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指剛剛觸及信封,就隔窗看見錢彥匆匆過來,手中似乎舉著薄薄的紙片一半的東西,影子映在牆壁上一揮。
她怔了怔,對面的王棠手指突然一彈,彈在信封邊角。
一股淡淡的煙氣氤氳開來,鳳知微眼簾立即垂了下去,身子向椅子一仰,看來便如睡著了,王棠冷笑一聲,站起身,開門出去,正在門口堵住錢彥,道︰「魏侯困倦,不要進去吵擾了,有什麼我替你轉交。」
「好。」錢彥不疑有它,將手中信箋遞過,笑道,「楚王殿下的來函。」
王棠接了,看著錢彥離去,返身將信箋放在桌上,又收回自己那封夾了藥的信,也不去動狀似沉睡的鳳知微,自去將窗戶都關好,帳幕都垂下,隨即出門,將門帶上。
室內沉寂下來,沒有人前來打擾,鳳知微秘密多,又有顧南衣隨時跟著,平日不要人隨身侍奉,她書房門關著,便不會有人擅自進入。
紫金鼎里沉香裊裊,淡淡的煙氣里,鳳知微似乎在沉睡,神情安詳。
書房的地面,卻突然出現一片暗色的光影,仔細看卻不是光影,只是一幅青磚地,在緩緩移開。
那處有機關的青磚地的位置,在牆角一處盆架後,平日里人不會走到這上面,自然不會發現這地下空心有異,挖地道的人,心思很細。
地道移開,先是竄出四人,閃電般掠出,各自佔據了屋中一角,手持弓弩,對鳳知微形成包圍,其中一人更掏出一個彩色錦囊,彈出一片青霧,隨即才緩緩露出一人,衣裳打扮都是尋常,氣質卻溫潤文雅,卻是晉思羽。
他凝目注視沉睡的鳳知微,神情間閃動著不安和疑惑,眼前的這個人,機詐狡猾天下第一,這麼輕易便放倒了她,他還真是不敢相信,然而兩重藥布下,弓弩圍著,這人一點動靜都沒,卻又由不得不信。
他走到鳳知微身邊,靜靜打量她的睡顏,恍惚間又回到那年浦園,那些平靜而波濤暗涌的日子里,每日晨他來探望她,她多半在睡懶覺,錦被里冒出小小的臉,烏發柔軟的堆在頰邊,像一朵嬌軟的花。
一轉眼,這花便生了刺,扎得人鮮血淋灕。
晉思羽彎起唇角,沒有笑意的笑了笑,從袖囊里取出一個小小的銀鏈般的東西,兩頭有搭扣,套在鳳知微右手拇指和自己的左手拇指上, 嗒一聲,各自鎖上。
四個屬下怔怔看著這一幕,有點不敢相信的模樣,晉思羽目光一轉,四人趕緊垂下眼去。
晉思羽唇角沁出一抹笑意。
這是大越皇室的「同心鎖」,听起來很普通的東西,用料卻不普通,是大越獨產的一種白鐵所制,這種鐵產量極少,色白如銀,卻比銀堅韌百倍,除了特殊的一種****可以腐蝕外,神兵利器皆不可斷,大越皇室用它來打制同心鎖,每個皇子都有一副,用來在大婚當夜,和王妃各戴一手,以示情意綿長,永不斷絕,也有皇子拿來做情趣閨房用具的,但也只能王妃用,總之是個絕不可能輕易出現在其余人手上的東西。
魏知。
今兒我就和你一起戴上了。
看你還怎麼逃?
