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浮花(下)
天邊的極光,終于漸漸被壓回神殿之中。
地震漸漸平息。
飛在空中的人們漸漸重新落回了地面。
整個切鋒有那麼幾個瞬間陷入了荒野般的寂靜,仿佛不置信這場災難已經完結。
隨後窸窸窣窣的聲音才漸漸重新從各處煥發,人們終于漸漸確信自己還活著的事實。
有本地人哀嘆著家園的覆沒,有外來者嘆罵著災禍的無妄,有人呼左喚右準備向他人施救,也有人正躺在地上捂著傷口低吟或是不省人事。
大多數仍還處在驚魂未定與茫然失措的狀態。
不過這個世界畢竟還存在著訓練家這類飽經歷練、心理素質強大的人們,那些最先回過神的人們已經開始有意識地組織周邊的人們。
自救,施救。
人們開始放出自己的精靈,力氣夠大的精靈負責清障,知覺靈敏的精靈負責尋找廢墟掩埋下的人們,會治療技能的則自然負責各種搶救,混亂之中那些有魄力的人們開始漸漸高大,他們記錄著身邊人們的精靈種類,並把人們和精靈調度到合適的位置去。
這些各處的小領導者們有的本來就是一方勢力的要員,有的則是在災難中自發覺醒了領導與拯救意識的新人,他們在別人思緒混亂的時候當仁不讓地站了出來,因此惶惶的人們下意識地將自己依靠于了他們。
整個切鋒開始漸漸重新活過來,人們忙碌于廢墟之間,各處的組織開始向旁擴散,組織者們互通有無,相互合並,將更高層次的組織權交給更睿智與有名望的領導者,像是各處積累的水滴最終匯成了一片汪洋。
小武並沒有過分投入進人們相互拯救的那種既悲涼又溫暖的氛圍與情緒中,他只是適時地幫把手,在各個地方行走,企圖找到他的伙伴們。
但他一個人都沒有找到。
他甚至去了愛蘭店鋪的原址。
那里也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有心思巧的人似乎想去那里發掘什麼,但被一些當地人喝退了。
愛蘭也並不在這里。
一時間他竟無法在切鋒里找到一個熟人,這讓他有些覺得自己真的置身在了一座陌生面貌的不同城市里,心中竟然滋生起了孤獨與恍然的滋味。
這還真是
他心中不禁自嘲。
看起來這大半年的旅行總是他身先士卒、做的事情更多,但在心理上似乎反而是他變得更加依賴花子了。
但畢竟也是曾經孤單了將近二十年的人,怎麼也不至于就被這種小情緒斬斷了手腳。
與前途未卜的他不同,天賦驚人的花子遲早是要與他分別的,還是早早適應比較好。更何況他也並非真的就是孤身一人,那些可愛的精靈盡管大多從不主動說話,但也都沉默而忠誠地陪伴著他。
用極短的時間收拾了心情,他開始認真思考花子她們的去向。
女孩們的消失也許是巧合,但更有可能與切鋒這邊的一系列變故有著某種關聯,如果那樣她們可能就遭遇了某種危險,那她們究竟會在哪里呢?
小武苦思冥想,可惜腦袋實在不夠靈光,始終感覺自己漏想了什麼。
他試圖讓露露用預知未來尋找幾人的去向,但露露卻說因為雷吉奇卡斯顯威,附近的未來一片撲朔,她只能順著自己最親近的小武在混亂的海洋中洞穿出小小的孔,看見花子與小武會重新相遇的畫面。
但這樣的預言只是預測,他不可能只是坐在這里花子就會主動來找到他。
預知未來也提供不了更多的線索,關心則亂,他快步走在廢墟間,幾近暴跳如雷。
但就在這時候,他踫上了一個完完全全預料不到的人。
那個在雪山上曾經使用大蔥鴨圍攻他,被他親眼看著心髒被洞穿的賞金獵人,安達。
一個死定的人活生生出現在他的面前,正指揮著身邊的人,儼然是一個正在進行災後救援的組織者。
小武本以為他認錯了人,但對方也看到了他,那眼神分明顯露對方對他並不陌生。
「你沒死?」小武不可思議。
安達笑著模了模自己的心髒,「人如果真的不想死,求生的意志說不定就會和運氣發生一些化合作用。我是已經死過了一次的人,已經不再容易死了。」
他用手輕輕向下按,胸口的衣物竟然就那樣微微地柔軟下陷,仿佛那里的肋骨根本不存在。
「有意思。」小武眼神凝聚,將目光從安達身上移開,看著安達組織出來的救援隊伍,突然靈光一閃。
這樣的賞金獵人,怎麼可能無緣無故地進行人道救援?
