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變奏——
雨夜里，軌道車 向前。
「我先休息一會。」露露對小武說。
「嗯，你先睡一會，需要的時候我再喊你。」小武點點頭，將露露收回精靈球。
追蹤敵人並不輕松，尤其是負責感知印記的露露，抓緊時間休息一下為好。
小武弄明白了操作台上的按鍵後，又翻了翻一旁台子上攤著的文件。
竟然有一份關于濕原開發的規劃書。
雖然不是什麼機密文件，但正常情況下並不是他能看到的東西。
小武仔細地看了看。
濕地保護區，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其實是在保持原生態的基礎上，為了讓訓練家安全捕抓精靈而建立的保護區。
過去光顧濕原的除了普通訓練家，更多的是為了盡可能捕獲更多精靈的W@賞金獵人，因為野生精靈的反彈，肆無忌憚的戰斗對濕原的生態破壞極大，因此吉憲想要在濕原建立的保護區，其實是在原有的大濕原上劃出一小部分，圍成一個可以供訓練家收服精靈的安全區域。
這點從規劃圖上劃下的線條就可以猜到了。
但有一點，這個保護區具體範圍該有多大，其實並沒有最終的確定，至少從這張圖上看到的是這樣的。圖上畫的很多層的線條，規劃者的筆法很謹慎，他似乎也不知道這個保護區最終能建成什麼樣。
地圖上還標劃出了一些精靈族群的棲息範圍，這讓小武想起過去在百岱森林看到的各種精靈各據一方的狀況，保護區軌道的建設是非常考究地盡可能從從各種精靈族群的地盤邊緣穿過的，盡可能地避免對精靈棲息環境的破壞，但如果濕地的自然競爭也像百岱那樣激烈殘酷，那精靈的領地必然會變化，這條軌道的線路規劃也就只是一時之策了，橫穿保護區的軌道會定死兩邊精靈領地的範圍，對自然生態的隔閡不可避免。
盡管上面也有在軌道下開建橋洞、方便精靈自然遷徙之類的設想，不過出于一些考慮，最終還是作廢了。
按照地圖上的標記，現在小武所在的兩邊，應該是烏波和咕咕的棲息地，但現在軌道車外夜雨蒙蒙，看不見什麼精靈的影子。
也不知這邊的精靈相比百岱森林的精靈是否成長出了高等的智慧和種族意識。在百岱，森林精靈中的強者甚至能夠自發地掙月兌族群之見，充當整個森林的守護者，與苑族約法三章，將森林的外圍作為相對于人類的安全區域，在森林內圍無法生存而漸漸被迫擠出或是主動遷出內圍的精靈們來到外圍，與人類相互選擇，走上獲取力量的另一條路。
黑衫曾經說過類似「被關在籠子里，濕地也會不滿」的話，小武對此倒不是百分百的認同，保護區建立的本意，應該是防止訓練家和賞金獵人對環境的過渡破壞，供訓練家與精靈有一個相互選擇的公平環境。
這一點的公平性，尤其是可以從保護區限定使用的精靈球上看出。吉憲穿針引線達成保護區建設計劃，大量地引進了精靈球制造廠商庫存內的劣質精靈球，這些精靈球功能上存在各種的缺陷，捕抓率通常極低，只確保最基本的存儲功能。
也就是說，非得精靈自己同意，訓練家才能把精靈收進精靈球。
這是合則兩利的事情，如果吉憲與濕地內那些年長和強大的精靈有過溝通的話，精靈們應該明白才對，怎麼也不會軌道都建設到了一半，才暗中搞出各種亂子。
所以露露之前說洋樓中與他對戰的那些精靈是濕原的野生精靈，小武對此仍是有些困惑。
野生精靈會有那麼默契的配合嗎？是他仍小瞧了精靈的智慧嗎？
他不禁想起之前在切鋒所見的那只暗中用計謀毀掉切鋒神殿的九尾，她不僅不是某個人類訓練出來的精靈，甚至還反過來，推動人事的發展利用壞境與際遇培養出了一位出色的巫女。
