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景元寺逃下山的那天晚上,岳凌樓窩在街角睡著了。冬季的夜風凍得徹骨,他曾被凍醒過幾次,用狐毛的披風緊緊裹住了自己,蜷縮起身子再睡。
奇怪的是,他漸漸不覺得冷了。以前在耿家的每個晚上,他的身體都是冰涼的,滲著冷汗,整晚整晚的不能入睡。因為他不知道那扇形同虛設的門,什麼時候會被人撞開,那個男人什麼時候會爬上自己的床。每夜,都在極度的恐懼中渡過。
但是這里,雖然有夜風,但卻沒有耿原修,即使冷一點也無所謂。這個世界上,沒有比耿原修更令岳凌樓心寒的東西。
第二天,岳凌樓開始面臨新的生存問題。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環顧四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人來人往、車水馬龍認的街衢,陌生的面孔在眼前不斷穿梭,行在其中,漸漸有了一種迷失的感覺。他的肚子<很餓,已經一整天沒有吃任何東西了。
但這一切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得到了自由。
日已薄西,夜晚又將降臨。
在街角的一間小當鋪,岳凌樓當掉了保暖的外衣。那件狐毛的披風價值不匪,但老板卻欺他是個小孩,幾錠小錢就打發了他。岳凌樓拿著那些錢,買了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捧在手心,暖乎乎的有些燙人,還拿不穩呢。
現在,自己該去哪里呢?
抬眼望著陌生的街道,他看不到任何方向。但突然,他腦中靈光一閃,慕容情和岳閑的臉又浮了出來。對了,這里還是杭州,還是他的家呀……都司府,都司府……都司府還是他的家呀……
想到這里,他抓住一個行人,看也沒看清楚,抬頭就問︰「伯伯,都司府在哪里?」
「伯伯?」那人低下了頭,看著還不到自己胸口高的岳凌樓,皺起了眉。
岳凌樓這才看清楚來人的臉,被嚇了一跳,原來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急忙改口道︰「叔……叔叔……」
來人點了點頭道︰「你剛剛問我什麼?」
「不、不……沒什麼……」匆匆忙忙低下了頭。
雖然岳凌樓涉世不深,但眼前這人一臉奸邪,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善類。岳凌樓轉身想逃,但哪里逃得了,步子還沒有邁開,就被那人抓過了領口,邊拖邊拽地拉到一條小巷子里去了。待岳凌樓反應過來時,手中的那個小錢袋,已經被人搶走。
「還給我……」
被推到牆角的岳凌樓小聲說了一句,但換來的卻是那人的狂笑。只見他把錢袋一上一下地拋弄著,慢慢向岳凌樓靠近。岳凌樓心中警鈴大作,身體一振,縮在牆角,低頭什麼也不敢說了。
那人輕輕蹲下,抬起岳凌樓的下巴,審視了一會兒,才猥褻道︰「長得還算標致,應該可以賣個好價錢。」邊說,一只手還在岳凌樓身上模了幾下。
「放開我!」
岳凌樓大吼一聲,從地上掙扎著爬起來正想逃,誰知卻被那人從身後拉住了,用手絹捂住了嘴,扛在肩上。
岳凌樓只覺頭腦發脹,昏昏沉沉的,不一會兒眼前就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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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再睜開眼的時候,他看到一個脂粉膿膩的女人,叉著腰、瞪著眼看他。迷藥的藥效還沒有退盡,岳凌樓看東西還是迷迷糊糊。他想揉眼楮,但手剛放到臉上,就被那女人一把扼住,拉了下來。
只听那女人道︰「莫把臉擋住,老娘我還沒看清楚。」說著挑了挑那細到只剩一條線的眉毛,陰騭地一笑,轉身卻對那把岳凌樓拐來的男人道,「你這次運氣倒還不錯,拐到個乖巧的孩子,這筆生意成了,銀子你自己出去領吧。」
聞言,那男人急忙道謝,轉身離開。岳凌樓這才明白,原來自己已經被賣了。環顧四周,木桌紅牆、雕梁畫棟,還有眼前這個裝扮艷麗的女人……難道,這里會是青樓?
