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滿西樓 月滿十三司5

作者 ︰ youyu

原來被燒毀的靈堂之下還有一條密道通往地下室。這就解釋了周海清如何神不知鬼不覺就把棺材調換的謎題。原來真棺從來沒有離開過靈堂,而只是由地面變到地下去罷了。

地道大約有二十米深,唯一的光源就是眾人手中的火把。周海清在前方帶路,岳凌樓和楊同善緊隨其後,接著便是江城和雙手被縛的沈賢,以及其他十一名堂主和他們各自的手下,加起來大約有三十余人,把狹窄的地道擠得擁堵不堪。

地道的盡頭有一扇石門,周海清啟動門邊的機關後石門應聲而來。與狹窄的地道不同,石門背後是一個非常寬闊的空間,仿佛一座復雜的地下陵墓。

周海清帶領眾人來到位于墓室後方的一座十級石砌圓台下。圓台正中放著一口楠木棺,與現在收置在牌位房中的棺材正是同一種款式。

岳凌樓心中頓時明白,原&lt來同樣的棺材一共有三口,一個被大火燒毀,一個在牌位房,最後一個則在這里。他與沈賢兩次找到的都是假棺,所以才一直無緣見到杜寶昌的尸體。

「岳公子,請。」周海清帶岳凌樓、江城、楊同善登上石階。其余人都留在下方。

圓台上的棺材沒有封口,岳凌樓還未走近就看到臉色雪白的杜寶昌躺在里面。棺材周圍散發出一股濃重的寒氣,正是這股寒意保護著杜寶昌的尸體不會腐化。

「公子,長生蓮真能起死回生麼?」江城湊到岳凌樓耳邊小聲問。他緊張得就連捧小金盒的手都僵硬了。雖然耿府收藏了天下秘寶,但是起死回生這種事依舊太匪夷所思了。

岳凌樓沒有答話,機敏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直直盯著杜寶昌的尸體。

其實長生蓮並不能起死回生,岳凌樓現在的行為是一場賭博——賭的就是見到尸體後可以發現真相,這是唯一可以救沈賢的辦法。

若有所思的岳凌樓正盯著杜寶昌出神,周海清催促道︰「岳公子,你現在可以喂主老吃長生蓮了。」台下圍觀的人立刻開始小聲議論,楊同善更是用凶險的目光瞪著岳凌樓。

岳凌樓一個字都沒說,繞著棺材走了一圈,仔仔細細地把杜寶昌全身都觀察了一遍。

楊同善見岳凌樓遲遲不肯拿出長生蓮,冷笑著說︰「岳公子,你剛才不是煞有介事地說長生蓮可以起死回生麼?為什麼現在一聲不吭了?」

江城和沈賢都向岳凌樓投去焦灼的目光。忽然,岳凌樓停下腳步,抬頭對楊同善笑了笑說︰「楊堂主果然見識淺薄,人死後喉嚨已經不能咽物,要喂死者吃長生蓮只有一個辦法。」說著突然抽出腰帶上的一把匕首,「——那就是把尸體剖開,放進肚子里!」

