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巽並未像歐陽揚音交待的那樣,放掉西盡愁。相反,在見過歐陽揚音後,他變得更不想放西盡愁走。他嫉恨著這個男人,也許歐陽揚音並沒有說錯,只有趁著西盡愁沒有復原之前,自己才能在他身上撒氣——也只有靠著這種恃強凌弱的卑鄙手段,才能得到一絲滿足。
以前的他,的確沒有把握勝過西盡愁。但是現在,西盡愁被他關在地牢里,生殺大權都掌控在他的手中。也許,再沒有比這更好的機會——殺掉西盡愁了。但是,如果西盡愁死了,而且是自己動手的……那麼歐陽揚音會怎樣?她會不會恨自己?
一想到這里,紫巽又矛盾起來。
因為一直在想著這些問題,他的步子不由得慢了下來。當他重新回到幽河寨時,已經是夜半時分。他徑直來到地牢里關押西盡愁地方。
夜已經太深,即使西盡愁依然被吊在刑架上,但卻昏昏沉沉地閉目修養著,在听到紫巽的腳步聲後,才微微睜開眼。
即使是他,這幾日的牢獄生活下來,早已沒了往日的飛揚神采,蓬頭垢面不說,就連那雙深黑的眼楮,也失去了以前犀利的神態。
「你見過歐陽揚音了?」紫巽靠近幾步,一把揪起了西盡愁的頭。
西盡愁因為疼痛而齜了齜牙,強忍著笑了一聲,卻道︰「你也應該見過她了吧?不然第一句話,也不會問我這個……」
「她到底怎樣了?」
這句話里,不僅是急切,更是心痛。從歐陽揚音的情況,以及她說的那些話里,紫巽已經可以推斷出她已心如死灰。如果當面問歐陽揚音,或者強迫她把那厚重的斗篷揭下,未免太過殘忍,但紫巽又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只好來逼問西盡愁。
然而西盡愁的回答卻是︰「你都不知道,我怎麼會知道。」
「你們在淅川河上的那五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為什麼會跳河,又為什麼把你留下?」紫巽揪住西盡愁頭發的五指驀然收縮,扭轉了很大一個角度,恨不得把對方的腦袋揪下來。
西盡愁的脖子痛苦地扭曲著,看得見凸出的筋絡。皮膚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傷口,因為這個動作而慢慢裂開,露出猩紅的血肉。但即使如此,他好像絲毫沒有痛覺,在這種情況下居然還可以露出笑容,微眯起眼楮說︰「我以為你來是為了放我的……」
「你做夢!」紫巽大吼一聲,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把他的後腦抵在刑架上。
只听『咚』的一聲,西盡愁的頭重重地磕了一下,在那一瞬間,他差點失去意識。但下一秒,他卻重新睜開眼,眼中多了幾分陰寒,逼視著紫巽道︰「既然你已經見到歐陽揚音,就沒有必要把我關在這里。」
「怎麼,你怕我殺你?」
紫巽微微抬起下頜,用眼角斜睨著這個重新振作起精神的男人。他掐住西盡愁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心中有一顧沖動,在大聲吵著叫自己用力、再用力——殺了他!
為什麼這個男人可以輕易得到歐陽揚音的心,而自己卻不行?為什麼這個男人明明已經得到歐陽揚音的心,卻還要痴迷于其他的人?為什麼他可以把自己視若珍寶的東西,隨意拋棄?為什麼他可以?——他有什麼資格去傷歐陽揚音的心?
「西盡愁,你真該死!」紫巽逼近過來的臉龐,已經開始扭曲,他的五指已經緊縮到了痙攣的地步。
然而西盡愁卻在這個時候奮力掙扎了一下,只見他的脖子一甩,竟甩開了紫巽的手。喉嚨終于可以重新呼吸的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的生死,不是由你說了算!」
紫巽被他甩得身形一偏,差點跌倒,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眼神變得更加瘋狂,他怒道︰「我要殺你,你認為你有本事逃?」
「你想試試?」
西盡愁話中的自信令紫巽心中劇震,他不敢相信!對方已經被自己關押了整整十多天,應該早就氣息奄奄才對,為什麼這個時候,看上去卻這麼有威懾力,連自己都不禁害怕起來。
紫巽壓低聲音道︰「西盡愁,你不要虛張聲勢!」
他不信此時此刻的西盡愁還有什麼本事逃月兌,但就在他重新抬眼的時候,他看到刑架振動了幾下,也听到了鐵鏈『 』扭動的聲音,接著就是什麼東西『 啦 啦』開始破碎的聲音。
紫巽不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看到西盡愁捏緊了左拳,然後左臂開始彎曲——那被鐵鏈束縛的手臂照理說不應該彎曲,但這麼夸張的事情,卻如此真實地發生在眼前,由不得他不信。
紫巽不禁後退一步,耳邊那『 』的聲音更加清晰!讓他頭腦陣陣暈眩。
這時,西盡愁的聲音重新響起︰「鏈子是鐵,我掙不開,沒錯。但是你不要忘了,刑架是木制的,你不要以為——困得住我!」
伴隨著『我』字的出口,只听『喀嚓』一聲巨響,那十字的刑架竟裂成四截!
