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愛中的女人都非常敏感,墨九也一樣。
馬車里飄來的淡淡女兒香,像一顆橫生枝節的石子投在她平靜的心湖上,頓時破壞了她愉快的情緒。尤其想到當她在教育宋驁如何做一個有心的好男人時,蕭乾竟然在大帳里與美人兒「約會」交談,她便腦補了無數個眉來眼去的畫面,一顆心像泡在了沸水里,咕嚕嚕冒酸泡兒。
當然,她相信蕭六郎不會輕易對別的女人起心,可這個男人長得俊,有魄力,而且他刻意與女人保持的疏離感,讓他尊貴的氣質更顯高華若仙,也更加招姑娘喜歡……所以,他無心,難保別人不對他生出歹意嘛。
甩了甩袖子,墨九邁步過去。
大帳外站了兩個侍衛,都是熟人。
墨九走過去,抬了抬下巴,其中一個侍衛扶刀的手摩挲一下,原本像是想攔住想問她一下的,可墨九冷冷掃他一眼,他的腳就沒有勇氣邁出來了。
「九姑娘,大帥在里面談事——」
「我知道啊。謝謝!」
墨九唇角一揚,給他們一個笑意,便負著手,春風得意地從他倆中間橫穿而過,徑直撩開了簾子。
大帳中果然有一個女人。
她穿了一身寬大且長的血紅色長袍,頭發沒有像中原女兒那般梳上漂亮的發髻,一頭緞子似的黑發松松披散著,僅僅在頭頂束了一撮,用同色系的皮質發束高高扎起,像戴了一頂古怪的帽子,很是精神。
更吸人注意的是,她飽滿光潔的額頭中間,貼了一個形如鷹隼的血紅色圖形,顯得氣勢逼人。一張稜角分明的臉,膚色不白,卻健康、勻稱,不算艷色,卻頗有風姿。尤其她一雙炯炯有神的眼楮,隱隱透著一種時下女子身上少見的銳利。
總而言之,她不算生得極美,但一舉一動很有英氣風骨,是墨九穿越之後見過最有個性的女人。
她是北 人無疑,可她找蕭乾做什麼?
墨九從她的身邊慢騰騰走過去,闖到那一種與在外面馬車邊上嗅到的熟悉香味兒,微微蹙了蹙眉,又深深瞥了她一眼。
那女人也正好望過來。
二人目光對視,互相都沒有說話。
蕭乾咳了一聲,笑著問墨九。
「你怎麼過來了?」
這話說得,她不能來?墨九挑了挑眉,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不過,這姑娘雖然平常行為偶爾不著調兒,可在正式場合,卻不會隨便讓男人為難。哪怕心里存了疑惑,也絕對不會讓蕭乾難堪。
她輕輕笑道︰「我在小王爺那里坐了一會兒,被他訛詐了血汗無數,原本想來蕭使君這里透透氣兒,沒有想到你有客人……」
說到「客人」,她有意無意地瞄向那個女人,並對她微微含笑致意,算是正式打個招呼,然後又笑吟吟望向蕭乾。
「快要晌午了,你們是準備吃飯,還是要繼續談正事?若要談正事,我便先告辭了,不打擾你們。」
「無妨!」蕭乾急急地否定了她的想法,也看了那個女人一眼,遲疑一瞬,對墨九道︰「這位是北 七公主塔塔敏。」
北 七公主?好大的來頭!
墨九對北 不太了解,可但凡沾了「公主」兩個字的人,都很容易被她貼上「傲嬌」的標簽。
微微一怔,她在心底思忖了一下塔塔敏與蕭六郎之間的關系,稍稍放下心來——畢竟他們是有親戚關系的,雖然是表兄妹,好像也不應當隨便亂來的吧?
她腦洞大開著,塔塔敏卻不等蕭乾為她介紹墨九,便朝墨九輕輕一笑,大方地道︰「這位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墨家鉅子了?」
墨九唇角微微一勾。
不曉得她口中的「大名鼎鼎」,究竟是好名,還是壞名?
