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凌樓慌張地低下了頭,他恨自己沒有直視西盡愁的勇氣。深吸一口氣,這才讓抖個不停的身體稍稍平息,「如果……」清亮的聲音向西盡愁發問,「如果我殺了尹 ,你是否還會對我說這些話?」
聞言,西盡愁的動作驀然一滯,但還不及回話,岳凌樓就苦笑起來,「果然,你不會。因為尹 是你帶出黃泉巷的,所以你就要對她負責到底?——我知道你想說這個。」
「你真的不能原諒她?」每次問題一轉到尹 身上,西盡愁就格外頭疼。
岳凌樓明確答復︰「不能。」
「她只有十七歲,什麼都不懂……」
「我呢?」岳凌樓打斷西盡愁的話,「你以為我已經七老八十了嗎?我也十七而已!年齡不是值得原諒的借口!」
岳凌樓如此抵觸,令西盡愁頭痛欲裂,「她到現在還不知道她娘是誰,十六歲時,父親也離她而去。對她來說,只剩下我這個唯一有些親近的人而已。如果我再丟下她不管,就真的……」
「你真的是太有同情心了。」
岳凌樓苦澀地一笑,再次截斷西盡愁的話,用無比冷靜的聲音說道︰「我失去雙親是在六歲,比她早了整整十年。我第一次被迫與男人發生關系是在十歲,但尹 現在卻有一個正大光明的婚約,有個陳凌安心甘情願地養她一輩子。如果你真那麼有同情心,為什麼不來同情我?為什麼一遍一遍地叫我原諒她,而不去指責她所做的一切?你說她除了你以外一無所有,那麼我呢?你以為我擁有很多麼?」
西盡愁被岳凌樓問得一時語塞,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
岳凌樓推開西盡愁的身體,朝房間中央走去,「岳凌樓就是岳凌樓,不會為了什麼人去改變什麼,也不會為了什麼人去原諒,或者包容什麼?我只知道,如果有人看我不順眼,想騎到我的脖子上來,我就會讓她摔得很慘,並且永無翻身之日!」
岳凌樓話只說到這里,就被西盡愁從身後抱住。對方把頭埋進了他的頸窩,冰冷的額頭枕在他的肩上。西盡愁緊緊閉著眼楮,他的聲音無可掩飾地顫抖著,「不要再說了……我好怕你說這些話,怕你變回以前那樣……」
「西盡愁,你好好看著我。」岳凌樓轉過身,捧起了西盡愁的臉,慢慢靠近著,然後告訴他,「其實我從來都沒有變過,真的,從來都沒有。」
岳凌樓靠得過近的臉,給西盡愁帶來陣陣暈眩。
——他的確沒有變。或者應該說,他變過,不過又變回去了。
西盡愁清楚地認識到這個事實。
此時此刻岳凌樓的眼神,就像一年前的一樣。那個時候的岳凌樓,是危險和魅惑化身。他的一顰一笑之間,都有著深藏不露的心機,他是一個把自己埋得很深的人。
「你的心跳加快了……」
尾音輕輕揚起,有種調情的味道。岳凌樓的舌尖從西盡愁的脖子上掠過,右手撫上對方的胸膛,隔著衣物挑逗著胸前的乳珠。就連身體也貼了上去,用腿部磨蹭對方的兩腿之間。西盡愁被驚得後退一步,不料岳凌樓卻壓了下來。兩人疊在一起,倒在地板上。
岳凌樓的長發隨著這個倒下的動作,瞬間披散,從他的肩膀搭下,一直拖延到地板。被對方頭發遮住視線的西盡愁,看不清岳凌樓此時的表情。不給西盡愁翻身的機會,岳凌樓已經咬住了他的下唇,舌尖幾乎在同一時間探入口腔,吮吸起來。
炙熱的氣息在兩人之間傳遞,身體也開始產生變化。西盡愁用左手緊緊抱住了岳凌樓,岳凌樓也開始親吻他的喉嚨。
一切都自然而然地發生著,直到西盡愁略顯迷亂的眼神在一瞬間清醒!
——這一瞬間的清醒來自岳凌樓的一聲輕笑。
輕笑過後,他的手指在西盡愁的脖子上狠狠戳了一下,然後俯到對方的耳邊,柔聲道︰「一年前的劉辰一就是這樣死的。當時我們也在接吻,我用一根毒針戳穿了他的脖子,然後削下他的頭,交給了他的叔父劉以伯。其實剛才,我也可以那樣對你,把你的頭交給尹 ,她一定會哭瘋過去吧?」
說著,岳凌樓就想起身,不料卻被西盡愁一把拽回懷里,緊緊抱住。
即使听到他剛才的那一番話,西盡愁依然可以笑著對他說︰「想不到時隔一年,你還是這麼厲害。就算劉辰一還活著,在那麼熱情的攻擊之下,恐怕還是只有死路一條。」
岳凌樓冷笑道︰「過獎了,不過很久沒做這種事,技巧難免有點生疏。」
「你現在的謙虛是不是在掩飾什麼?」西盡愁為岳凌樓把頭發掖到耳後,溫柔地望著他略顯僵硬的表情,緩緩道,「就像剛才你自己所說的,你可以像對劉辰一那樣對我。但是你沒有。這是否說明岳凌樓和一年前不一樣了,或者說,我和劉辰一是不一樣?」
岳凌樓如被冰霜,臉色瞬間垮下,冷言道︰「不一樣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我沒有毒針而已。不然,西盡愁,你現在就是一具尸體!不要再說愛我,不要再來找我,不然——你就只有死路一條!」拉好衣服,岳凌樓站了起來,瞪了躺在地上的西盡愁一眼道,「西盡愁,這是我給你的最後忠告。」
——最後的忠告?