「這一切,都是‘走足’做的?!」
他所指的當然不是眼前安達組織起來的隊伍,而是更龐大的一切,這座名為切鋒的廢墟。
「沒有證據,可不會有人相信你喲。」安達搖搖頭,竟沒有直接否認。
「你們究竟想要干什麼?一座變成廢墟的城市對你們來說有什麼好處?」小武也曾設想過這是走足的手筆,但他還是更傾向于是更極端的組織所為,殺死自己的宿主對寄生蟲而言究竟有什麼好處?
好似理念相通,對方似乎明白了他心中的所想。
「寄生蟲殺死宿主,當然是為了新生和繁衍而做出的‘犧牲’。」
「新生?」小武目光掃視,「像這樣?用救援來樹立聲望?」
「這些當然都不是主要的,在之後都可以用錢來解決,而在以前,就算是有錢也無法打入這個地方。」
思緒飛轉,小武第一時間想到遠處那座一天前還輝煌威嚴如今卻破落冷清的切鋒神殿。
那座神殿,一直以來就是這片大地的主人,這樣的觀念在人們的心中根深蒂固。
但如今,這場由雷吉奇卡斯帶來的地震動搖了這一切。
小武之前曾在地震之中斷言「切鋒完了」,指的就並非是單純的家園毀壞。不管走足是用怎樣的方式不留痕跡地喚醒與激怒了雷吉奇卡斯,無法知曉個中詳情而被殃及池魚的民眾必然會將責任歸結到雷吉奇卡斯與神殿身上。
切鋒人的信仰就此被動搖,之後城市就算重建,人們也必然替換了一種與以往不同的精神面貌。
人們將不再輕信神,而是選擇更相信自己。
切鋒神殿的統治迎來終結。
而新的勢力將入主切鋒。
「洗牌。」安達言簡意賅地替小武總結。
是的,洗牌。最頂端的牌客將整個切鋒作為牌局,不留痕跡地清算所有牌面,從無知無覺的神殿手里贏下了這座城市。
「是誰?究竟是誰作出這樣的計劃?你們這樣肆無忌憚,難道聯盟會坐視不管嗎!」
「聯盟?嘿,聯盟這個詞太大了,我們同樣也是這聯盟的一部分。我不會告訴你是誰的,因為你還不夠強,等到你足夠強了,自然也就能看清更上層的人了。或者你只要等就行了,等到切鋒重建,你只要認準那個最大的得益者就行了。」
小武驚覺,「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勝利者的施舍?」
「嘿因為我啊,和你們未必就是敵人。」
反骨。
小武心中冒出了這個詞,看著自己打生打死、上頭卻坐收暴利,心中不平想要作怪的案例並不少見。
「這里面有些復雜的緣由,你還不用知道。不過你們的身份,我並沒有上報,也許,這會給上頭帶來一些驚喜呢。」
小武嗅到了被人暗算的味道,「我的那些同伴,被你怎樣了?」
「我並沒做什麼,只是旁觀罷了,這些說到底是出于她們自己的意願。」安達隱晦地一指,指向了雪山那邊的方向。
小武不再廢話,與安達擦身而過,切鋒里找不到她們,那邊確實就更有可能。哪怕是個陷阱,他也必須探一探。
「小心些,聰明人比你想象得更多更厲害,就算我不說,其實也有人隱約察覺到了你們的來歷。出城的時候,請小心一些。」安達最後說。
小武腳步加快,開始奔跑起來。
但在快要出城的時候,他再次被人叫住,一個讓他不得不停下的人。
喬伊。
小武下意識地想到安達所提醒的,但轉念一想,如果喬伊真的是走足的人,那她演得也太逼真了。
聲音嘶啞,頭發散亂,為了便于行動而穿著的不厚的羽絨服和毛線褲,如今已經布滿了塵土,讓她看起來憔悴到了極點。
「沒事吧?喬伊小姐。」
「沒事,站好最後一班崗。」喬伊搖頭苦笑。
小武一愣,馬上醒悟,喬伊恐怕要為指揮人群到切鋒神殿而引發的意外承擔責任了,她在切鋒的任期,恐怕就要到頭了。
如今看來,一切似乎都在冥冥中被人預先決定,就連喬伊會下的命令、神殿的反應,恐怕都更可能在算計之中。
「這不是你的責任。」小武不禁月兌口。
喬伊無力地搖搖頭,「也許吧,是我時運不濟,本以為在切鋒能發光發熱,沒想到會發生一連串這麼嚴重的事情,一切都是最糟的情況,如果正好在附近的那位聯盟蟲天王今天到達切鋒,說不定也不會這麼嚴重。太糟了,為了安撫雷吉奇卡斯,神殿的祭司和信眾也至少犧牲了一半。」
喬伊感慨著。
小武听著喬伊的話,听見了某個關鍵的詞匯,不禁渾身一震,就好像經歷了一場離奇詭異的噩夢之後終于恍然醒悟。
他終于找到這塊拼圖的最後碎片。
他不禁看向了城市的外頭,切鋒的遙遙對面,那座切鋒的港口看起來也受損不輕,但正如安達所說,一切都可以用錢解決。
