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同樣失去至親的孩子，封閉的心只向對方敞開。當沈嫣兒因為想念母親而哭泣的時候，阿珍安慰她；當阿珍想念爺爺的時候，沈嫣兒鼓勵她。就這樣，兩人漸漸走出了陰影。
後來有一天，當沈嫣兒又夢見母親，但醒來後卻發現只有涼透心肺的冷風時，她又哭了起來。這時是阿珍听見動靜後趕來，輕輕爬上床，摟著沈嫣兒說︰「小姐，我剛才也夢見你娘了。她說你總是哭哭啼啼的，讓她沒法安心離去，于是我答應她好好照顧你，她才微笑著轉身消失了……」
沈嫣兒放下揉眼楮的手，傻傻地問︰「真的嗎？」。時至今日，沈嫣兒依然不知道阿珍當初說的是真是假，但是她就那樣傻傻地相信了，並且從來不許自己去懷疑。也正是如此，她才終于重新振作起來。一切都要感謝阿珍，無論那番話的真假。
阿珍牽起沈嫣兒的手，用自己的小指勾住了沈嫣兒的小指，說︰「當然是真的。拉過鉤，我就不敢說謊了。因為說謊要挨千針扎的，死得又痛又慘。」
#
那晚發生的一切，沈嫣兒歷歷在目，但她不知道阿珍是否記得。舊事重提，時過境遷，沒想到竟是在這樣的境況之下。阿珍慘然一笑，弱弱地說︰「我還記得……」
「既然如此，我不許你再說這些喪氣話了。我就算是趴在地上，也要把你背過去。」沈嫣兒一鼓作氣地再次把阿珍扛起來。短暫的休息後，她的體力稍微恢復了一些。
「小姐，我是騙你的。」阿珍忽然淡淡地笑了一聲，「我之所以一直記得，就是因為，那是我騙你的……」
沈嫣兒驀然停住，只覺得心痛，此外什麼感覺都沒有。
阿珍用低啞的聲音，非常吃力地說︰「是我太自不量力了，僅憑我，怎麼可能照顧好你呢？不僅沒有照顧好你，而且還拖累了你……現在這就是我的報應吧？懲罰我……做了無法兌現的承諾……」
沈嫣兒沒有打斷她斷斷續續的話語，流著淚一步又一步地繼續前進。雖然速度很慢，但一直沒有停下。她明白阿珍的心意，阿珍之所以這樣說，是為了不讓自己自責和內疚。但阿珍越是這樣，沈嫣兒就越痛苦，越恨自己無法救她。
「阿珍，你听著。所有人都可以死，萬人冢里所有秀女全都死光了我也不在乎，但是你必須活著。我連對待自己的生命都沒有像現在這樣執著過，你一定要相信我……」沈嫣兒幾乎快要崩潰了。脆弱的精神就像被炸毀的牆壁，正在慢慢傾頹。
「你為什麼要跟我來選秀？如果你好好待在家里，就不會遇到這種事了……」明知道現在後悔已經遲了，但是仍然忍不住去假設。如果阿珍沒有來，如果當初自己不顧一切地阻止阿珍，如果自己再強大一點，如果沒有踩錯那一腳吊在半空……
「小姐，你錯了。」
沈嫣兒混亂的思緒被阿珍打斷。阿珍從未像此刻這樣直接過，冷靜過。她說︰「所有人都會死，我也不例外……我覺得現在這樣很好，因為我直到死前最後一刻都與你在一起，我一點也沒有後悔……至少，我把有限生命的最後一點一滴，全都花在了與你同甘共苦上……這對我來說就夠了……」
沈嫣兒徹底被這句話擊潰。她的膝蓋再也撐不住了，猛地顫抖了一下，重重地跪在地上，發出響亮的聲音。「我對不起你，阿珍……是我害了你……」沈嫣兒雙手捂著臉痛哭流涕。她不想再逞強了，也不想再繼續自我欺騙下去。其實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已經救不了阿珍了，所有掙扎都是徒勞。
「不要緊，我原諒你。」阿珍軟軟地坐在牆角里，輕輕地伸出雙臂，抱住了沈嫣兒顫抖抽動的肩膀。柔和的唇角帶著淡淡的笑意，恬靜美好的表情是如此的心滿意足。
阿珍輕輕地閉上了眼楮，等待著自己所剩無幾的時間走到終點。然而就在這一刻，一直令沈嫣兒非常擔心的事情終于發生了——
牆壁上長明燈昏黃的火焰越來越小，漸漸變成只有綠豆大小的一個小點。小點在燈芯上不斷縮小，最後悄無聲息地熄滅了。第一盞燈熄滅後，其余的燈也跟著陸續熄滅。
不一會兒，整條隧道都變得漆黑。在這個沒有一絲光明的底下空間中，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一點都不夸張。
痛哭中的沈嫣兒察覺到異樣，慢慢抬起頭來。這個瞬間，她以為把眼楮哭瞎了。茫然無措的她只知道把眼楮掙到最大，但無論怎麼睜，依然什麼都看不見。這時她才意識到，最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就連光明也都棄她而去，心中已無半點生機。
「這樣……就看不到寇雪冰留下的記號了……」阿珍輕輕地說。已經處于等死狀態的她，無論面對什麼危難都能夠坦然面對，但此刻卻略顯焦急，因為她還在為沈嫣兒的未來擔心。
「是啊，看不到記號了……」沈嫣兒擦去臉上的淚痕，疲憊地坐在牆角，與阿珍肩並肩地依靠在一起。
當沈嫣兒發現長明燈中的油脂不夠燃燒到第十天的時候，她就猜到會遇到這種情況。她以為當所有燈火熄滅，四周變成黑暗時，她會嚇得神經崩潰。但是當這一切真的發生後，她才發現自己遠比想象中平靜太多了。
黑暗算什麼？還有什麼比失去阿珍更可怕呢？
「小姐，趁現在燈火剛熄還不晚，你再向前走一段就有光了。你快走吧。」
阿珍又開始勸沈嫣兒棄她而去，結果沈嫣兒卻又抓住她的手，把她抗在背上站起來。
「是啊，你又說對了。我果然不能沒有你……」沈嫣兒含淚的目光中閃爍著堅決，「繼續往前走就有光了，現在還不能放棄。阿珍，至少讓我在最後一刻仍然在為了救你而拼盡全力。也許，會有奇跡發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