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權(書坊) 第六十一章 非你不娶

作者 ︰ 黑吃黑(書坊)

你救誰?

長廊里天盛帝被侍衛總管的劍架在脖子上,長廊下鳳知微被五皇子的匕首頂在腰眼要害。

這似乎是完全不必考慮的命題。

假山上的利箭一絲不挪的對準五皇子,毫不因為鳳知微在對方手中而有所放低,宮城值衛,長纓衛和御林軍各司一半,現在出現的,是寧弈統管的長纓。

「韋永!」天盛帝怒叱,「你昏了頭!竟敢挾持朕!你以為你能活著出宮?」

「微臣沒打算活著出宮。」他身後,一把推出鳳知微隨即劍挾天子的侍衛總管韋永,語氣平靜,眼神卻很晦暗,「常家對微臣有再造之恩,至今照拂著微臣老母,這條命,自然是常家的。」

「常家。」天盛帝冷笑,「常家!」

「韋永,放下你的劍。」寧弈終于開了口,一眼也沒看廊下五皇子和鳳知微,始終緊緊盯著廊上這兩人,「迷途知返猶未晚,只要你此刻回頭,我保你老母無事。」

韋永只慘笑搖頭,默然不語。

「你要怎樣?」寧弈皺眉轉向五皇子,「五哥,你何苦來哉?非要拼個魚死網破?為人子者,豈可這樣逼迫親父?你這不是逼得我寧氏皇族父子相殘麼?」

「算了吧!」五皇子冷笑,「你還不了解咱們剛毅決斷的父皇?當年老三怎麼死的你忘記了?望川橋上父皇也曾說既往不咎,從此仍是和睦父子,然而當他跪下解劍的時候,等著他的又是什麼?」

寧弈臉色變了變,一瞬間眼色黝黯,天盛帝怒哼一聲,听見這聲怒哼,寧弈臉色立即恢復正常,淡淡道︰「你如此執迷不悟。」

他突然退後一步,目光對著暗處一掃。

五皇子立即警惕的目光一縮,直覺身處危險之地,一轉眼看見對面御書房門戶大開燈火通明,空蕩蕩沒有任何人,頓時眼神一亮。

「我們不要在這里說話,」他的刀緊緊頂在鳳知微腰眼上,推著她向前走,「進御書房好好談,還有,即刻宣閣臣們進宮!」

「五哥還是省點事。」寧弈冷笑,「去哪里都是一個下場,平白費了力氣。」

他身子隱在長廊暗處,看不清表情,他越不願移動,五皇子越不安,想著外面肯定已經被他布置得鐵桶也似,倒不如進御書房,還好擋擋暗箭。

「喂,我說五皇子。」鳳知微在他耳邊咬耳朵,「御書房千萬別進,你看那屏風後書案底,難保都有埋伏,到時候你自己倒霉,可別連累我。」

真是胡扯!五皇子冷笑一聲,御書房屏風是乳白生絲屏,燈光一照一只螞蟻都能看見,書案底造型奇特,無法容人,這兩人狼狽為奸故布疑陣的,倒越發可疑。

他豎起耳朵,隱約听見夜色中有吱嘎拉弦之聲,心中不由一緊,想起曾听說老六手下有一批能人,其中就有武器制造高手,這拉弦之聲,會不會是某種準頭極好的可以遠射的勁弩?

「進御書房!」他的眼光掠過書房正對著門口的江山輿圖,標了藍色的西平道長寧藩封地和標了深紅的閩南道疆域正入眼底,又看見御書房上方匾額上「聖寧永固」大字,心中隱隱的便起了一個念頭,越發的覺得可行,是眼前這死局的唯一生路,便加緊的推鳳知微,又示意侍衛總管將陛下架著往內退。