他一一回想起自己在切鋒所遇見的人和事,那些人的行動和話語所透露出的線索,終于串連在了一起。
他艱難地回頭,看向喬伊,聲音滯澀,「喬伊小姐,你有想過這種可能嗎?這一切,也許都是同一個人的自導自演,一切的一切,從頭到尾。」
「一個人?哪個人?」喬伊也微微發愣,細細思索,繼而膛目結舌。
一切的一切,從頭到尾。
學園交接現場出手滅口的神秘天王級,因不法組織猖獗而上山的搜查隊,還有之後因防務空虛而發生的一系列騷亂。
因為聯盟蟲天王提供精靈而聲名遠揚的華麗大賽,因大賽而聚集過多參賽者們才讓不法者有機可乘,那個至今只聞其名,不知其所在的蟲系天王。
「一切,都是他一個人的自導自演?」喬伊嘶啞自語,她心中其實也已經有了大概的答案,只是無法確信。
「為了那座港口嗎?為了掌握這座城市?為了未來通往嚴酷島邊疆開拓區的運輸線嗎?」。
喬伊不禁苦笑,連憤怒都少有,更多的是一種意識到自己渺小的乏力,「這可真是大手筆。」
她搖搖頭,「算了,已經是這樣了,以後再說吧,小武我有要緊事要和你說,你的那個同伴呢?那個叫阿雪的同伴。」
小武一愣,猶豫了一下,「地震以後暫時失去了聯系。」
「如果這一切都是一個人做的,那她說不定就更糟糕了。」喬伊稍微失神,但很快振作,「之前就想和你說這件事,沒想到會地震,所幸這份文件我隨身帶著,並沒有被掩埋。」
喬伊將文件交到了小武的手上,「你認識阿雪應該也不久吧,我們也是剛剛才知道她的事情,這份文件是從我們前兩天攻破的那間地下研究所找到的。」
「你應該還記得那些伊布的來歷吧?它們是我和曼尼奇他們一個月前從某個研究室里解救出來的,事實上,那座實驗室里還有許多已經死去的受害者。」
「這兩間實驗室,恐怕是同屬一個不法組織的。」
小武翻動那份文件,映入眼簾的是似曾相識的字眼。
「神之訓練家」計劃。
妄圖突破人類極限、渴求永生的一系列龐大禁忌實驗。
這一份文件,是完全不同于「四龍神」項目的另一個獨立項目。
翻動文件,有一些夾頁被人特意放到了前頭。
這是實驗受試者的記錄。
沒有受試者的名字與來歷記錄。
編號是49。
下面是阿雪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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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起刀落。
滾燙的血液侵蝕白雪,在地上融化成猩紅的溪流。
那些哀嚎似乎讓腦海里回憶起了那些遺落的記憶碎片,但她明白那不過是錯覺,已經失去的再不可能回來。
恐懼的無法者們本以為迎來了救世主,卻沒想到是一個劊子手,他們想要後退,卻被繩索束縛在了大岩蛇身上。
只是幾個瞬間,她便斬落了數人。
「就算他們十惡不赦,也不該由你來殺他們!快住手!」阿曉一邊喊著,一邊向這邊沖來。
「我並不在意他們是善是惡,只要殺光他們就行了。」阿雪毫不遲疑地繼續舉刀。
「你給我住手!」
身後傳來阿曉的怒吼。
阿雪手中的刀停滯,她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阿曉已經跨過了湖面,胸膛起伏著,臉上的怒意讓她仿佛月兌去了原有的稚氣,讓人不得不正視。
但阿雪無動于衷。
「你是誰?」
阿曉的臉因憤怒而輕微地扭曲,她當然記得阿雪曾對她說過自己記憶力不行,但這只讓她更加憤怒。
「這就是你的借口?!你以為自己忘記了就能把事情當作沒有發生過嗎!你現在已經已經犯下不能挽回的錯了!立即給我停下來。」
「不能挽回?沒錯,當然不能挽回,但這不是放過他們的借口,做出的事就必須承擔,他們任何一個人我都不會放過。」阿雪冷笑,空蕩的湖岸回蕩著她的笑聲,不法者們畏懼地蜷縮在一旁,如今的他們,反而只能寄希望于阿曉能夠阻止阿雪。
阿曉听出了話中的隱情嗎,但仍無法認同阿雪的做法,「就算他們再惡劣,也不該由你來審判,你沒有資格奪走他們的生命!你這樣做只會讓事情變得更糟!」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資格?」阿雪面無表情地轉身,再次舉起了刀。