隨即他將鏈子藏在各自袖子里,一手橫抄至鳳知微膝彎下,將她打橫抱起,抱起的那瞬間他皺了皺眉,覺得魏知似乎又瘦了,嘆息一聲,快步下到地道里,四個護衛魚貫隨後,將地道恢復原狀,一行人沉默在地道里行走了一會,隱約間是向上行,走不了多遠,晉思羽停住,在牆邊某處一掰,又現出一道門戶。
他抱著鳳知微出去,這里並不是外面,赫然還是一個房間,只是陳設用具,都比先前那書房寒酸許多,顯見是個下人房,但遠遠望去那道圍牆,竟然還是鳳知微下榻的會同館的圍牆。
這里確實還是會同館,晉思羽畢竟身在他國,沒可能在短時間內掘出一道可以通向外面的地道,事實上自從鳳知微入住,這里就完全斷絕了挖地道的可能,這條短短的地道,是晉思羽提前到達西涼,先下榻會同館,听說天盛來使是魏知後,立即命人連夜趕工挖的,不長,只是從鳳知微書房到西院下人房而已。
進了房,早已有備好的下人衣服,晉思羽道︰「轉身。」四個屬下立即背轉身去,晉思羽親自將一套寬大的女裝套在鳳知微身上,他扶著她瘦削的肩,手指不免要觸及細腰長腿,或者在腰間劃落驚心細致的弧度,或者在膝窩里觸及女子的細膩和溫軟,而x下的人軟軟的任他擺布,像一抔溫軟的雲,沉睡間氣息清芬,那股淡而沁骨的香氣傳來,晉思羽的手頓了頓,眼神一瞬間有些迷亂,呼吸也微微促了幾分,不自覺的便想去撫她的臉,卻被窗外一聲咳嗽驚醒。
他眼神立即恢復清明,快手快腳給鳳知微套上衣服,取過張婆子面具往她臉上一罩,一個屬下伸手來接要背過去,晉思羽手一攔,親自將她背在背上,無聲一揚頭,四人便往後院下人出入的小門走。
後院小門那里,慣例的也有四個家丁守門,正在那打西涼獨有的叉子胡牌,打得正專心,不防天盛這邊的副使王棠查看館中防務,一路背手晃了來,趕緊收了牌站起,王棠卻笑著揮揮手,道︰「盡管玩,這大晚上的,也沒什麼人出入,我看看就走。」說著還饒有興味的站下來,看了陣牌,又問玩法,正說得熱鬧,忽听有人打門,有個家丁出去問,隨即回來道︰「後院有個灑掃婆子發了急癥,怕是什麼不好的病,得送出去看看。」
西涼處濕熱南域,瘟病多,得了病的下人一般都立即打發出去,眾人也見怪不怪,便看王棠,王棠笑道︰「咱們遠來是客,自然要按你們規矩辦,不過若是病不好,我看也是趕緊送出去妥當,天盛使節隊伍,上下數百人呢。」
當即便開了門,讓那幾人過去,王棠見門開了,順勢道︰「我今兒也有些肚月復不調,這麼晚了不要叫起大夫,我順便跟去在街上醫館看看。」也便出了門。
出了門,幾人遠遠的看見一條人影飄了過來,看那超卓的輕功和奇異的姿態,便知道是顧南衣,所有人立即貼牆站住不動,顧南衣馳到後門這個方向,突然停了一停。
他停在街角的一株樹上,遠遠的四下看了看,所有人大氣都不敢出,顧南衣顧盼了一會,沒發現什麼,飄了過去,幾人這才走了出來,走過一個拐角,立即駛來兩輛馬車,王棠無聲上了後一輛,晉思羽等人上了前一輛,也沒有說話,各自反方向駛去。
晉思羽這輛馬車直奔城外,到城門口時,守城士兵喝問,晉思羽一個屬下探身出去,手中一方黑色牌子一亮,士兵立即行禮,跑下城樓打開城門,馬車絕塵而去,那士兵模模頭,在一地煙灰里喃喃自語︰「……這什麼人啊,這令牌也能搞來……」
那邊馬車一陣疾馳,很快到了京郊那片樹林,那里,停著一輛更大的馬車,有一隊人筆直矗立相候。
晉思羽吁出一口長氣,示意屬下先下車,他到此時才放下了一半心,有點不敢相信居然就這麼順利的一路將人帶了出來,雖然他為這個計劃也籌謀了很久,按說這麼周密的計劃,內應外合,帶誰出來都有可能,但是發生在鳳知微身上,便覺得慶幸。
此時微微放松了心情,他向後倚在車壁上,看身側安詳的鳳知微,看了半晌,伸出手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覺得指下感覺不對,皺皺眉,想掀開她面具,想了想卻又停手,輕輕嘆息一聲,低低道︰「……想了那麼久,既然殺不了你,便帶走你吧。」
鳳知微闔著長長眼睫毛,神態平靜,晉思羽凝注著她,心想這人不使詐耍壞,不唇槍舌劍的時候,看起來真是溫柔無害,若是永遠能這般模樣,多好?
