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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初九,戌時。
禁中都統陽璧城向皇帝稟報,宮中刺客已盡數斬除,未有發現余孽。
一直呆站在八荒塔上瞭望遠空的東始修終于走下高塔,塔下守著的眾人終于是松了一口氣。
凌霄殿里的尸首與血漬已被清理,皇逖、寧靜遠、豐極、白意馬、華荊台、南片月五人則在六合台上,或倚坐著,或仰躺著,或呆站著,都是神情木然眼神空寂,仿佛都感應不到外界的一切,沉浸于內心冰涼悲痛的黑暗里。
東始修看著空曠的大殿,靜立良久,然後吩咐陽璧城,「將北妃關起來,問出其同黨。」
「是。」陽璧城領旨後不敢多問,立刻遵命行事。這一次宮中竟然混入這麼多刺客,說到底他其責難逃,陛下此刻雖然沒有問罪,但他只能盡力立功,以求事後陛下能從輕發落。
東始修移首望向六合台,默默地看著他的兄弟,此時此刻,他們對于彼此的悲痛都無能為力,「申歷,把六王都送回宮去。」說完後,他轉身離開,往鳳影宮而去。
陽璧城到了翠樾宮時,北璇璣正坐在窗前,望著窗外的星月出神,那樣嫻靜的模樣似乎並不知宮中發生的事,更不像與今日刺殺有關聯。
對于這位皇帝的寵妃,在皇帝還未下嚴令之前,陽璧城並不敢怎樣,只是將翠樾宮封了。而後無論問什麼,北璇璣都不曾理會,陽璧城也不敢對她動刑,是以耗了一晚上,他也只能無功而返。
整夜都呆在鳳影宮里的東始修,比之昨天的失魂落魄,身上更多了肅殺寒氣。
陽璧城剛稟報完畢,殿外內侍便匆匆來報,說鳳妃娘娘求見。
東始修臉色陰沉,「讓她進來。」
鳳妃到了鳳影宮,並不步入殿內,只在階下行禮,道︰「陛下,請讓臣妾去翠樾宮問詢北妃。」
聞言,東始修皺起濃眉,看著鳳妃不語。
「昨夜于宮中發生的事,陛下您雖還未降罪臣妾,可召七王回都為陛下慶壽是臣妾說的。雖則是北妃向臣妾提議的,但說到底此事臣妾月兌不了干系,若不問個清楚,臣妾地底下也難以瞑目。」鳳妃抬頭看著東始修,面色蒼白卻神色鎮定。她知道,成敗在此一舉,若她不能還自己清白,那此生不但她完了,她的兒子也完了。
東始修默然片刻,揮揮手,「去吧,給你一個時辰。」
「謝陛下恩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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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樾宮里,北璇璣依舊維持著昨夜的姿勢,一動不動地坐在窗前,目光怔怔地望著窗外的一角翹在藍空上的屋檐。
「妹妹。」鳳妃溫和地喚一聲。
北璇璣听得,轉頭看到她,微微訝然,然後譏誚地笑笑,「此時此刻還叫我妹妹?」
鳳妃也笑笑,「習慣了。」
「習慣?」北璇璣眸光微垂,「確實,這些年來我也習慣了叫你姐姐。」
鳳妃走過去,在她身旁坐下,「我听說妹妹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不吃東西,這對身子不好,妹妹還是要吃點。」
北璇璣輕笑,略帶嘲諷,「姐姐竟是如此關心我,難道不是來審問的?」
「我又不是解廌府的府尹,去審問誰呢?」鳳妃招手,門口一名宮女捧著膳食走了進來,「我讓他們煮了些銀耳粥,妹妹好歹要吃一點。」她端過粥碗遞到北璇璣手邊,「妹妹趁熱吃吧。」
粥碗溫暖的熱度傳遞到手上,北璇璣有剎那震動,然後她推開粥碗,「姐姐費心了,但我吃不下。」
鳳妃看她一眼,輕輕嘆口氣,將粥碗遞回宮女,「妹妹,你又何苦?」
「姐姐怎麼送來的是粥,我本以為會是鳩酒一杯。」北璇璣譏誚笑道。
鳳妃看著她,默然片刻才道︰「妹妹,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北璇璣柳眉微動,眸中透出冷芒,看著鳳妃,「我以為姐姐能理解呢,鳳氏家族的淪落,難道姐姐心中無恨?」
鳳妃微震。
北璇璣目光利利地看著她,如同一道冷箭直插入她的心頭,「為什麼?因為我是北海的公主,因為我北海亡于他們之手,此國仇家恨不共戴天!」
鳳妃面色微變。
「姐姐現在明白了嗎?」。北璇璣再次露出譏誚的笑容。
風妃點頭,然後輕輕嘆息,「妹妹這樣做又有何用,又有何意義?你便是殺了陛下與七王,亦不能改變北海滅國的事實。」
「豈會無用。」北璇璣勾唇一笑,嫵媚依然,「自陛下封王以來已然十數年過去,七王經營七州早已成國成勢,都各有了臣將,膝下亦都有了繼位的世子,那麼姐姐你想想,如果七王在帝都為慶賀陛下壽辰而一夕間全部暴卒,姐姐以為天下人會怎麼看?七州的臣將、七王的子嗣,他們又會如何想?哈哈……自然是皇帝忌憚七王,趁機暗害了他們!到時候,為替父母報仇,為替國君報仇,七州的世子、臣子們便將擁兵而起,到時必然天下大亂,這大東朝也就分崩離析了。哈哈哈哈……」她仰首大笑,淒厲無比。
