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頭,冬昀則因為失眠,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她想到昭兒半夜都會因為肚子餓而哭醒,又不肯吃女乃娘的女乃,都要等到天亮,才能由自己來喂,就覺得既心疼又不舍……
不過才喂了幾天的女乃,她就已經在這個孩子身上付出這麼深的感情了。
于是,冬昀又穿上襖裙,提了只燈籠,決定去小跨院看兒子——沒錯,昭兒是她的兒子,相信這點沒有人能夠否認。
她在路上遇到巡邏的護院,卻被對方試著勸退,勸她等天亮再來,不過冬昀才不甩他們。
「要我走可以,你們就動手把我拖回去!」
護院們听她這麼說,當然不可能真的這麼做,畢竟對方可是國公夫人,只好眼巴巴地看著她走了。
冬昀站在垂花門外敲了半天的門,負責守門的婆子才來開門。
「已經這麼晚了,夫人來這兒做什麼?」
冬昀解釋。「我擔心小世子半夜肚子餓,所以來看看。」
「夫人還是明早再過來吧。」婆子說完,就要把門關上。
她旋即用手撐住門。「要是餓著小世子,你擔當得起嗎?」
「這是在威脅奴婢嗎?夫人的膽子何時變得這麼大了?」婆子可沒有被嚇著,反而冷笑一聲。「別忘了夫人上頭還有位長公主,她才是當家作主的人,只要她說讓小世子餓肚子,不準任何人喂女乃,就連爺都不敢吭上一聲,你又算是什麼東西?可別真的以為自己是主子了。」
「你……」冬昀為之氣結,簡直是狗仗人勢!
婆子哼了哼。「夫人還是早點回去睡吧。」說完便用力把門關上。
雖然早就知道錦娘所受到的待遇不會太好,卻沒想到比預期中的還要糟。
冬昀抬起右腳就要踹門出氣,卻在最後一秒硬生生把腳收回去,她可不想害自己明天無法走路。「說不定有其它的門可以進去……」
這麼一想,冬昀便繞著正院的粉牆走,就算是個狗洞,她也願意鑽。
走著走著,才拐了個彎,最先看到的是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芒,她馬上意識到前面有人,心想該不會又是巡邏的護院,忙不迭地縮回去,吹熄手上的燈籠,不讓對方發現。
這時,小門開了,楊氏抱著小世子偷偷溜出來。
「……小世子正在哭,民婦只好跟其它人說要抱他出來走一走,不過不能待太久。」
冬昀心中不由得暗驚。
這麼晚了,楊氏在跟誰說話?
「我知道了。」雷天羿抱過兒子。
冬昀一下子就認出另一個是誰的聲音,更加驚訝,把耳朵豎得更高,想知道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麼。
她听到昭兒發出抽氣聲,跟著又嗚咽了兩聲。
「原諒爹……是爹沒用,爹必須拆散你們母子,不能讓你娘一直陪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成人,不過爹可以跟你保證,爹定會安排好一切,將來一定還能讓你見到你娘……」只有這時,雷天羿才能對兒子說出心底話。
他在說什麼?
這又是什麼意思?
冬昀不禁傻了,腦袋也一時轉不過來。
「在這之前,咱們父子都要忍耐……」雷天羿的嗓音不再冰冷,而是藏著壓抑的情感。「昭兒听得懂爹的話嗎?」
昭兒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
雷天羿見兒子響應自己,嘴角微微上揚。「對,咱們要忍耐。」
「爺……」楊氏提醒,意思是她得回去了。
雷天羿將昭兒交給她。「快走吧!」
當小門關上,雷天羿也跟著快步離去。
見對方已經走遠,冬昀這才出來,看了那扇緊閉的小門一眼,又想著雷天羿方才說的話,突然覺得她這位國公爺丈夫身上充滿著謎團。
白天他就算見到昭兒,她也沒見他表現出溫情的一面,就連抱兒子一下都顯得勉強,活像被人拿刀子逼迫似的,可是方才他卻像個好父親,開口跟兒子道歉,還請求兒子原諒……這簡直令人匪夷所思,要不是她親耳听見,根本不會相信。
莫非……剛剛的那個他才是真正的「他」?
如果他不是真的想拆散他們母子,又為何堅持要休了她?還刻意把自己塑造得既冷漠又無情?
不行,她完全不明白!
在回瀟湘院的路上,冬昀想了又想,還設想了好幾種可能,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或許自己真的誤會他了,一直以來她只看到表面,應該去深入探究才對。
長公主婆母主導著這座國公府,親生兒子似乎也得听命行事,說不定……那個男人內心並不樂意,但又無法違抗母親的話,所以才會要昭兒也忍耐,這樣似乎就說得通了。
而他說要休了她,搞不好……是為了她好?
真是這樣嗎?