「你本來也該去我大越了,你的蠱毒轉化,到了今年除夕就該發作。」晉思羽慢慢整理她的鬢發,慢條斯理的道,「你像是毫不在乎?都沒見你尋醫問藥過,其實我那蠱毒還有一層可以轉化,只是轉了之後,你就真成了沒有靈魂的瓷女圭女圭,當初不想損傷你的智慧我沒用,如今想來很可惜,你說……」他含笑撫了撫她的發,「我現在要不要用呢?」
「可別!」
聲音突如其來,晉思羽的手頓了頓,一瞬間他還以為是鳳知微,唰一下收回了手,然而鳳知微毫無動靜,隨即他才發現,聲音是從車外傳來的,而且听起來還有幾分熟悉。
他停了手,溫和的容顏有陰鷙的神情一閃而過,隨即笑道︰「我說是誰,原來是小王爺駕臨。」
「 !」
一聲未完,四面忽起繩索舞動破空之聲,隨即奪奪連響,馬車身一震,像是被什麼給勾住,晉思羽第一反應是將鳳知微迅速攬到自己懷里,正要縱身而起,轟然幾聲巨響,四面馬車壁突然不見了。
他抱著鳳知微,孤零零的坐在只剩下底座的馬車上,四面樹林里,自己的一幫,和對方的一幫正在對峙,而長寧小王爺路之彥,正笑嘻嘻的負手看他,和肩頭那只怪鳥一般,眼神睥睨。
「這感覺怎麼樣?」路之彥笑問,「上次我在就在這里,看見顧南衣這麼搞了馬車,覺得很有意思,今兒學了一回,想來坐在馬車中的人,一定因此覺得更暢朗些。」
「小王爺真要感興趣,應該自己坐上去試試。」晉思羽笑笑,坦然抱著鳳知微下了車,眼角一掃,道,「王爺這麼大陣仗,是要親自相送本王嗎,真是太客氣了。」
「是啊,」路之彥也笑,和晉思羽溫潤的笑意不同,他笑起來目光閃動,像一只靈動的小狐狸,「王爺不夠義氣,想丟下我逍遙而歸,害得我連夜奔馳相送,王爺要怎麼謝我?」
晉思羽微笑,「本王身上有的,只要小王爺看中,盡管說便是。」
「我看中啊——」路之彥拖著長長的調子,走上前來,突然笑嘻嘻伸手一指,道,「我要這個鏈子——」
他指的是晉思羽袖子下露出的一截同心鎖鏈子,晉思羽剛剛一怔,已經听見他快速接道,「——栓著的那個人。」
不出所料的笑笑,晉思羽不置可否,「哦?可以問問小王爺為什麼嗎?」。
「這人是我的仇人。」路之彥突然臉色一板,「這個混賬,偷了我重要的東西,敢動我長寧藩東西的人,我哪有輕輕放過之理?」
「小王爺出入扈從三千,也會有被人偷竊的事?」晉思羽神色不動,「想來定然是很重要的東西。」
「也不是很要緊,要緊的是我的面子。」路之彥嘻嘻一笑,「而且……我也對王爺和這人的關系很感興趣,我記得他進城那一日,王爺便神色不對,昌平宮夜宴,事後想起來,王爺那是在救人呢,還是殺人?還是又想殺又要救?何況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魏知曾在白頭崖下被俘,後跳城逃生,雖然沒有人說他當時跳城是個什麼情景,不過,當時的大越主帥,安王殿下您,是不是就在城頭上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
「不如何。」路之彥搖頭,笑嘻嘻踱上來,「安王殿下是否和咱們那位楚王殿下一樣,對咱們少年倜儻的魏侯有龍陽之思,我路之彥可管不著,咱們現在也是盟友,安王殿下離京,連盟友都不通知一聲,有點不夠義氣,我知道你定然要向我賠禮的,我看也不用什麼禮了,你要這個人其實沒什麼用,倒不如送了給小弟我,便當賠情,怎樣?」