她一番話說完,鳳妃頓膽顫心驚,呆呆看著北璇璣,半晌無語。
「在我北海復國漫漫之時,我豈能容東朝日益昌盛!」北璇璣驀然斂笑冷聲道。
鳳妃怔了半晌,才喃喃道︰「只是因為這個理由,所以你尋來了這些刺客?」
「是啊。」北璇璣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我想了許久,我到底能做些什麼,又如何才能報得了仇,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陛下收到七王來信時的神情,我就明白了。」
她起身走至窗前,伸手扣在窗稜上,十指用力,指節突起,「當年五大家族傾覆,我不能犯前車之鑒,所以這些年我不但不結交外臣,甚至為了讓陛下對我放下戒心,我常年服用麝香湯連子嗣也不生。這些年里,我百般討好他,一言一行都以他的喜樂來說來做,于是我成了最合他心意的妃子,擁有了每年出宮一趟的機會。」
「難道是?」鳳妃一驚。
「哼。」北璇璣嗤笑一笑,「就如姐姐所想的。九年前,我在華門寺上香的時候,有人對我說,他與我一樣,都被大東朝滅了家國,他問我要不要報仇,于是從此我便有了同伴。」
「那是誰?」鳳妃柳眉微斂,「你出行那麼多的侍從侍衛守著,豈容你與外人隨便相見。」
北璇璣回頭看一眼鳳妃,微微一笑,笑容神秘,「想來姐姐也听說了昨日凌霄殿里的事,便當知他非尋常人,擁有我們所沒有的異能,他自然可以在不讓任何人發現的情況下與我聯系。」
「那些刺客都是他找來的?」鳳妃本是聰明人,一點即通。
北璇璣頷首,「既然我定下了殺七王以亂東朝的計策,那麼拔刀的人貴精不貴多。因此我告訴他,去找當年那些被陛下與七王滅掉的亂世梟雄們,他們活著的肯定想報仇,我們與他們有共同的目標,我們只需要他們提供一位最好的拔刀人。」她微微一頓,看著鳳妃,「姐姐也知道,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沒有什麼秘密,所以我負責打听,然後他負責去尋找。那些人他們有的重金買來殺手,有的派來得力屬下,有的甚至親自出馬,我與他每一年在華門寺聯絡一次,然後我會帶回一名殺手。自然,那名殺手會易容成我身邊的一名內侍,而原來那名內侍則被滅口。等帶回了宮里,我即尋個錯處將之打發至冷癖的宮室,如此則不引人注目,這些年下來,我一共帶回七名殺手。」
「然後前日,你最後一次出宮,帶回的就是那位身具異能的同伴。」鳳妃不待她說便接道,「昨日你便安排了那一場刺殺,從陛下至七王,你一個也不會放!」
北璇璣不語,但臉上的神情顯然是默認,只是眼中卻怎麼也掩藏不了那抹隱痛。
殿中一時靜寂異常。
鳳妃看著她,看了她許久,最後長長嘆息一聲,「妹妹,你知道為何你活得這麼痛苦嗎?」。
北璇璣听得她此問,微有怔愣。
「因為你一直活在當年城破國亡時,你一直在往回看。」
北璇璣一震,呆呆地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她。
「北海是滅國了,可難道不是因北海有錯在先嗎?我鳳家是淪落了,可我鳳家亦有錯。鳳家淪落,我心中悲痛,就如同北海被滅,妹妹心中悲痛,此種心情並無二致。可是……」鳳妃臉上的神情黯然卻又平靜,「既然已然覆滅,那為什麼你我要為已經逝去的人事而活著?我們之所以活著,是此時此刻你我依然能動能說能吃能睡能笑能想,而昨天的我們已經隨著昨天消逝,永遠都不會回來。」
這樣的話北璇璣從未听過,以至她滿臉訝然。
鳳妃起身走至窗前,伸手輕輕撫了撫北璇璣凌亂的鬢發,在北璇璣驚訝的目光里淡然一笑,「逝去的人事是會讓我們痛讓我們恨,可我不想讓自己一直痛著,也不想讓自己一直恨著,我希望我死前想起的是開心的事,那樣才會覺得生而有歡死亦無憾。」
北璇璣呆呆看著鳳妃。
「妹妹,歷史上有多少朝代更替,又有多少人國破家亡,那到頭來又有何人復國成功大仇得報?」鳳妃目光里有些憐惜,「妹妹這麼聰明的人,為何會想不到。」
北璇璣默然看著鳳妃,看了許久,才嘆息道︰「難怪陛下敬重姐姐,原來姐姐果非俗流。」
鳳妃看著北璇璣,眼中一片惋惜,「妹妹又何同凡俗了,陛下又何嘗不是侍妹妹與眾不同。」說完,她長嘆一聲,然後轉身離去。
北璇璣卻因她最後一語而渾身一震。
她呆呆站在窗前,站了許久,她忽然走到宮門前,對門外守著的侍衛道︰「我要見陛下,我有話要與陛下說。」
侍衛听了,忙去向總管申歷稟報,申歷再去了凌霄殿向皇帝稟報。
東始修听了後,沉吟片刻,道︰「帶她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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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帶到了凌霄殿,北璇璣並未見到東始修,凌霄殿的殿門是關著的,他在殿內,她在殿外,彼此隔著一道殿門。
