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約定的時間已到,洛少軒下令敞開府門,等待東廠錦衣衛進屋拿人。
玄關外的庭院,風卷殘葉,滿眼凋敝。十步寬的石板路上,秋風揚起的一層薄灰清晰可見。鴉雀的叫聲劃破橘色的天空,越啼越悲,輕捷的黑影在殘陽中盤旋不去,一片肅殺之氣。
總舵府的前堂內,陰雲籠罩,每個人都面部緊繃,神情不安。
準備就緒的洛少軒和岳凌樓,分別坐在正對門口的兩張棕紅交椅上。岳凌樓還算鎮定,一邊神情自若地喝茶,一邊等待捉拿。
不久前,當他首次以孕婦的裝扮出現在眾人面前時,雖然大家都有心里準備,但還是被嚇傻了好大一會兒。不過現在,所有人都習慣了岳凌樓的這種裝扮,再加上這又不是兒戲,而是非常嚴肅的事情,所以現在已經沒有一個人再盯著岳凌樓的肚子看了,大家都在心里暗暗祈禱,希望能順利瞞天過海。
這時,十名整裝肅容的錦衣衛已踏過門檻,朝前堂走來。自他們踏入府門的那一刻,洛少軒的目光再沒從他們身上移開過。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只期望這次能夠順利蒙混過關。
堂內,洛少軒和岳凌樓的位置最為顯眼,錦衣衛的目光一下就落到他們兩人身上。洛少軒以前在刑部當差,後又轉到鎮撫司衙門,和東廠的那些人低頭不見抬頭見,打過幾次照面,所以彼此都有些眼熟。錦衣衛也不多問,提起洛少軒的肩膀就押了出去。
就在洛少軒被拉下交椅的一瞬間,岳凌樓起身。
錦衣衛見他大著肚子,也不多想,押著岳凌樓正要一同出去。這時,只听有人喊了一聲︰「等一下!」眾人的心全都在那一瞬間提到嗓子眼上,朝聲源處望去。只見錦衣衛中的一人走向了岳凌樓,抬起岳凌樓的下巴細細打量起來。
兩人目光交接的一瞬間,岳凌樓突然感到一絲熟悉,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究竟在何時見過這人?
除了京城洛家以外,岳凌樓和朝廷的人素無瓜葛,應該不會被東廠的錦衣衛認出來才對。想到這里,岳凌樓又恢復鎮定,平靜如水的眸子和那人對望著,沒有一絲畏懼。
這時,又有錦衣衛上前詢問怎麼了。那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睨了岳凌樓一眼,嘴角浮起一絲寒冷的笑意。那一刻,岳凌樓竟有種感覺——感覺那人已經洞悉自己的真實身份,但卻故意沒有說破。
那人指了指岳凌樓,問洛少軒道︰「你夫人?」
洛少軒和岳凌樓對望一眼,感覺到事情不妙,但還是無懈可擊的表情回答道︰「是。」
那人一聲冷笑,又轉向岳凌樓,揚高聲音,隱隱戲謔道︰「夫人,坐牢不是好玩的,你不想清楚就上了囚車,以後再想下來就不容易了……」
一听這話,岳凌樓疑惑了。如果對方真的知道自己的真實身份,為什麼會以『夫人』相稱?難道對方並沒有看出破綻,而只是懷疑而已?想到這里,岳凌樓沉聲道︰「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生而同寢,死而同樞……刀山火海,願隨此行!」
「好一個刀山火海,願隨此行……」那人眼神驟然降溫,放開箍住岳凌樓下巴的手,對身後的一行府衙官兵道,「把這里徹底搜查一遍,以免有人——冒名頂替!」
話音一落,堂上眾人的眼神全都慌張起來。黎雪即將臨盆,已經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一來時間緊迫,二來實在不敢亂動黎雪。所以眾人只懷著僥幸的心理期望蒙混過關,而沒有事先把黎雪藏起來,只怕官府這麼一搜,立刻就會搜出破綻。
岳凌樓和洛少軒對望兩眼,皆不敢亂動。
只片刻,堂後傳來一聲哭號——是蘇姨的。她一直伺候在黎雪身邊。眾人心中生寒,知道事情已經敗露,扭頭一看,只見黎雪已被押上堂來。蘇姨跟在後面泣不成聲,一邊哀求官兵,一邊扶著連路都走不怎麼穩的黎雪。
黎雪面色慘白,汗水順著臉頰滑落,幾近昏迷。官兵在她肩上一按,她雙膝一軟,只听『咚』的一聲,毫無反抗能力地跪倒在地。蘇姨大哭著撲上前去,而黎雪的身子卻在地上蜷成一團,連頭也沒法抬。洛少軒心痛得開始滴血,但無奈雙手被縛,無法沖上前去。
見洛少軒和堂上眾人緊張黎雪的程度,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錦衣衛心中也有底了。先前下令搜查的那人,對洛少軒狡黠地一笑,嘲笑著問道︰「洛大人,現在兩名孕婦,你再好好認認,到底那位才是尊夫人?」
洛少軒已經听不見他說話了,滿腦子里全是黎雪。岳凌樓本想替他回答,但卻不知該答什麼。如果說是自己,顯然瞞不過去了;但如果說是黎雪,這不是眼睜睜要看著黎雪被送上囚車嗎?
