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風獨影醒來時,窗外紅日初升,朝霞自啟開的窗縫投入,斜斜灑落一縷于枕前,為幽暗的房中添了淡淡光輝。
簾子掀起,久遙端著一盆水進來,「阿影,你醒了。」
「嗯。」風獨影起身,「什麼時辰了?」
「卯時了。」久遙將盆放在架上。
風獨影下床去洗漱,弄妥了便要尋衣裳,一旁久遙自椅上取過衣裳遞給她。
風獨影接過,卻發現並非平日所穿的,不由抬目往久遙看去。
「還記得當日在東溟海邊曾買來白綢說要為你做件衣裳嗎?」。久遙問道。
風獨影想想,點頭,「第一次買的做成了繡屏,後來你又買了一塊,托ど嬸縫。」
「可惜還沒等衣裳縫好你便離開了,後來縫好了,想著你也穿不到了,便留給了ど嬸送她的佷媳。」久——遙隱約有些遺憾之意,「前些日子回到宮里後,我親自挑選了布匹,讓司織閣做了這套衣裳。」他將衣裳抖開,「阿影,今天你就穿這件如何?」
風獨影看了一眼,道︰「這東西穿著不大方便。」她向來不著尋常女裝,那些裝扮美則美矣,可于身為武將常需騎馬動刀劍的她來說卻是負累,所以為她縫制的衣物都以簡潔方便為主,而此刻久遙手中這套顯然是套地地道道的女式裙衫。
久遙搖頭,輕聲道︰「阿影,你忘了嗎,你現在不是鳳影將軍,也不是青州之王,只是我易三的夫人,一個平常女子,自然也就愛那雲鬢高挽羅裙曳地。」
風獨影看著久遙,猶疑了會兒,終是頷首,「好吧。」
久遙頓時微笑,然後親自服侍她穿上那襲白色軟羅裙。
待穿好了,他取過梳子要為她梳頭,只是清徽君閣下實在不曾做過此事,鳳王殿下亦不擅女式發髻,後來還是牛大娘見他們久不出房過來看看,然後出手幫忙。
風獨影穿著從未穿過的衣裳,梳著從未梳過的發髻,久遙心頭興奮,不由得拉著她想要細看一番。
「看你們小夫妻這恩愛的樣子,肯定也是才成親不久。」牛大娘一旁打趣道,「公子你想看也要出去看呀,房里暗,你能看出啥名堂來。」
「大娘說的是。阿影,我們出去。」
風獨影穿著這牽牽絆絆的羅裙走路頗不習慣,可已穿上身了,再反悔也遲了,只得由著久遙牽著一步三拖地出了房。
久遙拉著風獨影走出屋子,直走下台階站在了坪上,他才回頭,這一回頭頓時便呆了。
旭日東升,朝霞如一襲緋色軟羅煙,穿過淡雲裊裊自天際鋪落,風獨影便站在這一片煙霞雲靄里,清姿顧盼,風華綺絕。
烏黑濃密的長發有三分之二收起于頭頂挽成螺髻,系在髻上的銀色發帶順著余下的長發披垂于肩背,既顯得端莊,又顯得飄逸。身上一襲雪色襦裙,以緋緞瓖邊,繡著銀色雲紋,腰間一條同色的腰帶,束出修長窈窕的身段,廣袖垂落于腰側,輕輕飄拂,下方長長的裙幅上一片火紅的海裳花,細看才知並非繡上的而是畫上,赤花碧葉,栩栩如生。
她顯然是不太適應這番裝扮,微垂著眼眸,卻正好斂了她目中過于冰寒銳利的光芒,晨光清風里,她螓首微側,粉面丹唇,亭亭玉立,仿似一枝含露待放的海棠。
久遙見過統御萬軍英姿颯爽的風獨影,見過揮劍殺敵冷酷無情的風獨影,見過華殿玉座上威嚴凜然的風獨影,還見過冷漠的、悲傷的、絕望的、歡笑的……很多很多神態面貌的風獨影他都見過,卻獨獨不曾見過眼前的風獨影——柔美若花,溫婉似水。
「阿影。」他痴痴地看著眼前玉人,神魂都不似自己的了。
風獨影飛快的抬眸看他一眼,觸及他的目光,便如被火灼般又飛快地垂下眼眸。這等羞澀里略帶稚拙的嬌美情態,在這位噬血鳳凰身上是如此的罕見,別說久遙不曾看過,天下間大約也只一人曾經領略,在她情竇初開的青澀年華里。
久遙呆呆看著許久,才自迷醉中緩緩回魂,然後自懷中取出一物,「阿影,還記得東溟海邊我曾說過要親手采珊瑚嗎?」。
風獨影點頭,目光只落在他的胸前,卻正看見了他手中之物。
那是一支串珠步搖,白玉為笄,上方嵌著以赤色珊瑚雕琢的火鳳凰,鳳凰的嘴里餃著一串赤紅圓潤的珊瑚珠。
久遙抬手,將那支步搖插入她雲髻的正中,那串珊瑚珠垂下,盈盈滴落她的眉心,「這步搖是我從東溟海中親手采得的珊瑚所制。」
聞言,她抬眸看他,鳳目澄透,清波流溢,那一剎,不再是含露待放的清麗,而是滿樹海棠灼灼盛放,艷色逼人,華光懾目。
「阿影,你比瑤台的天女還要美!」久遙喃喃,魂醉神迷。
