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第十二章

作者 ︰ youyu

岳凌樓第一次來到耿原修的書房,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他第一次把謄寫好的書卷送到這里,那個時候,虛掩的房門,在他的手下,吱呀一聲慢慢敞開。

一個聲音在屋內響起,問「是誰?」,他看見耿原修掀開一簾帳子,從內屋走出來。

書房的光線,一直都很暗。無論是白日,還是夜晚,不知道耿原修為什麼會選這樣一個地方做書房。

不過,現在,岳凌樓終于知道了。

耿原修掀開那簾厚重的帳子,在那帳子後面——別有洞天!

像是一個布置極為精巧的房間,黑沉沉的,看得見家具方方正正的稜角。它們靜靜地立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一掛沉沉的簾子,把它們和書房隔開。雖然在這書房呆了一年時間,雖然也曾好奇過簾子後面的東西。但是岳凌樓,卻一次也沒有掀開簾子,走進去一窺究竟。

今天的耿原修有些反常,對岳凌樓說了很多話。但岳凌樓卻听不太明白,眼神茫然地望著他。這情景,倒像是耿原修一個人在自言自語。

他掀開簾子走入里屋,岳凌樓尾隨其後。

手中的火折子閃了一閃,耿原修點亮了燭火。在明亮的火光竄起的那一瞬間,岳凌樓呆住了,他站在掛簾邊上,雙腳就像被注入了萬斤的鉛石,僵硬得好像已經不屬于自己的身體。

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當耀眼的燭火照亮了整個房間的時候,他不敢相信眼楮告訴給他的一切!

耿原修的手邊,那是花燭。雕刻著栩栩如生的飛升龍鳳,燭台上攀緣的是鏤空五彩祥雲。燭火啪啪的爆裂著,點點火星躍上了半空。借著燭火環顧四周,大紅的雙喜貼在窗上,本應瑰麗的顏色,在深夜的花燭下,顯得有些詭異。紅綢繞滿房梁,就連桌上鋪著的那塊緞子,都細心的用金線繡上了吉祥的圖案。

不用多說,一目了然,這是一間婚嫁的新房。

雖是新房,但灰塵卻很厚重。在耿府,難得見到會積灰塵的地方。並且,這里還是耿原修的書房,耿家的老爺經常出入的地方,難道會沒人打掃?

岳凌樓正在吃驚,卻听耿原修嘆氣道︰「十年前,我對情兒說過,我會等她。如果哪天她想回來了,她就可以回來,我會一直等她……只要她回來,我們就成親,無論多少年。一年、兩年……五年、十年……我都可以等……」

岳凌樓一愣,心想︰難道這個地方,是為慕容情準備的?

「但是她……沒有……一直都沒有……」耿原修低頭望著竄高的燭火,橘紅的柔光映在他的臉上,顯得頹廢而又滄桑,「她離開以後,我每天晚上都在這里等她,一直等了一年,她沒有回來……第二年,我叫人把這房間用簾子隔成兩間,外面的用作書房,里面還是保持原樣……我繼續等,坐在書房里等她,又等了整整五年……她還是沒有回來,而且……永遠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

說到這里,他的聲音驀然加大,抬頭瞪著岳凌樓,眼中是花燭艷麗的火光在燃燒,「那個人為什麼做得那麼絕!為什麼他要殺掉情兒……為什麼要讓她死!讓我再也見不到她!」

被耿原修的氣勢嚇到,岳凌樓不禁後退兩步,腳下不穩,險些摔倒。他知道耿原修口中的『那個人』,指的就是他的父親,那個親手殺了慕容情的人!耿原修恨著那個男人,從他的眼神里,岳凌樓可以清晰地辨出這個訊息!

「你告訴我為什麼!」耿原修沖上前來,一把扼住了岳凌樓的手大聲質問。

岳凌樓只感到一陣痛楚,心口一緊,好像被人割了一道口子,竟嚇得哭了出來。

耿原修這才發現自己的失態,沉沉地嘆了一口氣,放輕聲音,又道︰「是我不好,嚇著你了。不怪你,這都不關你的事……」

即使如此,岳凌樓還是覺得心口難受得緊,心髒好像被什麼東西掐住了,跳都跳不起來。燭火把他的眼楮閃得有些花,淚光蒙住了他的雙瞳,一點點的亮光,在他眼中旋轉,一切都變得虛幻而又不真實。

