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你們守候與支持,偌大的人世,以億計的人群,能與姐妹們相遇相知,以文會友,是我的福分。我不是最優秀的作者,卻實實在在有一群最優秀的讀者。我是幸運兒,老天待我,向來不薄……我要努力!
這一章寫了幾個版本,這兩天終于找到點感覺了。對不起大家,還是那句話,我會盡力,但真的不敢保證不斷更。我現在對自己的要求是︰寧願寫得少,也不能寫得渣。
好長一段時間,我感覺自己無法駕馭她。心太灰暗,文字也灰暗,而這,與本文的定位完全不符……
她明媚、陽光、充滿希望,總歸活得比我明白。
我不想、也不能帶著灰暗的心去寫墨九,因為我心里的墨九不是那樣晦澀的女子。
一直在找感覺,找狀態中。
------題外話------
然而,不管她怎麼費盡心力,始終找不到的旺財,卻在這里出現了。
都說聰明的狗會尋找主人,墨九猜測,它是去找蕭乾了……
等他們從臨安回來,旺財卻不知所蹤。
當初離開的時候,他們把旺財留下了。
墨妄驚詫出聲。
「旺財?」
不必查了?墨妄順著她的視線回頭,只見那賣涼茶的俏姑娘低垂著頭,雙手絞著手絹慢慢地踱了過來,一張如花似玉的臉上,滿是糾結,在她的腳下,還有一條搖著尾巴的大黃狗,吐著舌頭奔向了墨九的馬車……
「我想,不必查了。」
可墨九渾然不在意,她緊盯著大榕樹的方向,聲音淺淺,仿若在自言自語。
他始終愛惜羽毛,也愛惜墨九的羽毛。
「小九是覺得他們有問題?」墨妄走近馬車,低聲嘆息︰「其實,我派人私下查一下就好,不必如此大張旗鼓,讓人閑話……」
這一下他的表情,似乎讓墨九滿意了,不顧旁觀者的眼神兒,她大步跨上馬車,撩開簾子,又往河邊的茶飯莊望了一眼。那茶飯莊就座落在河邊上,正對著墨九為景昌皇帝修建的功德亭。茶飯莊的後方,有一棵巨大的榕樹,風從河岸吹過去,榕樹葉在不停搖擺,驚得鳥兒喳喳叫著飛入天空,從馬車的角度望去,可以看見院落里邊還有一排精致的屋舍。
墨妄又是一怔,方才抱拳,「是,屬下領命!」
「連人一起燒。」
墨九卻一本正經,一直等到出了涼棚,才回過頭來,微微一眯眼,對著面色蒼白的姑娘冷哼一聲。
他是實誠人,實在做不來哄嚇人的舉動。
「……」墨妄抬眸瞥她。
「一個時辰內,如果我沒有見到人,一把火給我把這地兒燒了。」
「來了。」墨妄配合的低頭。
說罷,她邁腳出去,負手低呼,「墨妄!」
那姑娘還在哀求,墨九卻沒有了耐性,橫著眸子望過去,「姑娘,你要不信九爺的話呢,就往這興隆山十里八村的打听打听,我墨九是什麼樣的人。我要見誰,哪個還敢拒見?」
「九爺,九爺,不能啊……」
「怎麼的,憐香惜玉了?」墨九打斷他,看著他緊鎖的眉頭,冷不丁收斂神色,瞥向俏姑娘,沉聲道︰「限一個時辰內,讓掌櫃來見我。」
稍稍頓了一下,他輕撫著墨九的肩膀,暗示她有事先離開再辦,「小九,我們……」
墨九這樣的行徑,就連墨妄也有些發懵。
「這……」那姑娘哭喪著臉,一副秀才遇到兵的無奈。
「無妨!他不便見人,我卻很方便,你帶我去見他。」
墨九一副了解的樣子,點點頭,把折扇一合。
那姑娘像是嚇得不輕,聲音有點兒結巴,「實不相瞞,我們家掌櫃的身患惡疾,不便見人……要不然,早早就上山拜見九爺了。」
墨九沉沉「嗯」一聲,像個欺行霸市的惡霸似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繼續說。
那姑娘臉騰地脹紅了,小意地討好道︰「九爺恕罪,九爺恕罪。」
「老?我老嗎?」。墨九停下來,回頭掃他,「妹子,好好說話會不會?」
眾人議論紛紛,那個賣涼茶的姑娘顯然是知道九爺本尊的本事的,嚇得急巴巴上前躬身道︰「九爺,九爺,你老請留步。」
「九爺不要涼茶……要人。」
「九爺怎麼來了?也吃涼茶?」
「九爺……!」
這個涼棚子里,大多數人都不知她是誰,可隨著有人一聲「是九爺,確實是九爺」的確認,她很快成了眾人的目光焦點。
興隆山是墨九的地盤,可真正見過她的人,相對而言,還是少數。
一眾不明所以的食客紛紛低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拎人?這不是土匪行徑嗎?
