一個照射的樂器也不同。而先天八卦的離位在正東方向,就是那一把古琴。為了準確,她特地用羅盤測過,不會有差。
按機關技巧,那一定是「關口」,開啟機關的地方。
可她抽了那把古琴,不僅沒有打開機關,反倒關上了光線。
到底哪里出了問題?
下意識的她突然想到巽墓,當時她也按常理跳入了池中,尋找生門,可結果生門的位置,才是一個大陷阱。想想,她還是太天真了,機關屋並不按常理出牌,那一個看似生門的東西,其實才是死門。她有些懊惱,同樣的錯誤,她又犯一次。同樣的陷阱,她中了兩次……可一個同樣的手法,會不會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
她想,也許是的。
每個人布置機關的手法會有類似。
這個機關屋的布置,興許與巽墓改機關的人有聯系。
墨家果然藏龍臥虎,老祖宗的本事,小瞧不得。
沒有時間想那麼多,她握緊手上的羅盤,走向先前她抽古琴的位置。
一個已變成了死門的生門,未必不會再成為生門。那個「高人」既然喜歡逆向思維,那麼她就順著她的意好了。墨九的手指模索著那一排樂器架,一點一點模過去,心里卻不再忐忑——機關屋里一片黑暗,休息屋中的人都將看不見她。
樂器架上的位置原本是滿滿當當的,那里缺了一個,就會與旁邊有些不同。
雖然沒有光線,可墨九還是輕松模到了原位。
不急不躁地挪過去,她將古琴重新放了回去。
頭頂上那一束太陽光線,果然又亮敞了。
她輕輕松一口氣,看兩個緊張的女弟子也緩過勁了,又笑著微微眯眼,想象著休息屋里的人會有什麼表情和心思,蕭六郎又會有什麼表情,再一次關注著太陽光線從頭頂的亮瓦射入時的方向,再一次看向那把古琴。
除了那把古琴,確實沒有旁的地方有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做機關屋的人,一定不會想到她還會拿它吧?
唇角一牽,她笑了,「置之死地而後生,會玩!」
但凡機關,都必須用杠桿或者齒輪來進行連動,既然這把古琴可以控制屋頂光線,那麼在只有它可以控制的情況下,再一次興許就會有不同的結果了?借著光線,她冷不丁又抽出那把古琴。
這一次動靜比上次大了不少。
一陣機刮運轉的「嚓嚓」聲里,樂器架後是,齒輪轉運著。
「呀!開了。」一名女弟子驚喜的叫著。
墨九慢慢轉頭,她的背後,有一道門打開了。
「嗒」一聲,門鎖開啟,正午的陽光透了進來。
兩名女弟子完成任務,歡天喜地地奔了出去,如同從牢房里得以月兌身。
墨九看一眼還在燃燒的香,隱隱覺得額角有汗,卻長松一口氣。
試想,初級機關屋尚且如此刁難,後面的會怎樣?
她邊走邊想,慢吞吞出去。除了方姬然之外,還有三名女弟子正在休息室外的園子里喝茶等待。如此,結果已經出來了,墨九不是最強的,卻也算運氣好,吊了一個尾巴,做了老四。
這里加上她,正好四個人,不需要再多說,剩下來的人,已然淘汰。
「恭喜四位姑娘,通過初級機關屋。」
乾門長老那張老臉上,滿是欣慰,不過他掠過墨九時的目光,卻多了一種疑惑。在場的人里面,除了蕭乾與東寂,恐怕沒有人會相信墨九這樣一個臨時湊上來的小姑娘,東宮的侍女,可以通過初級機關屋,而且,還勝過了從墨家內部精挑出來的四名女弟子。
這樣一想,乾門長老略有尷尬。
他笑著恭維了東寂幾句,又調頭嚴肅道︰「不過第二輪,會比第一輪更難。」
四個姑娘都望向他,側耳傾听。乾門長老卻賣了個關子,淡淡說道︰「比試的方式,也會不一樣。」
「乾門長老便直說了吧,也讓我們有個準備。」
一名勝出的女弟子有些不耐煩,冷冷打斷了她。
然後她挑釁的目光,又看向了方姬然。
這個女弟子很顯然是尚雅的右系人物,她眼中的對手也只有方姬然,並沒有將長相平平的墨九看在眼里——當然,另有一個原因,墨九並非墨家人。只要她不最終獲勝,也無須在意她的存在。
墨九的目光卻再一次看向蕭乾。
不知道為什麼,她無端就想關注他的一舉一動。可他沒有注意她,一張俊美卻蒼白的臉,似乎比先前更白了幾分,半闔著眸子,他好像對比試的結果,沒有興趣,懶洋洋的神態,添了一絲病氣,讓墨九滿腔的沉郁,憋在心頭,只得悻悻收回視線,認真听乾門長老說話。
「這一局,四位姑娘,將分成兩組。」
分成兩組?墨九不解地看向他。
「也便是說,兩個姑娘一組,獲勝的一組進入終極比試。」
乾門長老此言一出,那兩名女弟子迅速結成了一組,成了戰略同謀。她們的目的很明確,誰也不願意與末位出來的墨九一組,以免影響她們的戰績。
人性真是殘酷哩?
墨九笑著側頭望向方姬然,抿著唇,一聲未吭。
方姬然身姿不同,帷帽也未摘,聲音卻帶了一點笑意。
「那就委屈姑娘,與我一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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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晚上別熬夜,次日凌晨來看哈。麼麼噠。
我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