濕地里會有聰明到那種程度的精靈嗎？
這種問題光靠想沒有用，還是得親身去試驗一下。拋下這個問題，小武翻動地圖，又從背包里拿出一本筆記本，翻開某頁，與地圖相互對照。
這是他用來記錄各種東西的筆記本，當初他從切鋒的廢墟里撿了兩本筆記本，一本就索性一直用到了現在，上面記錄了許多雜七雜八的事情，比如旅行遇見到的當地風俗與精靈，各種高強的訓練家呀，各種印象深刻的人和事，他都隨意在筆記本上寥寥寫幾筆。
現在他翻到的之前對各種精靈特性試驗的記錄。
自從發現幽子能夠改變精靈的特性後，他在旅行路上一直有意識地接觸各種精靈，讓幽子使用鬼火，探明對方的「夢特性」。
這份記錄還只記明了十幾種精靈的夢特性。
不是每只精靈都願意反轉夢特，也不是每種精靈的夢特性就一定比正常特性好，但總不會太差，他總還是找到了幾種夢特性比普特厲害得多的精靈。
另外苑族那邊也有送來一些草系精靈，讓他變成夢特後送了回去，那些精靈在苑族手上能成長到什麼程度，這讓他有些期待。順便一提，之前那只小旭送給他的鐵拳特性烈焰猴被他交給了拳歌。
拳歌作為拳道達人，對這種特性的精靈應該相性很高，再加上烈焰猴並非與小武羈絆特別深、非他不可的精靈，所以小武將這只精靈交給拳歌來訓練，哪天需要的時候再交換回來就是了。
現在小武正在地圖上對照想要找的，就是濕地那些他過去沒試驗過的精靈種類，因為濕地精靈本就與其他地方不同，所以他之前沒抓過的精靈還挺多，劃掉那些他之前試過的精靈，然後默記住剩下的精靈的棲息地所在，他打算在這一路上閑余時抓一抓這些精靈。
他一邊默記一邊不時地看著車窗外的環境，雖然是在固定軌道上行駛，但他從沒有駕駛過這種大型載具，總有些心驚膽戰的，于是想背的東西怎麼都記不住，索性他就喊了一聲幽子。
因為露露已經補覺去了，他直接用嘴喊。
幽子慢悠悠地飄出來，看著他。
「幽子，幫我記記這些精靈吧。」
幽子飄到地圖前，看了一陣。
「小武。」
「嗯？」小武看了一眼背對他的幽子。
「你很著急嗎？」。
「不急呀，你慢慢記，記不住的再交給我來。」
「不我是問，你很著急變強嗎？」。
小武愣了愣，低聲問︰「你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奇魯莉安說的，她覺得你很著急。」
「露露呀」小武低聲念叨了一句，然後仰起頭仔細想了想，最近，自己似乎確實越來越急躁了。
其實他在行動上已經相當好地掩飾了自己的情緒，但看來還是瞞不住露露那樣的情緒精靈。
他輕笑出聲，「幽子，這個其實不用你來管。」
「什麼？」
「這個還用不著你來費心，沒嚴重到」小武話未說完，突然中斷。
幽子突然回頭給他扔了個催眠術。
平常就經常在幽子的催眠下入夢，他對催眠術其實也有了些抗性，只是感覺頭昏眼花。
「等等！幽子！怎麼突然」他連忙揮手阻止幽子，疲勞駕駛可是大忌，「我在開車呢！」
他連忙向前方的軌道看去，以防差錯，但沒想到，他竟真的在前方的軌道上看見了一個模糊的白影。
那白影不像實體，在車燈照耀下模模糊糊，頭昏腦漲的，他剛轉念一想，也許是自己眼花了，沒想到軌道車車頭前就傳來砰的一聲。
他吃了一驚，連忙按下緊急剎車。
車身緊急制動，猛地一滯，小武攀著車身，趕緊下車查看，露露不在，他對環境的觀察力都下降了一個檔次。
剛才那白影好像被撞到前面軌道上了，小武雨衣都沒顧上穿，跳上軌道，趕緊上前。