站在門前,她抬目四顧,這里就是凌霄殿啊,只有他們八人才可到的地方,她即算入了宮門,卻依舊不能進入大殿。
她抬首望了一眼高高聳立的八荒塔,又望向對面潔白如玉的六合台,這里真是安靜。
站了許久,隔著門,她對著大殿拜了一拜,「陛下,璇璣來向陛下辭別,願陛下長壽無疆。」
殿內,東始修坐在窗前,望前那株光禿禿的梅樹,似乎沒有听到殿外的聲音。
「娘娘!站住!娘娘站住!快!快攔住她!」
殿外驀然傳來一陣響動,窗前的東始修依舊木然而坐。
好一會兒後,殿外傳來侍從打著顫的聲音,「陛下!不好了,陛下,北妃娘娘爬到八荒塔上去了!」
東始修微怔,目光從窗前移向殿門。
「陛下!北妃娘娘爬上了八荒塔!」
門外的內侍驚恐地喊著。
東始修終于起身了,他自窗前緩緩走至殿前,打開了門,便望見八荒塔頂上立著的人,白色的長袍,黑色的長發,不染半點脂粉,未有半點修飾,渾身縞素,如一枝雪中白梅。
他抬步走出大殿,慢慢走向八荒塔,然後在塔前站定,默默仰首望著塔頂。
塔頂上,北璇璣看著塔下的東始修,隔著十數丈望去,望不見眉眼間的紋路,望不見鬢間的白發,仿佛他還是十多年前的那個他,那個意氣風發的領著千軍萬馬圍住了北海王城的那個偉岸的大東皇帝。
當年,她抱著必死之心,跳城殉國,可是他自馬背上飛身而起,如同天神般將她接住,或許命運自那刻便已注定。
十數年的朝夕相伴,十數年的溫存憐愛,驀然間俱涌心頭。
十七年了啊,幾乎與她在北海的人生相等。
這個男人是她的仇人,可這個男人也是她的夫君,是這十七年里寵著她護著她給予她溫存給予她依靠的男人。
「陛下,你還會接著我嗎?」。
她喃喃輕語,緩緩閉目,兩行清淚滑落,腳向前一踏——再一次,如同十七年前那樣飛翔。
白影自塔上飛落,輕盈如羽。
一瞬間,東始修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北海的王城之前,也是這一樣跳,那一次他飛身而起,接住了那片白羽,而後帶回了宮……
這一次,他沒有動,他只是閉上眼楮,听著身邊的驚叫聲,然後耳邊傳來皮肉砸落地上的聲響,再然後,四周一片死寂。
許久後,才有內侍顫著聲音叫道︰「陛……陛下,北妃娘娘……她……她薨了!」
東始修轉過身,沒有去看地上的尸體,他抬步離開,走出幾步後,才傳來他沉沉的幾乎辨不清的話語,「將北妃安葬在北州癸城,不要立碑。」
北璇璣後來被安葬在北州的癸城,只是一座孤墳,沒有碑文。
在她死後,她終于回到了她的故土,她是歡喜還是悲傷,無人得知,所有的一切都已隨她埋入地下。
她一跳而來,亦一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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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遙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簡陋的木屋里,轉頭,便看到了呆呆坐在床邊的久迤。
「二哥,阿影死了。」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殺了阿影。」
久迤沉默。
「二哥,大哥死了。」
久迤沉默。
而後,兩人默默相視,無言無語。
直到一陣濃郁的藥香傳來,久迤才是起身,走至屋外將藥罐里的藥湯倒在碗里,然後端進來放在床邊。
可久遙沒有動,只是木木地望著屋頂。
「喝藥。」久迤終于開口。
久遙眼珠動了動,轉頭看著他,然後起身,卻沒有喝藥,而是往屋外走去,「我的阿影在哪?」
久迤眉頭皺了皺,「隔壁。」
「多謝二哥。」久遙走出門,轉到隔壁房,果然見木板床上躺著仿如沉睡的風獨影,他慢慢走至床邊,彎腰抱起她,「阿影,我們回家去。」
他抱著風獨影走出木屋,身後久迤看著他,眉頭皺著更緊,「你的身體……」
「二哥,日後就當久羅沒有我這個不孝子孫,勿須掛記。」久遙打斷了他的話,抱著風獨影頭也不回地穿過小院往外走去。
久迤默默看著他,想要留他,卻無話可說,想要拉他,手卻伸不出。
他們都失去了至親與至愛,可他們卻連相互安慰一句都無能為力,即算傷口相同,亦也沒有相互舌忝舐的可能。
眼睜睜地看著久遙走出小院,久迤木然又絕望。
走出小院的久遙腳下忽然一頓,「二哥,阿影將大哥拜托給了玉家人。」
久迤眼神空洞,「玉家人已將大哥還給了我。」
久遙點點頭,跨上青鳥,決然而去。
久迤仰首,看著青鳥飛遠,最後消失于天際,他閉上眼,卻流不出眼淚。
今日的一切,誰對誰錯?誰是仇人?誰是親人?若能重來,一切可還會如此?
