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璣暗罵,明知姑娘不能生氣要靜養,你還天天來姑娘眼前晃,存心讓姑娘生氣不能養病,真是用心險惡.樂妤看著自己剛剛修剪過的整齊指甲,圓潤晶瑩,帶著淡淡健康的粉色,唇邊微嘲,似諷似譏:」本來真是生了好大的氣,一想到樂嬈那個蠢貨就心頭浮動,難耐憤恨,.這日子過起來這般艱難,想想便是灰心,實在了無生趣,索性就這般死了算了.怎奈姐姐情意深重,日日前來照顧妹妹,細心呵護周到體貼,妹妹實在感動極了,便想著若是就此沉淪,豈不如了別人的意?壞了姐姐一番情意?便無論如何也要扎掙過來,不能正中了那起子下賤東西的計.」
樂妤說的是實話,起初她倒真是渾渾噩噩,只想把頭埋起來做那鴕鳥,未必沒有逃避之意.後來見顧氏日日落淚,蕭邦維擔心不已,心里早自軟了,樂嫻又自作聰明落井下石,日日前來刺激自己,本想讓——自己更頹廢,誰知樂妤本來並不是好強剛硬的性子,為了前世的仇恨家人的安危不得不武裝起自己,讓自己變成一個以往最厭惡的陰險毒辣,面目猙獰之人,這才是她自己心里深處最介意最不能接受的.
可這樣的勉強,本就是強撐,自然有一日會撐不下去.樂嫻的步步緊逼卻令樂妤心底的迷霧散開,清醒了過來.
樂嫻咬著銀牙,她不在意樂妤指桑罵槐的辱罵,她在意的是看得出樂妤說的是實話,自己竟真的幫了她!
樂妤笑起來,那笑意竟比樂嫻還要溫柔真摯,」多謝姐姐了.」樂嫻一口惡氣憋在心里,這回芙蓉宴的事,自己精心策劃竟絲毫便宜也沒佔到,不僅逼于無奈推了周氏出去,還生生折了幾千兩銀子,反讓顧氏管起家來,實在不能甘心.唯一的收獲或許就是樂妤徹底得罪了老夫人,卻也因此更得父親憐惜.得失利害如走馬燈一一在樂嫻心頭掠過,即使她一向有耐心,也不由有些浮躁.
等樂嫻帶著氣走了,樂妤便起身吩咐珠璣:」給我換身衣裳,我要去給老夫人請安.」珠璣不解,」這個時候?老夫人應該是午睡的時辰了.」
樂妤挽一挽臂上松松的綠松石手串,」就是這個時候.」繡衾一貫服從,忙從衣櫃里選了一身略微明亮的紫色衣衫,樂妤搖搖頭,」換一件素淡的.」繡衾不解,」老夫人很喜歡紫色,不喜歡年輕姑娘太過素淡啊.」
還是珠璣另擇了一身月白緞邊菊紋杭綢長裙,笑道:」姑娘是去給老夫人認錯的,穿得那般鮮艷,只怕老夫人覺得姑娘沒有悔意,心里不痛快.」
樂妤看了一眼恍然大悟的繡衾,心下有些擔憂.繡衾實在太單純,心思又簡單毫無心機,自己越是愛重她,只怕對她越不是好事,樂妤心里琢磨著,換了衣裳帶著珠璣青玫去了和凝堂.
到和凝堂,迎出來的是韓媽媽,樂妤見是她,忙屈膝行了個半禮,」怎麼是韓媽媽您親自出來了?」
韓媽媽打量了樂妤一眼,連道不敢還了一禮,笑道:」四姑娘來了,老夫人正在午睡,只怕還得半個時辰才起呢.」
樂妤笑得自然,」無妨,天氣熱,祖母難得睡得安穩,可別吵了祖母.是我來早了,等一等也無妨.」韓媽媽思索一下,便應了,領著樂妤西邊老夫人的坐息間坐了,又讓小丫頭端了冰盆進來,笑道:」奴婢還有一大堆事,就不陪四姑娘了,四姑娘稍坐會,有事吩咐丫頭們.」
樂妤客客氣氣地道:」媽媽只管去忙,要放著事情陪我,我也要心里不安的.」韓媽媽這才出去,留下小丫頭伺候著.