聚集了幾十個人的廳堂,此時只听見蘇姨一個人的哭聲,其余眾人皆像傻了一樣呆立著。而官兵和錦衣衛則帶著一副看戲的表情,等著看洛少軒如何收場。
這時,黎雪好不容易抬起了頭,她滿臉都是細密的汗珠,沒有顏色的嘴唇薄得像紙,花了莫大的力氣,她才拍了拍蘇姨的肩膀,好想在說『不要緊,不要哭』。那一瞬間,廳堂內沒有一個人作聲,他們都望著黎雪的一舉一動。由始至終,黎雪都沒有哭過,堅強到了可怕的地步。
沒有人想到她還能說話,但她卻說了,她說得非常清楚,「是我……我是黎雪……」
錦衣衛也不再多問什麼,把黎雪從地上提起來,正要帶走。蘇姨卻在這個時候扯住了一名錦衣衛的袖子,哭道︰「你們要抓就把我一起抓走吧……夫人不能沒有我……要抓就把我一起抓走吧……官爺……求求你們了……把我一起抓走吧……」
「滾開,你是什麼人!」
錦衣衛不耐煩地一揚袖子,蘇姨被掀倒在地。但她沒有放棄,又爬上去,扯住那錦衣衛的褲腳,哭吼道︰「抓我吧……把我也抓走吧……我要跟夫人在一起,我從京城來到雲南,就是為了照顧夫人……我不能現在離開夫人……」
見狀,岳凌樓好像受到啟發似的,一咬牙,下定決心朝前一撲,扯住了錦衣衛的另一只褲腿,也跟著央求起來︰「官大爺……求你把我也抓走吧……」
兩只腿都被扯住,那名錦衣衛寸步難行,頭疼地大吼道︰「沒你什麼事了!添什麼亂子!」
「有我的事,有我的事……」岳凌樓急忙道,「我是府中的下人,但小姐待我恩重如山,知道我懷有身孕,對我無微不至地照顧,我感激小姐恩德,自願代她回京候審。要殺要剮,都由我來代罪……你們抓我吧……」
那名錦衣衛怒道︰「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你們這種人!」
岳凌樓楚楚可憐道︰「官大爺……你抓了我吧……抓了我吧……」
先前蘇姨一個人鬧,把官兵鬧得頭暈腦漲。現在又多加了個岳凌樓,跟著鬧,兩個人把堂上鬧得不可開交。照這樣推測下去,如果再加上第三個人,是否會鬧得天翻地覆呢?
表面上看,的確理所當然,但事實卻證明了——恰好相反!
當第三個人跟著岳凌樓和蘇姨吵著叫官兵把他帶走時,所有人都沉默了,就連蘇姨和岳凌樓都沉默了,怔怔望著那個不知從什麼地方沖出來的,衣衫襤褸、滿臉是灰的人。堂內前所未有的安靜,全是被嚇呆的——因為那人不是別人,正是西盡愁!
