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很多人都無法入眠。
天翔門的火把,把情川港照得通亮。雖然一整天的時間都已過去,但他們並未放棄搜查江城的下落。隨著時間的流逝,反而還加大了搜查力度。不僅是港口,就連市鎮,都派人去搜查過。不過,好在他們並未懷疑到青神寨停泊在港口的這艘船上來,所以江城暫時是安全的。
甲板上,望著遠處晃動的火光,青炎神情冰冷。
夜風從他臉龐刮過,他已感覺不到寒冷。黑暗中,他辮子里夾雜的白發清晰可辨,有種憔悴和滄桑的感覺。他的背脊並未挺直,微微躬起,上半身都伏在欄桿上,時而還會低頭咳嗽幾聲。
兩三米外,船艙中,西盡愁一直注視著他的背影。注視了好久以後,終于忍不住地問道︰「你不冷?大半夜的站在外面吹風……」
聞言,青炎呵呵笑了兩聲,*但卻並未回頭,背對西盡愁道,「沒人不準你上chuang睡覺,你守著我干什麼?」
「我高興啊。反正天翔門的人到處吵吵鬧鬧的,我想睡也睡不著。」
「恐怕不是吧……」青炎干脆直接把話挑明了講,「你不去盯著岳凌樓,而是盯著我,是怕我透透去跟天翔門通信,泄露江城的行蹤吧?其實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那麼多事的人,不會主動去跟天翔門聯絡的。」
見對方早就猜透了自己的心思,西盡愁也不再隱藏,索性道︰「那我的確放心了。」「但是——」青炎話題一轉,又道,「如果天翔門真找上門來要人,我一定二話不說地把你們救上來的那個傻小子交出去。畢竟,那是他們天翔門自己窩里的事情,與北極教無關,我不想多管那個閑事。」
「你們北極教的人,怎麼說話都這麼冷血的?」西盡愁干笑兩聲,提著酒壺走到青炎身旁,給他斟了杯酒,遞過去道,「喝點吧,暖身的。」
青炎只是點頭一笑,卻不接過杯子,搖頭低聲道,「我不喝酒。」
西盡愁皺眉道︰「從來都不喝?」
青炎道︰「是戒了。」
被拒絕得如此干脆,連西盡愁也覺得尷尬,笑容顯得有些僵硬,提起酒杯晃了晃,結果自己一仰脖子喝了下去。
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間就這樣沉默著,青炎望著遠處的火光,西盡愁在他身邊自斟自飲。
過了好一會兒,才听到西盡愁自言自語般的道︰「我听說這世界上只有三種男人不喝酒,第一,死人,他是沒命喝酒;第二,傻人,他是沒福喝酒;第三……」說到這里,西盡愁拖長了聲音,扭頭望著青炎,微微眯眼道,「……是病人。」
青炎神色微變,淡笑一聲,卻不答話。
西盡愁盯著青炎的臉,強調道︰「而且,還是病入膏肓的那種人。」
「病入膏肓?」青炎重復了一遍,依舊是笑著的,他轉頭望著西盡愁,徐徐道,「你說我冷血,但我卻覺得你——更冷血。哪有人當著對方的面,直接就把病入膏肓這四個字說出來的?」
「啊……」西盡愁恍然,但見對方也不是真要追究,于是陪笑道,「這是我的錯。」
這時青炎再次望向黑沉沉的海水,悠然道︰「也許听起來是不太舒服,但其實,病入膏肓這四個字,說的倒是很準確——如果能看到今年冬天的第一場雪,就算我命長了。」
聞言,西盡愁咂了一下嘴,淡淡道︰「現在已經快入秋了吧?」
「嗯,三個月吧?也許四個月……我的命大概也就那麼長了。」
沉默了一會兒,西盡愁又道︰「人生在世,暢情快意——瀕死的人,往往會有這種想法。如果什麼事情都要忌諱,還不如死了痛快。所以我在想,你直到現在還這麼積極奔走,還有諸多忌諱,滴酒不沾,一定還有什麼心願未了吧?」
青炎笑道︰「你倒真能看透一些東西,也難怪岳凌樓不喜歡你。那種習慣把自己藏起來的人,只要一被看透,就會渾身上下不舒服。」
西盡愁道︰「別跟我轉移話題。」
計劃失敗,青炎笑道︰「雖然只有三四個月,但什麼事情都是可能發生的。如果說我有什麼未了的心願,就是——不能看到搖光呼風喚雨的那天。即使是他,三個月還是太勉強了。」
「你很關心月搖光的事?」
「嗯。」青炎點頭,「我們算是師兄弟,他離開水寨以後,我們都拜在北極教天權星門下。」
「就這麼簡單?」西盡愁顯然不信,「你明明已經由北極殺手變成了平安樓主,但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平安樓被毀,重新投身北極教,跟隨月搖光。明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卻還要東奔西走。你有必要為了一個師兄弟做到這種地步?」
青炎道︰「在我曾經想死的時候,是月搖光叫我活下來。如果不是他的那句話,我不會活到現在,但既然我已經活到現在,我的性命就是為了他而存在的——我一直這樣告訴自己。」
「所以你追隨他?」
「必要的時候,為了他死。」
「何必呢……」西盡愁欲言又止。
青炎淡淡地補充道︰「殺手身上總是會背負太多殺孽,我畏懼那種罪孽,曾經想用自殺來逃避。但月搖光卻阻止了我,他還說,既然已經犯下了那麼多的殺孽,再輕易讓自己去死的話,那是畏罪的逃避,如果真的後悔,就應該活下來去做點什麼,而不是用自殺來逃避責任。所以,我才建了平安樓,希望能為以前自己殺死的人,彌補一點什麼。」
西盡愁點頭,表示自己在听。
青炎突然道︰「你知道天地流華麼?」
西盡愁道︰「知道,他是月搖光的哥哥,不過卻死了,被月搖光殺的。」
青炎道︰「所以我常常覺得,搖光活得比我更加勇敢。他現在一定也在後悔吧?他所做的一切,也一定是在為死者彌補一點什麼……」
西盡愁皺眉道︰「但你有必要這麼幫他麼?你確定自己現在做的事是正確的?你確定自己不是在助紂為虐?」
青炎淡然道︰「幫助自己想幫的人,無論何時都是正確的——即使被認為是助紂為虐。」
「算了……」西盡愁獨自喝酒,嘆氣道,「本來還想告訴你月搖光殺了楊鷹這件事呢,但現在看來,即使告訴了你,事情也不會有任何改變,你還是會忠心耿耿地追隨月搖光。可笑的是,我一直還以為你是被月搖光騙了呢……」
青炎笑道︰「早點把誤會搞清楚了也好,以便劃清界線。」
月搖光殺楊鷹,奪北極劍是篡權。而月搖光自己也說過,以前的北極教徒,忠心猶在。在這之前,西盡愁還以為自己能說服青炎倒戈,但現在看來,青炎已經知道一切,但卻心甘情願地留在月搖光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