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零兒是一路追著西盡愁過來的,從平安鎮一直追到了千鴻一派。值得一提的是,一路上西盡愁居然都沒有發現。不是西盡愁大意,而是水零兒隱藏氣息的工夫實在厲害,就像輕風一樣,讓人難以察覺。
本來水零兒是想用強硬的手段,綁也好,架也好,反正無論如何要把西盡愁弄到紅葉面前去。但是,她敗在西盡愁手下一次,還被西盡愁封住穴道,費了好大的力氣,好不容易沖破了穴道,但卻損傷了經脈。所以水零兒沒有把握能夠抓住西盡愁,不敢貿然出手,只得尾隨其後,再做打算。
就在水零兒發現西盡愁等人的目的地居然是千鴻一派的時候,她知道自己的機會終于來了。
因為千鴻一派已經被紫星宮收服,成為紫星宮統治下的附庸幫派。而水零兒知道紅葉和紫星宮關系深厚,只要把事情講清楚,紫星宮必定會出手相助,到時候抓住西盡愁也不是難事。
所以水零兒才等西盡愁等人進了千鴻一派後,關上了門。但就在她和西盡愁針鋒相對時,尹 等人出現了,並且跟西盡愁講了不少話,最後西盡愁竟答應陪尹 回紫星宮參加婚禮。
水零兒轉念一想,反正紅葉也在紫星宮,只要西盡愁肯回紫星宮,自己的願望不是也正好達成嗎?于是只在一旁靜觀其變,不提捉拿西盡愁一事。
另一方面,西盡愁並不是不想見紅葉,而是不想讓岳凌樓知道他見紅葉的原因。所以西盡愁不是怕水零兒,而是怕水零兒亂說話,讓岳凌樓知道了紅葉懷有生孕這件事。而現在,見水零兒在一旁乖乖地站著,並不多話,西盡愁也才稍稍放心。
到目前為止,一切事情好像都還發展順利。
直到黎雪說了一句話,氣氛才驟然降溫。
黎雪的那句話是︰「千鴻一派到底怎麼了?」
尹 沒有答她,還是紫坎走上前來,對黎雪道︰「不就是你現在看到的樣子嗎?」
聞言,一陣難以遏制的怒氣,在黎雪胸月復內翻升。黎雪壓低聲音,逼視紫坎,追問道︰「千鴻一派的人呢?」
紫坎一笑,用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一塊空地道︰「全在那里了。」
黎雪順著紫坎的視線望去,只見那塊幾十坪的土地上,寸草不生,而且土色非常新,顯然是才挖過的。
與此同時,一股濃烈的血腥之氣,從土壤下傳來,而且土色隱隱泛紅,像是被血浸的。
見狀,黎雪也已經猜到千鴻一派發生了什麼事,她只覺胸口一陣惡心,差點反胃吐出來。但她卻忍住了身體的種種不適,對紫坎低吼道︰「你說『全在那里』是什麼意思?!」
紫坎笑了,把話說得更加明確,「難道你還不明白?他們全都『埋』在那里呢。」
——全都埋在那里?!
黎雪的瞳孔驀然收縮,眼前一片漆黑,腦中閃現出無數畫面。這個曾經門庭若市的總舵府,竟然變成現在這副淒清的模樣!她還記得自己隨洛少軒離開的時候,府中前堂擠滿了人,比肩迭踵地目送他們。但是現在,物是人非,庭院依舊,人卻再無所尋!
「你們這群畜生!……」
黎雪吼叫著,正想沖上前去,但無奈剛一抬腿,一陣暈眩便向她襲來。只見她的身體搖晃了幾下,就軟軟地倒在了岳凌樓懷里,虛弱不堪。
「畜生?」紫坎淡淡一笑,但從微微上揚的語調里,可以听出他並不喜歡這個稱呼,于是解釋道,「不要怪我們心狠手辣,其實當時,我們也給他們留過生路。告訴他們只要服下花獄火,歸順紫星宮,可以不死。但是……」
說到這里,紫坎搖了搖頭,似是有些惋惜,「放著生路不走,是他們自己選擇了死路。」
黎雪已經听不見紫坎的話,她的身體好像被什麼力量控制了似的,一把推開岳凌樓,跌跌撞撞地朝那塊浸血的地面沖去,跪倒在那一片血色的土地上,十指插入土地,像發瘋似的不停刨土,不停刨土!