話音剛落岳凌樓就高高舉起匕首,對準杜寶昌的月復部插下去。

剎那之間所有人都嚇呆了,唯有周海清一把抓住岳凌樓的手,沉聲道︰「公子手下留情,不可傷害主老的尸體。」

岳凌樓淺淺一笑,說︰「反正人都已經死了,剖一刀有什麼關系?況且這一刀下去,還能令他起死回生。」

「這……」周海清一時語塞,下意識低頭望著棺材中的杜寶昌。

就在這時,突然只听「哈哈哈」一陣大聲。棺材中的杜寶昌居然刷的一下睜開眼楮坐起來。

「主老!」楊同善驚訝得差點趴在地上。江城也嚇得差點把手上的金盒掉到地上。

圓台之下的眾人也驚呆了,愕然地盯著從棺材中走出來的杜寶昌。

「海清,你退下吧,岳公子已經識破真相了。」杜寶昌說著用手背擦去臉上和身上的白霜。他精神抖擻、雙目炯然,一點也沒有中過毒的跡象。

所有人都驚呆了,傻愣片刻之後才紛紛反應過來,跪在地方高呼︰「拜見主老!」

唯有岳凌樓一點也不驚訝,饒有興趣地盯著杜寶昌。

杜寶昌讓眾人起身後,回頭向岳凌樓問道︰「不知岳公子如何看出老夫詐死?」

岳凌樓道︰「其實當周先生留我暫住于此,還說幾天後情況可能有變的時候,我就隱約有所預感,但是不敢斷定。剛才看到主老的鞋上沾了塵土,這才終于確信無疑。」

杜寶昌「中毒」身亡,入棺之前全身衣飾都更換過,當然也包括腳上的鞋。但是岳凌樓剛才發現杜寶昌「尸體」穿的鞋子上有塵土,這就證明杜寶昌入棺之後才曾出來行走過——如果不是裝死,那便真是詐尸了。

然後岳凌樓又回憶起他與江城參加堂會當天,周海清听說他們要把賀禮交給杜寶昌本人時有所遲疑,想必那時周海清心中想的是︰「杜寶昌馬上就要‘中毒身亡’,你們大概沒有機會送禮了。」所以在岳凌樓參加堂會的時候,周海清秘密讓人弄壞馬車,以修車為借口把岳凌樓留在杜府。

周海清的奇怪不是因為他殺害了杜寶昌,而是因為他是唯一知道杜寶昌詐死的人。

岳凌樓見杜寶昌被自己揭穿後不但不生氣反而心情大好,于是大膽問道︰「好好的金盆洗手大會,不知道主老為何要開這種玩笑?」

這同時也是除了周海清之外在場所有人的疑問。大家的目光同時匯聚到杜寶昌的身上。

杜寶昌收斂笑意,凝重地嘆了一口氣說︰「十三司是我畢生心血,如今我身染惡疾,時日無多,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不知道該把十三司托付給哪位堂主。我之所以設下此局,就是因為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撒手人寰,十三司到底將遭遇怎樣的動蕩。」

說罷目光冷冷地掃向愕然失色的楊同善,嚴厲的說︰「廣東堂主楊同善只知謀權,不思追查真凶而妄圖通過栽贓的方法草草了結此案,所作所為實在令我失望。」

被杜寶昌橫眉一瞪,楊同善「撲通」一聲跪到地上懇請道︰「屬下只是報仇心切,不知道找錯了凶手。請主老念在屬下這幾年辛苦振興廣東分堂的分上,饒恕屬下一次吧。」他雖然是十一堂主推舉出來的新堂主,但是在杜寶昌的面前卻依舊唯命是從,不敢造次。

杜寶昌冷漠地說︰「若真僅僅如此,我的確可以饒你一命,但是……」

說著瞥了一眼周海清,周海清補充道︰「但是你竟然放火燒了靈堂。如果不是我事先已將主老的尸體轉移到地下,只怕主老現在已經被燒得尸骨無存。如此欺師滅祖之行為,十三司已經容不下你了。」

楊同善臉色鐵青,這才知道大勢已去,嘴唇哆哆嗦嗦,半天說不出一個字,最後認命似的發出一聲悔恨的長嘆。

其余十一名堂主驚的驚,氣的氣,他們都沒有想到自己竟然被楊同善利用了。

其實靈堂的大火就是楊同善放的,當晚他看到沈賢離開靈堂後,想要誣陷沈賢毀尸滅跡所以才放火。但是楊同善並不知道棺材之中沒有尸體,也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都被躲在暗處的周海清看在眼中。

