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有本事捅你一刀?」幽河寨的地牢內,蕭辰清問西盡愁。
「告訴你怕你不信,我都想不到自己會冷不防地挨她這麼一刀。」西盡愁干笑兩聲,聲音听上去還算精神,但同時又有些無奈和苦楚。
「是那個黑衣人?」蕭辰清猜測道。
當日要處決尹 時,是一個黑影突然出現,從蕭辰清手中救走了她。但後來搜查樹林時,尹 和那個神秘的黑影都不見蹤跡。蕭辰清一行人只把月復部中了一刀、陷入昏迷的西盡愁草草收監,但還未及做出懲罰,翌日,連蕭辰清自己都成了階下囚,正好跟西盡愁成了鄰居。
「不是。」西盡愁搖頭,低聲說出正確答案,「是 。」
「那個丫頭?」蕭辰清驚了一跳,『噌』一下從地上坐起來。
他的囚室正好在西盡愁的對面,中間只有兩米來寬—無—錯—小說距離。這幾日水寨里大事小事一堆一堆的,恐怕好多人都忘了地牢里還關了西盡愁和蕭辰清這兩個人了吧?
西盡愁是被蕭辰清送進來的,而蕭辰清則是被陳凌安送進來的。
現在,蕭辰清自身難保,而陳凌安一心掛在尹 和寨主繼任問題身上,沒有閑情報復蕭辰清,更何況蕭辰清是蕭順的兒子,陳凌安也不敢輕易動他。所以,比起西盡愁,蕭辰清的待遇要好上那麼一點——只是戴上手腳鐐銬,還沒被掉到刑架上去餓肚子。
西盡愁和蕭辰清兩人本來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因為各自立場不同而交流不多,現在同陷囹圄,每天就對著黑乎乎的四面牆壁,日子過得非常無聊。所以閑著沒事,他倆也會東拉西扯得談些無傷大雅的東西。
這會兒,就談到了尹 身上。
蕭辰清走到鐵欄邊,望著西盡愁道︰「真想不到你是被她所傷!那丫頭,外表看來挺單純的,怎麼下手這麼狠。」
西盡愁道︰「所以說,人不可貌相,那丫頭的本事比她外表看上去大得多呢。她從小在竹林里長大,接觸的人少,作比較的人也少。所以,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大的本事。反而外人還知道得比較清楚……」
「外人清楚?」蕭辰清有些疑惑。
西盡愁望著正面的牆壁,又道︰「比如說,我就知道她不好對付。再比如說,如果哪天岳凌樓遇上了尹 ,他不會跟她硬踫,而會先躲開——因為他也知道硬踫不會有好處。畢竟一年前,他被尹 廢了三肢,一個多月才好。也許在潛意識里,還有些怕……」
蕭辰清靜靜地听著。雖然沒有明確說出來,但不知為何,他越來越相信西盡愁就是西盡愁——名劍門隱劍的持有者,而不單純是和歐陽揚音一伙的騙子。無論是他的臨危不懼,還是冷靜清晰的頭腦,都已經清楚證實了他的身份。
這時,西盡愁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顯得更加沉重︰「我有時候會想,如果 真的無論如何要殺一個人,可能天下之大,沒幾個人逃得了……」
「也就是說被她盯上的人必死無疑?」蕭辰清緊緊皺眉,他開始擔心陳凌安了。如果尹 真這麼狠毒,凌安和她在一起絕對沒有好下場。
听蕭辰清這麼一問,西盡愁反而沒了聲音。他也在擔心——擔心岳凌樓。同時,他又有些害怕,害怕有一天尹 和岳凌樓真的鬧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他夾在中間應該怎麼辦?畢竟,兩邊都是他不想傷害的人。
「 曾說她會恨岳凌樓一輩子,雖然我當時听過就算了,但現在想想,卻覺得這話非常可怕——她說的不是氣話,她是認真的。」
西盡愁一邊說,一邊抬頭,透過天窗望著外面漆黑的天空,他的眼底暗藏著濃濃的不安。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今晚特別多話?