「我有何需要向小王爺賠情的?」晉思羽眉毛一挑,「小王爺連夜追至,出護衛半路相攔本王隊伍,本王還覺得,你需要向本王賠情呢!」
「是嗎——」路知彥已經走得很近,他肩頭的怪鳥冷冷扭過頭,注視著晉思羽,玻璃似的眼珠子在夜色里散出青色的光,「好……我賠——」
一句話拖得長長的還沒完,晉思羽已經暴退,與此同時那怪鳥霍然將羽翼一張,雙翅根部茸毛之中飄雪般飛出一大片黑色短羽,並不向著晉思羽,卻向著他懷中的鳳知微,晉思羽急忙拂袖去擋,路之彥身形一閃,已經鬼魅般搶上來,伸手就對鳳知微懷里抓,笑道,「賠我的東西!」
他劈手便向著鳳知微的胸,晉思羽眉毛一挑,眼底涌出怒色,橫臂一架,砰然一聲兩人身子都晃了晃,路之彥反應卻極快,這邊還在晃,那邊他的手已經穿過橫著的臂再次勾向鳳知微同一個部位,晉思羽立即又去攔,路之彥笑道︰「咦,他又不是女人,你干什麼這麼著緊?」抬手又去抓鳳知微腋下。
他似乎已經察覺晉思羽對鳳知微的相護,干脆不再試圖攻擊晉思羽,卻招招都往鳳知微身上招呼,晉思羽抱著一個人本就不方便,還要防著那鳥是不是射毒羽,被逼得步步後退,突然腳跟一緊,已經踫到了先前那馬車的車輪,無法後退。
此時兩邊護衛已經戰成一團,晉思羽今夜是準備潛行回大越的,為了不驚動他人,也為了一路接應,他的護衛派在沿途,力量分散,而路之彥卻是另一種風格的行事,算準晉思羽必然在這樹林里換車,毫無顧忌將自己的護衛全部壓在這里守株待兔,此時兩邊力量便有些懸殊,晉思羽的護衛想要來救主子,也被纏住有心無力。
晉思羽腳跟靠著車輪,那邊路之彥便露出笑意,手指向前一探,道︰「拿來吧!」
「嗤」的一聲,鳳知微衣襟被他抓裂,飛出一些布絮,晉思羽卻突然低喝一聲,「著!」
這聲一出,路之彥便覺得不對,來不及看手中東西,趕緊暴退,而晉思羽已經抱著鳳知微倒翻而起,在他x下馬車車輪上,突然 的一聲,爆射出一片密集的烏光。
烏光迅捷,來得又近,眼看路之彥中計躲避不及,他那只忠心耿耿的怪鳥卻突然怪叫一聲,反身一撲,擋在路之彥面前,羽翼張開長達一米,將路之彥要害全數擋住。
哧哧一陣微響,碎羽紛騰,毒針在光滑的鳥羽上紛紛滑落,那鳥嘎嘎一聲,扭頭向晉思羽方向,似乎很有些得意的樣子,結果這一扭頭,卻發現晉思羽已經不見了。
毒針射出,他立即翻身而起,撲向那早已備好的馬車,那馬車上車夫不管發生了什麼事,始終沒有下車,此時見主子掠到,立即一抖韁繩,駿馬狂嘶沖林而出,竟將那些還在苦戰的護衛丟下不顧而去,等到路之彥抓了他的小鳥兒臉色鐵青的追出,只吃了一鼻子灰,看見遠遠的一點馬車影子。
路之彥怔在當地,鼻子都氣歪了,一回頭看見樹林里還在砰砰乓乓打個不休,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站在當地胸膛幾個深深起伏,他的護衛隊長猶自抹汗跑來問︰「王爺,這些人要不要全留下……」
「要不要全留下啊……」路之彥笑眯眯的慢吞吞重復了一遍,霍然抬手,「啪」的甩了自己護衛隊長一個清脆的耳光!