「好說好說。」墨九笑吟吟地朝她抱拳致禮,像個男子似的與她客套。
沒有想到塔塔敏也與她一樣,抬腕便抱拳道︰「墨家鉅子,久仰大名,塔塔敏失敬了!」
墨九微微一笑,「七公主過譽了,墨九吃貨一枚,游戲人間……哪來的大名,怕是污名吧。」
「鉅子過謙了。」塔塔敏審視的目光放在她的臉上,銳利的眸子刀子似的,似乎恨不得扒開她偽裝的表皮,看透她真正的心思,「當今天下誰不知道,墨家鉅子姿容無雙,艷絕天下,巧手一雙,堪比魯班……」
噫,還挺順口!
墨九心里嗤一聲,嘴上卻掛著笑。
「七公主這般說,墨九愧之,愧之,愧不敢當吶。論姿色,七公主也是美人一個,只是身上這個顏色嘛……」盯住她血一般艷紅的衣袍,墨九淡淡一笑︰「確實不大適合你。乍然一看,還以為你被人捅了一刀,鮮血流了一身哩。」
「哈哈!」被墨九損了,塔塔敏不怒反笑,言語似乎也暢快不少,「鉅子說得對極,可這般又有什麼不好呢?就算我受了傷,流了血,也不會被人看見。」
噫,有點兒意思?
這女人倒不像玉嘉公主之流,那般矯揉造作。
人與人相交,有時候得看眼緣的,氣場不合的人,不管怎麼努力也揉捏不到一塊兒。比如墨九第一次見溫靜姝,雖有同情,卻怎麼都喜歡不上來,可這個塔塔敏,她卻無法全然對她反感——哪怕她是來與她搶蕭六郎的。
墨九笑了笑,收起敷衍的貧嘴,緊挨蕭乾的身邊兒坐下來,對塔塔敏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眼,又對蕭乾道︰「你們正事談完沒有?不然兒一起去吃個飯,邊吃邊談?」
在外人在的時候,她比平常要小鳥依人得多,性子似柔若春水,看上去挺像那麼回事兒。當然,蕭乾也很享受她給他的「夫權」,一本正經地嚴肅臉︰「已然談好!阿九是餓了?」
墨九重重點頭,「餓!」
蕭乾失笑,「想吃什麼?」
一說到吃,墨九的臉就變成了苦瓜。
在金州的興隆山上,她好吃好喝的日子過慣了,冷不丁住在南榮大營里,別的東西都還可以將就,唯獨對于吃,墨九覺得將就起來有點兒虐脾胃。
有塔塔敏在場,她不好意思反問蕭乾,吃什麼根本就沒得選,只垂目喃喃道︰「隨便吃什麼都好。你曉得的,我又不挑嘴,給什麼就能吃什麼了……」
不挑嘴?給什麼吃什麼?
這麼乖的墨九,連她自己都不認識,又何況蕭乾?微微一愕,蕭乾忍不住失笑,聲音輕緩道︰「七公主特意送了一些新鮮食材過來,阿九一會兒去看看。若是願意,可以親自做點兒。若不想做,想吃什麼便吩咐下去。」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幾天墨九雖然挖空心思,想要為蕭乾改善伙食,奈何大軍駐扎澗水河這麼久,附近百姓該跑的全跑光了,營中伙食僅夠渡日,食材也來來去去就那麼幾種,哪來那樣多的花樣兒給她翻新?
如今有了食材,她豈會對不起自己的肚月復?
別人都把下廚當成一件煩躁的事兒,墨九卻對偶爾搗鼓一桌飯菜,極有興趣。沒等蕭乾再問,她便愉快地應了,還熱情地邀請了塔塔敏一會共進午餐,嘗嘗自己的手藝。
然後她便小鳥兒似的飛走了。
蕭乾望著她的背影,久久無言。
敢情吃比他重要?他分明看見她擔心自己與塔塔敏的關系,酸味兒澆頭來著。可一听說有吃的,竟然跑得那麼快,就這樣放心把他丟給別人了?