「哎喲不行。」鳳知微磨磨蹭蹭磕絆著腳步,「五皇子你頂得太重,我腳軟。」

「別玩花招!」五皇子現在可是一點都不信鳳知微,刀尖入肉三分,「進書房!寧弈,給我宣閣臣!」

細細的血色自青衣上洇開,鳳知微低頭看看,嘆息。

寧弈的目光一掠而過,沒有表情。

「五哥你不用枉費心思挾持一個小臣。」他突然道,「和陛下比起來,他的分量還不夠看。」

「六弟你不必枉費心思勸說我放手。」五皇子冷笑,「夠不夠看我無所謂,拉個墊背也好!」

他一步步往御書房走,手中匕首寒光隱隱。

「宣閣臣,父皇當閣老面,金冊勒文,立我寧氏血誓,今日之事絕不追究,違者天誅地滅,寧氏皇朝一代而亡!然後禮送我出京就藩,封在西閩道,從此後父子相安,永不相見!」五皇子細齒咬在唇間,眉宇決然。

「你先進去!」他命令寧弈,「不準落在後面!」

「所有人退後!」他仔細辨著黑暗中的呼吸,緊緊盯著天盛帝和寧弈,天盛帝沉著臉,揮揮手,那些假山上的弩箭,無聲撤去。

四面靜了下來,只聞風聲和幾個人的緊張呼吸之聲。

寧弈冷笑一聲,當先過去,他面對著天盛帝倒退而入御書房,緊張的注意著被挾持的天盛帝的安危,沒注意到腳下門檻,絆了一下,將門檻旁盆架絆倒,急忙站穩,順手扶起盆架。

「老六,這可不是腿軟的時候!」五皇子遠遠看著寧弈退進去,譏笑一聲,頭一甩,韋永架著天盛帝,跨過門檻。

因為寧弈扶起的盆架沒有完全放好,擋住了小半邊右邊門戶,韋永只得將天盛帝逼到左邊,自己側身而過。

「蓬!」

寒光如雪!

是右半邊門檻中冒起的雪光,剎那間碎羽成片,呼嘯著自下而上直奔韋永!

完全沒有給人反應的時間,機簧強勁,射入韋永下半身,血光暴涌!

韋永慘叫一聲,伸手去拽天盛帝。

月白人影一閃,寧弈閃電般掠過來,一把拉過天盛帝,卻沒有對韋永動手,而是擦身而過,直撲五皇子。

他撲出,用此生最快的速度,隱約听見身後韋永厲哼,似有風聲呼嘯,卻也顧不得。

這一切只發生在眨眼之間,五皇子只覺得眼前雪光一亮,隨即寧弈便撲了來,他一片混沌中不及思考和動作,怔在當地。

「別殺他!」與此同時一聲厲呼,一道白影狂奔而來。

而頭頂廊檐突然碎裂,煙塵里無聲無息探出一只衣袖淡青的手,伸手就去拎五皇子的頭,看那手勢,只要一拎,五皇子的腦袋就會和身子永遠告別。

驚叫方起,五皇子霍然一醒,混沌中只覺烈風撲面,眼前光影繚亂根本辨不出哪些人撲了過來,心知今日再無幸理,目中厲色一顯,手中刀往下一按!

諸般紛亂,發生在同時——

寧弈已撲到。

只穿單衣的韶寧公主不知何時已經沖到近側,用身子去撞五皇子的刀。

五皇子頭頂屋檐上閃電般探出顧南衣的手,就要去拎起五皇子。

因為發生在同時,所以——

韶寧公主沒撞上五皇子的刀卻撞上了顧南衣的手,將他的手撞偏一分。

偏了的一分打在五皇子胸上令他後退一步,已經趕到完全救得及鳳知微的寧弈便沒能抓到她,反而再次撞上顧南衣反抓回來的手。

三個要救人的人同時撞在一起,五皇子反而沒人管。

刀在腰眼,一捺便要命。

刀已捺下。

青衣濺紅。

一瞬間寧弈眼色也一紅。

他抬手就對著五皇子一劍,另一只手一把拉過鳳知微就去堵她的傷口,然而那一劍還沒及著五皇子,五皇子便木頭般的倒下去,而他忽然也覺得,觸手那傷口的手感,似乎有些奇異。

他低頭一看,手上粘粘的,甜甜的,紅而馥郁。

新鮮的海棠醬。

對面那女子呼吸相聞,也帶著淡淡的海棠香氣,似笑非笑的道︰「我的海棠醬大餅,不止一塊。」

寧弈一剎間明白,鳳知微送書時,因為不知道五皇子會對她哪個部位下刀暗殺,事先大概在所有要害都貼了大餅,腰間一定也有,她先前磨磨蹭蹭絆絆跌跌,大概就是想將大餅位置再調整調整,也有分散五皇子注意力怕他發現的意思。