岳凌樓一愣,大腦一片空白。
這時,那鴇母又向他走來了,陰騭地笑道︰「看你這長相,應該出身不俗,是個官家少爺,怎麼這麼不小心,被人給拐了來?」
岳凌樓低頭不答她的話。
那鴇母撇了撇嘴,又道︰「放心,這里雖是青樓,但我又不逼你接客,你怕我做什麼?」
岳凌樓一愣,抬頭望著她敷滿白粉的臉,眼中滿是不解。
那鴇母扭動腰肢,坐到岳凌樓身邊,輕笑道︰「耿家的一名小少爺跑丟了,這麼大的事,差點把整個杭州城都鬧得抬起來,我怎麼又會不知道呢?把你賣到我這里的痞子是個十足的笨蛋,本來可以帶著你去耿老爺那兒領賞銀的,結果把這麼好的機會拱手送給我。呵呵,你放心,我不但不打你、不罵你,還把你保護得好好的,送回耿家去好不好?你還不謝我?」
她說了這麼一大通話,岳凌樓听得雲里霧里。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他逃跑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杭州城!
岳凌樓怯生生地抬眼,小聲道︰「我……我不是那個……少爺……」
「你說什麼?」聞言,鴇母的聲音提高了八度,揪住了岳凌樓的領口。
「我……」岳凌樓深吸了幾口氣,又道,「我……我說我不是……我什麼都不是……」
鴇母尖叫道︰「你不是耿家的少爺?」
被她一吼,岳凌樓心中害怕,但還是點了點頭。他雖然在耿家呆了四年,但卻極少出門。杭州城里絕大多數的人,只知道耿原修收留了原浙江都司的孩子,但絕少有人見到岳凌樓的長相,更別說是這種市井小民了。
見岳凌樓點頭,那鴇母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一掌推在岳凌樓胸口,罵道︰「小賤人,我還以為自己撿到個寶,結果連屁都不是一個!」一把揪住岳凌樓的肩膀,把他拖下了床,狠狠掐了幾下,又罵,「你可是我花了不少銀子買下來的,現在賞銀沒了,你就給我去接客賺!」
「不、不要……」岳凌樓的肩膀被她掐得生疼,皺眉哀求。
「滾!你給我滾出去!這個上好的房間,你以為你配呆在這里?」說著,鴇母又在岳凌樓身上踢了幾腳。
「我……」
岳凌樓說不出話,但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兩米外的門扉上。只要推開這扇門,他就能逃出去!這麼一想,就什麼也顧不上了,一把掀開鴇母,朝門口沖了出去。鴇母沒料到岳凌樓會來這麼一招,待她反應過來時,岳凌樓早已不見了身影。
于是,只听鴇母一聲尖叫,頓時整間妓院好像都被她抬起來似的,「抓住他!把那小賤人給我抓住!」
話音剛落,岳凌樓立刻就被團團圍住。
還好他在天翔門里呆了幾個月,拳腳功夫的皮毛還是學到不少。應付那幾個妓院的打手,應該綽綽有余。不過他們仗著人多勢眾,岳凌樓知道久留此地,對自己絕沒好處,于是邊打邊退,一個閃身,就竄出了妓院,朝著一條僻靜的小巷子鑽去,但那些打手也不是好擺月兌的角色,尾隨其後,距離緊緊咬住。
岳凌樓逃得極快,從竄出房門到逃離妓院,只用了不到三十秒,大半妓院的客人連眼楮都沒來得及眨,只恍惚見到一抹白影一閃而逝。但在這些人當中,卻有一名少年的視線一直追隨著岳凌樓,一動未動。
直到岳凌樓的身影隱沒在巷子里,那少年才驀然站起,望著他逃竄的方向,睜大了眼,半天沒說出一句話來。
這時,一名花枝招展的美女貼到了少年身上,遞過來一個酒杯,嗲聲道︰「耿少爺,你看什麼看得這麼出神,小蝶我要罰你喝酒……」
誰知那少年竟不解風情地把那女人掀開,埋頭追了出去。
沒錯,這個人就是耿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