岳凌樓本想追上去,但誰料剛走出兩步,還沒有走近那片尸園,濃重的血腥味便已鋪天蓋地向他襲來。
剛進千鴻一派時,風還很弱,腥味雖有,但並不強烈。但是現在,風卻變得凜冽,越來越強,那些埋藏在土壤下的尸體,腐敗的氣味混合著血腥,一同傳了出來,把岳凌樓包圍起來。
岳凌樓只覺胃里一陣翻騰,什麼東西開始向上漾起,而且頭暈目眩的,四肢也使不上力,身子一軟,就已捂嘴蹲下。
——岳凌樓是暈血的。
從六歲那年,慕容情在他眼前被殺開始,就暈了整整十一年。如果只是兩三個人在他面前流血死去,他還可以忍耐,最多只是覺得頭暈而已。但是現在,那些充斥在空氣里越發濃烈的血腥之氣,已經遠遠超過了他的承受能力。好像只要雙眼一閉,就會立刻昏厥。
而黎雪,好像已經什麼都聞不到,什麼都看不到似的,她什麼都不怕了,什麼都顧不上了。只知道不停地挖土,把那些堆疊著埋起來的尸體一具一具地挖出來,好好埋葬。
但突然,她挖土的動作停止了,因為她看到土中露出一樣東西。那是一截布料,無論花紋還是質地,她都非常熟悉。那布料本應該是碧色,但現在卻被血水染紅,又被泥漿弄污,已經難以辨識——但黎雪卻認了出來!
她哭了,拽著那截布,淚如泉涌,刨土的動作更加快了。
「蘇姨……蘇姨……」
聲音從喉嚨中艱難發出,心如刀割,黎雪撲到在地上,用顫抖不已的手,刨開那些紅色的泥土。布料越來越完整——是袖子,但是袖子里卻沒有手,只有一截橡膠一樣漆黑的物體,是軟的,但卻軟得怪異,像是被先剃了骨頭,又烤焦似的。
「蘇姨……」
黎雪再也挖不下去,因為她知道,就算她挖出來所有的尸體,也無法辨識究竟誰是誰。她的胸口被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艱難。她呆呆地坐在原地,手中拽著蘇姨的衣袖,「蘇姨……哥……」
記憶里的名字一個接著一個念出,但每念一個心就抽痛一下。
——都死了嗎?全都死了嗎?
黎雪的頭越來越暈,全身力氣好像都被抽盡。
這時,背後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紫坎走了過來,若無其事道︰「那些人的骨頭太硬,橫七豎八的,院子根本埋不下,于是就用化尸毒把他們的尸體腐化掉,這樣才能埋進土坑。」
「你們……」
黎雪猛一起身,本想一拳揮向紫坎,但不料起得太猛,眼前突然一黑,身體搖晃了幾下,險些跌倒。
這時,是一個人扶住了她。
這個人不是岳凌樓,因為沖天的血氣,岳凌樓根本無法走近黎雪;也不是西盡愁,因為此時的西盡愁更擔心岳凌樓,他在岳凌樓身邊;而紫星宮人,更是不可能管黎雪的死活。
短暫的暈眩後,黎雪的眼前又亮了起來,她看著那個人的臉,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就在剛剛,她以為那個人已經死了,但現在,那個人卻出現在她面前,而且和紫星宮的人在一起。那麼只有一種可能——
紫坎道︰「他是聰明人,乖乖吃了花獄火,歸順紫星宮,保住了一條命。」
果然是這樣……
「哥……」黎雪望著黎震的眼楮,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她不想黎震悲慘死去,但也不願看到黎震這樣苟且偷生。此時此刻,她竟不知該用什麼表情去面對黎震。
同樣不知道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次相見的,還有黎震,他望著黎雪,眼中有愧疚,也有無奈,但更多的是祈求對方的原諒,「我不想死……真的不想……雪兒,無論以後你會怎樣看待我,但是……我不想死,就只是這樣而已……」