「師兄,一會兒把掌櫃的給我拎到山上來。」
可墨九似乎絲毫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過分,搖著扇子四處一望,目光慢慢就定在那個俏生生的姑娘身上,緩緩往外走著,吩咐墨妄。
看周圍有幾個人小心翼翼地看過來,墨妄生怕被圍觀,示意她小聲一點,畢竟她經營這麼久的形象,一旦毀了,那才是真正的可惜。
一句墨九爺,當即引起了食客的注意。
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墨妄正不知她到底走還是不走,就見墨九低笑一聲,用不高不低地聲音道︰「這麼好的涼茶,這麼香的牛肉,我墨九爺不能想吃就吃,實在太可惜了。」
「想走,卻舍不得這里的涼茶……可怎麼辦好呢?」
墨妄點頭,跟著起身︰「要走了嗎?」。
他斟酌著,似乎還想說什麼,墨九卻在這時起身,將折扇一甩,像個翩翩公子似的,一邊搖,一邊含笑望他,「師兄吃好了沒有?」
「小九……」
她的話經常莫名其妙難以理解,像含了很多深意,又像僅僅只有字面意思,墨妄抿了抿嘴,沒有多問,只安靜地看著她。在一襲藏青色男裝的襯托下,她少了在蕭乾身邊時的少女嬌憨,多了一種女子身上少見的英武之美。
「師兄放心好了。」墨九一本正經道︰「不管有多生情,我也一定會好好的。」
「……」墨妄無奈抿唇。
「呵呵,說得好像不觸景,我就不生情似的。」
墨九挑了挑眉梢,將一片切得薄薄的鹵牛肉放入嘴里,輕輕咀嚼著,口齒清晰。
「我不想你觸景生情……」
她一雙凌厲的眸子斜視過來,充滿銳氣,墨妄觀之,不像說謊。
「石像是什麼鬼?一個死物而已,砸了就砸了,還撿幾塊破石頭做甚?」
「嗯?」墨九像是沒有听清,奇怪地看著他,待明白了他的想法,不由笑了。
「小九,回頭我帶人把石像收拾了吧。」
墨妄觀察著墨九,看她不時望一眼鎮頭的功德亭,不由一嘆。
午後的陽光很烈,但緊靠著興隆山,又有河風吹拂,茶飯莊外的涼棚又是敞開的結構,坐在里面的人,不僅無半點熱氣,還倍兒感涼爽。涼棚透入的光線,照在墨九和墨妄的身上,兩個人對座而飲,樣子自在,有一種久違的安逸。
墨妄回過神兒來,若有所悟地望著她,點了點頭。
「……好廚子啊!不錯,不錯。」墨九出乎意料的驚喜著,贊嘆著,稍頃,又別有深意地望著墨妄,「師兄,咱這興隆山,如今真是藏龍臥虎,越發熱鬧了啊!」
這麼一個小小的茶飯莊,不僅涼茶做得好,連鹵牛肉都別有一番風味兒。
墨望盯著她的面容,稍稍有點兒走神,可墨九輕輕一咬,卻再次愣住了。
若非知情,誰能想到,她就是大名鼎鼎的墨九爺?