塔塔敏待墨九消失在帳篷,方才回頭。
「鉅子很可愛……」
蕭乾收斂住墨九在時的溫柔笑意,涼薄的眸子瞥她一眼,嘴唇抿了抿,思慮一瞬,方才正色道︰「聯姻之事,還得報往臨安,稟報陛下,正式行文方可。」
「蕭大帥不必擔心!」塔塔敏臉上帶出一抹淺淡的笑痕,雲淡風輕的樣子,似乎談及的完全是旁人的婚事,「幾日前,皇爺爺便已將此事上呈了南榮皇帝。昨日阿合也帶回了南榮皇帝的手諭,已然應允……」
「如此……唉,罷了!」
蕭乾深深看她一眼,慢慢起身。
「薛昉,領七公主下去歇一會兒。」
塔塔敏看他要離開,唇角彎彎地笑問,「蕭大帥要去哪里?客人還在,哪有主人先行離去的道理?你這待客之道,有問題。」
蕭乾已經從她身側走過,聞言回頭一瞥。
「我去看她做什麼吃的。」
塔塔敏握住茶杯的手僵住了。
……這個蕭乾與傳說中殺人如麻、見死不救、冷漠無情的「判官六」哪里是同一個人?
哪有南榮男子會特地跑去廚間看婦人做飯的?
當然,若塔塔敏曉得不僅有南榮男子會下廚去觀看婦人做飯,連南榮皇帝都燒得一手好菜,估計她會把眼珠子驚得掉地上。
——
蕭乾去伙房的時候,墨九正挽著袖子在一個陶盆里和面。她向來不喜歡被眾人圍觀,伙房里的人,大多都被她打發走了,只留了一個為她打下手的伙頭兵,看見蕭乾,趕緊迎了出去。
這小子年紀比墨九還小些,人生得又黑又瘦,伙房里的兄弟都叫他「黑竹竿」。他真名叫小浩,性子靦腆得像一個大姑娘,隨蕭乾出征便一直在伙房里做事,平常卻很少見著樞密使本人,冷不丁看見蕭乾的英姿,嚇得大半個身子趴在地上,聲音都哆嗦起來。
「小的,小的見過大帥……」
蕭乾抬了抬手,示意他出去,便大步越過他的身子,走到墨九的身後,負手而立。
「來了?」墨九頭也不回。
「嗯」一聲,蕭乾目光噙笑地看著她雪白的小拳頭在面團上舞動,靈活得像在表演雜技,似是好看。
他低頭,幾乎湊近她的耳朵。
「準備做什麼?」
墨九盯著面盆兒,一雙長長的眼睫毛撲閃撲閃著,笑得很得意,「我清點過了,食材確實很豐盛,還有一只整羊呢。不過哪能給她機會吃回去?好東西咱得留著……所以,今兒中午我就做一頓醬肉包子款待她好了。」
「呃……」蕭乾頭大。
「回頭我也做個羊肉鍋子。」想到東寂做的那羊肉鍋子,墨九咽了咽唾沫,「嗯,就這麼辦,一定會很好吃。」
看她的饞樣兒,蕭乾輕笑著拍拍她腦袋。
「這般一說,我都受不得了。」
「怎麼,餓了?」墨九回頭瞥他一眼。
「嗯。餓!」灶間無人,蕭乾笑著說罷,突地從背後摟緊她的腰,把下巴貼在她的肩膀上,輕輕磨蹭著,喑啞的聲音里,帶著絲絲縷縷濃得化不開的魅惑,「餓得很了……阿九準備什麼時候喂飽我?」
墨九被他磨得肩膀癢癢的,而且腰上被束,雙臂也有些不靈活。她沒好氣地回頭瞪他一眼,見他根本沒有收手的意思,哭笑不得地橫他。
「想吃啊,那你還不找個地方坐著?不要打擾我,自然會快著一些。」
喟嘆一聲,他聲音悠悠的。
「可阿九,我餓……」
這是在撒嬌啊?墨九手上一頓,像白日見鬼般望向蕭乾美得不似凡塵男子的面孔,覺得俊美如他,真的只需要稍稍把聲音放得軟一點,把情緒搞得輕松一點,就很有「傲嬌小公舉」的潛質啊?
強忍著大笑的沖動,她安慰地拍了拍他的手,「乖乖坐著去,一會兒就有得吃了。」
「一會兒是何時?」他固執地不放手,身子在她身後,慢慢磨蹭著他,啞聲道︰「這都餓四天了,真是一刻也等不得。」
「……」
墨九覺得自己還是太單純了啊。
先忙著和面沒往深了想,如今一听不對味兒才曉得蕭六郎「此餓」非「彼餓」,簡直就是獸類體質!