五皇子太過緊張,居然被她的海棠大餅騙過兩次。

淡淡香氣傳來,那女子眼眸輕松笑意盈盈,永不為風雨摧折的安詳雍容,寧弈心中也霍然一松,臉上泛起淡淡紅潮,他望著她,聲音有點嘶啞的道︰「那就好……」

五皇子躺在地下,被刀劍圍著,他只是被鳳知微趁機反制了穴道,並沒有死,此刻從他的角度,正將寧弈的神情看個正著,剎那間恍然大悟,想了想,卻森冷的笑起來。

他笑,一邊笑一邊咳,對鳳知微譏誚的笑,「看,你沒猜錯吧,他還是該救誰,就救誰。」

誅心之言。

寧弈臉色一變,想要說話,突然臉上潮紅又泛,輕咳一聲竟然沒說出話來。

鳳知微並沒有看寧弈,淺笑俯首對五皇子道︰「別五哥笑六哥了,換成您,一樣是這個抉擇。」

語氣和婉,毫無怨意,听在寧弈耳中卻覺得似乎心中突然被揉進了一把沙子,糙糙的揉捏著到哪哪生痛,一張口又想說什麼。

一只手突然伸過來,一把抓走了鳳知微。

顧南衣將鳳知微揉在自己懷里,冷冷的道︰「礙事,讓開。」

寧弈退後一步,扶住了廊柱,他看著鳳知微,突然覺得自己不需要再解釋。

如果她也那樣認為,他說也未必有用。

如果她不那樣認為,天下人誰說也無用。

他等著鳳知微開口,以她的聰慧,想必能看出那一刻他計算無誤,如果不是中途出岔,完全能救得她。

鳳知微卻依舊沒有看他一眼,順從的依著顧南衣,懶懶在他懷中轉身。

寧弈的神色,黃昏暮色一般的暗下來,半晌自失一笑,卻始終站在原地沒動。

他不知道——

鳳知微一轉身,便在顧南衣護持里露出一絲微痛之色。

她的手,輕輕按著腰,那里,鮮紅的海棠醬下,有一些潺潺的同色****,無聲無息掩在那甜膩****之下流出。

大餅的厚度,是有限的。

五皇子最後爆發用的力氣,卻絕不會留情。

她墊了餅,趁五皇子分神也挪了位置,還是難免受傷。

本來可以避免的,都是陰差陽錯不湊巧。

鳳知微的神色,黃昏暮色般的暗下來,她也自失的一笑,心想那日書院對談言猶在耳,該死的不幸又被自己料中。

她始終沒有回頭。

她也不知道——

站在寧弈身後的天盛帝,驚愕的盯著兒子背影。

保持著奮起擲刀姿勢死在門檻上的韋永,嘴角一抹快意的笑。

扶廊柱立得筆直的寧弈。

一把刀深入後背,鮮血淋灕。

==

長熙十三年,多事之年。

繼太子逆案之後,再發五皇子大逆案。

雖然臨朝頒布的聖旨上,對于五皇子的罪行說得籠統,只說心懷怨望,圖謀不軌,廢為庶人,遷宮別住,但誰都知道,常氏家族的最後一位對皇位最有競爭力的皇子,也就此隕落了。

常貴妃被牽連是必然之事,雖然調查當中,她並沒有涉及兒子的陰謀,但是後宮尊位也勢必不能再保留,降為嬪,遷居西六宮。

五皇子當初脅迫天盛帝的時候,並沒有想過要帶她走,她卻為兒子付出了最大的代價。

和太子案的草草了結不同的是,這次天盛帝很有些窮追猛打的架勢,將此案一手交給楚王追索,而隨著查案的深入,當初尋來筆猴的閩南布政使高繕自然不免要被調查問罪,從而查出高繕為尋到筆猴討好高陽侯,竟不惜翻攪閩南十萬大山,血洗善養異獸的獸舞族的案子,而那對筆猴,正是該族族長窮盡多年光陰養就的珍物。