「謝謝師兄。」墨九沖他露齒一笑,像個不諳世事的青蔥少年。
「小九嘗嘗這牛肉。」
這又是什麼邏輯?墨妄盯著她,「哦」一聲,默默往她碗里夾了一片牛肉。
「那就不用了。」墨九伸出白玉般的手指,輕輕撫著粗碗,像撫著什麼珍貴的寶貝似的,黑眸微眯,似笑非笑,「喜歡的東西,不要吃太多。不然,很容易膩味的。」
「小九若是喜歡,我每天早早來排隊,買上一壺。」
這段日子,她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墨妄見吃得她開心,一臉微笑,恨不得把自家碗里的一並端給了她吃。
「你再不喝呀,可都被我喝光了?」她笑著打趣兒。
看墨妄又偷偷紅了臉,墨九不以為意地笑著,輕輕端碗抿一口,咂咂舌頭,只覺涼茶的味兒就像沁入了舌頭沁入了心肺似的,涼絲絲,帶一點甘甜,卻不膩、不沾,簡直妙不可言。
「……」
「除了胸大**大,哪里古怪了?」
「……」墨妄也失笑,「小九不覺得……她有點古怪?」
「師兄不必看人家姑娘了,好好喝涼茶才是正經!」
墨妄拿著一碗涼茶,不時注視著她,眉頭緊皺。
在墨九與墨妄吃喝的時候,她不時拿眼瞄過來,那不自在的樣子,再不若先前應對別的客人時坦然自若。
嘴里應諾著,見她沒了別的吩咐,那姑娘逃命似的離開了。
「會的,會的。一定會的。」
不見客人?墨九笑笑抱拳,「那行,只能拜托姑娘轉達我二人的謝意了。」
俏姑娘依舊垂著眼眸,不住地搖頭,「不,不好意思,小郎君,我們家掌櫃的,不見客人。」
「好茶。不知姑娘家掌櫃在哪兒?我們想要當面拜謝一下。」
默了默,墨九又倒一碗吃下,方才抬頭微笑。
涼茶的口感比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樣。描述不出具體的滋味兒,薄荷,桑菊,烏梅,似乎都不像,又似乎都有,像是用好多味兒中藥熬制成的,卻又無半點中藥的澀意,在燥熱的暑天喝它,再好不過了……就連後世火遍大江南北的王老吉,也不如這碗涼茶來得高明。
話音未落,她突地頓住。
墨九頗為好笑地低頭喝一口,喃喃道︰「……掌櫃的涼茶?」
一碗涼茶,倒成稀罕物了?
「是,是沒有了。不過嘛……」俏姑娘的蘭花指捻著手絹,偷笑道︰「這罐兒涼茶是我們掌櫃自喝的,看兩位郎君是生客,難得來一次,不忍讓你們失望,這才交待小的呈了上來。二位,慢用。明兒還想喝啊,就得請早了!」
墨九盯住涼茶碗不動聲色,唇角若有似無的一扯,墨妄瞥她一眼,不解地問那姑娘︰「不是說涼茶沒有了?」
淺淺的澄黃色涼茶,倒入兩只粗碗里,色澤竟很有清涼感。
可誰也沒有想到,等俏姑娘再回來的時候,手上不僅有包子、饅頭,鹵牛肉,還有一盞用瓷罐兒裝著的涼茶。
前凸後翹的俏姑娘下去了,墨九與墨妄相視一眼,各懷心思,靜默不語。
「好 ,二位客官,稍等。」
「好。」墨九掃給她一個意味深長的眼波,「一樣來一點兒。」
「涼茶沒了,涼水還是有,有的。」
姑娘眉眼兒低垂著,像是有點兒刻意回避她的目光。
墨九往里面望了一眼,點點頭,「有水麼?」
「饅頭、包子和鹵牛肉,別的,就沒了。」
「除了涼茶,還有什麼可吃的?」
她眉梢挑了挑,一**坐下,拿折扇敲敲桌面,不冷不熱地抬頭問姑娘。
茶棚後方的飯莊倒還雅致,可這個茶棚太過簡陋,除了一些木桌和凳子,幾乎什麼都沒有。
墨九不睬她,只搖著折扇環視了一圈。
「客官,請問您吃點什麼?」
俏姑娘大概看出來了,墨九才是說話管事兒的人,又笑眯眯看向墨九。
墨妄點點頭,情不自禁拿眼去看墨九。
不過,眨眼之間,她又恢復了平常,熱情地招呼著,膩著一臉的笑,對墨妄道︰「客官,涼茶是真的沒有了。您看,要不吃點兒什麼?」
看到他們過來,拎著茶壺的俏姑娘似乎微微一愣。
兩個人一前一後步入涼棚,男的俊、女的美,很是引人注目。
這就是墨妄能想到的,最好的守護方式——默默陪伴。
他要做什麼,他就陪她做什麼。
她要什麼,他就給她什麼。
可不懂她,他也不問她,更不反駁她。
大多數時候,墨妄不懂她。
從臨安一路到達金州,墨妄就從來沒有違背過她的意思。而墨九也再也沒有當日在刑場時的失態,整個人冷靜得就像根本就不曾有過半分難受,或者說,就像蕭六郎根本就沒有在眾目睽睽之下被處斬,而她,也不過是一個在千里尋夫的普通婦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好。」墨妄低頭跟上,不再多言。
「不必麻煩。」墨九看一眼那個熱火朝天的地方,折扇一合,撩一上男袍的下擺,大步往茶棚里去,「這麼熱的天兒,怎麼能空著肚子走咧?吃不上涼茶,吃兩口別的也好。」
一碗涼茶都吃不上的土皇帝,那還混個屁啊?
