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了頓,魏無羨道︰「不過就算是冬眠,也不用睡四百年這麼久啊?你說這只屠戮玄武嗜食生人,它究竟吃了多少?」
藍忘機道︰「書載,當年它每一次出現,所食者少則二三百人,多則整個城池村莊。幾次作亂,至少生食了五千有余。」
魏無羨道︰「哦。那是吃撐了。」
這妖獸似乎喜歡把人整個叼進龜殼里,不知是不是喜歡儲存起來慢慢享用。興許是四百年前它一口氣屯了太多糧進殼,到現在還沒消食。
藍忘機沒理他,魏無羨又道︰「說到吃,你闢谷過沒?咱們這樣的,不吃不喝大概還能撐個三四天吧。但是如果三四天之後,還沒有人來救我們,體力精力靈力就都會開始衰弱了。」
若是溫晁那幫人落荒而逃後袖手旁觀、置之不理倒還好,等上三四天左右,也許會等到其他家族的人搬來()的救兵。怕就怕溫家的人不僅不雪中送炭,還要落井下石。所謂「其他家族」,也只包含姑蘇藍氏和雲夢江氏,若是溫家從中阻撓作梗,「三四天」這個時間恐怕還要翻一翻。
魏無羨收回樹枝,在地上粗粗畫個地圖,連了幾條線,道︰「暮溪山到姑蘇,比暮溪山到雲夢要近一點,應該是你們家的人先來。慢慢等。就算他們不來,最多多等個一兩天,江澄也能趕回蓮花塢。江澄人機靈,溫家的人擋不住他,沒什麼可擔心的。」
藍忘機垂下眸子,懨懨的樣子,低聲道︰「等不到的。」
魏無羨道︰「嗯?」
藍忘機道︰「雲深不知處,已經燒了。」
魏無羨試探著道︰「……人都還在吧?你叔父,你哥哥。」
他本以為,就算藍家家主、藍忘機的父親重傷,應該還有藍啟仁和藍曦臣能主持大局。藍忘機卻木然道︰「父親快不在了。兄長失蹤了。」
魏無羨那只在地上亂畫的樹枝定住了。
上山時那名世家子弟說過,藍家家主重傷。可他沒想到,會重傷到「快不在了」的地步。也許是藍忘機這兩日剛剛收到了最新的消息,說他父親快不行了。
雖然藍家家主常年閉關,兩耳不聞關外事,但父親就是父親。再加上藍曦臣還失蹤了,難怪今天的藍忘機一直格外陰郁、火氣也格外大。
魏無羨登時有些尷尬,不知道能說什麼。他稀里糊涂一回頭,整個人僵住了。
火光把藍忘機的臉龐映得猶如暖玉一般,更把他腮邊的一道淚痕照得清清楚楚。
魏無羨呆了呆,心道︰「要命!」
藍忘機這種人,一輩子可能就流那麼幾次淚,偏偏這幾次之一卻被他撞上了。他這個人最看不得別人流眼淚。女人的眼淚看不得,看到了就想上去哄一哄逗一逗,逗到人家破泣而笑。男人的眼淚更是看不得。他一直覺得,撞到一個平素強勢的男人的眼淚,比不小心看到一個潔身自好的女孩子在洗澡還可怕,偏偏他還不能上去安慰。
在家府被焚毀、全族遭受欺壓、父親臨危、兄長失蹤、身有傷痛的多重打擊下,任何安慰都是蒼白無力的
命仙記。」
魏無羨︰「啊——」
魏無羨︰「我餓了。藍湛你起身弄點吃的吧。弄點那個王八肉。」
魏無羨︰「算了不吃了,這種食人妖獸的肉肯定是臭的。你還是別動了。」
魏無羨︰「藍湛你怎麼這個樣子,好悶啊。嘴閉著眼楮也閉著,又不跟我說話又不看我,你修禪啊你,和尚啊你?對,你們家祖上就是和尚。我忘了。」
藍忘機道︰「安靜。你尚在燒。不要說話。留存體力。」
魏無羨道︰「你終于搭腔了。我們等幾天了?怎麼還沒有人來救我們?」
藍忘機道︰「一天都沒到。」
魏無羨掩面道︰「怎麼這麼難熬,一定是因為跟你在一起的緣故。要是留下來的是江澄就好了,跟他對罵都比現在這樣跟你在一起有意思。江澄!你死哪里去了!快七天了!!!」
藍忘機一樹枝戳進火里,這一戳竟是帶出了一陣劍意,火星紛紛揚揚、亂舞斜飛。他冷冷地道︰「休息。」
魏無羨又蜷成了一團蝦米,臉對著他,道︰「你有沒有弄錯,我剛剛醒來,你又讓我休息,你就這麼不想看到清醒狀態的我嗎?」。
收回樹枝,藍忘機道︰「你想多了。」
魏無羨心道︰「油鹽不進、刀槍不入的。還不如幾天之前那個臉黑得賽陳年鍋底、說話有語氣、急了還會咬人的藍湛有意思。不過這樣的藍湛可遇不可求,怕是今後都沒機會再看見了。」
他道︰「我好無聊。藍湛,咱們聊天吧。你開個頭。」
藍忘機道︰「你過往都是什麼時候休息。」
魏無羨道︰「你這個頭開的好無聊啊,干巴巴的讓人很——不想接下去。但是我給你個面子,還是接了吧。我告訴你,我在蓮花塢從來都是丑時以後才睡。有時候通宵不睡。」
藍忘機道︰「不檢點。惡習。」
魏無羨道︰「你以為誰都跟你們家的人一樣呢?」
藍忘機道︰「要改。」
魏無羨捂耳道︰「我有病。我正在發燒,藍二哥哥,你能說點好听的嗎?哄哄這個可憐的我?」
藍忘機閉口不語,魏無羨道︰「不會說?好吧,我就知道。那你不會說,會不會唱?唱歌好嗎?」。
他本來只是信口一說,和藍忘機刮擦嘴皮子消磨時光,根本沒指望他答應,誰知,靜默半晌,一陣低且輕柔的歌聲,在空曠的地洞之中悠悠回蕩了起來。
藍忘機竟然真的唱歌了。
魏無羨閉上眼楮,翻過身,攤開四肢,道︰「好听。」
他道︰「這支曲子叫什麼名字?」
藍忘機似乎低低地說了一句什麼,魏無羨睜開眼楮,道︰「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