大約,上蒼亦無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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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六年,十月十日,東始修詔告天下,鳳王薨逝,謚「肅」,君臣百姓皆服喪一月。
十一月中旬,六王起駕離開了帝都。
他們本是歡喜而來,最後卻是黯然傷心地離開,從此再沒有重聚。似乎隨著那個女人地離去,他們已失去了再聚的勇氣。
在離去之前,東始修將當年封王時為他們八人畫下的畫像懸掛在了凌霄殿,豐極又畫了一幅畫掛在了風獨影的旁邊。他說這樣,七妹會開心。于是凌霄殿便有九幅畫像,其中一幅畫上的人只有一個背影。
「他或許並不想面對我們這些人。」
凌霄殿里,豐極留下了沉重的一句,而東始修只是默然看著風獨影的畫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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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中,風兼明回到了青州,是由興王東天珵親自護送歸來。
只是回到青州的他,迎接他的是母親的離世與病重的父親。
元鼎十七年,正月初一,風兼明繼位為青州青王。
繼位大典上,東天珵親手為他戴上了七旒王冕,從此青州有了一位年少的君主。
東天珵在青州停留了一年之久,教他如何批閱奏折,如何處理朝政,如何統御臣民,以及如何做一位君王。可以說,青州的少年君王是興王手把手地教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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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七年,三月。
青王宮里,一群臣子、御醫、內侍、宮女守在鳳影宮前,時不時抬頭張望一下,時不時低頭交談兩句,無不是眉頭緊鎖,滿臉焦灼之色。
自從去年秋清徽君生病以來,直至今年春,這病情卻是一日重似一日,看了無數名醫,用了無數靈藥,都不曾有過好轉,如今……
正在這時,忽有內侍叫道︰「來了!來了!」
一群人趕忙伸頸望去,果見一名內侍引著一名男子遠遠行來,不一會兒便到了宮前。
「這位便是王都百姓盛傳擁有妙手回春之術的修大夫。」內侍向諸位大臣介紹。
那位修大夫年約四旬左右,神清骨透,頗有出塵之態,見著這些大臣,也只是微微點頭。
此刻亦無人計較他失禮之處。
「修大夫,快請。」國相徐史上前引著修大夫往宮內走去。
修大夫也不言語,跟著徐史入殿,到了內殿,守在病床前的風兼明已急步迎上來,「國相,是神醫到了嗎?」。
「是的,主上。」徐史躬身聲,「這位便是自民間請來的神醫修大夫。」
「大夫,您快替我爹看看!」風兼明一把握住修大夫的手,「孤求求你,求求你一定要治好我爹!」不過數月,便已讓昔日頑皮圓潤的少年沉穩消瘦了許多,此刻的他,只是一個先失了母親眼見著又要失去父親的可憐孩子,滿臉的惶恐與焦灼,握著修大夫的手很大力,可他矮小消瘦的身體卻因為悲傷與勞累而搖搖欲墜。
「兼明,你莫急,先讓大夫為清徽君看病。」一旁的東天珵忙過來扶住他。
修大夫抬眸看一眼風兼明,又垂眸看一眼被他緊握著的手,心頭驀然一動,幾乎想伸手抱抱眼前的孩子,但隨即他便醒神,淡淡道︰「能醫則醫,不能醫亦不能強求。」
風兼明聞言臉色煞白,身子連晃了兩晃。
東天珵趕緊抱起他,扶到一旁的軟榻上坐下,一邊喊著,「兼明,兼明。」
見此,修大夫走過去,拉起風兼明的手,號脈片刻,道︰「操勞過度,急痛攻心,休養為重。」然後便放開了手,再道,「我看病需要安靜,你們所有人都退下。」
徐史微怔,看了一眼東天珵與風兼明,然後揮手領著殿中侍候著的宮女、內侍退下。
「你們也出去。」修大夫看著東天珵與風兼明道。
「我……想陪著我爹。」風兼明豈能答應。
東天珵多年與玉師曠相處,知道民間有些異人就是有些怪癖,當下便背起風兼明往殿外走,「兼明,我們先出去,讓修大夫給清徽君看病,一會就回來。」