不都說在這興隆山的地頭上,她墨九就是個土皇帝嗎?
墨九抿唇不語。
得了這個悲慘的消息,墨妄愣了愣,瞥一眼涼棚里面那個俏生生的姑娘,又轉回來,對拿著折扇搖擺不停的墨九小聲道︰「小九,沒有涼茶了……要不然,我明兒早點派人來取?」
然而,這個茶飯莊的涼茶還真的不易得,墨妄走在前面,率先進去一問,涼茶果然是早早就賣完了,哪里有得喝?明兒請早吧。
墨妄大喜過望,只要墨九有興趣的東西,他都恨不得捧到她的面前來。
「好的。」
「師兄,我們也去吃一碗涼茶罷。」
墨九若有似無地笑了一聲,落下簾子。
興隆山是愈來愈有意思了。
有點意思。
後方的情況看不太清楚,茶飯莊的前面是一個涼棚子,木頭架子搭成的,上有茂盛的樹蔭,有河邊吹著,看上去確實涼爽,客人們充斥其間,或坐或站,或聊或鬧,一個梳著烏黑丫頭髻的姑娘穿插其中,看不清臉蛋兒,瞧那撩人的身段兒,像是一個會來事兒的俏麗人兒。客人們似乎很喜歡和那姑娘搭訕,有些人臉上的表情,也根本不像是去喝茶的,反倒像看姑娘的……
念及此,她抿緊雙唇,從簾子里遠遠瞄向那個茶飯莊。
想不到這個時代,還有人的意識這麼超前。
饑餓銷售?墨九心里微微一怔。
「小九有所不知,這家涼茶,每日只冰鎮五缸,也只賣給客人五缸。所以要喝他家的涼茶,得早早就來佔位置,听曹元說,鎮上有些人,天不亮就來等著開張……」
一見墨九感興趣的樣子,墨妄就興奮起來。
看來吃貨的本質還是沒有變。
「哦?」墨九有了興趣,「這個怎麼說?」
「哪有哪有。」墨妄這個人平常很少開男女間的玩笑,听她如此說,窘迫得耳根都有點紅。握拳輕咳一聲,連忙解釋︰「听說,那姑娘煮茶用的瓷缸都與別地兒不同,等涼茶煮好,涼卻,還要特地放到井水里冰鎮,再提起來沖入碗里,吃上一口,能從嘴里涼到心坎兒上,最緊要的是……不是誰都吃得到。」
「莫非師兄也對此間的涼茶西施……有點兒想法?」
說到此,她話鋒一轉,拿眼笑撩墨妄。
不想拂了他的意思,墨九抿嘴一笑,拿折扇輕輕搖著,打趣似的接道︰「嗯,不僅涼茶好喝,賣涼茶的姑娘也生得俏,還穿得很清涼。這火辣辣的夏天,有好喝的涼茶,有好看的姑娘,生意想不好都不成。」
不過,他心里這點小九九,墨九又怎會看不透?