幽子也有些奇怪，平時的她早會透過車前鏡，自己先飄上前了，現在卻也學著小武從正門下車，慢悠悠才飄過來。
小武蹲在軌道上，仔細看了看。
「這是一只變隱龍（NO.352）？」
小武看著這只轉著蚊香眼躺倒的精靈，嘖嘖稱奇，這可是很少見的精靈，是真的很「少見」，因為它本身具有變色的能力，平常人根本發現不了它，也只有在濕地這種變隱龍的主要棲息地，捕捉到它的幾率才會大一些。
它剛剛好像是正在跑過軌道，被高速行進的軌道車的車燈亮光突然照到，才顯露了行跡。
「幽子，看來你可要再少記一只精靈了。」小武模索著，掏出一個空精靈球。
「喔」
「下次過馬路，記得左右看。」小武將昏迷的變隱龍收進精靈球中。
幽子卻沒在管他，飄下軌道。
「怎麼了？幽子？」小武問了一句，幽子卻沒回應他，小武有些奇怪，側耳一听，似乎從風雨中听見隱約的吼叫聲。
小武頓了頓，拿上雨衣，跟上幽子。
雨聲里窸窸窣窣，不時竟有幾只精靈從他身邊跑過。
那邊的吼聲越來越清晰了，是某種精靈的大吼。
越過一段灌木時，小武突然看見了灌木之中隱約有一朵黑傘的影子。
他用燈光一照，那把傘頓時震了震，有個人從傘下探頭，回頭看他，用力搖手，「快把燈關了。」
小武也吃了一驚，連忙把手電筒關了，剛才燈光一照，他也看清了對方是誰。
對方，竟然就是他想要尋找的鋼琴家。
本來已經做好了經歷重重困難的準備，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踫面。
「快躲過來！」
小武反應很快，連忙一邊張望一邊躡足蹲到她一旁。
對面遙遙的湖泊那邊，有一條暴鯉龍正在湖面上盤旋，大聲吼叫，不時噴吐火花。
「老師，你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靈感啊，你沒看見嗎？暴鯉龍的音樂！」
暴鯉龍的哪門子音樂，小武納悶地看著遠處亂吼亂叫的暴鯉龍，它似乎在尋找什麼卻無果，不停地在湖面繞來繞去。
「它在干什麼？」
「暴鯉龍的領土意識很強，我讓我的變隱龍在它旁邊晃蕩，它能感覺到變隱龍的氣息，卻又找不到變隱龍在哪里，所以只能唱歌了！」
你確定它真的是在唱歌嗎。
小武眯著眼仔細看去，沒能找到那只變隱龍的所在，估計正隱身在湖岸或者湖水中。
這時鋼琴家用頜和肩夾住自己的大黑傘，將一疊紙擺在自己的膝蓋上，一只手握著口琴放在嘴邊吹動，另一只手則握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口琴的聲音混雜在雨聲中渺渺傳出，暴鯉龍吼地一聲，越發暴躁，回頭亂轉。
這是在用口琴來指揮變隱龍移動嗎？
被變隱龍氣息牽動的暴鯉龍不斷左右飛舞，不同音調的吼聲好像真的連成了一串，不時的，它還噴出碩大的火球，在湖畔邊炸出巨響。
「完美的管弦樂。」鋼琴家陶醉地點頭，一邊吹奏口琴，一邊在稿紙上譜寫音符。
小武就在一旁看著這個年輕的鋼琴家不穩重地蹲在灌木叢里，躲在自己的黑傘下，做工精美的黑裙被高跟鞋踩進地上的淤泥里也不管不顧，只是開心地搖頭晃腦，只覺得自己之前與她交流對形成的成熟優雅印象全都壞掉了。
他不禁嘆了口氣，「所以，老師你，該不會昨天就一直在干這事吧？」
「沒有呀，我昨天追著暴鯉龍過來，可今晚才想到用變隱龍來指揮它唱歌。」鋼琴家松開口琴，抽空回答一句，然後又咬上口琴一陣嗚嗚。
所以這就是你把今天該上的音樂課都忘掉的原因嗎，你知不知道你家已經被不知名的暴徒給拆了呀。