這數月來,風兼明已非常信任東天珵,所以他的話總是听的。
所有人都離開後,修大夫拂開帷縵,便見床榻上躺著的久遙已是形容枯槁,早非昔日之風華。他站在床前,不言不語地看著病榻之上的人,許久,他伸手點住床上昏迷之人的眉心,一縷青色靈氣沁入久遙體內,片刻後他緩緩醒轉,睜眼便看到床邊站著的修大夫,有些茫然,喃喃喚道︰「二哥?」
修大夫沒有應他也沒有動,只是看著他。
閉了閉眼楮,再睜開,久遙徹底清醒了,他看著床前的人,「二哥你來送我嗎?」。
修大夫也就是久迤,卻是點點頭,「我沒能送大哥,至少要來送你。」
久遙笑了,「我要死了,會見到大哥的,還有阿影……她一定等急了。」
久迤眼簾一垂,伸出手,輕輕握住久遙的手。
在兩手相踫,那微微暖意傳遞的瞬間,久遙眼楮一亮,然後便慢慢黯下去,最後他眼楮緩緩闔上,頭微微一側,如同睡著一般安然而去。
久迤矗立床前,片刻,他伸手輕輕撫過久遙的眼眸,「安心去吧,日後……若有機會,我會看著兼明的。」說完他最後看一眼久遙,便轉身離去,宮門前守候著的人紛紛圍上來,他輕輕搖頭。
「爹!」風兼明急奔而入,身後眾人追去。
隨即,一陣撕心裂肺的哭聲傳來。
「能哭出來的悲痛,總有一日會過去。只有哭不出來的悲痛才會一生都背負在身。」久迤喃喃一語,然後飄然而去。
元鼎十七年,三月初七,青州清徽君薨逝。
四月,與停靈地宮的鳳王風獨影合葬鳳陵。
元鼎十七年,八月二十七日,東天珵起程回帝都。
元鼎十八年,十二月十二日,東始修冊鳳妃鳳茈蘘為皇後,立其子興王東天珵為太子。
幾日後,玉師曠辭官離去,兩個月後,皇帝與六王都收到了他已成親的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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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鼎十九年,春。
蒼涼的夕陽下,東始修慢步走在宮牆里,到了凌霄殿前,他獨自走入,侍從們依例守在宮外。
空曠的廣場上,東始修慢慢走上六合台。
當年築八荒塔,是因為七妹風獨影說登高可望遠;築這一座六合台,是因為八弟南片月說兄弟們比武沒個擂台。
東始修站在六合台上,春風吹著他蒼白的鬢發,他目光茫然看著空空的六合台,眼前慢慢變得模糊,依稀徐徐展開一幅畫卷。
畫卷里……
最初響起一縷笛音,如春日細雨般輕綿清悠地飄灑于天地,然後一道氣勢萬鈞的劍光貫天而下,若雪色烈焰于半空綻放,冷冽的焰芒如冰針撲天蓋地灑下,萬物無所遁藏。
接著有銀光沖天而起,夾一線緋紅若絢麗的長虹迎向半空中的雪焰,輕緲飄遙,卻如柔風絲絮散布天地,綿綿不絕。
是了,這是四弟在吹笛,二弟和七妹在比劍。東始修恍然一笑,眼楮痴痴地看著前方。
畫卷里……
笛聲驀然一轉,剎時化為暴雨雷鳴緊促激烈,又若萬馬奔騰地動山搖,頃刻又若千軍擊發殺氣騰騰!
雪焰與長虹于半空交匯,剎時焰濺虹飛,天地間綻現無數炫陽,萬道華光覆宇,千重劍氣交縱,如穹劍意籠罩,萬物屏息。
他感慨著,四弟的笛藝天下無雙,二弟和七妹的劍術亦是舉世罕有,只不過……他微笑著,心里默默念著,來了,要來了……
「快點下注!快點下注!過時不候!」
華荊台爽朗的聲音穿透層層劍氣傳來。他依然是金色束發冠,金色短裝武服,頸上套著的金項圈墜著一塊金燦燦的長命鎖,兩條結實有力的胳膊上各套一只豹形金臂環,手腕上還套著兩個豹頭鐲子,以至他身形稍有晃動便一陣金光流溢,晃得人眼都睜不開。
「喂,小八,你到底買誰?快點下注。」
「六哥,我這次賭二哥勝!下注十枚金葉!」永遠都一張女圭女圭臉的南片月下定了決心。
「好,好,好。」華荊台伸出手,「金葉拿來!」
南片月從懷中掏出一把金葉,細細的數了一遍,戀戀不舍地看一遍,然後一咬牙一閉眼一張手頗有壯士斷腕之氣慨地道,「給你!」話一落,但見金光一閃,掌中的金葉便不見了影兒。
「還是小八爽快。」華荊台笑眯眯地動作迅速地將金葉收入錢袋,順手模模南片月的腦袋以示夸贊,轉過身又開始催促他人,「三哥,五哥,你們決定了沒?快點啦,小八都下注了。」
「嗯……」寧靜遠眯著一雙似乎永遠帶笑的眼楮,伸出手指敲敲下巴略略思索了一下,「這樣吧,這次我賭他們依然不分勝負,賭十枚金葉。」
「好,金葉拿來。」華荊台不待寧靜遠主動掏錢便已伸手從他腰間掛著的錢袋里掏出十金葉放入自己錢袋。