由筆猴事件,連帶查出了閩南布政使貪墨枉法,私截稅銀,私下請托高陽侯謀職等等罪狀,高繕被奪職問罪,高陽侯被奪爵。

半個月前剛鮮花著錦大張旗鼓給常貴妃慶壽,半個月後就火上澆油大張旗鼓奪常家之權,常氏不甘一蹶不振,在天盛帝繼續下令常家卸閩南將軍職,交出兵權之時,沿海之南鬧出海寇,為害漁民,高陽侯以海境未寧為名,將朝廷派去接任的官員架空,拒交兵權。

天高皇帝遠,這事便暫時懸在了那里,天盛帝似乎在此事中受了驚嚇,自此確實生了一場病,卻還支撐著上朝,將那些在他中毒臥床期間不安分的家伙,黜的黜降的降,整的整換的換。

經常和虎威大營將領們開會喝酒談心的二皇子被打發到閩南,負責安撫因為高繕倒行逆施而被激怒鬧事的十萬大山各土著部族,去和那些半身穿衣臉涂黑泥的土著們喝猴兒酒和黑牙齒大**的土著姑娘們談心了。

有人說二皇子倒霉,卻有人說二皇子運氣好,據說五皇子出事那晚,二皇子就在虎威大營,有一營兵半夜里點名,已經整裝了準備拉出營門,在出營十里處被堵了回去,不然的話,只怕二皇子連猴兒酒都沒得喝。

至于那些在天盛帝中毒躺倒期間蹦蹦跳跳要立賢王的官員們,很多都被或調或免,連首輔姚英,都被牽連出那段時間通過七皇子的內弟,在河東道一地七州六縣放印子錢,受了聖旨申斥,罰了一年俸祿。

吵成一團的六部,在皇帝醒來後立即也不吵了,楚王殿下受聖命親自處理,戶部尚書被罰俸,工部尚書被降調禮部任侍郎,楚王殿下說了,工事管不好就去管唱歌,唱歌再管不好就去管土著。

看起來戶部工部都有罰,但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楚王麾下戶部不傷元氣,原屬于五皇子現屬于七皇子管轄的工部卻被大動干戈,更重要的是這件事里天盛帝表現出的放任寧弈處理的態度,和太子逆案後尚存警惕的態度比起來,現在天盛帝對寧弈的信任度已經空前高漲。

在他生病期間,寧弈一直也在宮內,天盛帝似乎現在只信這一個兒子,擺出一副有他陪著才睡得著的架勢。

其間後宮還發生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兒,天盛帝封了那日常貴妃壽宴上獻舞的舞娘為妃,賜住常貴妃寢宮。

只聞新人笑,不見舊人哭,這種事也就在後宮掀起些波瀾,除此之外,似乎沒有人注意,也似乎和任何人無關。

經此一事,朝中也有些不屬于任何派系的老臣,上書要求天盛帝早立皇儲,稱儲位虛懸,非長久之計,為國家安定計,必須早立名分,天盛帝卻不置可否,折子留中不發,有說法說陛下曾經對楚王有太子之許,楚王卻堅辭了,也不知道真假。

朝中事情被寧弈以雷霆手段迅速告一段落,天盛帝抽出精力來對付不听話的常家,正準備調兵換防,抽調南海將軍在凌水關以東的兵力討伐海寇,以武力逼迫高陽侯交出兵權時,鳳知微帶著南海燕家來使趁夜求見。

整修過的御書房一切如常,鳳知微跨過門檻時卻神態分外小心,逗得天盛帝笑了笑。

下手靠背椅上坐著寧弈,姿態和神情都有些懶散,氣色也有些蒼白,不冷的天,背後竟墊著錦墊,烏發散在肩頭,襯著黑嗔嗔的眼眸,清雅中生出幾分惑人的清麗,鳳知微正詫異這麼晚了寧弈還在宮內,冷不防寧弈抬眼看過來,兩人目光相觸,立即各自讓開。