也不知他什麼時候換了衣服,還把臉弄得髒兮兮的,把岳凌樓都嚇了一大跳。
只見西盡愁一邊假哭,一邊抱住發怔的岳凌樓,苦苦央求道,「官大爺……求求你,把我也抓走吧!我也是府里的下人,小姐待我老婆就像待親姐妹一樣,我和老婆都發過毒誓,要為小姐丟命擋刀子……官大爺,如果你們要抓小姐,就連小的也一起抓走吧……如果你要殺小姐,就連小的也一起殺了吧……」
西盡愁表演得非常賣力,岳凌樓卻狠狠地瞪著他,在眾人看不見的死角,使勁掐西盡愁的肚子,想以此警告他住嘴。但卻沒有成功,西盡愁依舊繼續。把黎雪和洛少軒兩人都驚得目瞪口呆,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
那被扯住的錦衣衛也很是無奈,看了他們的首領一眼。
那首領正是先前識破岳凌樓身份的人,只見他走上前來,冷冷地看著西盡愁。西盡愁只跟他對視一眼,也立刻被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困擾。
正在這時,那首領一揮手,簡潔道︰「不要浪費時間了,既然他們想死,就都抓走吧!」
聞言,蘇姨抹去臉上的淚水,沖到黎雪身邊,愛憐地模了模黎雪的臉,真誠道︰「不要怕,夫人,這一路有蘇姨照顧著你,你和孩子……一定什麼事都沒有……」
岳凌樓和西盡愁也都得償所願,總算松了一口氣。他們兩人也被錦衣衛押著,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走了出去。其他官兵,也都跟著離開千鴻一派。堂內一下安靜下來,剩下的人都還愣在原地,呆呆望著空空的府門,好像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好半天,終于有個人走上前去,給黎震下跪道︰「少主請下令!」
黎震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問道︰「下令?下什麼令?」
「連兩個外人都可以為了大小姐不惜身陷險境,我們鎮南鏢局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大小姐被帶走?請少主立即下令,我們在城外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大鬧一場!」
「大鬧一場?!」黎震被這四個字嚇到了。
「請少主下令!」那人猛一抬頭,目光炯炯,表情不容拒絕。
「可是……那不又成拒捕了嗎?我們得罪了那些人……」
這時,聚集在堂內的原鎮南鏢局人士全都跪了下來,齊聲道︰「請少主下令!」
「可是……」
黎震還是猶豫不決,這時滿堂的人,不論鎮南鏢局,還是千鴻一派的人,全都單腳跪地,齊聲道︰「請少主下令!」
原本黎雪在鎮南鏢局就比黎震得人心,她在千鴻一派呆的日子雖不長,但性格耿直豪爽,也受到幫中人士的愛戴。
看眼前這氣勢,黎震知道自己無法拒絕,只好推辭道︰「我的妹妹我當然關心。不是我不想救,不過事關重大……我、我先傳書問過老爺子,再作打算吧……」
一人上前道︰「少主,傳書一去一回,那就晚了。到時候,大小姐和姑爺他們恐怕早就被押回京城去了。趁現在他們還沒走遠,雲南還是我們的地盤,如果不快……就救不了人了……」
黎震無奈,只得一揮手,嘆氣道︰「隨便你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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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車只有兩輛,犯人卻有五名
黎雪和岳凌樓都(?)有孕在身,理所當然進了囚車。而蘇姨年紀不輕,又是婦道人家,體力不濟,腳程太慢,再加上要照顧黎雪,于是在其余眾人的一再央求下,好不容易錦衣衛為求耳根清靜,才大發善心讓蘇姨跟黎雪同車。
先不論什麼車,黎雪、蘇姨、岳凌樓好歹算是有車坐,錦衣衛們又都有馬騎,只可憐了剩下的兩個男人——洛少軒和西盡愁,只有徒步當車,跟在後面跑的分了。
出興和城不過兩三里,但土路泥濘,凹凸顛簸,縱使西盡愁和洛少軒都是鐵打的身子,但鐵鐐加身,又必須追趕馬車,時間一長,應付起來還是吃力。
天色漸暗,山林越來越深,西盡愁和洛少軒的步子都漸漸慢了下來,拖了後腿。錦衣衛們時不時就惱怒地催促幾句,手中長鞭一揚,西盡愁和洛少軒哼都不敢哼一聲,只有認命挨抽的分。
快到下半夜的時候,兩人的手腳皆被打得鮮血淋淋,血肉模糊。一路走來,山路上全是斑駁的血跡。夜越來越深,林子依舊不見盡頭,錦衣衛們好像也放棄了尋找客棧的打算,終于下令停車,原地露宿,西盡愁和洛少軒這才終于有了休息的時間。
五名囚犯被一根鐵鏈銬在一起,圍著一顆大樹綁著,銬成一圈。按順時針方向轉來,依次是︰西盡愁、岳凌樓、洛少軒、黎雪、蘇姨。錦衣衛們各找了一顆大樹,靠在樹干就睡了過去,但都沒有深睡,劍也抱在懷里,非常戒備,幾乎無懈可擊。
洛少軒和蘇姨都關心著黎雪,噓寒問暖,月兌了自己的衣服給她蓋上,黎雪也非常勞累,靠在洛少軒身上閉起眼楮,很長時間沒說一句話,也不知到底睡著沒有。
夜晚的山林,听得見野獸的嗥叫,洛少軒和西盡愁兩人又都渾身是血,濃膩的血腥味從左右兩個方向朝岳凌樓襲來。岳凌樓好不容易才從腰帶里取出一瓶止血藥,給洛少軒敷上。
洛少軒的腿上,有好幾處鞭傷都開始化膿,泥漿濺在上面。兩條小腿不是紅的,就是黑的;不是黑的,就是黃的;不是黃的,就是紫的。唯獨看不見肉色。
岳凌樓有些頭暈,一邊敷藥,一邊道︰「路還長著呢,腿都傷成這樣,以後怎麼辦……」
洛少軒沒有答話,淡淡一笑。時而仰望天空,時而注視著那些閉目假寐的錦衣衛們,盤算起來︰聖旨應該藏在為首那人身上,只要把聖旨拿到,就等于拿到了罪證。不僅可以免去我們的這次災難,還可以反告一狀。但這些錦衣衛又都訓練有素,似是不好對付,現在不要心急,靜待時機。
想到這里,洛少軒不禁望了望靠在自己肩上的黎雪。自己還可以等,但是黎雪,不知道她撐得了多久?