「財迷!」身後南片月見之恨恨叫了一句。
華荊台聞言依舊笑眯眯的,只是糾正了小弟一句,「記得要叫財神!」說罷又轉頭催起白意馬,「五哥,你決定了沒?三哥和小八可都下注了。」
「嗯……讓我再想想。」白意馬凝目盯著台中斗得難分難解的兩人。「呀!二哥這招‘滄海無蝶’竟練成了,看來他的‘無焰心法’已練至第九層了,七妹這次可能要輸了,那我賭……啊!七妹竟使出‘鳳翼蔽天’!她的‘鳳影心法’難不成已練成?那二哥這次豈不贏不了了?那我賭……啊!二哥回了一招‘蒼山無雪’!天啦!二哥已練成‘無焰心法’了!那這次他們誰贏啊?」
「五哥,先別管他們都練成了什麼,先說說這次你賭他們誰勝吧?」華荊台打斷白意馬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的話。
「他們誰勝?這得讓我想想啊。」白意馬矛盾地看著場中,「啊,七妹這招……這招是‘雪鳳舞空’!六弟,七妹真的練成‘鳳影心法’了啊!我賭……啊!不行,二哥這招……這招竟是‘蒼茫無日’!厲害啊!七妹躲不過了……啊!不行……七妹這招是……是‘鳳嘯九天’!」
華荊台眼見白意馬光顧著場中的比斗,于是一邊問他「五哥,你還下不下注?」一邊伸手小心翼翼地探入白意馬的錢袋。
「啊!二哥的這招可是‘焰心無血’!」白意馬大叫著揮舞雙手,卻正好打在華荊台手上,那剛抓到手的金葉便又掉回錢袋了。
華荊台仔細打量了一下白意馬興奮得發光的臉,以判定剛才是踫巧呢還是五哥的有心之為,最後他決定還是不存僥幸之心為好,道︰「五哥,不管你賭誰勝,我先幫你作主下注十枚金葉。」說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白意馬錢袋里抓出一把金葉,然後迅速後退一丈遠。
「六哥,抓到多少?有多的沒?多了要平分!」南片月趕緊湊過去。
「不多不少正好十金葉。」華荊台攤開手掌晃了晃,然後一把收入錢袋同時還不忘兄長之責教導小弟一番,「小八,做人要知道見好就收。」
白意馬似有意無意地瞟了一眼這邊,然後注意力又回到比斗中。
「既然都下注了,便可以看結果了吧?」寧靜遠輕飄飄拋來一句。
「比試還沒完呢,三哥。」南片月沖寧靜做鬼臉。
華荊台也道︰「他們哪次比試不要個幾天幾夜的時間,三哥別急。」
寧靜遠抬首看了看天,道︰「巳時已過半,等下日頭越發的曬人,所以……」
「所以什麼?」華荊台微微眯起眼楮看著他,就連南片月也盯緊他。
「所以還是早點結束的好。」寧靜遠說罷只見他手掌一翻,屈指一彈,便見一物疾速射出。
「三哥你又想作弊!」南片月趕緊吼出。
「三哥你又想耍什麼鬼計?」華荊台目光追著那指尖彈出的東西,「你若襲擊他們中任何一個,呆會可有你受的,到時可別叫我救……」他的話忽然卡在了喉間。
原本激昂的笛聲驀地嘎然而止,于是那滿天飛縱的劍氣忽然失了銳氣,絢麗的劍光也瞬時散去,露中半空中恍如猛然失去憑依而急劇下墜的兩道身影,眼見即要摔落在地時,又見那兩道身影迅速一個翻身,然後穩穩落在地上。
「老四,你在搞什麼?」皇逖冷冷問道。
風獨影則靜立不語,目光也望向白玉欄上盤膝坐著的豐極。
「與我無關。」豐極抬手晃晃手中的白玉短笛,一顆小石子正嵌在笛孔中。
而那一邊卻已嚷開了。
「三哥,你作弊!六哥,這次不能算!把金葉還我!」南片月一邊沖寧靜遠吼道,一邊抓住華荊台的手不放。
「怎麼能算作弊,我又沒阻攔或打斷二哥與七妹的比試,我只是覺得四弟的笛聲吵得我耳朵不太舒服所以讓他稍稍歇一會兒罷了。」寧靜遠老神在在地道。
「狡辯!你明明知道此次比試二哥和七姐每招每式皆暗合四哥的笛聲!笛聲斷了他們還怎麼比?臭三哥,你果然是個鬼計小人!」南片月眼楮睜得圓圓地瞪著寧靜遠。
「暗合笛聲?我怎麼不知道?二哥和七妹何時說過?」寧靜遠滿臉無辜地問道。
「你……」南片月還要再說,卻被打斷。
「願賭要服輸,小八。」華荊台手腕一翻便從南片月的雙爪中掙月兌,然後退後一步,「明著告訴你,你的十枚金葉是不可能還給你的。」
「六哥……」南片月腳下一動,雙手又抓住了華荊台,滿臉委屈地道,「這次明明是三哥搞鬼的。」
「撒嬌也沒用。」華荊台手一揮擺月兌了南片月,轉身對正凝著眉頭為比試突然中斷而惋惜的白意馬道,「五哥,比試完了你都沒說賭誰勝,此刻機會已過,便也算輸了。」
白意馬一心還在為比試中斷扼腕嘆息,所以對于華荊台的話沒有應答。