而先前還把西盡愁鎖得牢牢的鐵鏈,卻在這一聲響動後,『嘩啦』墜地!
西盡愁的身體顛簸了幾下,總算是站穩住腳。他吃力地喘息著,半弓著背,捂住低垂的右手,對紫巽說︰「既然你已經見到歐陽揚音,我也沒有必要被你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地方!」
留下這句話,西盡愁趔趔趄趄地朝牢門走去。
這個時候的他的確虛弱不堪,如果紫巽出手攔他,一定攔得住,但紫巽卻沒有攔。也許紫巽已經吃驚到忘了去攔,只能對著西盡愁背影喊了一句︰「你給我站住!」
紫巽沒以為西盡愁會站住,但是——西盡愁卻站住了。
背對著紫巽,西盡愁的聲音硬得像鐵,他說︰「我告訴過你一個讓歐陽揚音現身的辦法,就是把我打得半死不活,她看著心疼,就會出現。而我會留在這里,只因為——我也想見她。我欠她的,你的鞭子已經替她討了回來。我沒有必要再留在這里……」
說完這些話,西盡愁重新向牢門走去。
而紫巽仍然怔在原地,望著西盡愁的背影,半句話也沒能說出來。好半天,直到西盡愁的背影消失了,他才把視線移到那破碎的木架和鐵鏈上……他覺得西盡愁是個好可怕的男人……
既然有能力逃走,竟還任自己鞭打了十天之久——只為再見歐陽揚音一面,只為覺得那是欠歐陽揚音的?他用自己的身體使苦肉計,現在目的達成——想走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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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凌樓還睡在房中,突然被一陣劇烈的響動從夢中驚醒!
他起身朝門口一看,只見房門已被撞開,一個黑沉沉的人影朝自己走來。
漆黑得沒有一絲光線的房間里,那個人影卻筆直地向他走來。雖然腳下非常不穩,每走一步,都要偏斜一陣子,但那人卻沒有一陣迷茫,他的目標是如此清晰。
岳凌樓心中一驚,他知道這個人是誰!
即使他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听不見,但他知道這個人是誰!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但他就是知道這個人是誰!
他翻身下床,想去扶住那個眼看就要跌倒下去的身體。但是下一秒,那個身體已經來到他的眼前,停住了。在黑暗中,那個人望著他,然後疲憊不堪地倒了下來,倒在岳凌樓的身上。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氣息,熟悉的觸覺……是他,真的是他……
即使不去听,不去看,但是只憑這種感覺,就可以確定彼此的身份。
岳凌樓緊緊抱住了西盡愁的身體,他可以聞到一股刺鼻的血腥之氣,他想問他到底出了什麼事,然而話一出口卻變成了︰「你怎麼會找到這里?」
懷中的那具身體咳了幾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回答道︰「我就是知道……你在這里……」
話中,隱隱帶著一些笑意,和玩笑的成分。但在岳凌樓听來,那不經意的笑聲卻非常刺耳,刺耳到令人心痛。
還想說點什麼,但突然,門口卻嘈雜起來——
無數火把在暗夜之中聚集在門口,涌進房間,一切都被照亮。
來人是蕭辰清,還有一群巡夜的護衛和獄卒,他們堵住了門口,氣喘吁吁地盯著床上的兩個人——岳凌樓和西盡愁。
西盡愁背對著眾人,匐在岳凌樓身上,而岳凌樓則抱著他,用敵意的目光瞪著來人。
但突然,那銳利的眼神卻變了,在瞬間軟化下來。只因為那視線移動到地上,看到了地面鮮紅的血跡。那血跡從門檻開始,一直延伸到床邊——也就是西盡愁腳下。
岳凌樓下意識地抬手,他看見他自己的整個手掌都被血水染得緋紅!
而這些鮮血,都從西盡愁的背上流淌出來。他沒有穿上衣,赤luo的背脊布滿鞭痕,大小不一的傷口深淺縱橫,新傷舊傷層層重疊。新的在淌血,舊的也在淌……
岳凌樓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兩下,連心也開始抽搐了。
就在這時,他听見了蕭辰清的聲音︰「使者受驚了,我們立刻把逃犯押走。」
然而話音未落,岳凌樓眼中的寒氣更重,他瞪視著眾人,用眼神阻止他們繼續上前,把接近昏迷的西盡愁抱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