周海清之所以放出「由于主老鬼魂蔭庇所以棺材沒有著火」的流言,就是為了迷惑楊同善。不然楊同善發現灰燼之中沒有杜寶昌的尸體後肯定會起疑。

#

第二天,杜寶昌將楊同善逐出十三司後,金盆洗手大會繼續舉行。

杜寶昌宣布立沈賢為新主老。沈賢雖然年輕,但卻是唯一沒有被楊同善蒙蔽,一直在尋找凶手的人。其他堂主自責內疚,沒有提出異議。

岳凌樓在堂會上把長生蓮親手贈與杜寶昌。

馬車已經修好,岳凌樓決定翌日啟程返回杭州。

離開杭州之前的那天晚上,岳凌樓在院子中乘涼的時候,忽然看到杜寶昌的身影。

其實岳凌樓心中還有一點疑惑沒有解開,于是帶著幾分好奇向杜寶昌走去。

杜寶昌听見腳步聲後回頭對岳凌樓點頭問候。

岳凌樓來到他的身旁,與他一起望著籠罩在淡淡月光下的花園,輕聲說道︰「這次你精心設下這個局,就是為了令楊同善原形畢露而將他逐出十三司吧?十三司是你的畢生心血,沈賢雖然重情重義,但是年輕尚輕又資質平平,你為何一定要把十三司傳給他?」

「岳公子果然聰明過人,什麼都瞞不了你。」杜寶昌長聲嘆息道,「我早就料到我死後楊同善必定會迫害沈賢,所以必須趁我還活著、還有能力阻止這一切的時候,除去楊同善。」

接著,杜寶昌講出一段往事。正是沈賢告訴岳凌樓的那個故事的後續。

當初沈賢幫杜寶昌擋了一刀後因為失血過多而昏迷,杜寶昌幫他療傷的時候發現他身上有一個紋身。後來杜寶昌問沈賢後得知,那個紋身是他娘幫他紋上去的。

其實沈賢就是杜寶昌的兒子。

十多年前,十三司創立之初惹來很多仇家。那些仇人不僅處處與杜寶昌作對,而且還幾次傷害杜寶昌剛剛出生的兒子。妻子害怕兒子卷入仇殺,勸杜寶昌放棄十三司,但是杜寶昌卻堅持不肯,後來妻子狠心帶著沈賢離開杜寶昌,獨自把沈賢撫養長大。

那個紋身的圖案,就是杜寶昌與妻子定情信物的圖案。

說到這里,杜寶昌拿出半塊玉佩。正面刻的是並蒂蓮花,背面是一句古詩︰「生當復來回。」杜寶昌說,另外一半已經被沈賢葬在他母親的墓中了,上面寫的是「死當長相思」。

意思就是︰如果我有幸活著,一定會回到你的身邊;如果我不幸死去,永遠都會思念你。

「再過不久,我便能與她在陰間相見,不用再受相思之苦。」面對死亡,杜寶昌坦然而平靜。

「為什麼不告訴沈賢真相?」岳凌樓微微鎖眉。

「他現在敬重我為義父,我已十分知足。如果知道我當初為了十三司而不顧他們母子的死活,我還有什麼面目見他?」杜寶昌凝望遠處的深邃目光中多了幾分感慨和悔意。

岳凌樓點點頭,終于所有的謎題都解開了,明天他就可以了無牽掛地返回杭州。

愛不重不生娑婆,念不一不生淨土。世間之人都因為情念而降生于這娑婆世界,窮盡一生也掙扎不出,最後有多少人能入淨土呢?大多只是帶著情念又歸于塵土罷了。

娑河之異聞,便是世間種種情念之結果。

楊同善終究輸給了杜寶昌對沈賢的父子之情。十三司並非容不下楊同善這個人,而是容不下他的野心,容不下他篡奪杜寶昌留給兒子的遺產。

江湖中鐵血無情的杜寶昌,結果也只是一個自私的父親罷了。

夏季的夜晚涼風拂面,岳凌樓默默地轉身離去,白色的身影漸漸沒入夜色之中。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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