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之後嬴政見了王翦的書信,心中大喜,嘴角也不自覺的上揚著。
站在永安宮門口的燕姝端著米酒,看著這樣的嬴政,竟有些愣神,這麼多年來,自己還是第一次見嬴政笑,原來他笑起來這般好看•••
好一會燕姝才回過神來,笑盈盈的走進來說道︰「陛下今日何以如此高興啊?」
听見燕姝這一聲,嬴政才自覺有些不妥,連忙收了笑,回身坐到案幾旁,拿起筆說道︰「無甚事。」
看到嬴政這般,燕姝只是淺淺一笑,隨後便給嬴政倒了米酒,放好點心,輕聲說道︰「陛下,燕姝就不打擾陛下了•••」
嬴政提著筆,連頭都沒抬,只是悶聲應了一句︰「嗯。」
出了永安宮的燕姝回頭看了看,這幾年,自己早已習慣了平日里他的冷淡,也早已習慣了親熱時他在自己耳邊不斷地喚著‘笙兒’,燕姝無奈的笑了笑,這輩子還長,只要能在他身邊就足矣•••
幾日後,王賁蒙毅和楊端和率軍前往韓國,王翦和梓笙送完秦軍便回到秦軍大營,一到大營便收到了嬴政的回書,信中嬴政沒有以一國之君自稱,字字句句皆是兄弟之情,嬴政念及王翦身上有傷,念卿又在趙國大牢里受了多日牢獄之苦,便特意命其二人趕回咸陽,調養生息。
接到書信以後,王翦和梓笙第二日便動身趕回咸陽,由于二人都有傷在身,短短幾日的路程,二人卻走了一個月有余,到達咸陽城時已經是初夏,咸陽城外的海棠正開的嬌俏,梓笙一路上也是滿心寬慰,那段在趙國的日子里,自己真的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咸陽城了,如今看到這偌大的城門,梓笙的臉上又露出了明朗的笑容。
一旁的王翦看著這樣的梓笙,好看的仰月唇也微微揚起,許久沒看到梓笙這樣笑了,如果她能一直這樣笑下去該多好•••
二人騎著馬有說有笑,再有一里地便能進城了,可王翦卻老遠的就看見一輛馬車向他們二人駛來,定楮一看,那駕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高,梓笙看著王翦發呆也覺奇怪,便向著王翦的視線看了去,直到那輛馬車駛近跟前,梓笙才終于看清那駕車之人是趙高,如此說來,那這車里人•••想到這的梓笙大腦頓時轟然一下,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王翦看到梓笙發愣,連忙將梓笙拽下了馬,使勁握了握梓笙的手,王翦只覺梓笙手心滿是冷汗,擔憂的看向梓笙,小聲叫道︰「念卿•••」
梓笙這才反應過來,定了定心神,向王翦點點頭示意自己沒事。
可王翦卻看得明白,梓笙這樣的眼神只為過一個人,難道這麼多年了,她還是沒辦法放下他麼•••
霎時間,那輛馬車便穩穩地停在了二人眼前,趙高率先下了車,向王翦和念卿行了禮,還沒等他掀了簾子,嬴政便一把掀開車簾,從車上跳了下來。
看見嬴政的那一刻,梓笙只覺得天地失色,滿心滿眼都是他,他的一舉一動還似當初那般熟悉,卻又好似恍若隔世,這些年,他變了,褪去了最後一絲青澀,眉宇間已然填滿了王者之氣,那一日大殿上的決絕轉身,竟沒想到今日卻以這種方式再見他•••
王翦用手肘懟了一下發呆的梓笙,下意識的往前一跨步將梓笙擋在身後,雙手抱拳向嬴政行了禮,大聲說道︰「王翦不知陛下來此,失禮。」
嬴政兩步就跨到王翦跟前,臉上一陣喜色,連忙扶起王翦說道︰「王翦,不用這麼多禮,你有傷在身,寡人實在是惦念,听聞你二人今日就能回到咸陽,便索性在這等著了。」
王翦笑著說道︰「王翦謝陛下惦念,傷已經好多了。」
听到王翦這麼說,嬴政放心的點點頭︰「那便好,那便好,等回宮啊,寡人就叫老太醫再給你看看,多開些藥,補補身子。」
「王翦謝過陛下,只是王翦傷勢真的已經無大礙了,不用勞煩老太醫了。」
「既然你如此說,寡人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如今,你二人安然回來便好,哈哈•••」嬴政說著,這才注意到一直在王翦身後默默低著頭的梓笙。
嬴政今日也是第一次見念卿,雖說念卿為將已經好幾年,嬴政卻一直沒見過他,此時嬴政也是好奇,便對王翦身後的梓笙說道︰「你就是念卿?」
听到嬴政這一聲,梓笙的心頓時顫了三顫,腦中一片空白,梓笙艱難的咽了一口唾沫,好一會才極低的應了一聲︰「是。」
「抬起頭來,讓寡人好好瞧瞧你。」嬴政心中疑惑,這是那個奇謀頻出的帳前參謀麼,怎這般瘦弱?又這般膽小?