他看見耿原修在桌邊坐下,那里擺著一個玉制的凌瓏酒壺,瓶角處,還有兩個精巧的酒杯。一杯雕凰,一杯刻鳳,圖案搭配得非常巧妙,正好配成一對。耿原修提起了酒壺,他開始往杯里注酒。一切都靜得可怕,水流嘩嘩注入酒杯的聲音,好像被放大了幾十倍,在岳凌樓的耳邊不斷轟鳴。

耿原修把一個酒杯交到岳凌樓手里,他告訴他,這叫——合巹酒。

也是新郎和新娘的交杯酒。

「二十年前,我第一次見到情兒的時候,我就希望能和她喝下這杯酒。但是……」耿原修一聲嘆息,手中的酒杯晃動了一下,漾出一些酒液。他搖頭,繼續道︰「這壺酒,在這里已經放了整整十年……從她離開的那天起,就一直放在這里……我在等她回心轉意的一天,如果有這一天……我還是會娶她,還是會愛她……」

岳凌樓拿酒杯的手有些微微的顫抖,他怔怔地望著那陳了十年的酒。他突然覺得,那不是酒,是債。是一筆他必須要償還的債……

「十年了……整整十年,我只是希望,她可以喝下這一杯酒……」

耿原修望著岳凌樓,在他的眼神中,理智正在一點點的喪失。他看著岳凌樓的表情,已經沒有了剛才的冷靜,那是一種極度渴望的目光、極度索取的目光、野獸一般的光芒。

「凌樓……」耿原修一邊說,一邊拿著酒杯踫了踫了岳凌樓手中的杯子,「……幫你娘……喝了好不好?」

岳凌樓的手驀然一抖,只听『 啷』一聲,酒杯墜地,一杯美酒灑了滿地,酒杯『骨碌骨碌』的滾了兩下,竟然沒碎。耿原修重新把酒杯撿起,放到岳凌樓手里,再次把杯子摻滿,還是說那句話︰「……幫你娘,喝了好不好……」

他的眼神已經越發地不正常,就連講出的話,也含著濃濃癲狂的成分。

「我……」岳凌樓抬頭望著他,說不出話。

耿原修俯子,蹲在岳凌樓身邊。他淡淡地笑著,手中的酒杯提了提,『鐺』一聲輕響,又踫了踫岳凌樓手中的杯子。他的眼神看上去非常滿足,他也沒再說什麼多余的話,只是微微一仰頭,把那一杯合巹酒一飲而盡。

岳凌樓不眨眼地看著他的一舉一動,見他微醺地望著自己,不敢正視那目光,于是慌慌張張地低下了頭,望著手中的酒杯出神。他從來沒有喝過酒,第一次喝,喝的竟是合巹酒?

這杯酒,慕容情欠了耿家二十年。

二十年後,她死了,于是岳凌樓幫她喝。

岳凌樓眼楮一閉,什麼也不多想了,喉嚨『咕咕』了幾下,終于把那杯酒全部灌下了肚。新婚之夜的合巹酒,通常酒勁不大,喝不醉人。但由于岳凌樓是第一次喝酒,並且喝得很急,一杯灌下去,頓時一股熱氣從胃里竄了起來,臉頰被燒得紅彤彤的。

耿原修望著他,那眼神復雜到難以描述。

合巹酒是不醉人的,但是那卻是——催情的酒。

岳凌樓全身變得乏力,就連拿起酒杯的力氣也沒有了,只听又一聲『 啷』,那玉制的杯子,終于裂成了若干碎片。

岳凌樓在原地站了好久,他試著用手去捂住額頭。天地好像都在旋轉,一切都在坍塌,他搖搖晃晃,強睜著雙眼。耿原修的影子在他的眼里變成了若干個,那些影子時近時遠,重重疊疊,好難辨識。

恍惚之中,他覺得耿原修靠近了,抱住了他的身體。他抓住了耿原修的袖子,抬頭用醉人迷離的眼神望著他說︰「老爺……我……我……」

身體突然變得好奇怪,一股一股無法克制的熱氣從四肢百骸竄了上來,好像立刻就要燃燒起來。模糊的意識里,有一種渴望,希望有人可以抱住自己,撫mo著自己,把身體上那股燥人的熱氣驅走。

岳凌樓撫住額頭,使勁閉了閉眼楮,又睜開。突然,他只覺自己身子一輕,竟被人騰空抱起。當他被放下時,已經被按倒在床。一具同樣火熱的身體壓了下來,壓到自己的身上。

頓時,岳凌樓的驀然酒醒,這才發覺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遠遠超過他想象的地步。

上衣被撕開,溫熱的嘴唇貼了上來,順著起伏不停的胸腔,一路舌忝舐了下來。每一個被他踫觸的地方,都好像電擊一樣帶來陣陣酥麻。

岳凌樓本能地掙扎著,他抓住了男人的肩膀,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把他往外推!他大聲地求救,喊著「不!不要!」