可男人這種生物也太奇葩了吧,不是要清心寡欲,高冷到底、不近的嘛?他到底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饑渴的?
把面團輕落在盆子里,她又徐徐倒入一點清水,拿筷子攪拌一下,復又重重揉捏起來,嘴里也沒忘了戲謔他。
「這麼餓,你又跑過來做甚?大帳里頭不是有一個國色天香的北 公主等著嗎?就算做不得正餐,當飯前甜點吃吃也是好的。」
這鬼丫頭損人,可真毒!
蕭乾搖搖頭,勾唇一笑,「阿九面前,何人敢稱國色天香?」
「嘿」一聲,墨九愉快地挑了挑眉,拳頭重重砸在面團上,啪啪作響,「這句甜言蜜語,我很受用——不過,你把人家公主丟下了,跑到灶上來哄我,也不怕人家瞧見了笑話麼?」
這姑娘的心說大也大,說小也就針尖兒那樣小。她分明想問塔塔敏的事兒,卻不正面相問,非得繞著彎兒的損他。
蕭乾笑著曲起指節,輕叩一下她的額頭,「阿九以為她是我什麼人?!」
墨九想了想,淡然一瞥,「表妹啊!你的母親與他的父親是兄妹?嗯,是挺親的。不過表哥表妹,天生一對,好像你們都是這麼干的吧?親上加親,多好!」
「你是久了沒挨收拾,皮子癢癢了?」蕭乾嘆口氣,也不與她客氣,徑直抱著她的腰兒便扯過來,面對著自己,一低頭,在她的唇上嘬了一口,「再胡說八道一個試試,看我怎麼治你!」
這爺們兒橫上了?
墨九雙手都沾了面粉兒,想要推他吧,又怕把他的衣服搞髒,可不推他吧,這貨還不老實。說要治她便真的治她,一雙手在她身上捏捏、掐掐、捻捻、揉揉,好像她才是那個面團兒,搞得她三魂六魄跑了一半,身子又麻又癢,「咯咯」笑個不停。
「停!停!癢!」
「哼!」他哪里會依?
「好了好了,蕭六郎,我認錯還不行嗎?」。
「錯哪里了?」
「哪里都錯!」
「認真一點。」
「不該胡說八道,讓你吃甜點!」
「嚴肅一點!」
「不該說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還有呢?」
「沒有了……」
「真沒了?再好好思量思量!」
從那天榕樹上面下來,兩個人便沒有機會親近,蕭乾整整憋了四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治她的由頭,那里肯輕易放手?
一捻二捏三搖擺,他越發恣意張揚,墨九的笑聲也就越發憋不住,嘴里嘰嘰的,小老鼠似的。
「蕭六郎……放開我!」
「快想!」蕭乾臉上已有隱忍不住的笑意。
平常他在人前端著臉子,可在墨九的面前,他不得不一次一次把底線越放越低,慢慢地,也就習慣了為她一個人甩開那層包裹在外的世俗表皮,完全做回了最真實的自己。
「好了啦,老實說嘛,你到底要怎樣!」
墨九被她磨蹭得渾身發癢,笑著撐住他的肩膀,使勁兒捏緊他的下巴,抖了抖手上面粉,又把手揚起,「再不老實,我就把面泡丟你脖子里信不信?」
「你敢!」
蕭乾半眯著一雙危險的眼楮,咬了咬她的鼻尖兒,又把她拉近一點,貼在自己的身前,用飽滿情意的聲音道︰「四天沒近你身子,我餓得緊!」
「……」
這個人真變壞了!
居然敢這般直言不諱,也不怕害臊了?
墨九扁了扁嘴巴,「討厭!」
蕭乾低笑一聲,看墨九雙手高舉,不敢沾在他的身上,那樣子又可愛又滑稽,心里一蕩,便有些不好受了。
「敢罵你男人討厭?看我治不治你毛病。」幾乎沒有多想,蕭乾猛地抱緊她的腰,把她身子托起來,走到灶房門口,「砰」一聲把門踢得合上,回頭時換一個方向便把她放在了小浩收拾干淨的青石台案面上,把她緊緊圈入懷里。
墨九心里怦怦亂跳。
清幽的菜蔬香氣充斥鼻間,伴著他溫熱的呼吸撲面而來,讓她的整個天地變得昏暗了,一顆心,頓時失守,熱血沖腦,情緒便不受控制。
相愛的兩個人,恨不得時時膩在一起。
墨九其實也是一樣,要不然也不會大老遠從興隆山趕到汴京府。她估模著這個男人也差不多。而且他平常在營里怎麼也得裝一個正經人,營中又每時每刻都有人跟隨,為了顧及影響,他便是想偷一下腥都不行,一直忍著呢,這好不容易得了機會,抽個冷子也想吃點兒豆腐解解饞,想來真的是好合情理……只不過,他到底什麼時候從仙人化身流氓的?!