好一會兒,岳凌樓終于給洛少軒上好了藥,小心翼翼地瞥了西盡愁的腳一眼,見他的傷勢也不比洛少軒輕,有些心疼,微微皺眉,本想順便給西盡愁也一起上藥的,但一抬頭就看見西盡愁的一臉奸笑。頓時那點心疼煙消雲散,狠瞪了西盡愁一眼,低喝道︰「笑什麼?」
西盡愁一邊卷著褲腿,一邊道︰「雖然我還是第一次被抽這麼慘,不過……有你幫我上藥,就算再多挨十鞭子也願意呀。」
「誰說我會幫你上藥了……」
「你太狠了吧?」
「反正你皮厚不怕抽……」
岳凌樓一邊嘟噥,一邊把藥瓶塞回腰帶里,正想低頭睡覺,卻被西盡愁撞了一下。
西盡愁道︰「你差別待遇也太嚴重了,什麼叫皮厚不怕抽?我也是肉做的,會痛的!」
「喏!」岳凌樓把藥瓶塞到西盡愁手上,「自己擦。」
西盡愁接過藥瓶,見岳凌樓又想低頭睡覺不理人,干脆耍賴道︰「我的腰彎不下去……」
「我大著肚子都沒說彎不下腰,你說什麼!」
「我真的腰疼……」其實是假的。
「好啦好啦……幫你就是了……」
說著,岳凌樓從西盡愁手里奪過藥瓶,往傷口上一灑,就擦了起來,動作比起剛才對待洛少軒,是粗魯了不少,把西盡愁痛得呲牙裂嘴的,但又忍著不敢叫,怕驚動了那些錦衣衛,只不斷在耳邊提醒岳凌樓道︰「你輕點輕點……」
岳凌樓雖然放輕了動作,但嘴巴卻嘀咕起來︰「才這麼兩步路就傷成這樣,看你以後怎麼辦!」
西盡愁道︰「要不我坐車上,你下來跑?」
「想得美!」
「反正你也不是真懷孕,也不是真女人……」
「那我也不想跑步。」
「所謂同甘共苦,你有沒有帶打胎藥,把孩子打了,明天跟我一起跑呀,鍛煉身體?」
「閉上你的烏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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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盡愁的確是很烏鴉,因為他的一句玩笑話,在第二天清晨就成為了現實。
岳凌樓的打胎藥不是藥,而是水——一盆從頭上潑下來的水!