內侍送上參湯來,天盛帝親手遞了一盞給寧弈,又示意他不要起身,「好好養著,別動。」

鳳知微怔了怔,沒听說這家伙生病啊。

「謝父皇。」寧弈還是欠了欠身,慢慢飲參湯,不看鳳知微。

鳳知微覺得她最近比較虛弱的腰又開始隱隱作痛了,面上卻笑得花似的,將手中紙卷遞上。

書案上紙卷鋪開,天盛帝一見就喜動顏色︰「南海海寇布防圖!」

鳳知微示意燕懷石——兄弟,你出場的時辰到了。

「陛下,這是南海燕家窮多年人力物力,根據長年海上經商往來所得,畫出的南海海寇勢力分布圖。」燕懷石言簡意賅,「南海海寇,盡在其中。」

這回連寧弈都湊過去仔細看了幾眼,又瞟一眼鳳知微,鳳知微對他露出老實厚道的笑容。

「好!」天盛帝拍案一贊,「弈兒你立即去皓昀軒文書處,將這圖謄了快馬飛遞南海將軍……等等……怎麼這麼少?」

他怔怔望著那圖,濃眉糾起,眼中漸漸露出恍然神色。

「混賬!」

半晌後,天盛帝驀然一拍桌案,震得宮燈傾倒書簡翻落,內侍急忙跪下請罪。

「常氏無恥竟至于此!」天盛帝額頭上青筋別別的跳,「這麼點海寇,他竟然剿了這麼多年都剿不干淨,還年年和朝廷要錢要糧要擴額!他每年報上的剿匪數字,都是些什麼東西!」

「只怕是南海一地無辜百姓的人頭。」鳳知微火上澆油。

天盛帝手一抖,瞬間氣得嘴唇哆嗦,卻轉而問寧弈︰「弈兒你看如何?」

寧弈拿過那圖,淡淡道︰「常氏不臣,已是定論,如今不過是罪狀昭彰……既然魏大人趁夜求見獻上此圖,必有妙策,父皇不妨听听。」

眼楮從地圖上方瞟過去,正遇上看過來的鳳知微,又是一眼交擊,各自掉開。

兩人都心里有數,多年來南海海寇號稱猖獗,所以年年朝廷往那里撥錢糧,年年補充兵員,導致全年歲入,三分去往南海,南海常家也因為掌握了這些力量而雄霸一方,連帶鄰近的閩南布政使都肥得流油,如今燕家揭出海寇一事有假,搞不好還是常家自己做的花頭,將來常家倒台,接替者的權柄必將大受削減,而偏偏,這次去接替閩南將軍一職的,正是寧弈的人。

鳳知微不相信寧弈想不到這個,但是這人竟然沒有作梗,大方的任她作為給她機會,倒出乎她意料之外,原先想好的說辭都沒用上。

寧弈垂著眼,慢慢撇著茶上浮沫……你想不顧一切向上走,我硬拉著也沒意思,既然如此,便在你最擅長的領域折服你罷了。

眼神對流不過一瞬間,下一刻鳳知微已笑道︰「何須枉費朝廷兵力,自凌水關遠調南海重兵?不僅勞兵傷財,一旦凌水關西線調動,還可能造成相鄰的長寧藩不穩,其實南海本地大族,多有依海路經商發家者,多年來飽受常家和海寇勾結騷擾,早有報效國家之心,如今只要陛下給他們一個名分,光是這些世家的護衛力量聯合起來,就足夠掃蕩掉沒有常氏支持的那批海上宵小,這樣,朝廷省了銀子,不動大軍,南海世家也一掃多年憂患,得償所願,何樂而不為?」

「好。」天盛帝听得雙目放光,笑吟吟看著鳳知微和燕懷石,「既如此,明日叫內閣擬個章程,你們有心,朕很嘉許。」

鳳知微一笑,稱了幾句我皇聖明立即起身告辭,寧弈也跟著站起身來,道︰「我送送我家功臣。」

「我家」兩字說得低而帶笑,听得鳳知微偏過頭去,天盛帝卻沒覺得什麼,他免了一場戰事和銀子,心情甚好,揮揮手便放人,想了想又叮囑,「你傷沒好,小心些。」

鳳知微撇撇嘴,心想這人又裝了。

一行人出去,寧弈步子極慢,鳳知微甚不耐煩,卻也只好耐著性子等他一起慢慢蹭,寧弈不動聲色瞟著她,心想這人就這點最好,假,十分假,非常假,因為很假,所以永遠不會任性行事,很好,很好。