一旁的王翦連忙說道︰「陛下莫要見怪,念卿定是見到陛下有些緊張,不如陛下我們趕緊進城吧。」
嬴政擺了擺手,繞過王翦走到梓笙跟前,梓笙越是這樣,嬴政心中就越是好奇,上下打量了一番梓笙,越看越覺得這個念卿不同尋常,嬴政嘴角揚了揚又輕聲說道︰「莫要緊張,寡人又不會吃了你,抬起頭。」
梓笙整個身子僵直在那里,嬴政離自己這樣近,就連呼吸聲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梓笙這時候才知道,本以為不會再見的人,沒想到再見還是這般讓人無措。
嬴政見這念卿竟還是沒有反應,佯怒道︰「寡人命你抬起頭。」
低著頭的梓笙,額上已然有些細小的汗珠,看來這一次是怎麼也躲不過了,梓笙索性眼楮一閉,心下一沉,猛地一抬頭,卻正對上嬴政那雙深若湖水的黑色雙眸。
那一瞬間,海棠花香彌漫著兩人的鼻息,嬴政心里霎時一緊,這雙眼楮怎會這般熟悉,這雙眼楮自己曾無數次在深夜時想起,嬴政那雙隱藏在袖袍里的雙手有些顫抖,剛想張口說什麼,卻只听梓笙粗聲說道︰「念卿見過陛下,方才多有失禮,還請陛下恕罪。」
嬴政這才晃過神來,定楮又一看,梓笙已經離了自己五步遠,低著頭雙手抱拳,嬴政的嗓子突然有些沙啞,低聲說道︰「不礙事。」
一旁的王翦已是一身冷汗,看到梓笙和嬴政這樣也偷偷長舒了一口氣,走到嬴政跟前,輕聲說道︰「陛下,還是盡快回宮吧,此番出行沒有侍衛跟著,多有不便啊。」
嬴政有些心不在焉的點點頭,眼楮卻一直沒離開過梓笙,良久,嬴政才又看向王翦說道︰「也好,你二人身上有傷,和寡人一同乘車回去吧。」
王翦連忙說道︰「陛下,這萬萬不可啊。」
「王翦!這是王命,你必須得听。」嬴政沉了臉,厲聲說完,便轉身上了車。
趙高在車旁拱拱手,輕聲說道︰「王翦將軍,念卿將軍,快請吧,別讓陛下久等了。」
王翦一臉為難的看向梓笙,又看看車里的嬴政和站在車門口的趙高,猶豫了好一會,實在沒辦法才抬腳上了車。上到車里以後,王翦回過身想要將梓笙拉上車,卻不料梓笙站在車窗旁,一拱手說道︰「陛下,念卿身份低微,多謝陛下厚愛,念卿還是騎馬吧。」
還沒等嬴政開口,梓笙就一溜煙的上了馬,走到了前面,對趙高說道︰「大人,駕車回宮吧。」
趙高點點頭,揮了車鞭就駕了車往前走,車里的嬴政由于慣性,身子往後聳了一聳,往外一看,就見馬車已經往咸陽城里駛去,念卿在前面騎著馬,默默跟在趙高身側。
車里的嬴政越想越生氣,這個念卿今日一見竟敢多處頂撞自己,枉費自己當初放血救他,還下令退兵保他性命,今日之舉簡直是不知好歹。
王翦看著陰著一張臉的嬴政,又透過車簾的縫隙看著走在前面的梓笙,眉心不自覺得攢在一起,心中總是有些隱隱的擔心和害怕•••
听著馬車慢慢駛進了咸陽城,嬴政顧不得和車里的王翦說話,滿腦子都是念卿的那雙眼楮,那個眼神實在太像她。