想方設法的調動著墨九的情緒,墨妄也算是費勁了心機。
「听曹元他們說,這茶飯莊開張沒多久,生意好得不得了,他家的涼茶也好喝得不得了,咱也去試試看?」
他手指著正對河邊的一個茶飯莊。那里,人聲鼎沸,很是熱鬧。
輕咳一聲,待墨九看過來,他小聲請示道︰「小九,天熱,我們去那邊茶飯莊坐一坐吧?」
馬車停在道兒旁,墨妄看見墨九簾子里那張面無表情的小臉兒,想想三個月來的事兒,覺得還是怪自個兒辦事不力。
可沒有人知道,墨家鉅子真正想知道的那些事,還是沒有半點兒線索。
一時間,這個天下,好像沒有什麼事兒,是墨家無法打听到的。
有清醒的人,但更多的依舊是為了利益而前赴後繼向墨家提供各類消息的人——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從一開始的議論、排斥到接受,並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被相思令誘惑而來的稀奇古怪的消息,讓墨家的言路之廣,早已勝過朝廷,但得到相思令的人,卻少之又少。有聰明的人,很快就發現,這個「相思令」的策略,完全讓墨九整合成了一個墨家獨有的情報系統。
如此一來,千字引未出,墨家相思令,就成了競相逐之的東西。
可以讓墨家做事,號令墨家鉅子還不是拒絕,那誘惑力也是巨大的。
一听這個就有點強詞奪理,但天下本來就沒有白吃的午餐。
墨家鉅子的「相思令」,分為︰春、夏、秋、冬四種。只要集齊四個相思令就為一套,可以讓墨家幫忙做一件事,無論什麼事,墨家都不得拒絕。但是,集齊四個相思令的過程卻很艱難。因為要拿到墨家的相思令,必須要用墨家需要的有用信息來進行等價交換,具體信息的價值,則由墨家鉅子來衡量。也就是說,這個信息的價值,能不能換得到一個相思令,最終解釋權,歸墨九自己所有。
她在壯大墨家聲勢的同時,發明了一種東西,稱為︰相思令。
可墨九……還是那個古怪得莫名其妙的墨九。
不僅如此,墨家身處在南榮邊陲這個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她還讓人大肆吹捧宋熹功德,贊景昌皇帝肅清敵寇,乃千古一帝,那整一個狗腿子的樣子,讓文人墨客們忍不住對她口誅筆伐,稱縱觀歷史,沒見過如此厚顏之人。整個南榮天下,除了興隆山鎮這些受益于她的人,人人都恨不能唾棄之。
這些異于常人的行徑,她從來不對任何人解釋,包括墨妄。
讓蕭乾從一個人人敬仰的神邸,變成一堆亂石,徹底從金州人的功德薄上抹去,都是墨九干的事兒。
遠遠望去,還可以看見類似人型的石身栽倒在地,頭顱歪在一邊,如同狼狽的天下兵馬大元帥「蕭乾」毫無生氣地倒在了湛藍的天空下,可笑而又滑稽。
于是,蕭乾那一座代表英雄功績的石像,就成了一堆七零八落的亂石,被隨意丟棄在功德亭背後不遠處的雜草叢中。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墨九從臨安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親自帶人敲掉了興隆鎮上的蕭乾石像,著手修建了這一座豐碑似的功德亭,還請了鎮上有學識的先生,專門鐫刻七七四十九首贊詩于功德亭內,為景昌皇帝宋熹歌功頌德,並供來往人群瞻仰。
事發時,對金州人的震撼是巨大的。
金州這一片被戰爭洗禮過的大地上,蕭乾對人們的影響力是足夠大的,用後世的話來說,是蕭乾解放了金州,讓金州人民從此免受珒人的迫害與戰爭之苦。可就在金州好不容易恢復了民生,老百姓剛剛過上舒心日子的時候,蕭家案發,蕭乾以通敵叛國罪被處斬。