他看著鳳知微低著頭老老實實跟在他身邊,走一步挪三步,臉上笑意溫和,袖子下的手卻攥成了拳頭,頓時覺得很快意啊很快意。

燕懷石瞅著不對,連忙假稱不認路,拉著內侍飛一般跑了,其余內侍都很有眼力,遠遠跟著,遠在一里之外。

四面沒有人,鳳知微不裝了。

她唰一下越過寧弈,快步走過他身前,一邊笑著一邊道︰「呵呵不敢勞王爺遠送,呵呵請留步請留步,下官自己走,再會,再會。」

衣袖突然被人拉住,鳳知微毫不意外,順勢一閃手肘向後一搗,听得身後「哎喲」一聲,她也不理會照樣前奔,寧弈卻不放手,用力一帶把她拽了過來,這一拽牽動鳳知微腰間,鳳知微也「哎喲」一聲。

她扶著腰間「嘶嘶」吸氣,柳眉倒豎回過頭去,卻見寧弈臉色蒼白靠著牆,也在不住吸氣。

兩人對望一眼,一個問︰「你真的受傷了?」

一個問︰「你怎麼了?」

問完各自沉默,半晌寧弈輕輕握了鳳知微的手,覺得她掌心潮熱,鳳知微卻覺得他手指冰涼,手掌動了動,下意識想要將這麼涼的手指捂熱些,卻又立即縮回。

寧弈卻沒發現她的動作,他一直在沉思,忽然道︰「知微。」

鳳知微低低「嗯」了一聲。

「你真的堅持走這條路麼?」月色暗昧,連帶寧弈眼中神情都看不清,只听得語氣沉沉。

鳳知微慢慢偏過頭去,一瞬間心如亂麻。

「你要知道。」寧弈慢慢道,「有些東西我勢在必得,而如今既然已經走到這一步,再容不得我退後,有時候為上位者也身不由己,就算他想退後,他的部屬他的跟隨者也不會允許,你……可明白?」

鳳知微默然不語,半晌笑了一笑。

「皇家有密衛,名金鑰。」寧弈突然轉了個毫不相干的話題,「渾金鑰匙,無堅不摧,解天下一切久懸重案,偵緝不為人知各類要犯,這枚鑰匙,只掌握在陛下手中,連皇子都未必清楚。」

鳳知微抬眼看他,眼神疑惑。

「我只告訴你有這個機構存在罷了。」寧弈盯著她的眼楮,淡淡一笑,「所以咱們做臣子的,都要小心些。」

「人要活下去,本就要加倍小心。」鳳知微笑笑。

寧弈凝視著她,忽伸手去撥她額邊一絲亂發,鳳知微一讓,急促的道︰「小心人看見。」

「你是怪了我了,我知道。」寧弈不讓,語氣淡淡,「放心,我的周圍,沒有人可以窺探。」

鳳知微心中一凜,心想寧弈對宮禁的掌握已經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隨即笑道︰「怪什麼?」

「你什麼時候能改掉你裝傻的毛病?」寧弈語氣有些輕弱,一股風般從她耳邊掠過。

鳳知微覺得兩人靠得太近,又側了側頭,一側間寧弈的唇從她耳側掠過,隨即耳垂一痛,她低低「哎喲」一聲,用手一模,一滴鮮紅的血珠綻在指尖。

鳳知微惱怒的抬頭瞪他,心想這人怎麼這麼小氣,上次咬一口不是為了做戲?這麼快便要還回來。還有,上次她其實只是輕輕一咬,他咬這麼重干什麼?