「蕭六郎!」墨九抬頭瞥他,一雙眸子亮晶晶的,滿帶笑意,「你該不會想把廚房也變成戰場吧?」
從大樹轉移到廚房,這廝口味也重啊。
蕭乾默了一瞬才听懂她的意思,清俊的眉梢往上一揚,抿嘴帶笑。
其實他哪舍得在灶上這樣的地方動她?不過,看這婦人說得那般蕩漾,他心尖尖莫名一觸,又忍不住想要逗她了。
「阿九想了?」
「……哪有?」墨九很無辜。
「阿九若求我,我可以應允的——」他修長的手指捋一下她的領口,一點一點扳扯著,她膩白的肌膚便微微露出了一點,墨九低頭一看,激靈靈打個戰,渾身都燥熱起來。
「我呸!你個大尾巴狼!」
趕緊地攏好領子,她瞥一眼緊閉的灶房門,曉得這廝其實也不敢做什麼,又穩了穩心神,拽著他衣裳的袖子,微微眯眼道︰「你東扯西扯做什麼?到底是害怕承認與那個七公主的關系故意轉移話題呢,還是真有那麼悶騷饑渴?」
「阿九在吃味兒嗎?」。
他溫暖的大手再次扶上她的腰,身子微微挪一下,便將她柔柔的身子整個兒納入懷里,與她緊緊貼合著,哪怕是隔著衣衫的親近,也讓他焦灼的思念得到了一些緩解。
「親我一口,便告訴你。」
「……」墨九翻白眼,「四天而已!」
「是哩,四天了!」
其實四天很短。
以前她不在營中的時候,他整日帶兵打仗,整肅軍務,冥想戰術,根本就沒有機會去考慮那些事,偶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想起她來,他會偷偷把她臨別贈送的「禮物」拿出來,睹物思人一會兒,很快便被勞累的疲憊淹沒在睡意中。
可如今不一樣。
活生生的人兒就站在他面前,晃來晃去,嬌艷、明媚,每一個笑容都真實而燦爛,她會甜甜的喚「六郎」,會把胳膊掛在他脖子上撒嬌,會小貓兒似的在他懷里挨挨擦擦,讓他為她順毛……兩個人尋常的親近除去最初的悸動,好像比以往又添了一些什麼,不若親情,卻似比親情更近,恨不得連成一個人兒似的。
這種情緒,讓他血液臊動不已,情緒也時常不安。也不曉得是自己的想法還是雲雨蠱的催化,那種想要與她做成真夫妻的念頭,越來越強烈。
這樣的事,他雖然不能做。但這樣強烈的感情狀態下,他又怎麼舍得讓她產生一點點誤會?
「阿九……」
見她水霧似的大眼珠直勾勾地盯著自己,蕭乾堅硬的心,頓時化成了一灘水。他慢慢抬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著,小聲道︰「七公主不是許給我的女人。」
不是許給他的?
那她跑到南榮大營來做什麼?