「那我總贏了吧?」寧靜遠笑得和譪可親。
「三哥。」華荊台回頭,笑得更是和氣招財,「這次比試的結果是‘半途中止’,而不是‘勝負未分’,所以你還是輸!」
「不愧是‘鐵雞將軍’。」寧靜遠聞言也不惱只是搖頭吐出一句。
「是財神將軍。」華荊台糾正兄長。
「六哥。」南片月指尖扯扯華荊台光燦燦的金衣。
華荊台回頭︰「干麼?」
南片月圓圓一張臉笑得如元寶女圭女圭般可愛,伸出一手攤在他面前︰「不要多了,退我五枚金葉。」一派理所當然的模樣。
華荊台聞言扯起臉皮笑笑︰「什麼時候見過進了我口袋里的東西還會跑出來?」
「真的不給嗎?」。南片月再追問一句。
「當然。」華荊台拍拍錢袋道。
南片月也不著急,要笑不笑地盯了華荊台一眼,然後抬腳便往台中走去,也不過一眨眼,他便到了皇逖與風獨影身旁。
「七姐。」南片月睜大圓圓的眼楮好不惹人疼愛地看著風獨影。
風獨影下巴微微抬起,自然而然地流露出高傲,「小八,你剛才吵吵嚷嚷著干麼?」
「七姐,你的鳳影心法練成了?好厲害啊!」南片月滿臉的崇拜之色,可緊接著又重重嘆一口氣,「唉,要不是三哥打斷了四哥的笛聲,這次本來說不定可以和二哥分個勝負的。唉……」他再次幽幽嘆一口氣,「都怪三哥啊。」
風獨影聞言似笑非笑地看一眼小八,然後移眸望向那邊正開導白意馬不要太在意的寧靜遠,輕輕吐出一句︰「原來這樣麼。」
一個「麼」字還沒吐盡,南片月只覺得眼前劍風掠過,再轉頭,便見一團劍光將寧靜遠籠罩了。
「七……七妹,有話好好說啊,不要一言不發便拔劍相對呀!」寧靜遠頓時被刺了個手忙腳亂。
「誰—叫—你—多—手!」風獨影一字一頓吐出,手中長劍招招不離寧靜遠面門。
「七妹……七妹住手,要知道哥哥是斯文人,哪能陪你這麼玩,再玩下去就要閃了腰了。」那密不透風的劍光令寧靜遠無法招架,趕忙一閃身躲至白意馬身後。
「哼!」風獨影冷冷一哼,手腕一抬,長劍便從白意馬另一旁直削向寧靜遠。
「啊!」寧靜遠一聲驚叫,瞬間側首躲過這奪命一劍,「七妹住手呀!五弟,你還不勸勸!」說罷又一貓腰躲過勾魂一劍,「啊……七妹……住手啊……五弟……五弟……」
無論寧靜遠躲向那一邊,那劍光不是如影相隨便是迎面而來,雖還未曾被刺中卻已叫寧靜遠驚出滿身冷汗,連連呼叫白意馬相救。奈何白意馬卻只是呆立著,滿臉的猶疑,似不知到底是要先救後的三哥還是先勸阻身前的七妹,一雙溫和的棕眸左轉轉右轉轉徘徊不定。
南片月看著狼狽躲閃的寧靜遠很是無辜的一笑,轉身蹭到冷眼看著的皇逖身邊︰「二哥,你剛才好神勇啊,我就知道這次肯定是二哥贏的!」
皇逖眉頭一挑,不置可否地看著小八。
「二哥,剛才六哥又利用你和七姐的比試設賭局騙人。」南片月指指那邊正拿著錢袋數著金葉笑得滿臉開花的華荊台,「他剛才坑了我十枚金葉,那十枚金葉我本來打算是要買一壇‘屠蘇’等二哥贏了七姐後慶賀的。」
南片月的話一說完,眼前便人影一閃,而正數著金葉的華荊台聞得腦後風聲正要飛身閃避之時,卻只覺面上一寒,然後手上一輕,錢袋便飛走了。
「我的金子!」華荊台肉痛地叫道。
皇逖目光看著劍尖,上面正掛著華荊台的錢袋。
「二哥還給我!」華荊台想要上前搶奪,可看看皇逖手中寒意森森的寶劍,再想想和他動武的結果,便只有原地止步。
皇逖將劍尖一挑,那錢袋便飛入南片月手中。
「小八,買十壇。」吩咐一句,皇逖還劍入鞘。
「那是我的錢!」華荊台心痛地喊一句,「至少要分我五壇。」
「六哥。」南片月很甜的喚一句,眨眨眼楮,「我全送給二哥喝。」
「小八,不要做得太絕哦。」華荊台眯起眼楮非常和氣地看著弟弟。
南片月掂量了一下,然後道︰「兩壇。」
「三壇。」華荊台三指一伸。
「好,成交。」南片月利索地點頭。
這邊達成了和睦之約,那邊卻依傳來寧靜遠的聲聲慘叫。
「七妹……啊!燕歸樓小燕兒送我的鴛鴦繡囊……七妹……我……住手呀……我……五弟你還不幫我……二哥……你……你別光看著啊……快來攔著七妹啊……小縴兒送我的紫晶星冠……七妹……四弟!四弟!你快叫七妹住手啊!不然你就要少一個最聰明最能干的哥哥了……」
「好可憐的三哥。」南片月看著在風獨影劍光下狠狽逃竄的寧靜遠好不同情地道,似乎完全忘記自己才是禍首。
「自作自受。」華荊台毫不同情,「明知道七妹最討厭比試被打擾的,她生起氣來是寧肯動手也不肯動嘴的,這下可有他受的了。」
「不知道這次誰會救他?」南片月目光看看袖手一旁的皇逖,再看看白玉欄上悠閑笑看的豐極。
「要不要再賭一次?」華荊台眼楮又是一亮。