也許,在西盡愁的內心深處,預感到了某種不祥——他感覺到,今夜在某個地方會發生什麼事情。
「尹 恨岳凌樓?」蕭辰清重復了一遍,有點難以置信。
西盡愁道︰「是啊,恨到差點殺了他。」
「你和岳凌樓的關系好像不錯?」蕭辰清問得非常保守。
西盡愁點了點頭。
「但你和尹 的關系好像也不錯?」蕭辰清又問。
西盡愁還是點點頭。
這次,蕭辰清突然沉默了。隨後,他嘆了一口氣,慢慢走回牆角坐下,「可是,既然他們兩個已經兵刃相向,你還可以同時跟他們兩個關系都不錯?」說到這里,隨口就問,「如果岳凌樓真死在尹 手上,你會怎樣?」
這次輪到西盡愁沉默了,好一會兒,他才小聲道︰「應該……不會吧……我想只要有我在,事情就不會鬧到那種不可收拾的地步。」
蕭辰清突然笑了起來︰「總有人以為自己可以左右逢源、八面玲瓏,但這個世上哪有那麼多兩全其美的事?與其這麼搖擺不定,你倒不如趁現在安靜,好好想想——如果有朝一日,必須要在他們兩人之間做出選擇的話,你應該幫誰?」
聞言,西盡愁的確在想,但想了半天,還是只能嘆氣︰「好難啊……」
一年前,尹昀臨終時把尹 托付給他,是他把她帶入江湖,帶入這一連串的是非之中。事到如今,他絕不能丟下她不管。但同時,他也不能眼睜睜看著岳凌樓被尹 傷害折磨。
一邊是情,一邊是義,情義二字,自古難全。當這個難題真正落到自己腦袋上時,西盡愁才知道難辦。
「真有這麼難?」蕭辰清的問話里隱約有些事不關己的輕松。
這時,西盡愁才偏頭向蕭辰清望來,正色道︰「如果必須選擇幫誰的話,我想我會選——那個更需要我幫的人。」
蕭辰清笑了,「目前看來,是岳凌樓比較勢單力薄啊。畢竟尹 的後台是紫星宮,岳凌樓的唯一後台是你,而你現在卻自身難保。」
這話听上去雖然有理,但西盡愁卻搖了搖頭,沉聲道︰「未必。」
聞言,蕭辰清改口道︰「那麼,你會幫尹 ?」
西盡愁道︰「如果她真的需要我,我想我會。至于岳凌樓,說起來不可思議,其實每次到了關鍵時刻,他總有貴人相助。」
所謂『貴人』,西盡愁就是其中一個。但同時,洛少軒、常楓、月搖光,甚至紫巽和紫星宮,都在莫名其妙地幫岳凌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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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跟蕭辰清閑聊的西盡愁,怎麼也不會想到,此時此刻,百米外的地方,岳凌樓已經被尹 逼到絕境。但是,西盡愁並沒有說錯,這次——岳凌樓也有貴人相助。
這名貴人便是——常楓。
「滾開!」
尹 的刀尖指著常楓的臉,鮮紅的血液連著一線,順著刀刃滴落在地。
那一刀本應該刺在岳凌樓身上,但卻被常楓用手擋住了。手掌被刀刺通的地方,連皮下乳白色的蠱蟲都斷成兩截,它們扭動著軟綿綿的身子,痛得使勁往肉里鑽。
「滾開!」
尹 大吼著,但持刀之手卻沒有半點晃動,直直對著常楓背後的岳凌樓!