當地的人都還記得,三個月前,這個功德亭上,原本佇立著的是一尊石像——蕭乾的石像。
陽光下,功德亭上的琉璃瓦,閃著刺目的光芒。
河邊就是通往興隆鎮的主街。河邊、街頭,路口,最顯目的位置上,屹立著一座精美的「功德亭」。
興隆山的鎮頭,有一條連通漢水的小河。
——
「看了這麼久的書,也累著了,你陪我下山,去鎮上走走,換換腦子。」
輕輕一笑,墨九點點頭,突地站起身。
「九兒放心,一定會有消息的。早晚而已。」墨妄安慰著她,難掩眼中的疼惜之色,「相思令一出,墨家的言路更廣了,這天下,我不信沒有我們打探不了的消息。」
「嗯。」墨九的語氣很平淡,好像不太在意,「意料之中。」
墨妄微微低頭,有些不忍心看她期待的眼楮,「還沒有。」
繞來繞去,還是逃不過這一問。
「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墨九漂亮的眸子里,生出了絲絲的光亮,「有消息了嗎?」。
「……」墨妄只剩嘆息。
「師兄!」听他唐僧似的碎碎念,墨九忍不住笑出了聲兒,「你什麼時候,變得這樣嗦了?」
想到她糾纏在心底的結,墨妄心疼地看她一眼,終是低頭,「好,這些事兒,都交給我去做,小九別把什麼都擱在自個兒心上。……還有,看書時間別太長,玫兒說你坐了大半天了,這可要不得,將來把眼楮看壞了……」
「不。」墨九當即反對,「沒有人嫌錢多,和錢過不去的,那是傻子。你瞧我,像傻子嗎?」。
墨妄想了想,不是很贊同地道︰「其實,我們也不是真缺那幾個銀子,回頭,我讓尚雅把賬目報一下,興許還能支撐些時間,等熬過這一季就好了。」
因為宋熹一直以來對興隆山的「庇護」,還有蕭氏一案的因由,外面對這些事的說法已經很難听了。而且,以墨家這樣的非官方組織來說,如果朝廷撥款,那墨九的地位會更加尷尬,到時候難免又要听些閑話……
墨妄輕笑一聲,「我正兒八經做事,幫他解決困難,不找他找誰?」
「你……真要找他?」
沒有想到她會想到找宋熹,墨妄微微詫異。
「錢麼,好說。」墨九端起茶盞來,也不喝,考慮一下,象征性輕撫幾下又放在桌案上,不冷不熱地道︰「咱們做的是善事兒,是解決民生的大好事,是在為朝廷排憂解難。景昌皇帝英明慈德,不可能不體恤民情的。回頭你替我修書一封,帶給知州大人,托他轉呈朝廷,要求給興隆山撥銀子,周濟災民……」
曉得她的固執,墨妄無奈地笑了,「可養活這麼多人,得要錢……咱拿什麼填這個無底洞?」
「養不活天下人,還能養不活幾千人嗎?」。
「小九……」墨妄對她的決策,不無擔憂,「我們不是朝廷,我們沒有責任,也無法養活天下人……」
頓了一下,她似乎有點頭痛,搓揉著太陽穴,「得多請幾個先生,擴充學堂了。」
「放心,我不是爛好人。」墨九睜眼,抬頭,直視著他,「興隆山下那一片荒山不是剛開墾出來了?不是正差工人嗎?老人做不了重活,養養雞鴨,做點兒紡織的輕巧活路,還是可以的。至于小孩兒嘛……」
「可是小九……」
「人家奔向墨家,是信得過墨家,我們不可拒絕。拒絕人的投靠,也許就是斷了人的生路,這與老祖宗的理念是相背的……」
她眉梢微擰,輕輕把玩著書案上的書,許久沒有說話,直到墨妄往她的茶杯里續水,她才像是驚醒過來了一般,微眯眼低頭聞著茶水的味兒,搖了搖頭。
這些墨九顯然也想到了。
從長遠來考慮,朝廷都管不了的災民安置問題,墨家確實不能接下這個茬兒。不僅容易讓朝廷難消戒心,還容易形成惡性循環,直到他們再也養不起,把墨家的經濟體完全拖垮……
吃多吃少,吃好吃壞都不論,總得能果月復,活下去吧?
