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真說錦繡還沒體驗過京城夜晚的景致,有這個機會去走走,就當是他陪著,夫妻倆在外頭散散步,也算帶她熟悉一下環境。
于是錦繡換了套輕簡些的衣裳,和羅真一起坐上馬車出府。
在夜幕掩映下穿街過巷不徐不疾地行駛著,錦繡靠在羅真懷里,兩人貼近窗邊往外看,一邊輕聲說話,所謂的京城夜景其實根本沒什麼看頭,黑咕隆冬一片,偶爾有些地方散發出亮光,遠遠看去,那一串串燈籠也就比螢火蟲強那麼一點點,怎及得後世電燈霓虹燦爛輝煌。
邊看邊想,錦繡還沒領略到「模黑散步」的新奇喜悅,先被一陣憂傷打擊到了,照顧羅真的感受,強忍著沒有唉聲嘆氣。
馬車走過一幢陌生府宅大門前,放緩速度,直直從這府宅側角門進去,停在一處小偏院里,夫妻倆下了車,羅真說不需要驚動主人,牽著錦繡沿隔巷熟門熟路直往後院走,到後門開門出去,登上等在那里的一架小馬車,又再走了兩刻鐘左右停下,錦繡隨羅真下車,借著微弱燈籠光,看到眼前是一處安靜巷道,羅真小聲解釋說這是宅府後門,這時候特意不亮燈的,錦繡一時也分不清巷子里有幾戶門庭,只任憑羅真牽著她推開一個如意門直直走了進去。
外面暗糊糊一片,高牆之內倒是錯落張掛著燈籠,四面景致都能瞧看得清清楚楚。
有羅真牽引走路,錦繡只管東張西望,這就是太子別苑,看起來卻也沒什麼特別的,錦繡進了皇宮賞過御花園又去過幾家國公府、侯府走動,自家住的就是個侯府,古代豪宅也算是司空見慣,眼前的太子別苑一看而知是買現成的宅子,一點沒有皇家該有的豪華氣派。
羅真說今夜可以帶錦繡出來,是因為在太子別苑里面,比較清靜安寧,就算萬一出現什麼意外,也能說得明白︰這里邊不但住著太子的多位美人,還有郁敏秀,雖說郁敏秀和錦繡是對頭,但畢竟有往來,而現在郁敏秀又生病了,錦繡可以探病為借口。
往時他們去的地方卻不方便帶她,至于為什麼不方便,羅真不說錦繡約略也明白,無非就是些風月場合,或是其他只有男人才可涉足的地方,錦繡相信羅真,他不管去到哪里,只除了辦正事,絕沒有心機玩弄風花雪月。
錦繡問道︰「太子殿下住在東宮,晚上也可以出宮的嗎?」。
羅真輕聲答道︰「自然是可以的,只不過太子出入宮陣勢都不小,宮里多少眼楮看著呢,若非執皇諭或有別的緊急事情,通常不會隨便出宮。像今晚這樣,是經過安排的,算是瞞天過海私下出宮。」
「那你們還敢在別院會面?不怕有人盯著?」
「知不知道燈下黑的道理?況且我們也有人盯著,放心,都安排好了!」
錦繡無語,燈下黑,就這麼好玩?真的沒事麼?
又听羅真道︰「你如今跟著我,太子別苑里的暗衛們都瞧見了,知道你是我的人,一會你只管在內院四處轉轉,只要不去招惹太子的美人們,就沒人搭理你。內院靠近前庭那一帶有個清雅閣,你乏了可進去歇歇,需要什麼盡管跟服侍的人說……我不在前院,會跟他們去一個隱蔽之地說事,最多一個時辰就過來,帶你回家!」
錦繡點點頭︰「放心吧,我會照管好自己的。只是,你說的那些美人,我不招她們,她們就不會招我吧?還有那個郁敏秀,我可不想真的見到她!」
羅真輕笑︰「你就是想見她,怕也難得很。她現在是南宮照的美人,南宮照本就寵得無法無天,如今更不得了,听說這兩天病了,南宮照責令太醫、醫女和侍婢層層保護,不會遇見的!」
「這樣啊,那就好。」
錦繡也不多嘴問郁敏秀怎麼就成了南宮照的美人,暗中卻月復誹︰果然皇家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南宮照這個渣,見著個美女就不肯放過,小姨子也照收不誤!
難怪上元節太子妃用言語敲打自己和羅真,隱隱有威逼之意,想讓羅真收納她表妹,太子性格里分明有人來瘋一面,騷包嘴賤最是喜歡逗趣取樂,當時卻是牙痛似地不哼不哈,感情他自己心里想著小姨子呢!
