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比耐性,冬昀可是一等一,想想她跟前世的生母生活了三十年,這其間精神和上所承受的暴力足以把一個正常人逼瘋,所以她絕不會被這小小的挫折給擊垮的。
于是,冬昀就當是在散步,也順便熟悉國公府的環境,分成早、中、晚,一天三次,來玉華堂「求見」她的丈夫。
到了第五天,冬昀已經是熟門熟路了,她干脆甩開婢女獨自跑來,看守玉華堂的啞巴門房見到她又來了,從沒想過向來個性嫻靜柔婉的國公夫人竟有這般執拗的一面,嘆了口氣,便進去稟報。
沒多久,阿保來了。「夫人……」
「我要見你們的爺!」冬昀劈頭就說。
誰知這次阿保卻拱了下手。「爺請夫人進去。」
終于肯見她了!她原本還打算跟那個男人磨上十天半個月,甚至更久,看誰比較有耐性。
冬昀跟著小廝穿過池面上的曲橋,循著游廊來到書房。
「夫人請!」阿保躬身道。
冬昀先深吸了口氣,這才跨進門坎,屋里只有一個人,見她進門,對方便合上手中的書冊,從書案後頭走了出來。
兩人終于真正的面對面了。
那天半夜,她沒能完全看清對方的面容,此時細看,才發現對方比想象中的還要年輕,大概才二十一、二歲,五官雖然英俊,卻太過冷硬,就像冰雕似的沒有人味,個子比自己高出將近一個頭,身穿素色交領右衽袍服,領緣和袖口都有紋路,束發戴冠,更襯托出他的帥氣,根本就是古代版小鮮肉,可惜個性太差,負五十分。
「相、相公。」這兩個字讓她叫得很別扭。
雷天羿發現她身邊沒有帶著婢女。「就妳一個人來?」
「是。」她盯著他。
他冷冷地問︰「妳要什麼?」
「我要見我兒子。」冬昀也不嗦。
「等母親從宮里回來之後,再征詢她的同意。這個規矩妳應該很清楚。」雷天羿面無表情地拒絕。
冬昀緊盯著他那張沒有感情波動的面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實在想不透問題出在哪里,也因為看得太過專注,沒有發現這個舉動跟平常的反應不同,讓對方產生疑惑。
雷天羿語氣帶著幾分威嚇。「听見我說的話了嗎?」
冬昀還是不肯放棄,一直盯著他的臉。
自己曾經希望能失去這份特殊能力,活得像個正常人,然而此時她卻多麼期盼能「看到」想要知道的事。
妻子的反應令雷天羿眉心皺成川字,她向來都是柔柔怯怯、半垂眼瞼,說話細聲細氣,不曾像今天這樣直視自己,彷佛……想要看透他的內心似的。
他對自己的這個想法覺得可笑。
「妳在看什麼?」他微慍地問。
冬昀眨了眨眼。「沒、沒什麼。」
「既然明白了就回去。」雷天羿不想再多言。
看來要對付這個男人不大容易。「那麼相公可有每天去看他?」
冬昀心想自己既然見不到兒子,他總見得到吧。
「昭兒身邊已經有兩個女乃娘,還有嬤嬤和婢女,她們會好好照料昭兒的。」他漠不關心的口吻讓人听了真的會吐血。
冬昀握緊拳頭,因為掄得太用力而有些發抖。「意思是相公很少,甚至沒有去探望過他?他可是你的親生兒子……」
「那又如何?」雷天羿不痛不癢地回道。
「啪」的一聲,在冬昀意識過來之前,右手掌心已經揮了過去,往對方那張冷冰冰的俊臉打下去。
雷天羿陡地挨了記耳光,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眸迅速閃過一道訝然。他的妻子從來只會因為委屈而落淚,別說動手,就連還口也不曾。
「夫人!」唯一在場的阿保可以說是驚呆了。
冬昀也被自己打人的舉動嚇到了。
完了!她不禁有些畏懼地看向面前的男人,她痛恨暴力,沒想到自己竟有樣學樣,跟前世的生母一樣,也同樣用暴力來宣泄怒氣,雖然這位國公爺真的很欠揍,但是動手就是不對,她更擔心對方還以顏色。
才這麼想,雷天羿已經一把扣住她的手肘,俊臉像是結了層冰霜,兩片薄唇吐出警告。「不準再有第二次!」
冬昀痛到差點叫出來,但還是昂起下巴回嗆——
「我不後悔打這一巴掌,因為這是你應得的。」這個混蛋!既然無法真心疼愛自己的子女,就不要把孩子生下來,讓他們來到這個世間受苦。
雷天羿諱莫如深地瞪著面前的妻子,令人看不透心思。
要比誰的眼楮大嗎?冬昀也同樣瞪著他。
「回去!」雷天羿松開手掌的箝制,低聲斥道。
「我……」她想代替錦娘去看看那個孩子,說不定孩子被虐待了都沒人知道。
雷天羿又喝道︰「回去!」
對方的態度強硬又嚇人,冬昀只好把話又咽回去,不過她還會再來的,非要確定孩子平安她才能放心。
目送妻子縴瘦的身影忿忿然地離開,雷天羿不自覺伸手模了模印著紅色指痕的左頰,原本又麻又痛,這會兒卻覺得火辣辣的。
足見這一巴掌是使出全力的。
「爺要上藥嗎?」阿保上前問道。
他放下手。「不必。」
「是。」阿保又退後。
雷天羿才要轉身踱回書案後頭,突然停下腳步,清清冷冷地啟唇,道出令人不解的話。
「方才發生的事,等長公主回府,就隨口跟她提起。」
「爺真的要小的這麼做?」他奉命前來監視國公爺一事,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有時也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當作沒看到,只要別被長公主知道就好,所以他對這個要求感到迷惑。
雷天羿回頭睨道︰「要你說就說。」母親……不,那個女人若知曉他們夫妻決裂到動起手來,必定會很開心,也許可以讓她高興上好幾天。他諷刺地思忖。
「小的明白了。」阿保心想若沒有據實稟報,日後長公主得知此事,自己恐怕小命不保,確實不得不說。
待雷天羿坐回書案後頭,挑了本書來看,卻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左頰正隱隱刺痛著,不過對他來說,這比被蚊子叮咬的力道還要輕微,只因為他的心早在多年前就已經麻木,失去任何感覺。
此時,他的腦中再度浮現方才妻子瞪視自己的秀眸,里頭宛如燃著兩簇火焰,恨不得將他燒成灰燼。
那是貨真價實的怒火。
他真的把一個溫婉柔順的女人氣到動手打人。
很好!這就是他想要的!