人一多,問題就都來了。要吃、要喝、要住……
墨妄觀察著她的表情,又道︰「曹元的意思是我們要不要立一個規則,禁止外鄉人再在興隆山鎮長居……要不然,長此下去,人滿為患,咱們著實負擔不起這麼多人的生計。」
墨九微鎖眉頭,沒有回應。
他們為興隆山帶來的,只有拖累,沒有利益。
老人和小孩兒,意味著沒有勞動力……
墨妄嘆口氣,「曹元今兒統計出來,這兩個多月逃荒來興隆山鎮的百姓有三千五百六十一人,其中老人和小孩兒佔了一大半……今兒又有從建州等地來的難民一百多人,其中有六十多個都是老人和孩子,長此以往,恐怕……唉!」
看著他的表情,墨九眼楮浮上一抹失望,但還是難得耐心地問︰「何事?」
「不敢不敢!」墨妄笑著自個兒從桌上倒了一杯茶,慢悠悠端在手上淺酌慢飲,「我來是有件急事兒。」
這玩笑開得一點都不好笑。墨九唇角抽搐一下,不由搓了搓腮幫,似笑非笑地問他,「你是想說我執掌墨家太嚴格,想要代表廣大群眾抗議我的暴政?」
「墨家鉅子規矩大,我哪兒敢亂闖?未必是身子癢癢,想挨家法處置了麼?」
墨妄曉得她的性子,也不多言,掛著一臉笑容進去,撩袍坐在她對面,戲謔一笑。
「你是左執事,有事兒直接進來就是,何必敲兩次門?這不是誠心膈應我麼?趕緊過來,坐!」
沉吟一會,看墨妄為難的樣子,墨九彎了彎唇,笑容慢慢綻放在臉上,視線也柔和起來。
微風從窗戶吹入,翻動著書頁,空氣里,似乎有一種樹葉和陽光的味道,又好像帶了一種墨妄身上的男子香味兒……
墨妄知道她在期待什麼,卻不敢讓她失望,只好不出聲。
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許久沒有動靜。
要事?這兩個字似是震蕩了墨九神經,她微微眯眸睨向推門而入的墨妄。
「我也有要事,必須馬上見鉅子,還望見諒。」
懷念了一下過去那個喜怒形于色的墨九,他心里再次一嘆,耐心地站著,又一次輕輕叩門兒。
可墨妄心里卻是一緊。他知道,沒有情緒,就是她極差的情緒。
她的聲音,听上去沒有太多的情緒,平穩得如同普通的寒暄。
「不都說過了,我有要事,誰也不見!」
從書上抬頭,墨九瞥向那扇門,眉心略有郁氣,卻沒有發火。
畢竟她心底還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又怎會忍心墨妄一直在門外「罰站」?
還是他了解墨九,也只有他對墨九還有點兒辦法。
墨妄幽聲一嘆,不言不語地負手而立,靜靜地等待。
可屋子里靜悄悄的,窗前獨坐的人就像沒有听見似的。
兩短一長,墨妄獨特的敲門聲,很有辨識度。
「咚——咚——咚——」
甚至可以說……太正常了。
所以,墨九把玫兒關在外面,根本就不算反常。
她對墨家和八卦墓的熱情,也空前高漲,沒有人敢說她不努力,不熱愛生活,可也不知為什麼,很多人被她眼風一掃,總會無端端覺得骨頭縫兒生涼,生怕她下一秒就叫人生不如死……
當然,她偶爾也會開懷大笑,但笑里總有一種陰惻惻的味兒。
只不過,以前的墨九,雖然怪是怪了點兒,但大多時候眉開眼笑,還算一個好相處的人。可自打蕭家一案之後,她與墨妄匆匆從臨安潛回金州,帶領整個墨家開始給景昌皇帝立牌坊起,她原本就不多的好脾氣基本上都收斂了,性子變得愈發古怪難測,一陣風一陣雨,炸藥似的,說爆就爆,沒個定準兒。
墨九這個人性子古怪,興隆山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點點頭,他從她身邊錯過,「我進去看看。」
她說得可憐巴巴,卻惹得墨妄輕笑不已。
玫兒一听,登時撅起了小嘴巴,腮幫子氣得鼓鼓的,一臉委屈地嘟囔道︰「我家姑娘吃過晌午就把我趕出來了,說她要一個人靜靜,愣是不許我進去,就連給她續水都不可以……一本書從早上看到晌午,還在看,我尋思她不大對勁兒,先頭去瞅了好幾次,沒見到她有啥動靜。玫兒不敢進去驚擾姑娘,所以自個兒坐在這里數鳥兒呢。」
「大熱天的,玫兒姑娘怎生坐在外頭?鉅子人不在?」
看小丫頭大眼楮忽閃忽閃的,滿是好奇,墨妄微微一笑,抬頭看一眼墨九半閉的窗戶,不答反問。
一般這個點兒,大家伙兒都在午睡,墨妄是不會過來打擾墨九的。
玫兒眼角一彎,咧著嘴角笑著迎了上去,壓著嗓子小聲問︰「左執事,您怎麼來了?」
來人衣袂飄飄,面容俊朗,步伐沉穩,走路都生著風,頗有幾分大俠隱士的氣度。
這時,台階下的小徑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玫兒嘆口氣,拉一張條凳,坐在門口仰望梧桐上「啾啾」細語的小鳥談情說愛。
「唉!」
里屋看書的女子一動不動,許久方才听得她翻動一頁。
玫兒手托腮,支著頭扒窗邊看了幾次。
靜,太靜了。
墨九獨居的一幢山前小樓外面,除了值守的幾個墨家弟子,大多都午睡去了。靜謐的空氣中,幾棵高大梧桐的樹葉間,漏出稀疏的幾縷光線,偷偷灑入屋內窗前的書案,把一個正在看書的影子拉得老長……
吃過晌午,山林微風送爽,山上鳥兒啾啾,舒服得催人瞌睡。
興隆山,確實是一個悠閑的世界。
但是,在當今整個天下都饑渴不飽的時候,興隆山的人還能輕松度日,他們又有誰會對她說三道四?
