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屋內,儲孟孫一眼便看到桌上記錄到一半的賬本和一個食盒。
眼神犀利的掃了下鄭元,他只能苦笑一下,卻無法開口解釋書房里一團亂的原因。
儲孟孫也不問他,徑自走到桌前,先打開食盒,揀起一塊松子酥在鼻間聞了聞後,又放了回去,接著目光移到賬冊旁的硯台,對未干的墨水若有所思。
最後,他坐了下來,慢慢翻起賬冊,從這個月的第一天開始審閱,一旁的鄭元看得冷汗直流,不知道當家會怎麼評論。
「鄭元。」閱畢,儲孟孫深深地望了一眼這名老管事,「這個月的帳,做得不錯。」
「是啊,是啊。」鄭元喘了口氣。看來似乎過關了,回頭得去感謝秋聲那小女娃。
「但這個月的帳能做得這麼漂亮,為什麼上個月的會亂七八糟?」他心里有某個答案,卻又想把它推翻。「我們應該還沒聘到新賬房,商行里有這麼一個能人,我怎麼不知道?」
「這……」原來還是露了餡。鄭元無奈地垂下肩頭,「當家的,這帳……是秋聲姑娘做的。」
「真的是她?」他訝異地濃眉微揚,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測居然是真的。
「呃,是啊,她看大伙兒對帳務很苦惱,剛好又遇到進貨,所以她就幫了一下忙……」
「然後你就把她當菩薩供著,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還找人替她的工作,只求她專心致意地把帳做完,是嗎?」
鄭元苦笑再苦笑,當家的太精明,對這些他們底下的人來說,也不是好事一件啊!
「想不到她還有這才能,我倒是小看她了。」儲孟孫沉吟著。之前確實見過她撥算盤,不過想不到她連帳也做得這麼好,該說是家學淵源嗎?
或許先培養她當賬房,會比無止境也等待秋老回來要來得有效率,何況若是秋老真的回來了,他儲孟孫是不是舍得放那有趣的小泵娘去,他自己都拿不準。
瞧當家思忖不語,鄭元以為他想著要怎麼懲罰他們這干膽大包天的下屬,居然把帳給一個外人看,便支支吾吾地道︰「當家的,秋聲姑娘也是好心幫我們,是我們太沒用了!您千萬別……別怪罪秋聲姑娘,我看您挺喜歡她的,可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啊……」
言下之意,就是他硬著脖子想將這件事頂了!不過出乎他意料的,儲孟孫不但沒有生氣,反而一臉意外地揚起眉。「你怎麼會認為,我喜歡那丫頭?」
「您剛才不是抱了她嗎?」鄭元一愣。
「抱她就是喜歡她?那我喜歡的玩可多了。」他直覺就是嗤之以鼻。
「但我也只看過您抱她一個啊……」鄭元忍不住喃喃道︰「當家的,如果您喜歡秋聲姑娘,那也是美事一樁,只是若有朝一日您想將椈聲姑娘迎回家,老夫人她容得下秋聲姑娘嗎?」
思及自己勢利驕傲出了名的祖母,儲孟孫心情便是一沉。
「我做事何須問過她?」即使是親女乃女乃,但他自己的事,他說了算!
