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尹 被送往青神寨一線天寒潭,也就是紫星宮在水寨的大本營。
接送她的人是新任寨主陳曉卿。陳曉卿親自出面,一是因為紫坤的吩咐,二是因為縱使翻遍十三寨,也搜不出陳凌安來。無計可施之下,陳曉卿只得把目標轉移到尹 身上。陳曉卿知道,如果陳凌安還活著,一定會去見尹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這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弟弟,陳凌安是愛著尹 的,即使他們之間的婚約已經被眾人遺忘。
「喝口水吧?」
艙房內,陳曉卿推門走入,把水盅放在桌上。然而坐在窗邊的尹 卻充耳不聞,甚至連眼也未抬,依舊偏頭望著窗外淅川河粼粼的漣漪。
時間已經是傍晚,彩霞滿天,孤鶩齊飛,水天一色,美不勝收。
明天就是七月十五中元節,眾鬼的節日,也是南洋紫星宮踏上中土的日子。遠在廣州的岳凌樓和洛少軒等一干錦衣衛們,都在緊鑼密鼓地做最後的部署,情川海港附近彌漫著濃濃的火yao味,過往的商販都察覺出些些異樣,不敢久住,匆忙離開。但是在四川的淅川河,卻感受不到那樣的氣氛,一切都像淅川河水那樣寧謐,不見波濤。
同樣不見波濤的,還包括尹 的目光。她就像是一個人偶,已經喪失了一切表情,只會用麻木的眼神看人,連話也不講。
「凌安真的沒有找過你?」
陳曉卿在桌邊坐下,迫不及待地問。然而尹 沒有任何反應,依舊發呆。毫無辦法的陳曉卿只能自己皺眉,正想離開,不料卻被一聲輕喚喊住。陳曉卿怔怔回頭,因為喊住他的不是別人,正是尹 。
尹 的目光直直盯著陳曉卿的臉,兩行淚水沒有任何征兆地流了下來,幾乎沒有顏色的嘴唇翕動了兩下,好久,只說出一句話來︰「他……在哪里?……到底在哪里?」
陳曉卿當然不知道尹 問的是西盡愁,正要發問,卻見尹 已經撲向窗口!
縱身躍下!
事發太突然,陳曉卿只看到一抹淡紫的身影從眼前飄掠而起,下一秒,只听『撲通』一聲,尹 已經墜入淅川河中。平靜的淅川河水這才泛起了漣漪,迅速吞沒了尹 的身體!
陳曉卿撲到窗口,但除了高濺的水花外,什麼都看不見。慌亂的陳曉卿大叫著『救人』,甲板上幾個反應較快的手下,這才跟著『撲通撲通』跳入水中,船上一時嘈雜喧天。好一會兒,陸續有人浮出水面換氣,後又再次扎入河中,但卻始終不見尹 的身體出現。
陳曉卿手抓窗框,顫抖不已,直盯著水面,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如果尹 就這樣死了,他不好和紫星宮交待還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叫他怎麼跟陳凌安交待?
其實,水寨中人並不是沒有看到一心尋死、直往下沉的尹 ,而是不想救她而已。他們只是做了個搜尋的樣子給陳曉卿看而已,而秉性淳樸的陳曉卿,就真的信了。
尹 的身份是紫星宮的小宮主,而紫星宮是十三寨的敵人,如果不是紫坤通過花獄火控制了十三寨,十三寨不會像現在這樣任人擺布、看人眼色。水寨中人受了一肚子窩囊氣,這會兒看到尹 落水,巴不得她早點死,又怎麼會去救人呢?
沒有想到這點上來的陳曉卿,還在焦急地催促著︰「好好找,一定要把人救起來。」
雖然跳入河中的人越來越多,但是尹 的身體卻越沉越下。漸漸,她的意識開始模糊,此時此刻,死亡是如此臨近。它緊緊包裹住尹 的身體,扼住了她的喉嚨。
——喘不上氣。
水下,尹 緊緊皺眉。前一秒,她的確想死;但是現在,卻如此懼怕死亡的降臨。
——西大哥,你在哪里?我只想知道你在哪里……我只想看到你。
尹 開始掙扎,手腳激烈地撲打著。
——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西大哥,我相信你會在我的身邊……你會救我……一定會救我。
眼角有酸澀的淚水涌出,但卻立刻和河水混為一體。
——你一定還在我的身邊,你一定躲在某處看著我……你一定在我的身邊。
依舊這樣固執地認為著,即使頭痛欲裂,水壓壓住心口,心髒的跳動越來越微弱。不知道過了多久,尹 停止了掙扎,僅存的氣力也從身體溜走。
——西大哥?