這樣親近朝廷的舉動,不僅外面的人不懂墨九,連興隆山的一些人也開始不懂了。
墨九卻渾然不管旁人的說法,為了向朝廷示好,她特地托人給臨安送過三次新研制的武器。
有人當她是神,有人罵她是畜生,常常爭得面紅耳赤。
一時間,對墨九的看法,被分成了兩派,褒貶間的差距,可謂十萬八千里。
以前抱著玩心的她,在勵精圖治之後,竟取得了前所未有的驚人成績。不僅火器為當世罕見,便是那些農耕用具和可用于工具的機器,都是人們想都不敢想的。
人只要卯足了勁兒,就沒有不成事的。
她沒日沒夜的帶著墨家弟子廣開商路,研制武器,農耕用具和輕工業所需。
外間眾說紛紜的時候,墨九忙得根本沒時間理會。
也有人說,蕭家亡了,蕭大郎就算僥幸得以逃命,身份也再配不起墨九,聰明的女人當然得另投明主,難道一輩子守活寡嗎?再說了,墨九與景昌帝宋熹原就有一腿,這眉來眼去那麼久,如今名正言順的苟且本來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兒,根本不值一提。
褒的人說她識時務,能屈能伸,是一個女中豪杰,將來必成大事;貶的人無非說她「變節」,以前倚仗蕭家和蕭六郎時耀武揚威,得了不少好處,還不知感恩,蕭六郎剛剛過世,她就轉投宋熹的懷抱,倚靠權貴,骨子里就流著下賤的血。
個中貓膩旁人知曉不多,對她的德行,說什麼的都有。
從她返回金州伊始,就像變了一個人。不僅絲毫不在意蕭氏一案處斬的五百多人沉冤未得雪,還大肆為南榮朝廷,為景昌皇帝歌功頌德。
只不過,墨九,似乎不再是以前的墨九了。
興隆山,還是那個欣欣向榮的興隆山。
朝堂上,沒有半點波浪,僅有的小漣漪,也被景昌帝力壓了下去。
然而,金州的奏疏一道一道往上呈,卻全都如同石沉大海。
于是,墨九的隊伍……越發壯大了,引起金州的地方官吏心生警覺,私心里害怕不已,多次偷偷上諫,雪片似的奏疏直飛京城臨安,要求朝廷控制興隆山,調查墨九,最好能像蕭氏一樣得到處置。從歷史的角度來看,一個人有了地盤,有了人力,有了武器,有了規模龐大的商業支撐……那必然是國家和社會的不穩定因素。
從火辣辣的六月開始,逃荒的人,便成群結隊的涌進興隆山。
顯然,這里成了一個與外界隔絕的世界。
興隆山鎮,自給自足,朝廷不管,特權滿滿。
所謂世外桃源,也不外如是了。
南榮景昌元年的這個夏天,整個天下,一片怨聲載道。但遠在金州的興隆山上,卻無半分暑氣,空氣清新,樹葉飽滿,涼爽得如同初春。在一片綠意連綿的大地上,如同瓖嵌了一塊綠色的翡翠,女敕女敕的、綠綠的、踏足山林間,山風徐來,鳥聲悅耳,看溪流蜿蜒,看百鳥朝林,仿佛置身于人間天堂。
太陽赤luoluo地炙烤著大地,煎熬得人們汗流浹背。
高溫、大旱、天上像掛了一個大火球。
三個月後,時令已入三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