「所以當家的您對秋聲姑娘真有那種心思?」鄭元自以為是地推論。
話說到這個份上,儲孟孫突然接不下去了。他還不曉得這位老管事原來這麼會套話,三兩下就能得出這種結論,他以為只有自己知道他對秋聲是特別的。
難得他也有感到不自在的時候,這種被看透的感覺,與他一向給人的莫測高深印象大相徑庭,讓他相當地不舒服。
「算了,你去叫秋聲來這里。」
「當家的,您是想……」鄭元面色一喜。
「我是想和她討論這賬冊,又不是想和她有什麼,你少胡思亂想!」
「您別急著撇清,如果您能和她有什麼,而秋聲姑娘又不反對的話,屬下倒是樂觀其成呢……」
「鄭元,你話越來越多了!叫你去找人就快去……」被說得有些惱羞成怒的儲孟孫瞥見食盒,他不禁又叫住要走出門的管事。「等等!我問你,姑娘家都喜歡吃這種點心嗎?」他比了比桌上的食盒。
「我不知道,不過秋聲姑娘喜歡甜食,尤其是夾果餡兒糕餅,還有蜜餞類的,所以我想,姑娘家該是喜歡這類點心的吧?」鄭元想了一想,這商行里除了燒菜煮飯的大嬸,也只有一個姑娘,只能拿她做例子了。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儲孟孫便有些不自然地揮揮手指示鄭元出去,免得有一雙利眼的老管事待下去,他過往嚴厲冷漠的形象全破功了。
「記得,叫了秋聲之後,你再去吩咐廚房現做一盒來,這都冷了!」
「這帳……是你做的?」待秋聲一進門,儲孟孫便單刀直入,拿著賬簿問她。
「千真萬確!」小小的下巴抬了起來,她有些得意地說。
「我不嘵得你還會算賬?」
「你不曉得的事還多著呢!」
「那你還會什麼?」
「我還會……」會什麼?秋聲愣了一下,琴棋書畫她一竅不通,頂多只能說識字;女紅裁縫她完全不行,曾試過替爹補衣服,補到最後只能拿去當抹布,要說自己還會什麼,她一時還真想不出來。
「所以你只會算賬撥算盤。」她的答案早在意料之中,儲孟孫徑自幫她下了結論,「在我這商行里,人人依專長各司其職,你也不能例外,若我要你以後替我管帳呢?」
「不要!」她立即反對。
「為什麼?」
「你不知道,你那堆帳多麻煩啊!我終于知道,為什麼我爹天天都早出晚歸,累得頭發都白了,工作卻還做不完,難怪他要跑嘛!」說到這個,秋聲氣不打一處來,她指控起他,彷佛他虐待了她爹。「上個月的帳亂七八糟,還是我勉強理出一個頭緒,才能繼續做這個月的帳,這麼吃力不討好的事,我才不干呢!」
「如果我免了你其他的工作,讓你專門管帳呢?」
「我本來就沒做其他工作……」她有些心虛地嘟嚷著。
自認有些明白她心性的儲孟孫,突然眉頭一揚。「現在秋老行蹤不明,你家里沒了收入,我就算放你回去,只怕你得喝西北風。你先前說一天一百文錢,要不我加你月俸?先前秋圴是一個月五兩,比照辦理如何?」
秋聲原本堅不妥協的臉蛋出現了一絲松動。沒辦法,她的死穴就是錢,價錢談攏了,什麼事都好說。可是他儲氏商行的帳空了一個多月,整理起來可不是一件簡單的工作……
還在猶豫?儲孟孫唇角一彎,「再加一兩。」
「成文!」像是怕他後悔似的,秋聲二話不說便應承下來。
一個月六兩,六兩呢!她一個月可以吃多少只雞、做多少件新衣、替爹打多少斤酒啊!只是做個帳,而且像之前一樣吃好穿好有人服侍,那為什麼不要呢?怎麼想,她都覺得這是件天上掉下來的好差事。
只不過……眼前這男人笑的樣子,看起來有些不懷好意,讓人心里不太舒坦就是了。
達到了目的,儲孟孫不再浪費時間,由桌前起身欲走,秋聲卻突然拉住他的衣袖。
「等等,你要走了?」她莫名想留住他。
「怎麼,舍不得我走?」覺得她孩子氣地拉住他衣袖的模樣十分逗趣,他好心情的逗著她。
「才不是呢,你臭美!」臉一紅,沒好氣地回嘴,「我榮膺本商行新任賬房,你兩句話就打發我了?不用跟大伙兒宣布一下?」
「你還沒通過我的測試,等通過了再宣布不遲。何況,大伙兒都認識你,不用特意介紹也無妨。」
撂下這話,儲孟孫一手拎開她抓著他衣袖不放的小手,瀟灑地走了,留下呆住原地的秋聲,愣愣地想著他的言下之意。
測試?那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