小武無奈地撓了撓臉，看著鋼琴家忙碌的樣子，也不著急了，索性用雨衣墊著，也坐倒在泥濘的地上，靠著灌木，看著這個痴迷的家伙指揮演奏。
但不知為什麼，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左右一看，才有些恍然。
不對勁的是幽子，幽子此刻正面無表情地飄在一旁，看著湖面那邊抓瞎的暴鯉龍。
不對勁，平日的幽子如果看到這種胡鬧的場面，可不該是這種表現。
但小武沒急著詢問，而是若有所思地反省了一下自己，想了想剛才，有些恍然。
他忍不住又偷偷笑了笑，忍著笑意，嚴肅地叫了聲。
「幽子！」
幽子過了一陣，才撇了他一眼，給了他一個不情不願的詢問眼神。
小武輕咳一聲，背對著鋼琴家，然後偷偷說。
「去玩吧，幽子。」
小夢妖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我的事用不著你管，這是我剛才在車上說過的話吧，但還有後半句沒有說完呢。」小武微微一笑，臉色一整，「露露那家伙自己也很要強，又總是有些操心過度，想著別人能和她一起努力，但每個人努力的方式其實是不一樣的。她自己其實從小經常接觸的人也就只有我一個而已，說起話也冒冒失失的，所以，她說的話，你只要听一半就可以了。」
「讓你們察覺和操心就已經是我的無能。」
「煩人的事情交給我處理就行了，快去玩吧，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妹妹。」
幽子愣愣地看了他一下，然後倏地飄走了。
鋼琴家背對著小武，在傘下偷偷地一笑，雖然小武的聲音很輕，但听力極強的她還是從各異的聲響中分辨出了他的語句。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現在是幽子發笑的時間。
幽子倏忽飄到了湖面上，迎面就砸了暴鯉龍一臉的鬼火。
暴鯉龍大怒，釋放出大字爆卻打不中幽子，幽子靈動地飄在暴鯉龍的左右，讓暴鯉龍追著她扭來扭去，甚至它的身子差點打結。
說起來，傳說暴鯉龍雖然是水飛兩系，但卻能學火系的大技能，它們一生氣，就算處在狂風暴雨中，也要瘋狂地使用火系技能燃燒一切，不知這和考古發現的鯉魚王曾在遠古時整個族群實力突然衰弱有沒有關系。
幽子也是一樣，雖然是幽靈系，卻總是鐘情于玩火。
兩只精靈便在湖面上空頂著夜雨扔著火花。
看著湖面上的景象，演奏已經被徹底打斷的鋼琴家有些呆滯，看向小武。
「老師，你可能不知道，這孩子其實也蠻有演奏天賦的。」小武說。
暴鯉龍終于不堪調戲，在不停亂晃的幽子灑下的笑聲簇擁中，它漲紅了臉，抬頭對天發出最聲嘶力竭的咆哮。
大濕原的四面八方，星星點點的湖泊與池塘里，一只只暴鯉龍從水中探出頭，極富領地意識的它們仿佛受到了同類的挑釁，紛紛向著黑沉沉的夜空咆哮。
像是水面向外蕩開，咆哮聲從四面八方峰涌而起，翻滾的聲浪激蕩蓋過一切，讓夜空的雨都紛亂了。
「听！老師，這個是不是應該叫做什麼交、交響樂？對吧？叫熊孩子交響曲怎麼樣？我覺得挺有氣勢的，老師，快譜下來吧。」
文盲小武坐在泥地上，背靠毛刺刺的灌木，享受著熊孩子演奏的咆哮交響，還有閑情指了指鋼琴家手里的五線譜，邀請已經快被噪音震暈的鋼琴家一起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