一抬眼卻見他唇角亦沾血珠一點,掠一抹深意無限的笑,襯著玉白的膚色流轉的眼波,微光下清雅麗色盡去,妖異而魅,像傳說中嗜血美艷的婆羅妖神。

寧弈凝望著她潔白耳垂上那珊瑚珠似的一小點,眼光微沉幾分,突輕輕一推她,道︰「有人過來了,去吧。」

鳳知微被他推開,身子沒轉過去,臉上已經換好了萬年不變的魏式笑容。

寧弈看著她意態如常的迎上過來接引的內侍,抬手一讓間已經不動聲色抹去耳上血痕,腳不點地的輕快離開,這才慢慢靠著欄桿坐下來。

「總得嘗嘗你的血什麼滋味。」他微咳幾聲,仔細端詳著指尖的血色,輕輕在唇邊觸了觸,眼波流轉,笑吟吟道,「……黑心里流出的血,居然也是紅的。」

==

過了幾日,聖旨下來,魏知對國有功,任禮部侍郎。

同時朝廷宣布在南海開船舶總務司,由燕家家主擔任第一位司官,總領南海船舶通商諸事務,直接對朝廷戶部負責,不受當地布政使司管轄。

後一個消息沒引起太多人注意,不過是個商人得了官身罷了,前一個消息卻引起大家稱羨,一般內閣閣臣在入閣前,都會到六部鍍鍍金,增加點政務經驗,學士出身的人到禮部任侍郎,就是將來入閣的信號,魏侍郎這麼年輕,已經是三品高官,將來前途何止是不可限量,一時魏府車水馬龍。道賀之人不絕。

魏大人卻無暇接受眾人道賀——她剛到禮部上任第一天,接到的第一項工作,就是整理篩選各地遞交上來的優秀官宦和世家子弟資料,根據家世才學人品心性做一個初步擬選,報名單給天盛帝——天盛帝終于下定決心,要為韶寧選駙馬了。

韶寧得了消息,怎麼肯依?哭也哭了,鬧也鬧了,還四處圍追堵截鳳知微,鳳知微也四處狼奔豕突的躲她——姐姐,你真是笨,陛下既然把這件事交給我主理,自然說明他沒打算把你嫁給我,就算陛下有這心思,你家六哥也絕不允許這種情況發生,你越鬧,嫁得越快,你這死孩子怎麼就這麼不開竅呢呢呢?

韶寧可不明白這里面花花腸子,她認為愛情的道路向來是曲折的,而前途是光明的,而光明的前途是需要兩個人攜手去闖的,怎麼可以拋下她一個人單飛?所以最近鳳知微被韶寧纏得雞飛狗跳叫苦連天。

這日朝會後,在殿下又被韶寧攔住。

鳳知微匆匆一揖,「公主好公主早公主萬安微臣還有要事恕不奉陪再會再會。」韶寧嘴剛剛張開,她已經說完一堆話並飛快向外跑。

「你給我站住!」

鳳知微迎風飛奔,對四面含著詭異的笑望過來的官兒們露出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沒听見」的表情。

「那事兒你別做了!」韶寧居然追了過來,在她身後喊,「別做了別做了!」

官兒們****的笑容變得驚悚——啥事兒啥事兒啥事兒?做啥做啥做啥?

鳳知微迎風冒出一臉的汗……公主你拜托說話說清楚點,這樣說話會死人的。

「魏大人你別跑——」一個內侍大汗淋灕追過來,「陛下宣你進去呢!」

韶寧眼色一紅,她知道今天朝會後天盛帝就會定下駙馬人選,這是召魏知進去詢問具體情形的。

「你今兒走不了!」她咬咬牙,突然拍拍掌,「來人!」

唰一下角落里奔出一群侍衛,都是韶寧的玉明宮里的護衛,眼露凶光的把鳳知微給攔住。

鳳知微眉頭一皺,魏知只是個會三腳貓把式的書生,可不能和侍衛對打,腳底一滑就要溜。

「給我把他拿下!」韶寧大喝,侍衛逼上,三五下掀翻鳳知微。

「綁了!」

黃綢帶子唰唰將鳳知微綁了,扛起來招搖過市。

韶寧臉色煞青,眼楮亮紅,激動得渾身發抖語無倫次,裙子一扎跟在後面直奔御書房。

「我和你去見父皇!」

「就說你騙了我身子,御花園私定終身,如今你非我不嫁,我非你不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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