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傍暮,白意馬自解廌府出來,正待回府,不想剛步下台階,一道人影迅速撲出跪倒他身前。
「什麼人?」府前衙役當即拔刀相護。
「草民乃罪人鳳荏苒長子鳳無衣。」跪著的人抬頭,是一張凍得烏青的少年面孔。
听明來人身份,府衙沖到嘴邊的喝斥咽了下去,只道︰「此非你來之地,速速離去。」
鳳無衣卻仰頭望著白意馬,「大人,草民之父罪不可恕,草民自不敢奢求寬待。草民身為人子,只想給父親送一頓飯一壺酒,已盡人子之情,還望大人仁慈,許草民之請。」
白意馬看著寒風里少年的身子凍得發抖,卻跪得直直的,烏青的面孔上一雙清湛堅定的眸子,不由輕輕嘆息一聲,然後解上的披風披在少年的身上,轉頭對身旁那名衙役道︰「你領他去見他父親吧。」回首之際,眼角余光瞟見數丈外的巷角立著一道人影,目光一頓,緩緩移目看去,巷角的人影伶仃蒼白,已非昔日的綺顏玉貌,只眉梢眼角依帶著一份往昔的柔曼,她哀痛的眼神關切的看著地上的少年,仿佛感應到他的目光,她抬眸向他望來,兩人隔著數丈之距,隔著十余年時光,默默相視,彼此都已面目全非。片刻,她向他頷首一禮,縴瘦的頸脖彎出一道溫婉的弧線,仿佛一個祈求,又仿佛是道別。他微微點頭回禮,然後收回目光看向地上跪著的少年。
鳳無衣未曾想到他的請求會如此容易就得到答復,頓時呆在當場。
自聖旨降到鳳府,府中已是亂作一團,他本是想入宮去求姑母鳳妃相救,可往日通暢無阻的宮門前得到的是橫眉冷叱,那刻他才醒悟,今日鳳家已非昨日鳳家。他冷靜下來後,已知鳳家無救,他唯一能做的便是見父親最後一面,可牢前的牢卒稱無陛下旨意不能相見。如今要求聖旨那是比登天還難,走投無路之下他听從三姑鳳蒹葭的指點,等在解廌府侯著白意馬出府。今日一天,已讓這個侯門公子嘗盡人間冷暖,此刻白意馬一件披風,讓他幾近凍僵的身子一暖,不由得心中一酸眼眶一熱,差點落下淚來。他雖是少年老成,可畢竟只十六歲。
「是。」衙役應聲。
鳳無衣回過神來,忙向白意馬叩首,「多謝大人,草民至死不忘大恩!」
白意馬搖搖頭,然後轉身目不斜視的步下台階,乘轎回府。
身後,衙役領著鳳無衣往死牢去,而巷角的人影悄然離去。
到了陰暗森冷的死牢里,便見昔日雍容清舉的英侯一身囚衣臥于亂草上。
「父親!」鳳無衣急步上前,卻只能隔著牢柵相喚。
鳳荏苒听得喚聲,坐起身,見到兒子眼中閃過驚喜,面上卻皺著眉頭道︰「無衣,你不該來。」
「父親……」鳳無衣哽咽難語。
鳳荏苒輕輕嘆氣一聲,望向那衙役,「這位大哥,能否讓我父子敘話片刻?」
那衙役點點頭,走開了。
「父親。」鳳無衣一直強忍著的淚終是流出。
「不要哭,無衣。」隔著牢柵,鳳荏苒伸手撫了撫兒子的頭頂,「你今後便是我鳳家之主,要堅強些。」
「父親。」鳳無衣抬頭看著父親,「那梁鐸不過臨死一語,無憑無證,您為何要認罪領死?」
「傻孩子。」鳳荏苒輕輕搖頭,「只有我死,才可保一族平安。」
「父親。」鳳無衣心頭悲慟。
鳳荏苒目光望向牢門前,見無人影,才壓低了聲音道︰「無衣,為父此刻所說的話你要謹記在心。」
鳳無衣拭淚點頭。
「我們五大家族雖助陛下鼎定天下,可而今已成陛下之忌。梁鐸臨死一招雖無憑據,可陛下必然記在心上,便是一時不動,他朝對付起來,梁家便是鳳家的寫照。今日我鳳氏雖倒,可除為父一條命與些身外之財,一族之人俱安,更重要的是娘娘與五皇子安然,只要他們在,我鳳氏不絕。」鳳荏苒握住兒子之手細細叮囑,「為父死後,你帶領族人移居效野,閉門讀書,韜光養晦,只待時機一到,自有我鳳氏崛起之日。」
「兒記住了。」鳳無衣思及父親死期在即,頓又忍不住流下淚來,「只是,父親……您……」哽咽數聲,卻是無法成語。
鳳荏苒看著兒子亦是滿心悲痛,可他強忍酸楚,道︰「無衣,今後之路必然艱辛,你要好自扶養弟妹,孝敬你的母親。梁氏已覆,你三姑與表妹你也要照顧好。」
「是,兒記著。」鳳無衣點頭,死死抓住父親的手。
鳳荏苒卻放開了兒子的手,然後慢慢抽出自己的手,「好了,為父要說的便是這些,你去吧,這不是久留之地。」他細細再看兒子一眼,然後決然背轉身去。
「父親!」鳳無衣心頭大痛,終是忍不住慟哭。
「走!」鳳荏苒閉上眼。
鳳無衣抬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提過一旁的竹籃,「父親,這是兒帶來的酒,兒便在此拜別父親,願父親一路好走。」他跪倒在地,重重叩首。
鳳荏苒眼角滲出淚水,可身子卻紋絲不動。
鳳無衣起身,再抬袖把面上淚涕擦拭干淨,再看一眼父親的背影,然後轉身疾步出牢。
初九,卯時。
鳳荏苒白綾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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