哈!這倒是妙得很,原本極力想推出去的貨物轉內銷了,也不知道太子妃是什麼樣個臉色!
錦繡忽然間就覺得心情爽極了!
羅真帶著錦繡在別苑池湖邊觀賞睡蓮、喁喁私語之際,南宮照還坐在靈秀軒郁敏秀的病榻前,滿臉寵溺輕聲細語哄著她喝湯藥,太監楊文貴微微躬著身子站在邊上,臉上神情不顯,心里卻是焦急得很——
今晚要見的人都已來齊了,殿下再不趕緊辦正事兒,等會回宮遲了可怎麼好喲!要知道安排一次秘密出宮、不被人發覺有多難,稍不謹慎就得搬掉好些個人腦袋的!
眼見太子親自拿著藥碗喂藥,那郁敏秀卻撒嬌撒痴,左躲右避就是不肯吃,楊文貴腦門都痛了︰要是別的美人也罷了,他還能拼著老臉勸諫幾句,可這剛承恩露的秀秀姑娘卻是太子殿下的心尖尖,太子殿下疼愛她的程度就如同……對!如同當年太子殿下養的一只波斯貓!那波斯貓皮毛純白不帶一點雜質,太子喜愛得什麼似的,每晚抱著睡覺,後來被人毒死,太子殿下不思茶飯,整整沉默了半個月,人都變得憔悴了!
眼前這秀秀姑娘粉雕玉琢膚白如雪,跳起舞來身段輕軟靈逸,慢慢瞧著,竟還真有點像那只白貓!
難怪得太子殿下將她當心肝寶貝般疼愛!
別苑里十幾位美人早已不得寵,都成了擺設,只等著尋機賞賜出去,而秀秀姑娘卻得到太子親口應承︰只等太子妃分娩之後,就迎進東宮!至于給個什麼名份,單看秀秀姑娘這般絕世美顏,以及太子殿下對她的憐愛緊張,不難猜想得到!
日後太子殿下登上大寶,秀秀姑娘一宮主位是跑不月兌的,甚至進位四妃都有可能!
而這秀秀姑娘的脾氣卻是不敢恭維,喜怒無常倒在其次,她還最愛記仇,如今是恃寵而驕,往太子殿下跟前告狀,一告一個準!這才承恩得寵半個月,別苑里奴婢都差不多換了三拔,前兒太子殿邊一個小太監不知怎麼得罪了她,她只靠在太子殿下懷里掉兩串眼淚,那以精明機靈而得太子提攜的小太監就被貶了下去,再不能跟在太子身邊!
思及此,楊文貴手撫額角皺著臉,這小姑女乃女乃得罪不起啊,還是耐心耐心再等一等吧!
楊文貴這般想著,外邊的人卻等不及,久久不見楊文貴出來傳話,一名親衛走了進來,站在簾幕外沉聲稟報︰
「殿下,人到齊了,都等著您!另外,剛得傳報︰今夜宮門值守或有變動,得提前半個時辰回宮!時間不多了!」
南宮照喂藥的手一頓,隨後將藥碗輕輕放在紅木桌上,躺靠在軟榻上的郁敏秀皺起黛眉,眼簾輕瞌,濃密修長的眼睫毛尖兒竟轉瞬掛上兩滴晶瑩剔透的淚珠兒。
南宮照立即拿起她枕邊繡帕,輕輕接住那兩滴淚,一邊安撫地模模她粉女敕的面頰,任由她緊緊拉住他的袍袖,一邊微嘆著氣問︰「羅真來了嗎?」。
「保定侯和保定侯夫人,已經來了!」
南宮照︰「……」
他有問保定侯夫人了嗎?還有,羅真是來商談正事的,馮錦繡跟著羅真一起來算怎麼回事?
原來還一副無精打采柔弱病態的郁敏秀,听到保定侯和保定侯夫人,突然坐了起來,推著南宮照說道︰「既然有人等著,那殿下快去吧!你們談事情,保定侯夫人也是一個人坐著,不如讓她來陪陪我!」
南宮照只是怔了一下,便含笑點頭︰「也好,那就讓羅真家的繡繡來陪陪我的秀秀!好好說話,可不能吵架!你如今病著,吵不過她,別還讓她給氣壞了!」
郁敏秀撇嘴︰那個馮錦繡不過是鄉野村姑,她憑什麼跟著自己叫繡繡?
這話卻沒有說出口,只歪著腦袋看住南宮照,模樣兒愈顯天真嬌俏可愛︰「若是她把秀秀氣壞了,殿下就替秀秀報仇好不好?」
「秀秀想怎麼個報仇法?」
「讓羅真休了她!狠狠打她一頓,從哪個山旮旯來的,還教她回哪里去!」
簾幕外那位親衛面無表情,悄悄退了出去,楊文貴臉上的肥肉輕顫兩下,心里愈發覺得自己剛才沒催請太子殿下離開是對的!