墨九抿了抿嘴唇,思慮一瞬,帶著一絲不詳的預感,試探性地問他。
「難道她是……許給宋驁的?」
目光微微一閃,蕭乾沒有反駁。
見他默認了,墨九低「啊」一聲,整個身子僵硬著,坐直了身子。
「不行!這怎麼可以啊?宋驁都有兒子了啊,他好不容易對彭欣產生了一點情意,想要一家三口團聚,走向幸福快樂的康莊大道,冷不丁橫插一個公主進來,算什麼事兒?」
她是一個為了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的主兒,說到彭欣的事兒,她比自己的事兒還要激動,連眼圈兒都急紅了。
蕭乾見她如此,憐愛地攬了攬她的腰,掌心順著她的後背,慢慢道︰「你知道的,這是無可奈何的事兒——」
無可奈何的事,也就是國事了。
墨九默默望他,良久也不吭聲兒。
就算她沒有親自參與這些事,可心里卻明鏡兒似的。北 與南榮遲遲不對汴京出手,一直圍而不攻的原因,說白了,便是分贓問題,還有對未來局勢的估量與自保。
南榮怕北 ,北 也緊張南榮。
這種感覺就像兩個匪徒一起去合伙搶劫,眼看大批金銀財寶就要到手了,最後與對方搏殺的一擊,卻不敢上了。他們不怕守財寶的人,卻怕自己動手的時候,冷不丁被同伙背後捅上一刀,陷入萬劫不復之地,而對手坐收漁翁之利。
縱觀歷史,國與國之間每每遇上需要維持穩定與合盟的事情時,最常用的手段便是聯姻。
在他們看來,只有姻親關系,方可以讓彼此暫時放心,而且聯姻,絕非平民可為,只能是皇室。
北 居于草原,南榮穩扎臨安,各自的勢力如何,得打過才知道。不過,五丈河北 吃了虧,這回主動獻上一個公主示好,對南榮也算有誠意。
既然如此,南榮也得表現自己的大度。
公主不能隨便許配給普通男人,不論如何也得與她的身份相等。可南榮的成年皇子里面,只有宋驁一人至今還沒有王妃。
于是,把塔塔敏許給宋驁就順理成章了。
本來如蕭乾所說,這是國事,根本就無關乎感情,但墨九听了,心里莫名堵得慌——為了彭欣,也為了她的干兒子。
兩個人相視一會,她潤了潤喉嚨,盯住蕭乾問︰「東寂也已經同意了?」
不喜她嘴里對宋熹那樣親熱的稱呼,可蕭乾曉得墨九的為人,雖然有小小酸味兒,也不會就此小題大做,只不舒服地蹙了蹙眉頭,為她整理好衣裳,低頭,復又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沒許給我,你就偷著樂吧。」
「……」墨九無言︰這人在幸災樂禍?
「宋驁早晚要娶王妃,塔塔敏在北 素有美名,也不算辱沒了他。指不定成了婚,也能讓他收收心呢!」
看墨九臉上的神色一會一個變,蕭乾怕她胡思亂想,嘆一口氣,又寵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我曉得你為彭姑娘不平。可這件事……」頓了一下,他加重聲音,「我不許你摻和!」
在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上,只要不影響大局,蕭乾向來都慣著墨九,由著她折騰。可一旦他動了真格兒,他說過的話就跟釘子桌在了木板上,沒法更改了。
可墨九還是為了彭欣意難平。
宋驁御女無數,可情感領域其實一片空白。她好不容易為彭欣在他腦子里的白紙上寫滿了金玉良言,想讓他從此走上正軌,如今便要拱手相讓,由著他把對彭欣那點兒好感擦去,任由另外一個女人——一個看上去很厲害的女人去書寫,描繪成她想要的樣子,變成她的男人?
這本與她無關,可彭欣怎麼辦?
依彭欣的性子,絕不可能做小。
那麼,她的干兒子不就沒有爹了嗎?說不定,到時候兩個人還得有一場奪子之戰。親人骨肉之間,弄得老死不相往來……
越想越心寒,墨九冷哼一聲,像口渴了似的潤了潤唇角,冷不丁撲上去,惡狠狠咬住蕭乾的嘴,直到听見他嘴里「嘶」的低呼,方才松開嘴,像一頭憤怒的小狼崽子,盯住他,一直盯住他,就是不說話。
蕭乾哭笑不得,「怎麼變成旺財了?」
之前被她咬破的地方還沒有康復呢,又來一次。他模著嘴巴,看墨九嘟著嘴委屈了好久還是不肯吭聲,不由軟段兒,摟了摟她的肩膀。
「好了阿九不生氣,我陪你做菜,可好?」
墨九仍然沒有順氣,「你不都吃飽了嗎?還做什麼菜?」哪怕無力回天,她也要發發火兒。
「沒飽!」蕭乾輕輕笑著,意猶未盡地摟她一下,「今兒晚上,我去你帳篷……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