南片月回頭看他,「不要!」
「膽小鬼!」華荊台丟下兩字,然後轉首看戲。
南片月完全不在意,「我最小嘛,膽兒小點也是理所當然的。」
「四弟……四弟你吱吱聲啊……」寧靜遠此刻已是衣破發亂汗流夾背,與先前的瀟灑儒雅完全不能相比,只是被他拿來作擋劍牌的白意馬卻依是完好無損,連鬢角的一絲發絲都未被挑起。
「七妹的武功又有長進了。」華荊台喃喃著。
「不知道四哥會不會救他。」南片月則道。
「二哥看來真的不會管了。」華荊台看看抱劍一旁連動動小指頭的意思都沒有的皇逖。
「那唯一能接七姐劍招的便只有四哥了,只可惜啊……」南片月的語氣听起來似乎無比遺憾,實則麼是幸災樂禍。
「可惜四哥啊,對外人向來慈和有禮,對自己兄弟那是欺負到底!」華荊台搖著頭似乎很是同情,可眼中也同樣盡是幸災樂禍。
「七妹住手啊……」
「我決定了,等下就要拖三哥去燕歸樓,請他喝酒都行,他這副模樣一定要讓那些個喜歡他的美人好好看看。」南片月圓圓的眼楮格外晶亮起來。
「真是胡鬧。」東始修看著弟妹們的嬉鬧搖頭輕嘆,心頭卻是無比歡愉。那個時候,他們就是如此的快活,嗯,不對,他呢,他怎麼不在畫里?哦,他在的。
「你們幾個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我都等了兩個時辰了!」他站在六合台下仰頭沖著台上叫喚。
「啊!大哥來了!這回是大哥救了三哥,運氣真好。」台上華荊台嘆氣,很有些意猶未盡的。
「嗯。」南片月同意,頗是遺憾,「而且我沒機會拖著這模樣的三哥去燕歸樓了。」
一直閑坐于白玉欄上的豐極輕輕一躍優雅落地,「七妹,你也累了吧,我們去凌霄殿喝杯茶歇息一下。」
「好。」話音一落,劍光便收。
「呼!得救了。」寧靜遠擦著汗。
風獨影卻是一臉的氣定神閑,笑吟吟地看著形容狼狽的寧靜遠,道︰「三哥,下回若二哥不得空時,我便來找你練劍吧,你這身輕功有助我提高出劍的速度。」說完後滿意地听到寧靜遠一聲慘呼「不要」後她才還劍入鞘。
「走罷。」豐極招呼二哥一聲,然後似有意似無意的瞟一眼南片月。
南片月趕忙湊過去,笑開一張討喜的女圭女圭臉,「四哥,小弟又得了五壇‘屠蘇’,晚間給你送過去。」
「嗯。」豐極臉上的笑柔淡如春風。
一旁的華荊台听得湊過來︰「小八,你豈不虧了?」
「有嗎?」。南片月皺皺鼻子,「四哥五壇,六哥你三壇,二哥一壇,我一壇,十壇正好。」
「厚此薄彼。」華荊台一撇嘴。
「六哥,寧得罪武功蓋世的二哥也不要得罪完美無缺的四哥。」南片月壓低聲音。
華荊台想想,然後點頭,深以為然。
經過他們身邊的風獨影听得這話,沒有什麼表示,只是唇角勾起淺淺的弧度。
「呼!」另一邊寧靜遠長長呼一口氣,終于保得一命啊。
「愛玩的結果。」白意馬不咸不淡地道一句。
「還說呢,五弟你太狠心了,都不出手幫我一下。」寧靜遠不思悔改。
「果然是活該。」白意馬搖搖頭抬步而去。
寧靜遠整理好衣冠卻見高台上已無人,趕忙追了去,「你們也等等我啊。」
「大哥,你再晚來一會兒就好了。」南片月一步三跳地走下六合台。
六合以下,他含笑看著弟妹們走來,然後他們一道走向凌霄殿。
六合台上,東始修輕輕地笑了起來,這就是他的弟妹,他們一生情誼不變。
「同心同德,永不分離……」呢喃輕念聲驀然止住,他心頭一慌,再看時,眼前已是一片空曠,那幅畫卷已消失得無聲無蹤。
他們沒能守住後半句,他們終是分離了。
後來,他的鳳凰兒死了,他的兄弟們也離開了,只留他一個人,守著這空曠的六合台,這空曠的皇宮。
許久,東始修轉身走下六合台,他步履蹣跚地穿過廣場,推開了凌霄殿的殿門。
凌霄殿里,一切依舊,可又已絕然不同。
他看著牆上的畫像,他與他的弟妹們,依舊年輕充滿銳氣,他們永遠在一起,永遠都在這里。
「半生快意半生悲,五十年便了此生。」
落地大圓窗前,東始修斜倚矮幾輕念一句,而後平靜地闔上眼眸。
大東元鼎二十年,三月初九。
大東朝的開國之君東始修崩于凌霄殿,謚「威烈」。
七年後,皇逖薨于冀州,謚「武」。隨後幾年里,余下的五王亦相繼薨逝,寧靜遠謚「睿」,豐極謚「昭」,白意馬謚「文」,華荊台謚「康」,南片月謚「翼」。
那八人的傳奇終于結束,從此成為人們口中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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