南宮照微笑著伸手輕揉一下郁敏秀的頭發,語氣寵溺︰「寧拆十座廟,不壞一樁姻緣——那可是損陰德的事,再不許胡說!」
言畢,轉身和楊文貴走出去,一面吩咐道︰「保定侯夫人獨自呆著也無聊,請過來與郁美人說說話相互做個伴——你們都听著,好生侍候,不準有任何閃失!」
外間眾多宮女侍女齊齊答應︰「是!」
郁敏秀目送南宮照身影隱沒在簾幔間,咬著牙,伸手將桌上才喝兩口的湯藥推落下去,潑灑了一地。
錦繡百般不情願,但是太子之命,兩個宮女又是極會說話做事的,她只得跟了過去。
果然如羅真所說,靈秀軒里婢僕成群,燈火通明的廂房里坐著幾位身著醫官服飾的太醫,廊廡下站著不少穿宮裝的嬤嬤和年輕女子,這架勢很眼熟,錦繡在東宮太子妃的正院里看見過,太子妃那是懷孕需要要保胎,太醫時時都得在東宮坐鎮,郁敏秀不過是生個病,就如此大張旗鼓,顯而易見,南宮照對郁敏秀確實寵愛有加。
跟著宮女走進屋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兒,中藥味錦繡倒是不排斥,坦然入內,微微襝衽福身,與躺靠在軟榻上的郁敏秀見禮︰
「保定侯府馮錦繡深夜叨擾了,郁美人可安好?」
郁敏秀瞪看著馮錦繡,眼圈有些微泛紅,鼻腔里哼了一聲︰「馮錦繡,你果然是鄉野女子不知所謂,膽大包天,這是太子別苑,你說來就來!誰給你的權利?」
錦繡道︰「我是鄉野女子沒錯,但我身負誥命,太子別苑如何來不得?至于權利,自然是太子殿下給的!」
「胡說!太子只讓羅真過來,可沒讓叫上你!」
「我與羅真是夫妻,同進退共榮辱,他不放心我,今晚尤其舍不得留我一個人在家,就把我帶來了!方才見過太子殿下,他也沒說什麼!」
「你……」
郁敏秀一時語塞,忽然指著兩旁站著的宮女侍婢道︰「你們都下去,在外頭伺候著,沒有傳喚不得進來!」
宮女侍婢們剛被太子殿下警告過,哪敢听從郁敏秀的話?只當自己是木頭人,低頭站著不動,不管郁敏秀如何發火,就是不挪窩。
郁敏秀氣得小臉發白,咳了兩聲,捂住胸口用力喘氣,宮女們見狀急忙要跑出去叫太醫,錦繡也跟著站起來,作勢往外室走。
心想郁敏秀喘不過氣暈過去才好,正可借機趁亂離開這屋子!看見那女子她就不舒服,何況還要陪她說話,簡直是無事找堵!
遇事就跑,沒有誰能怪她心冷,這是病人的房間好伐,郁敏秀再得寵,她也不過是個被安置在太子別苑的小美人,說句不好听的,跟普通男人們偷偷養著的外室差不多!錦繡堂堂一品誥命,跟她說個話都嫌掉價,憑什麼要冒著被傳染「病氣」的危險呆在這地方!
郁敏秀眼見錦繡要走出去了,一著急自己調勻氣息平復下來,指著錦繡道︰「攔著,不準她走!」
兩名宮女趕緊跑過去,請錦繡仍回到榻前桌邊坐下。
錦繡無語地看著臉色慢慢恢復正常的郁敏秀,心里暗想這姑娘的病還真是奇特,看著不像作假,面色煞白來得快去得也快,她自己都能掌控病勢,難道這也算是久病成醫?
宮女已請得太醫進來,為郁敏秀診了診脈,道是一時氣急引得心跳太快,緩下來就無妨了,又問知今晚的湯藥沒喝完,無奈地搖搖頭,讓宮女再去熬藥,務必要喝了藥才行。
錦繡見郁敏秀並不去注意太醫說話,而是光顧看著自己,便隨口問道︰「郁美人還好吧?」
郁敏秀冷笑一聲︰「你看到了,我好不了!這病從娘胎里帶來,從小跟著我,折磨我,能長大成人不容易呢!你知道嗎?我也有充滿希望的時候,整整三年不曾發病,而那三年里,我心中裝著真哥哥!我以為,我的心從此都好起來了,等我回到京城嫁給真哥哥,我們能夠白頭到老,過一輩子的幸福生活!但這一切,讓你給破壞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