「蠢貨!」他怒喝,「我們和那邊已經結盟了!當真要殺了他的人不死不休!放,都給我放!」
護衛首領捂著臉去放人了,路之彥磨著牙,眯著桃花眼,盯著晉思羽遠去方向,想著這混賬就是算準自己不能殺人,才連護衛都不管就跑掉,這人溫和外表下的決斷和剛狠,也著實了得。
他模著鼻子,眼里閃著第無數次不甘的光,喃喃罵︰「好!你也好!」
突然一低頭,盯住了自己手指間抓下的鳳知微的胸口衣襟,看著那斷裂的長長布條,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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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路之彥攪合了這一回,晉思羽似乎並沒有受到影響,他一路驅馳,不停換車換馬,直奔最近口岸,換船揚帆從海路直接出海,快船海路大半月,可以到達最近的大越港口。
一路上他金尊玉貴的王爺之尊,幾乎沒有敢躺下來休息,困極了不過靠著馬車壁打個盹,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醒,這對他來說也算是今生最為謹慎的一段路程了——因為擄走的對象不是別人,是魏知。
他可以說比任何人都明白魏知的狡猾,這個能在他眼皮底下做戲數月之久,最後掀翻底牌還能回頭把他惡狠狠再騙一回的女子,是他遇見的最狠最機變的人,對上別人他還能有所仗恃,對上她他卻不得不萬分小心,天知道什麼時候,這個女人會不會笑吟吟睜開眼楮,拍拍他的肩,溫柔的告訴他︰「殿下,這一覺真舒服,多謝你送我一程。」
為了避免她的手下追蹤而至,他不停的變換路線車馬,每到一處都改換暗號,這是他從昌平宮宴席之後便做的準備,饒是如此準備充足,還經常在打盹的時候夢見她突然睜眼,而立即驚醒。
直到抱著她踏上甲板,看著船夫升帆——,向著大越而去,而身後滔滔白浪一望無際,別說船,連個舢板也沒有,他才長長的舒了口氣。
一時幾乎連自己都不敢置信——他竟然就這麼真的把她擄來了。
這回可不是擄一個戰俘,這可是天盛重臣,一等侯,使節正使魏知。
回想自己的計劃,也確實周密至完美,他笑笑,突然覺得心胸曠朗。
低頭看看懷里的女子,長睫微微卷翹,睡顏靜謐安然,想著兩日奔馳,只敢喂了她一些養氣補神的藥丸,心里泛起一陣憐惜,含笑撫了撫她的發,低低道︰「等下好好給你補補。」
身側有人躡足走近,他沒有回頭,沉聲道︰「都準備好了麼?」
「是。」
「西涼有什麼動靜?」
「沒有。」
「我們這個時候走也好。」晉思羽沉思了一會,淡淡道,「也不知道誰做的手腳,竟然有人假冒我大越,試圖驚嚇攝政王世子,險些令攝政王改變主意,如今我們離開,也好擺明無心對西涼政局作梗的態度。」
「殿下。」他身後屬下小心的道,「我們這樣火速離開,攝政王會不會認為我們……心虛?」
「心虛?」晉思羽笑了一下,「我們留下去才叫心虛,你是沒看出來,西涼只怕要有大變動,最近西涼表面上歌舞升平,為攝政王和皇帝聖壽做著準備,朝局卻有些亂,一忽兒連發大案了,一忽兒戶部庫銀不足了,一忽兒邊軍因為秋衣太薄嘩變了……都是不大的事,卻讓人總覺得有那麼點不對勁……」他眯著眼,說不清哪里不對,卻相信自己的直覺,作為自小在政局風浪中搏殺過來的皇子,政治的敏銳性本就常人難及,何況這種事旁觀者清,他笑了一下,心想這回西涼萬一有變,可不會再和懷里這個人有關吧?