常楓背過手,拍了拍岳凌樓縮在地上的腿,示意他走。但岳凌樓只是向後爬了幾下,小腿被暗器傷到的地方抽痛不已,連站都站不起來。下肢的知覺正在漸漸喪失,變得像石塊一樣僵硬。並且,那股僵硬的感覺還在不斷向腰部攀升。
見狀,尹 笑了起來,「不要以為你還逃得掉!」
她推開常楓,朝岳凌樓刺去!但刀剛一刺出,就被常楓擋開。
「夠了。」
常楓終于怒了。但即使是發怒,聲音依舊溫和得嚇不了人。尹 當然不怕他,反手又是一刀,本想揮開常楓,卻沒想到只見一抹血光一閃,常楓的手臂上又多出一條血紅的傷口。那一瞬間,尹 顯得有點呆滯。
「小宮主,你冷靜點!你殺了他,祭司大人會怪罪下來的!」
「怪罪!?」尹 一聲冷笑,「你不要忘了,當日決定燒死他時,你的祭司大人可是點了頭的!滾開!」說著,刀鋒再次指向常楓。
常楓把岳凌樓護在身後,還是搖頭。
身後是他要保護的人,而眼前卻是他要服從的人。
因為岳凌樓在,所以他不能逃,但因為尹 在,他又不能還手,任她宰割。
尹 好像也看出這點,更加肆無忌憚。她推開常楓,跌跌撞撞就朝岳凌樓撲去。而岳凌樓卻已經兩眼發黑,意識不清,要使勁甩頭,才能保持片刻清醒。
眼看刀尖就要刺到岳凌樓的脖子,然而涌出的血還是常楓的——他再次擋在岳凌樓身前,替他挨了一刀。尹 的刀從常楓胸口插入,瞬間噴出的熱血濺上了她的臉。
「真的夠了……」常楓艱難地說話,跪在地上,身子搖搖晃晃的,眼看就要倒下。但他的背脊依然挺得筆直,他用自己的軀體擋住已經完全趴倒在地的岳凌樓。
「你才夠了。」尹 的聲音也輕了下來,但眼神卻有些渙散,「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是這樣……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要維護他?……不要以為我不敢殺你!滾!」
常楓沒有滾,甚至連動都沒動。
「滾啊!」
伴隨著一聲大吼和刀鋒沒入的聲音,常楓的胸口再次噴出鮮血。
「滾啊!」
見對方還是一動不動,尹 拔刀再刺。但常楓還是一動不動,連躲也不躲地擋在岳凌樓面前。
漸漸,尹 變得瘋狂起來,她在滿天飛濺的血光之中完全喪失理智。她只知道耳邊不斷傳來利器和皮肉之間尖利摩擦的聲音,每一股噴到自己臉上的血都是熱的,然後慢慢冷卻。每一刀都深深沒入心髒,直到刀柄抵上胸膛。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常楓多少刀,她只想把他刺倒為止,但是——他一直都沒有倒,甚至沒有移動分毫。連尹 都覺得他已經死了,變成一具沒有任何感覺的尸體在那里擋著。
岳凌樓雖然身體無法動彈,但他無法就此昏厥。尹 刺下的每一刀他都記得非常清楚,一共是十七刀!雖然他看不到,但他听得非常清楚,那聲音被放大了若干倍,就像轟隆的雷鳴和洶涌的波濤在耳邊震響,盤旋不去。
耳邊好吵,他想大叫卻叫不出聲,這種聲音快把岳凌樓逼瘋了。
最後,當第二十刀就要落下時,常楓的身體突然倒向一旁——他是被打起最後一絲精神的岳凌樓掀開的。
尹 的手已經停不下來,第二十刀直直向岳凌樓刺來!
刀鋒割破空氣的聲音在岳凌樓耳邊清晰響起,除此之外,什麼都听不到了。
那一刻,岳凌樓竟閉上了眼楮。
但是,他期待中的那一刀卻遲遲不見到來。片刻過後,竟有一個意外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還好被我看見了,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是月搖光。
岳凌樓艱難睜眼,從眼皮之間的縫隙里,他看到尹 倒在地上,紅色的短刀被月搖光握在手里。月搖光向自己走來——在岳凌樓閉眼的那一刻,他仿佛看到月搖光,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