水是錦衣衛潑的,為了把那他們潑醒了繼續趕路。
岳凌樓的肚子是用棉花塞的,雖然塞得很緊,但被水這麼一潑,還是立刻現了原型,扁了下去。岳凌樓坦白從寬,未經拷打就直言供認了自己不但不是孕婦,還是男人的這個事實。
為此,他的乘車特權被剝奪,那兩輛囚車,一輛關著黎雪,另一輛就關著蘇姨。雖然蘇姨百般不願和黎雪分開,但最後還是拗不過錦衣衛的強制,無奈地爬了進去。
而囚車後面,則跟了三個人——洛少軒、西盡愁和岳凌樓。
洛少軒和西盡愁昨晚已經受傷,比起他們,岳凌樓還算跑得輕松得意,有精力抱怨西盡愁的烏鴉嘴,西盡愁也時而跟他抬兩句杠。兩人一邊拌嘴一邊跑,好像路程也變輕松了不少。
但沒過多久,岳凌樓漸漸變得吃力,腳下搖搖晃晃,好幾次都差點跌倒。
這時,已經接近正午,太陽變得明晃晃的,三人都被熾烈的陽光烤得昏昏沉沉,只听『啪』的一聲,岳凌樓的腿上就挨了一鞭。這一聲鞭響,打在岳凌樓身上,同時也把洛少軒和西盡愁打醒了過來,精神一振。
西盡愁一急,沒考慮後果,就朝那錦衣衛喊話道︰「你打他干什麼!要打朝我打!」
那錦衣衛什麼話也不說,幾鞭子就抽了下來,全都抽在西盡愁身上。抽完過後,一夾馬月復,又騎到前面去了。
西盡愁多挨了那麼幾鞭子,好像還跟沒事似的,跟岳凌樓交換了位置,把岳凌樓夾在中間。這樣就算再有鞭子抽下來,也是抽在左右的西盡愁和洛少軒身上,打不到中間的岳凌樓。一路下來,的確是岳凌樓的鞭子挨得最少,全都被西盡愁和洛少軒兩人擋了。
但岳凌樓依然沒堅持多久,臉色極差,像是要到極限了。洛少軒也有些擔心,安慰道︰「再堅持一下,快了……」
「快了?」岳凌樓苦澀地一笑,「什麼快了,我只知道自己快死了……」說到這里,雙眼驀然一亮,「——我去殺了他們!」
「你冷靜點……」洛少軒和西盡愁同時湊到他的耳邊說。
正在這時,馬車的行進漸漸慢了下來,最終停下。
岳凌樓雙膝一顫,坐在地上,氣喘吁吁。洛少軒急忙跑到囚車邊去看黎雪的情況,而西盡愁則敵意地注視著那個高高騎在馬上,俯視著他的那個人。
——很眼熟!真的很眼熟!
西盡愁在記憶里反復尋找,但就是想不出他到底是誰。只知道他是這十名錦衣衛的首領,奉命要把他們帶到京城。但是……自己究竟在什麼時候見過他?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那人不說話,跳下馬來,丟給西盡愁一個水袋。
西盡愁一愣,雖然手被鐵鏈鎖著,但還是條件反射地一抬,把水袋接住。那人轉身要走,西盡愁卻把他叫住︰「請教兄台尊姓大名?」
那人答非所問道︰「這次的事情,和他、他、她、她……」說著依次指向洛少軒、岳凌樓、黎雪和蘇姨,又道,「……都有關系。但唯獨和你——沒有關系!」
說著,那人竟揮刀斬斷了西盡愁的手鐐!
那人冷冷道︰「我放你走。」
誰知西盡愁去輕輕一笑,並不領情,又把水袋扔了回去,「我不走。誰知道你們在耍什麼陰謀?再說……如果我走了……沒人擋鞭子,這家伙細皮女敕肉的,不知道會被你們抽成什麼樣子。」說著,指了指軟在地上的岳凌樓,岳凌樓朝他哼了一聲。
那人看向岳凌樓,沉默了一會兒,又對西盡愁道︰「你真不走?」
西盡愁道︰「什麼東西都可以欠,就是人情不能欠。你這麼好心放了我,這個人情我欠不起……」
聞言,那人突然笑了起來,朗聲道︰「听你這麼一說,我還真放定你了!」
「哦?」西盡愁越听越昏,「願聞其詳。」
那人道︰「因為我放你走,不是要你欠我人情,而是在——還你人情!」
「我救過你?」西盡愁吃驚。
那人道︰「你雖然沒有救過我,但卻給過我一個忠告。我現在就還你那個忠告的人情。」
西盡愁臉皮厚道︰「雖然我還是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但我好像有恩于你。常听人說︰受人滴水之恩,應當泉涌相報。你也別那麼小氣,只放我一個沒意思,干脆大方一點,把我們都放了吧?」
「都放了?那我豈不是虧大了!」那人大笑起來,「——西盡愁,機會只有一次,你不走不要後悔!」
這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西盡愁臉上。
洛少軒給西盡愁使眼色,好像在叫他同意。
而西盡愁假裝沒有看到,面對這麼大好個逃生的機會,卻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老實講,你們在千鴻一派抓人的時候,有個人的一句話把我感動了一下。雖然那句話不是對我說的……但那種感情是一樣的。我想,如果有機會讓我也說出同樣的話,可不可以把他也感動一下……」
所有人都靜靜地听著。
只听西盡愁道︰「在天比翼,在地連理,生而同寢,死而同樞——刀山火海,願隨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