最好恨他入骨,恨到再也不想看到他。
這也是他唯一能保護她的方式。
見冬昀終于回來,春蘭忙不迭地上前關心。
「夫人上哪兒去了?真是快急死奴婢了!」
桂花則是一臉沒好氣。「沒有奴婢跟著,夫人一個人別亂跑。」
好讓妳們監視我的一舉一動嗎?冬昀在心里諷道。
「我自然是去見相公,求他讓我見兒子一面。」
春蘭目光一閃,趕緊問道︰「爺答應了嗎?」
「他還是不答應。」冬昀搖了搖頭,省略了兩人發生沖突的經過。
「夫人還是別再去求爺了,每天來來回回走那麼多趟,妳不累,咱們可都累死了,要知道這座定國公府,當家作主的是長公主,就算是爺也不能違背她的意思。」桂花悻悻然地說道。
冬昀看著她們。「可是……」
「等長公主回來,夫人再去求她吧,不過……」桂花諷笑一聲。「那也要夫人敢去才行,夫人不是最怕她的嗎?」
有哪個當媳婦的不會怕惡婆婆?而且這個婆婆不只身分尊貴,又掌握所有的權力,唉,錦娘真是可憐,在這座府里根本是孤立無援。
「為了見兒子一面,再怕也要去。」這是她唯一能幫錦娘做的事。
桂花哼了哼。「夫人自己看著辦吧,咱們可幫不了妳。」
「妳少說兩句!」春蘭扯了扯她的袖子,低罵一聲。「不要以為夫人脾氣好,不跟咱們一般見識,說話就這麼沒有分寸。」
桂花這才不情不願地福了個身。「請夫人原諒。」
看她們一搭一唱的,冬昀還真是打從心底佩服,不過才十多歲的年紀,心機就這麼重,她告誡自己她們忠心的對象是長公主,不是自己,千萬別被騙了。
見夫人又盯著她們猛瞧,這是以前不曾有過的,也不知是作賊心虛還是什麼的,讓春蘭和桂花心里有些毛毛的。
待冬昀收回目光,才發現走到腳都酸了,額頭也在冒汗,誰教這座府第實在太大,又想到方才和「丈夫」之間的爭執,她更是一肚子火,索性蹭掉腳上的繡花鞋,橫臥在楠木制的美人榻上,把頭往圓枕上一擱,順手抄起被扔在一旁的團扇,看來這應該也是錦娘的私人物品之一,因為沒有電風扇可以吹,只好將就一下,卻是愈搧愈嘔。
既然她的特殊能力對這位國公爺不管用,只好動動腦子,總會想出一個整治對方的法子。
兩個婢女相覷一眼,心想夫人向來都是中規中矩地坐在美人榻上,幾乎不曾這麼隨興地躺在上頭,而且夫人的性情似乎也有些轉變,不再像以往溫順,受了委屈只會往肚子里吞,不但變得很容易生氣,脾氣也暴躁許多。
桂花朝春蘭努了努嘴,要她去探探口風。
于是,春蘭端著泡好的茶上前。
「夫人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冬昀警覺地回道。
「奴婢是站在夫人這一邊的。」春蘭又說。
冬昀在心中冷哼,自己可不像錦娘那麼老實好騙,也不知遭人出賣過幾次,還把對方當作自己人。
「夫人心里若有什麼打算,不妨說出來給奴婢听听,也好幫忙拿個主意。」春蘭佯裝忠心地道。
「我會的。」
冬昀隨口敷衍,說完便閉上眼皮假寐,不再理會春蘭。
春蘭和桂花不禁相覷一眼,總覺得眼前的夫人比過去難對付多了,明明是同一個人,實在想不透為何有這種感覺。
難不成夫人已經發現了?春蘭不禁這麼想,旋即又搖了搖頭,她自認掩飾得很成功,夫人不可能察覺,一定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