黎震緊緊保住了黎雪,頭埋得很低,額頭靠在黎雪的肩膀上。黎雪被他抱著,身體僵硬,而且說不出話,過了好久終于才有反應。黎雪的手緩緩向上抬起,覆在黎震背上,反抱住了黎震。
「哥……哥……」黎雪點著頭,含淚笑了出來,那笑容並不勉強,她是真的在高興,因為知道黎震還活著,「還好你還活著,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到你……但還好你還活著……我剛剛好怕你會像蘇姨那樣……怎樣都好,能活著怎樣都好……」
到最後,黎雪也說不出話。她因為流淚過多而昏昏沉沉。但在黎震的懷抱里,似乎得到了一點安慰,她慢慢閉上了眼楮,然後就那樣,昏迷在黎震的臂彎中。
那日,紫星宮突然造訪千鴻一派,派中兄弟都誓死抵抗,但即使使出渾身解數,依舊慘敗如山倒。形勢已經無法逆轉,在這種情況下,紫星宮提出,只要吃下花獄火就可以不死。然後,黎震認輸了,他向紫星宮低頭,在眾人面前率先服下了花獄火。
而後,見代幫主已經臣服紫星宮,其他人的態度也明顯軟化下來,有人跟在黎震後面也服下了花獄火。只有那些服下花獄火的人,才是千鴻一派的幸存者,但可悲的是,人數竟不足半百。
——紫星宮的花獄火是什麼?
只要吃了就等于終身要受藥物控制,成為紫星宮的傀儡。與其那樣活著,更多人選擇了死亡。
紫星宮通過花獄火,先後控制了四川水寨和雲南千鴻一派。而陳曉卿和黎震,分別是他們在水寨和千鴻扶植起來的兩名傀儡,對紫星宮惟命是從。
僅僅用了五十多天的時間,紫星宮的力量在西南一帶逐漸強盛。
但這遠遠不夠,因為長江上游,在紫星宮的意旨下,由水寨集結了大批船隊,他們的目標好像是長江下游的江南地區。
東方,天翔門已經沒落,如果紫星宮真的有意順長江而下,那麼他們的目標,必定就是地處杭州的天翔門,只要令天翔門也歸順紫星宮,那麼整個東南沿海,也就盡在紫星宮的掌控之中。事態所逼,天翔門不會坐以待斃,和紫星宮的一場惡戰已經迫在眉睫。
西方,武林中預感到危機出現的各個門派,紛紛聚集燕雲山莊,各派使者先後拜訪,已經達到數百之多。如果紫星宮繼續東侵,他們將結成同盟,共同討伐紫星魔宮。這是繼三百年前,對鴻鵠教主郁辰銘一戰後,武林白道自發組織起來的同盟力量。
北方,北岳世家本代當家人,也就是北岳司杭之父,當朝刑部尚書——北岳顏,也開始注意到紫星宮的蘇醒。而來自朝廷另一方面東廠內閣的勢力,也和紫星宮關系密切——在延惟中之子,延世蕃的引路下,南洋紫星宮北行的船隊,已經離京城越來越近。如果讓他們成功登陸,紫星宮和朝廷的關系,也必定變得錯綜復雜。
東方天翔,西方燕雲,南方紫星,北方北岳。
牽一發而動全局。
這四大世家幫派之間,以前若干年的平衡,現在,卻因為紫星宮的異動而開始變得微妙。越來越多的目光聚集在紫星宮身上,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可能引起悍然風波。
紫星宮立派三百余年,但從未像現在這樣清楚出現在眾人面前。
他們的宮主,也從未向現在這樣,可以在宮外隨意走動。
可以說,現在的紫星宮已經不再低調,它們自己揭開了自己的神秘面紗。
——紫星宮究竟想干什麼?
東西南北,幾乎所有人,都在猜測著這個問題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