「住手!」看著阿雪罔顧警告的舉動,阿曉終于忍不住心中的憤怒。
天然雀與青綿鳥合力釋放了技能,試圖阻止阿雪。
但阿雪竟然躲都不躲,任由技能落在了她的肩上。
肩上的衣物瞬間被撕裂,衣服與皮肉的碎片在空中拋灑,露出肩上森森的白骨。
「干什麼!你不要命了!」阿曉憤怒中不禁有一絲慌張與悔意。
阿雪微微踉蹌,揚起了頭,卻微微輕笑起來。
「過去的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你明白嗎?你真的明白那種感受嗎?」。
阿雪回過身,微笑著直視阿曉,那笑容讓阿曉的心漸漸冰寒。
肩上的傷口蠕動,漸漸掩蓋白骨,重新掩上蒼白的肌膚,仿佛回到了從前。
「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一個怪物的感受。」
她拿起那張哭哭面具,掩住了那張微笑卻透著絕望的臉。
一顆精靈球落入手中,被置入長刀的輪盤,輪盤轉動,樞機發出入膛的聲響。
阿曉不禁後退。
雪妖女席卷著暴風雪,向她襲來。
她翻滾向後,退到了湖面之上,青綿鳥身上散出棉花狀的羽毛,在她的周身環繞,猶如潔白的披肩,帶著她飛向空中。
阿雪舉起長刀,刀尖自指半空的阿曉。
天然雀站在阿雪的肩上,以守住抵住了暴風雪,阿曉卻覺得腳脖子突然收緊,她低頭向下看,一根若有若無的細線纏繞在上,伸入茫茫的暴風雪中,與另一頭阿雪手中的刀連在了一起。
「電電蟲,電磁波。」
輪盤上的精靈球亮起電光,順著刀與細線直上,讓阿曉與她肩上的精靈不禁一麻。
阿雪雙手握緊刀柄,猛地一拉,身體帶著刀在原地旋轉一圈。
難以想象的巨力。
阿曉像是失控的風箏,被拉著腳在空中旋轉。
阿雪微微呼氣,猛然下劈。
天旋地轉,阿曉像一只墜落的鳥,轟然摔下,湖中心厚重的冰面如玻璃破碎,冰冷的湖水將她的身影吞沒。
雪妖女的急凍光線隨後跟上,將冰面的破口漸漸彌合,重新化作嚴實的棺材。
阿雪看著失去動靜的湖面,沉默轉身,面向不法者,再次舉起了手中的刀。
但她霍然轉身,身後的冰面微微震動,像是某人在發出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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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們清點遺體時,發現少了兩個人,一個男孩,一個女孩,本以為他們的遺體已經被銷毀了,直到後來看見這份文件,我們才意識到他們是當時自己趁亂逃了出來。」
「他們是這個實驗唯二的幸存者。」
「另一個男孩呢?」
「不清楚,也許又被抓了回去,也許現在還被掩蓋在某片雪地里。」
小武無言地翻動著這份資料。
與四龍神項目截然不同,這個項目所走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它所追求的是,近乎急功近利地,想要將精靈的細胞與人融合,從而塑造出新的神。
能夠模擬任何物體的百變怪,能夠適應任何環境的伊布,它們的細胞既是被選定與受試者融合的對象。
這項計劃最終是近乎失敗的,受試者一個個死去,實驗者近乎孤注一擲或是抱著廢物利用的心態,最後索性將所有受試者的細胞注入到了一對幸存的受試者兄妹身上。
沒想到最後奇跡般地成功了,本來日漸衰竭的幸存者身體居然漸漸開始好轉。
但另一方面,他們身體的某些其他部分機能受到了嚴重的損害。
阿雪受損的是腦部的某塊區域。
記憶力嚴重退化。
她只對部分的常識能夠保持長久的記憶,以及記得身為另一個幸存者的哥哥。
其他一切的回憶都已經丟失。
同時另一方面,她再難以產生新的記憶,就像魚類一樣,大多數的事情,只要過去幾分鐘就會徹底遺忘,有些像老年痴呆癥的患者,但不同的是,她似乎始終保持著清醒的自我意識,研究者始終沒有弄明白她究竟是依靠什麼辨別自己的。
「這個孩子,恐怕相當的危險。」喬伊斷言,不僅指她的身體,更是指她的精神狀態。