冬昀不由得停下腳步,仰頭看著月亮,也許自己應該好好去了解這個男人,去挖掘他心底的秘密。
整個晚上,冬昀滿腦子都在想這個問題。
如果當面揭穿今晚發現的事,恐怕會適得其反,他不但不會承認,說不定會把自己隱藏得更深,想去了解他也就更困難了。
她決定用自己的眼楮好好觀察。
天亮之後,春蘭捧著洗臉水,桂花端著早膳,一前一後進來伺候,只見冬昀已經把襖裙穿上,頭發也梳好了。
「昭兒正在等我,回來之後我再用膳。」她一面擦臉一面說。
春蘭笑了笑。「是。」
「可以走了。」要不是非得帶著婢女,冬昀早就已經沖去小跨院了。
「我陪夫人去就好。」桂花對春蘭說。
春蘭相信桂花會善盡監視的責任,她也樂得輕松。「那就讓桂花陪夫人去給小世子喂女乃。」
冬昀嘆了口氣,誰陪都一樣。「好吧。」
當主僕倆步出瀟湘院,走在身後約莫兩步的桂花這才小聲開口。「奴婢已經把那條手巾燒了,夫人能否問問奴婢的娘可有收到?」
冬昀回頭看了桂花一眼,又試著和對方連結。「她說已經收到了,還要你別再哭,她現在跟著菩薩修行,過得很好。」
桂花想到自己之前對待夫人的態度,不禁有些困窘。「多謝夫人。」
「不用謝我,我只是做我該做的。」冬昀說完又往前走。
桂花總覺得欠她一份人情,內心陷入交戰。
當主僕倆來到小跨院,看門的婆子只是橫了冬昀一眼,就讓她們進去。要不是國公爺事先交代過,她們根本不可能進得來。
而冬昀則當作沒看到,越過她就往里頭走。
雷天羿已經等在廂房外頭,屋里正傳出昭兒的哭聲,冬昀不禁加快腳步,來到丈夫面前,先屈了下膝,然後抬起眼望向對方。
這次依舊失望,她還是無法從這個男人身上「看到」任何東西……
冬昀不由得猜想,該不會是這個男人太過絕望、對未來沒有期待,不僅把心封閉起來,就連靈魂也不願意與任何人溝通,因為這意念太過強大,導致她什麼也無法「看到」?
而這一切的元凶就是身為長公主的婆母。
如果真像自己所想的那樣,他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一生都被母親所掌控,被親情給束縛,雙方要解開心結恐怕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或者只有死亡才能從中得到解月兌,可也難保下一世無須再去面對,直到修完這門功課為止。
「……一直看著我做什麼?」見妻子又盯著自己猛看,像是要看穿他似的,雷天羿不自覺武裝起來,表情更為冷凜。
冬昀把心思拉回。「沒什麼。」
「沒听見昭兒在哭嗎?還不快進去!」他冷道。
若是之前,冬昀一定又會因為他這種高高在上的口氣而發火,這次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好像可以听出他對兒子的關切。
「我當然听見了,這就進去。」不過她還是不喜歡這種說話的方式,只是暫時不跟他計較罷了。
待冬昀喂完女乃,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王氏立刻把睡著的小世子抱開,表示冬昀的責任已了。
「夫人請回吧。」等長公主回府,可有她受的!
冬昀不想跟她爭執,免得吵醒兒子,于是起身離去,像這種狐假虎威的小人,她還不屑跟她們一般見識。
外頭的雷天羿听到房門開了,轉過身來覷她一眼,便要走開。
「相公不必早晚都在這兒盯著,喂完昭兒,我自然就回去。」冬昀向他保證。
他睨她一眼,不置可否。
「相公冒著被婆母責備的風險,讓我來喂昭兒吃女乃,我一直很感激,也會努力配合。」她以退為進,想知道他的反應。
雷天羿狐疑地瞅著她,之前她老是氣他急著趕人,硬是不肯讓他們母子多相處片刻,怎麼這會兒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你在打什麼主意?」他問。
冬昀故作不解。「我只是單純地感謝相公給我這個機會,也會好好珍惜,絕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不要以為這麼說,我就會打消休了你的念頭。」雷天羿防備地道。
冬昀表現出一臉真誠。「相公已經說過好幾次,我也相信你是認真的,不會輕易改變主意。」
這下子反而令雷天羿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我只希望相公再娶的對象能夠真心疼愛昭兒,而我也會遵照相公的意思,找個男人改嫁。」她就是要故意刺激這個男人,看看他的反應。
听到妻子親口說願意改嫁他人,雷天羿眼底迅速掠過一抹不悅,下顎跟著繃緊,表情越發冷冽。
這些微妙的變化都落到冬昀眼中,他應該還是在意妻子的,只是一直隱忍在心,不敢表現出來。
如果是這樣事情就好辦多了。
冬昀朝他屈了下膝,然後越過他身邊離開。
這回輪到雷天羿站在原地,瞪著妻子縴柔的背影,想到她躺在其它男人的懷中,不禁妒火中燒,這才明白自己是如此在意。
過去他不曾對妻子有過這般強烈的感情,現在卻對她火爆的性子、沖動的舉動以及扞衛兒子的態度而心旌搖曳,就像一團熊熊的紅色火焰撲面而來,連理智都隨之焚毀殆盡。
他的心不該出現空隙,如此很容易讓那個女人逮到機會,但是他真的好累,好希望有個人能在身邊支持著。
他究竟該順從自己的心意,還是繼續將妻子排拒在外呢?
雷天羿不禁陷入迷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