但這一切,根本無濟于事,男人的侵犯更加深入,他的手掌開始往岳凌樓摩挲。

根本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男人以絕對的優勢把他壓在身下,衣衫被悉數除盡,泛著紅暈的身體完美地呈現在男人的眼下。但是耿原修根本無心觀賞,他的眼中只能看見一個人,他的心里,想著的也只是那一個人。

「情……情兒……」

他開始低低地喚著那個名字,吻著岳凌樓發抖的嘴唇,溫柔的聲音和他粗魯的動作形成強烈的對比。深深的吮吸,舌尖的交纏,他在不斷地索取。把他想要得到的,但卻得不到的東西,全部要回來。

岳凌樓在哭,一直都在。

哭得非常絕望,這所有降臨到他身上的事情,都是一場徹徹底底的噩夢,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深陷其中,就注定了沉淪,注定了受到傷害。他已經變得不會去喊,甚至嘴唇有些麻木,喉嚨好像被人扼住了,喘不過氣來。

他可以清楚地听見衣衫在男人的撕扯下裂成碎片的聲音,那些殘破的衣料牽扯著他的身體。眨眼以後,已經失去了任何蔽體的作用。他的心是冷的,好像被凍住了,但是身體卻熱得厲害。那炙熱的溫度,烘烤著他的頭腦,把所有的思考都變成一團汩汩沸騰的岩漿。

痛,很痛……

男人顯得有些急不可耐,這是他隱忍了二十年的事情,他和她錯過了一個輪回。終于在二十年後,得償所願地擁有了她的身體。他可以看見記憶中那個女孩的甜甜笑靨,飛散在空中的桃花花瓣,和侯鳥一起,盤旋在天際,一圈一圈的回旋。女孩逝去的聲音又再次在耳邊響起,咯咯的笑聲略顯空靈,恍若隔世。

二十年後,又是一場輪回,又是一場生生世世。

世界開始變得不真實,只有一種本能在驅使著他的行動。

抵抗之中,岳凌樓已經漸漸喪失力氣,他的雙腿被無力地分開,什麼東西抵在了入口附近。身體被翻轉過來,男人親吻著他光潔的背脊,微微滲出冷汗的毛孔,用嘴唇的溫度去安撫著身下極度恐懼的孩子。

在耿原修的身下,岳凌樓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無能為力。

在這個地方,沒有人可以救他。然而他卻要用自己的身體去拯救另外一個被扭曲成妖魔的靈魂。

娘……

突然很想這麼叫一聲,娘……突然好想你……

你們在哪里,我在這里,你們又在哪里……

為什麼要丟下我……

為什麼只留下我一個人……

身體被打開,尾椎骨一陣抽搐。異物正在緩緩地向內推進,侵入了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被填滿的充實,只有一種將會被撕裂成碎片的恐懼。咬住了枕巾,岳凌樓叫不出聲,整個都僵硬得如同石塊,他默默地承受著一切發生在身體上的侵犯。

恍惚之中,有鳥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那是它們展翅的時候,才會發出的悅耳鳴叫。是否因為太向往那一片廣闊蔚藍天空,才變得疏忽,漸漸忽視了鎖在自己腳上的重重鐐銬?慕容情飛走了……她在飛,金色的翅膀映著晨曦暖暖的明光……她一直是耿原修心中最美麗的存在。

「情兒……」

一直到最後,耿原修還是叫著那個名字。聲音里既充滿了滿足,但又同時注入了空虛和哀愁。沒有人可以知道慕容情在他心中的地位,就像沒有人可以知道岳凌樓此時的感受一樣。

那一夜,除了鳥鳴以外,他還听到了另一種聲音。

那是骨骼被擰斷的聲音。朦朧之中,他好像可以看見一只流淌著鮮紅血液的翅膀,殘破的影子在自己眼前晃來晃去。那只翅膀的羽毛已經被拔除,就連骨骼,都裂成了兩半……

那一年,岳凌樓十歲,耿原修三十六。

◆◇◆◇◆◇◆◇◆◇

所謂的金絲翼,它是耿家的鳥,就算飛得再遠、再高,終會回來,因為它是耿家的鳥。

永遠都是,耿家的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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