「也許她偽裝得很好,但她想來根本記不得大部分的事情,沒有記憶也就沒有牽絆和束縛,你無法想象她下一秒會作出怎樣肆無忌憚的舉動。」
「難怪」小武失神喃喃。
「什麼?」
小武想起了一些從前察覺卻從未在意的細節,「那孩子很少主動說話,但當別人談話時,一旦談到某個人名,她總是會抬頭去掃視別人的臉,我本以為這只是禮貌,但如今看來」
「她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時常忘記,甚至無法確定別人是否是在稱呼她。」
「那孩子現在在哪?小武能請你把她找回來嗎?我們會給她最好的治療的。」喬伊說。
「也許在雪山那邊。」
「雪山?曼尼奇。」喬伊臉色一變,愈發無力,「如果照你說一切都是蟲天王的導演,那曼尼奇恐怕已經遭遇不測。我、君莎、曼尼奇本就是在切鋒最好的共事伙伴,我們這些蠢才還能依靠家族庇護被放過性命,曼尼奇無依無靠,想必」
「那孩子,恐怕」
小武再也呆不下去,向著雪山的方向奔跑起來。
跑了幾步,他才記得手中仍拿著那份文件,情急之下,他沒有停下,遠遠地將那份文件拋回給了喬伊。
這樣的舉動無疑很失禮,但他已經顧不上了。
一時的失儀就有可能對人際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那麼阿雪呢?
只能遺忘,無法為任何事物留下記號。
走在大街上,她甚至可能不記得上一步走過的路,無法記住每一個路過的人,甚至是那些一直與她同行的人。
每一秒看見的都是陌生的世界,每一秒見到的都是陌生人。
找不到記憶,找不到線索,那些嫻熟地與她交流的人就像電影里的畫面,無法與她產生任何的聯系。
她眼中的世界,究竟是什麼樣的?
也許就像流沙一樣,那些人事就像無法留住的沙粒從她身邊一一流過,將她吞沒,讓她在只能遺忘無法挽留的黑暗中慢慢窒息。
人類為什麼要如此渴求神的力量,為什麼要作出這樣瘋狂的實驗。
他們太過狂妄,狂妄得忘記了自己究竟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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睿智湖的冰面就像炸開的熱鍋,破開巨大的裂口,無數大塊的碎冰飛舞而起。
火焰沖天而起,形成推助的龍卷漩渦。
阿曉的身影自水中升起,青綿鳥與天然雀站在她的雙肩,與她一起飛上半空。
兩只鳥精靈合力使用的熱風,讓冰湖煮成了一鍋沸水。
「這就是她們教給你的招式嗎?」。
阿雪喃喃著,腳下不禁被拖動著滑了兩步,用力踩住,將手中的刀猛地倒插在地上。
無數無形的線顯露痕跡,從刀柄的輪盤延伸向半空中飛舞的碎冰板塊們。
電網。
在阿曉破開冰面之前,她就已經讓電電蟲在湖面上快速撒下了蛛網。
空中碎冰板翻滾,蛛線漸漸繃直。
她拔起長刀,手臂向後扭曲到了極限,四散的蛛線猛地收攏。
就像收緊的漁網,半空四散的冰塊向著中心用力一合,將碎冰間浮空的阿曉擠在中間,牢牢圍困。
雪妖女的急凍光線緊隨其後,將碎冰加固成了凝固的冰棺。
阿雪再次用力一拉,冰棺向她飛去,她也離地而去,飛向那塊冰塊。
雙腳踩在飛來的冰棺之上,她們短暫地停滯在半空之中。
她與冰棺中凝固的阿曉對視,看著對方透出不甘與慌亂的眼神。
面具遮住了她那張連自己都記不住的臉,臉上有一瞬間的恍惚。
曾經的她,是否也是這樣的單純,是否也有過這樣的不甘乏力。
已經不記得了。
「殺光他們!」
這股銘刻在每一個細胞里的狂熱聲音讓她永不崩潰,是她得以依存至今的唯一執念。
她提起長刀,對準冰下的人,倒抵在光滑的冰面下,深深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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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章節名--浮花,即指「雪」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