嬴政掀了車窗的簾子,看著打馬走在前面的梓笙,微風輕輕拂過她的頭發,初夏的暖陽灑在梓笙那身利落的黛紫色男裝上,肩頭稀稀散散的落了海棠花,嬴政徹底驚住了,眼前的人像極了那年和自己一起去打獵,一身紫色短袍的她;像極了那個當初因為不經意的一吻,羞紅了臉背過身去的她;像極了那個因為給自己籌辦宮宴,穿著男裝偷偷跑出去的她。那一幕幕往事不斷地襲上心頭,襲上腦海,猛烈的撞擊著自己的思緒。
一路上走在前面的梓笙,表面上雖然看起來平靜,一雙眸子淡然平和,可是自從看見嬴政那一刻,這隱藏在心底多年的思念卻一下子猶如火山噴發在心底迸裂開來,思念猶如岩漿將自己的身心燙的體無完膚,背後嬴政的視線像兩把鋒利的匕首,插進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梓笙多想回頭看他一眼,再看他哪怕一眼,可是自己卻強忍著,一雙手死死攥著韁繩,她怕自己一回頭,便會崩潰•••
走了許久,梓笙終于看見國尉府熟悉的大門,心中頓時明朗了起來,一到門口梓笙便下了馬,站在離嬴政車窗老遠的位置,抱拳低聲說道︰「陛下,念卿離家多日,家師也甚是擔憂,念卿就在此恭送陛下,還望陛下恩準。」
嬴政看著梓笙這副架勢,又抬頭看了看國尉府的牌匾,低聲說道︰「嗯,回去吧。」
「念卿謝過陛下!」
嬴政又呆呆的看了梓笙兩眼,心中又是一緊,卻抬手放了簾子,沉聲說道︰「趙高,我們走。」
「諾。」趙高開口應完,便又駕著車往前走去。
梓笙看著漸行漸遠的馬車,心口仍然有些隱隱作痛,卻只是無奈的笑了笑,轉身進了國尉府。
車里的氣氛有些凝重,嬴政的一舉一動,一眼一念都被王翦看在眼里,王翦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不知道能說些什麼。
正當王翦想的出神,卻听嬴政輕聲問道︰「那念卿到底什麼人?」
王翦一身冷汗,沒想到嬴政竟會這麼問,王翦打著馬虎眼,笑了笑說道︰「陛下,念卿乃是國尉之徒,本是秦國人士,早些年跟著尉繚老先生游歷各國,後來由老先生舉薦到我帳下,這隨後發生的事陛下就都知道了。」
嬴政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自言自語的小聲念叨著‘秦國人士’‘國尉之徒’,王翦在一旁也不敢打斷嬴政,只好噤了聲。
不多時,趙高就駕著馬車來到王府,苒熙牽著王賁的兒子,小王離在門口候著,一見是嬴政的王車,連忙屈身行了禮,王翦掀開簾子下了車,沖嬴政拱了拱手說道︰「王翦謝過陛下。」
「你我兄弟不必如此多禮,近日你便好好在府里養傷吧,軍中還有李信等一干人,你且放心,快去看看你那佷兒吧。」嬴政在車里笑著說道。
「諾。」王翦又是一拱手,話音剛落就見嬴政又放了簾子,對趙高說道︰「趙高,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