有那麼幾秒鐘,西盡愁的腦海里只有這五個字在不斷回響。記憶因此變得有些混亂,類似的忠告,自己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听過。
雲南,那是西盡愁剛遇上岳凌樓不久,並親眼目睹他挑撥起千鴻一派常家滅門事端的時候。
在出常府不遠的荒徑,沒有花草只有黃泥的路上,炎炎夏日的陽光,讓一切都變得明亮耀眼。然後在那一片宛若夢幻的白光之中,岳凌樓回頭望著他,然後笑著問他︰「敢不敢和我打一個賭,賭你會愛上我?而賭注就是——你頂上的人頭。」
——這場賭局,無論輸贏,都將是一場劫難。
西盡愁很想嘲笑自己,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去試;也許從一開始,他就不應該認識岳凌樓,不應該從湖邊把他救起,不應該和他一次次的分離和重逢。
「岳凌樓。」
在岳凌樓即將走出門的那一刻,西盡愁及時叫住了他,從很平靜的聲音再一次告訴他,「我還是愛你。」
岳凌樓停住了,但卻沒有回頭,他的背影看上去一如既往的孤傲。
西盡愁也站了起來,用更加明確的話,對他說︰「我既然敢說愛你,就早有覺悟。就算我會因此而死,也心甘情願。因為從一開始,我就應該知道︰這是一場賭命的游戲。岳凌樓依然是可以做岳凌樓,做他自己想做的事情。但是西盡愁也是西盡愁,也有對別人做過的承諾,也有不得不保護的人,和不想失去的東西。但是,即使岳凌樓想做的事,和西盡愁想保護的人,產生了沖突,我依然相信——我可以一直愛著你,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想听我說愛你,我都可以說給你听,是真心的。」
岳凌樓終于回頭,「即使我殺了尹 ?」
西盡愁堅定地告訴他,「尹 不會死,你若動她,我必定出手相助。」
得到這個回答的岳凌樓『 啷』一聲甩上了門。西盡愁被關在艙內,岳凌樓背靠門板,全身的力氣瞬間松懈下來。他從來沒像現在這樣心煩意亂過,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氣悶過。
那個人,一方面口口聲聲說愛著自己,另一方面又信誓旦旦要保護尹 ,與自己為敵?!
岳凌樓深吸一口氣,正要離開,卻突然發現不遠處,一人正依在船欄上,面朝河水,望著黑漆漆的遠方。從背影就可以判斷出來——那是月搖光。
「你在這听了多久?」岳凌樓走到月搖光身後,沒好氣地問道。
月搖光依然看著河水,沒有回頭,「基本上可以說是——從頭听到尾了。」
「你!」岳凌樓氣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月搖光倒是氣定神閑,「如果你沒發現我在這里,我還可以理解。但是西盡愁,我覺得他根本就是知道我在,卻要故意說給我听。」
「他沒你想的那麼神通廣大!」岳凌樓恨恨道。
「也許吧。」月搖光轉身面向岳凌樓,笑道,「但如果他是故意說給我听的,我不親自表態,未免說不過去。」
「表態?」
火冒三丈的岳凌樓,哪有閑情听他廢話,但月搖光說起話來,還是慢悠悠的,「西盡愁無法丟下尹 不管,但是我卻可以。在你和尹 之間,我絕對幫你。不僅是尹 ,以後任何人威脅到你,或者是你想要任何人的命,我都可以幫你。另外,如果說愛你需要有豁出命的覺悟的話,我也有。我也可以一直愛著你,無論什麼時候,只要你想听我說愛你,我也可以說給你听,也是真心的。」
把西盡愁剛才的話加了幾個『也』字,月搖光原封不動地重復給岳凌樓听。
但岳凌樓听後卻沒什麼反應,凶巴巴地瞪了月搖光一眼,轉身就走了。望著那個匆匆離開的背影,月搖光獨自露出了笑容。他輕輕嘆氣,重新轉身面向淅川河水,連他自己都被自己剛才的話感動了。
即使岳凌樓不會相信,但月搖光自己卻騙不了自己,他自己知道——那些話都是真心的。
在面對那個人,講出那些話的同時,一念之間,月搖光真的就這麼認為︰為了那個人,即使付出生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