就在尹 絕望的時候,突然從手臂處傳來暖暖的溫度,還有一股力量,把她往水面拽去。
尹 無法睜眼,無法去看來人,但她卻知道來人的身份。
當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當自己無所依靠的時候,那個保護著自己的人,那個一直在自己身邊的人,那個即使自己做了什麼錯事,也會原諒自己的人……西大哥,一定是你,對不對?你一直在我的身邊……對不對?
——即使這樣死掉,也無所謂了。
那一刻,尹 真的這樣想。
她在水下閉上了眼楮,因為感受到那個人就在身邊,所以安心。
——我知道,當我遇到危險的時候,你一定會來救我,對不對?
在意識完全消失的前一秒,尹 這樣想。
但是,這卻是她這輩子犯下的最自不量力的一個錯誤。
西盡愁不會在尹 身邊——這點,月搖光還看得比較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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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州之行凶險無比,西盡愁不會讓岳凌樓深陷險境。當岳凌樓遇到危險的時候,他一定會在岳凌樓身邊……」
同一時間,廣州清川港,一艘泊在港口的原木色桅桿商船船艙內,青炎輕輕地念出飛鴿送來的傳書內容,「絕對不能讓他們兩個人見面,有空的話,繼續挑撥。」
看完以後,青炎輕笑一聲,把字條丟進燭火里燃盡。這條消息是月搖光從十三寨用飛鴿送過來的,然而匪夷所思的是,月搖光關于正事花獄火只字不談,卻重點強調了不能讓西樓兩人復合。
青炎若有所悟地偏偏頭,及腰的淺色長發編成一個松散的辮子,斜斜搭在肩上。他望著化為灰燼的字條,有些哭笑不得,自言自語道︰「看來輔佐太年輕的教主大人也不是什麼好差事,竟還要幫著追老婆……我明明是個殺手,卻叫我做挑撥姻緣這種事……」
「怎麼了?」看到青炎苦著一張臉,房間中,坐在他正對面的一人問道。
「沒什麼。」青炎含混過去,卻問,「明天就是中元節了吧?」
「嗯。」對面那人點點頭。
「那就好。我們等了快兩個月,總算等到這天了。」青炎也跟著點頭,嘴邊掛著莫測的笑容,眼角在閃動的燭光中,無法掩飾地透出一股陰寒之氣。他望著對面那人,輕聲道,「明天無論如何要和南洋紫星宮搭上線,這全都拜托你了——耿堂主。」
耿原修經營花獄火買賣二十多年,而天翔門的南堂,就是專管海運和船政的。當年天翔門四大堂主,數來數去也只有一個姓『耿』的,就是——耿奕,耿原修之子!
早在五月末,西樓等人進入水寨之前,耿奕就已和青炎一道,在月搖光的命令下,前往廣州。也正因為如此,他們才避過了不久後唐碧火燒青神寨一劫。
耿原修還沒死時,耿奕這個南堂堂主當得是有些不務正業,名不符實,但好歹他也隨著船隊,跟南洋紫星宮人打過幾次交道,不僅熟門熟路,而且也有個臉熟。
而月搖光,他希望通過耿奕接近南洋紫星宮的人,就像他當年通過紫巽見到紫坤一樣。
離中元節只剩下最後一天,各派勢力已經雲集情川港。以洛少軒為首的朝廷勢力,以青炎為首的北極勢力,還有以荊希唯為首的天翔勢力,以及南洋紫星宮的勢力,都交會在這巴掌大的海港——情川。
「我總覺得事情不像我們想象中那麼單純……」
指揮府內,岳凌樓對洛少軒說出心中的預感。
事實也是如此,關于紫星宮以及花獄火的一切,就像一個漩渦,身處漩渦的邊緣,會被吸扯進去,而越接近中心,就越容易遭受——滅頂之災。
現在的岳凌樓、洛少軒、西盡愁、尹 ,等等人,包括月搖光,都在一步一步靠近那個危險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