那刻,不止看痴了久遙,還看呆了牛大娘,便是一早下地干活正扛了鋤頭回來吃早飯的牛大爺也是看傻了眼。
「唉呀,易夫人這俊模樣,別說是百里,我看是千里萬里也再挑不出一個呀!」半晌後,牛大娘一聲感嘆才是打破了屋前的沉靜。
久遙听著,頓時眉開眼笑,連連點頭,「那是,那是,天地間再也找不出一個比得上我的阿影的人了!」
「哈哈哈哈……」听得久遙的話,牛家大爺、大娘不由得都笑出聲來。
笑聲里,風獨影橫一眼得意忘形的久遙,目光相視,卻忍不住也彎唇一笑。她如此梳妝穿戴著,本是極不自在,可此刻望著久遙的目光,看著他一臉的歡喜,忽然間覺得身上的羅裙頭上的雲髻,偶爾一試也很好的。
那日早晨,兩人在牛家用過早膳後便告辭離開。
悄悄將一枚金葉放在新房里,久遙背上包袱牽著風獨影走出月窪村,兩人緩步而行,路上遇著些村人,個個都看著發呆,只是當風獨影目光無意掃過時,那些人都不由自主畏縮低頭,不敢再看。
兩人走出了月窪村好遠後,久遙忽然拉著風獨影站住,然後指向身後的月窪村,「阿影,你看。」
風獨影回頭看去。
村前的田地里,有許多男人正揮著鋤頭鋤地;田埂邊有些孩子在挖蚯蚓捉麻雀,有的背著蘿筐扯豬草,有的騎坐在牛背上吆喝著;山路上有些人在走著,肩上扛著扁擔砍刀,去山里砍柴;村子里的婦人們,有的提著籃子去河邊漿洗衣物,有地抱著被子棉衣在屋前晾曬,有的在坪前垛柴,有的在打罵著不听話的孩子,夾雜些雞鴨嗄嘎的叫聲……
淺碧山下的月窪村,是如此的平常,又如此的安寧。
「阿影,你十多年征戰,確實殺了許多的人,可殺戮只在戰場上,你帶給天下的是太平。天下的百姓,許許多多都如牛大娘一樣感激你、敬仰你!」久遙握住風獨影的手,聲音溫和而堅定,「月窪村里的百姓,可以安寧的過著日子,那是因為有你,有你為他們征戰天下,有你為他們陣前殺敵千萬,有你為他們在朝堂上殫精竭慮……他們才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才有這子子孫孫的代代繁衍。」
風獨影手一顫,回頭看看久遙。
「阿影,大東朝還有無數個海家村、月窪村,還有無數個海ど叔、海ど嬸、牛大爺、牛大娘。他們在大東朝建立以前,生活艱難,命在旦夕;而在大東朝建立以後,他們可以安穩度日,耕織自足。」久遙抬手輕輕撫著風獨影的臉頰,動作溫柔,可他的目光更溫柔,「你曾經說過,為了大東朝,為了天下百姓,你不能放下手中的劍,既是如此,那就為他們一直握著,握到你握不動的一天,又或者握到有人從你手中接過劍的那一天。」
那番話說完,風獨影沒有動,也沒有說話,臉上甚至沒有什麼表情,而久遙也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靜靜看著她,溫暖的手穩穩落在她的頰邊。
許久,風獨影輕輕一笑,點頭,「好,我會一直握著的。」
久遙微笑,自包袱起取出一件青色披風為風獨影披上,「秋風寒冷,別著涼了。」
以風獨影的功力自不懼這點寒意,可此刻她只是順從的披上,回首再看一眼平靜的月窪村,然後轉身,「我們走吧。」
「走之前,系上這個。」久遙卻又取出一根約莫寸寬的銀色綢帶。
風獨影不解,「系在哪?」
久遙抬手撫向她的眼楮,指尖柔柔拂過她長長的眼睫,輕喃道︰「你的眼楮太亮了,平常人看一眼便生畏懼。」說著,他將手中銀色綢帶縛上風獨影的眼楮,在她腦後牢牢系住,「只有遮了這雙眼楮,你才不是那個統御千軍號令百官的鳳王,而只是個平常的女子。」
久遙如此動作時,風獨影並沒有躲閃,只是在眼楮被縛住後,那種什麼都看不見的感覺令她生出對于周圍無法掌控的恐慌,不由伸手想去解開綢帶,久遙卻在那刻握住她的手,「阿影,你相信我嗎?」。
風獨影手一頓,然後放下,點頭,「相信。」
話落,並沒有听到久遙的聲音,只有手被緊緊握了一下,心頭卻在那一刻感覺到久遙開心的笑容。
「阿影,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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