樂妤安靜地坐著,間或喝口茶,屋里兩個小丫頭卻有些戰戰兢兢.四姑娘對二姑娘大打出手的事情早已傳遍了蕭家,這樣身份的名門貴女居然如此」凶悍」,蕭家的下人一時間都對四姑娘有些懼怕,開玩笑,連二姑娘都打了個半死,他們這些下人要是冒犯,還不得直接打死?
珠璣不滿地掃了這兩個小丫頭一眼,這些日子連听雪堂的下人們走在府里都收獲了一些與以往不同的眼光.雖說這樣的敬畏疏遠讓听雪堂的人說話管用許多,可對樂妤的聲譽到底有礙,她作為樂妤身邊第一等受重用信任的大丫頭,不是不擔憂的.
時光靜謐,屋子里除了呼吸聲,只剩冰盆里冰塊融化浮在冰水上時而的丁當之聲.樂妤端著不再熱乎的茶,想著自己的心事.程凌燁的玉佩還留在自己手里,可程凌燁提出的條件卻讓樂妤心里有些隱約的疑竇.程王府是什麼門第,程凌燁身份尊貴,要什麼沒有,卻讓樂妤去偷一幅畫,怎麼听都覺蹊蹺.
直到听見東邊臥房里人聲腳步聲開始熱鬧起來,樂妤才放下茶盞,扶著珠璣的手起身,果然玉版溫柔秀麗的臉出現在門外,」四姑娘,老夫人醒了,請姑娘過去呢.」
樂妤深深看了玉版一眼,中等的個子略微豐潤,鵝蛋臉大眼楮笑容可親,上身穿了一件松花色窄袖衫子系月白百褶裙子,白膩的腕間戴著一條穿了深碧翡翠珠的手串,顯得溫柔可親,端莊別致.
樂妤淺笑,」多謝玉版姐姐.」說著一只繡著玉蘭的湖碧色貢緞荷包就到了玉版手里.玉版笑著收下,笑容似乎更加親切,樂妤卻敏感地看到了她眼神絲毫未變十分平靜.
收回目光,跟著玉版過去,有些讓樂妤意外的是老夫人竟是在臥房里見自己.老夫人坐在紫檀木妝台前,只穿了一件菊青祥雲紋素羅單衣,深紫色真絲褲子,邱媽媽正給老夫人挽著髻.
樂妤進來便恭恭敬敬地給老夫人跪下請安,」孫女給祖母請安,祖母身體可安?」老夫人病了十余日也不過剛好幾日,臉上多了一絲倦容,滄桑的眼里看不出多的情緒,」起來吧.你不過剛好,這麼熱的天,怎麼就來了?」
樂妤並沒起身,低首俯身磕了個響頭:」孫女不孝,已許多時日都沒來給祖母請安,祖母病了亦沒侍疾左右,心中有愧.」
老夫人並沒回頭,從鏡里看著恭謹乖順的樂妤,想起那天的狀若瘋狂,閉了閉眼,道:」起來吧.給我挑根簪子.你邱媽媽挑的都不合我意.」
邱媽媽給老夫人梳了幾十年的頭了,怎會不知老夫人喜好?不過是老夫人隨口一說罷了,邱媽媽明白樂妤也明白.邱媽媽笑嘻嘻地讓開,笑道:」老夫人這是嫌老奴老了,要攆老奴出去了.」
老夫人掌不住笑了,笑罵她:」你個老貨,就會耍貧嘴逗我開心.」邱媽媽笑嘻嘻,」能逗主子開心,這就是莫大的福氣,別人求還求不來呢.」
樂妤專心致志地在琳瑯滿目的妝盒里挑選,拿起一支沉香木松鶴延年長簪比了比,笑道:」祖母看這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