「那萬一西涼有變動,盟約豈不是……」
「無論誰做皇帝,都不會放棄對自己有益的盟約。」晉思羽抱著鳳知微下到艙房,「與我何干?」
身後人笑道︰「是,王爺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呢。」
晉思羽低頭看看鳳知微,笑笑,一邊走一邊吩咐︰「我的艙房外,加派三層人手保護,但是所有人都不得輕易接近一丈之地。」
「是。」
晉思羽已經下了艙門,卻又探出頭來,道︰「酒備好沒?」
身後屬下一笑,道︰「是,馬上就來,恭喜王爺。」
晉思羽微微一笑,抱著鳳知微進了艙,船上窄小,這間艙房卻很寬敞,一看就是幾間艙房打通,晉思羽將鳳知微抱到床上,行動間彼此手指上的鏈子細碎作響,閃著粼粼銀光,他看著卡在各自拇指上的鏈子,眼神一瞬間有些復雜。
身後燭火畢剝燃著,隨著海濤起伏微微搖晃,有人悄然端上一個托盤,然後帶笑離去。
晉思羽始終沒有回頭,坐在床邊,先揭去了鳳知微的面具,隨即皺皺眉,嘆道︰「居然還有一張假臉。」從懷中取出汗巾,沾了水拭去那些易容面具,淡黃的色料洗去,漸漸現出熟悉的輪廓,晉思羽怔怔望著,停了手。
那是常常不請自來直入夢中的容顏,婉轉細致,靈韻天成,令人完全想象不到這皮相掩藏著一個強大得近乎可怕的靈魂,只是印象中眉宇間的淡紅已經消失,也找不到中蠱毒之後的耳後應該有的淡青小點。
他微微皺起眉,思索了一下,沒有解開她的藥力,也沒有解開那小鎖,自己爬上榻去,睡在鳳知微身邊,像以前很多次一樣,將她攬在了自己懷里。
燭火幽幽晃出一層又一層光暈,光暈里她軟軟依著他,仿佛還是當初的芍藥,溫柔而嫣然,他輕輕攬著她,舒出一口長氣,就著榻邊桌上酒壺,替自己倒了一杯酒,含笑舉杯,對著虛空敬了敬,道︰「敬自己,為你越來越軟的心。」
一飲而盡,再干一杯,搖曳的淡黃燭光籠罩著他溫潤容顏,眼神里漸漸氤氳了波光水汽,卻不敢讓自己真醉,不過淺淺幾杯,隨即安心的攬著她,小寐了一會。
過了一陣子,他睜開眼,彈指發了個暗號,有腳步聲躡足走近,他問︰「到哪里了?」
對方恭謹的答︰「已經過了森羅島。」
那是離西涼很有一段距離了,她游也別想游回去,晉思羽笑笑,這才取過一個盒子,放在鳳知微鼻下。
微辣的氣味沖出來,鳳知微打了個噴嚏,眼睫微微翕動,隨即睜開眼。
一開始的視線有些迷糊搖晃,只覺得一片爛漫鮮艷,好一陣子才將那些輪廓的碎片慢慢拼湊起,這才看清楚面前,神情難辨喜怒的晉思羽。
他傾身在她面前,靠得極近,微熱的呼吸拂在臉上,是一種華貴而溫醇的味道,有點像他這個人,鳳知微一偏頭讓開,打量四周,看見他身後布置得一片喜慶的房間,一色大紅瓖金用具,連x下被褥也是深紅繡龍鳳,桌上紅燭高燒,放著精致的果品點心,還有紅色細瓷繪鴛鴦的雙喜酒杯——怎麼看,這里都像一間婚房。
她手一動,又听見細碎鎖鏈之聲,一低頭看見自己的左手拇指,栓著指環樣的東西,另一頭,似乎延伸到了晉思羽的袖子下。
「你要看多久,才會表示你應該表示的驚訝?」
那邊晉思羽終于開了口,挑高眉毛,有點無奈的看著不動如山,瞬間便將自己和艙房所有環境都打量完畢的鳳知微,他甚至還注意到,這女人的目光著重點並不在那些喜房裝飾,而在整個屋子的天窗地面門檻窗戶門戶各處可以出入的地方,統統都掃過了一遍。
真是讓人看一眼,就得為她的沉穩縝密而倒抽氣的女人。
鳳知微听見他開口,轉頭,挑眉,仔細看他一眼,笑道︰「哎呀,想不到居然在這里看見王爺!」
她這回倒「驚訝」了,可惜表情還是那麼回事,晉思羽嘆息一聲,給自己又斟了杯酒,道︰「魏侯?或者還是芍藥吧,和你這樣的人,確實不用說太多來龍去脈,本王長話短說,這是在船上,咱們現在是去大越的路上,我請了你來,是想給你做個選擇。」
「哦?」鳳知微掠開鬢發,模模耳垂,做了個洗耳恭听的表情。
她這個難得的可愛而又嫵媚的小動作,看得晉思羽心中一蕩,趕緊收斂了心神,轉開眼光,道︰「第一,本王想和你,在這里了結你我的恩怨,或者葬你于海,祭我白頭崖將士英靈,或者你葬我于海,慰你呼卓部七千勇士性命——看誰能做到。」
「第二呢?」
「第二,本王還是想和你了結你我恩怨,不過換種方式——你喝下這杯合巹酒,應了當初承諾,做了我的女人,過往種種,一筆勾銷。」
他笑笑,遞過另一只大紅鴛鴦酒杯來,紅燭下風神溫潤,笑意微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