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不出所料,沒多久,崔老太君院里的榴花就來了,她還帶了兩個粗使婆子,一進門,就大聲嚷嚷起來,「給我好好看著,這院里凡是咱們府上的,一律不準人偷走!」
她用了一個「偷」字,活像住在這院子里的人都是賊一樣。
錦心在門口,听見這話,也只是翹唇一笑。
外祖母和二舅母這麼迫不及待了?
派了榴花這樣的人來,是來落井下石的嗎?
榴花一進院子就大喊大叫地吩咐兩個粗使的婆子到處看著,明明羅錦心就立在門口,她卻裝看不見一樣。
及至到了堂屋門口,才好像發現羅錦心站那兒一樣,榴花裝模作樣地捂了捂嘴,「姑娘在這兒啊?」
「嗯,看著丫頭收拾東西呢。」錦心波瀾不興地說著,壓根兒就沒有生氣。
和這樣的人W@,生氣不值得,還氣得自己身子難受!
「收拾東西?」榴花大吃一驚,還想著來給羅錦心一個下馬威的,沒想到她已經動手了。
看著榴花這副絲毫不做作的吃驚樣子,羅錦心笑了,沖屋內正忙碌著的紫芝和雪翎努了努嘴,「都在那兒了,你要不要過去看著?」
方才還防賊一樣大喊大叫,如今紫芝和雪翎正往包袱里塞衣裳,榴花還不得眼紅了?
她也就好心給她提個醒罷了。
榴花果然是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主兒,听見錦心的話。樂顛顛地就從錦心身側擠了進去,「姑娘這麼說,奴婢就不得不進去看上一眼了。這可是老太太吩咐下來的。萬一有哪個不長眼的拿走了國公府的東西,豈不是不好看?」
這是明顯把錦心主僕當成賊了。
紫芝和雪翎聞听臉色都跟著變了變,但因為姑娘事先囑咐過,兩個人只得忍氣吞聲地任由榴花把她們包好的包袱又打開來,一一翻撿著。
無非就是幾件換洗的半新不舊的衣裳而已。
錦心壓根兒就沒動安國公府的東西。
只是榴花還是雞蛋里挑骨頭,從包袱里掏出幾兩散碎的銀子,在紫芝面前晃了晃。「姐姐看這是什麼?」
紫芝氣得就要來奪,嘴里低吼起來,「那是姑娘的月例銀子。難不成也不讓我們帶走?」
「誰知道是不是你們順了國公府的?」榴花自是不肯還,如今她逮著這個機會,自然是想怎麼來就怎麼來。
她巴不得把羅錦心主僕都羞辱得體無完膚才好。
上次她來這兒,不過就是沒十分恭敬罷了。就被羅錦心那賤人給了個沒臉。她還真把自己當成安國公府的主子了?
想她榴花可是老太太身邊的一等大丫頭,這府里,哪個不高看她一眼,竟然還讓這麼個半路子來的貨色給羞辱了。
這口氣,她早就憋得快要憋不住了。
「紫芝,把銀子留下,我們走!」錦心不耐煩看榴花一副小人得勢的嘴臉,她吩咐紫芝和雪翎兩個提起兩個只有幾件半舊衣裳的包袱。不帶一點兒猶豫地朝外走去。
榴花手里死死地攥著那幾粒碎銀子,望著主僕三個漸去漸遠的背影。恨恨地啐了一口,「德行,有什麼了不起?到時候我就等著看你爬回來跪著求老太太吧。」
她以為錦心出去了,手頭沒有銀子,定是過不好的。
一個孤女而已,到外頭沒吃沒喝的,撐不了幾天。
過幾日熬不過去了,就會回來求著崔老太君的,到時候,崔老太君讓她嫁誰她就得嫁給誰了。
榴花,包括崔老太君還有盧氏,卻不知道,其實錦心早就想離開這個窩里斗的家了。
這里,不再有親情,不再有溫暖。
就連最起碼的尊重,也沒了。
再待下去,她還會像前世那樣,被盧氏壞了名聲,害得給死人陪葬不說,還會被崔老太君徹底厭煩。
與其那樣,她不如走出去闖蕩一番。
今生,她不求能過得大富大貴,只求看著仇人一敗涂地就罷了。
二門上,一輛簡樸的小車候在那兒。
早有兩個婆子虎視眈眈地等著了,一見了錦心主僕三個出現,兩個婆子眼里滿是不屑。
錦心也不想跟這些人置氣,只看著紫芝和雪翎道,「你們現在這兒等著我,我去給老太太磕個頭去。」
這一走,她勢必不會再回來了。
不管崔老太君待她如何,她畢竟是自己的外祖母,和她血濃于水。
再見面,還不知道是何時,她還是想和外祖母道個別的。
可那兩個婆子听了這話,嘴巴都不屑地撇了撇,「依我勸,姑娘還是省省吧。昨兒夜里老太君氣怒攻心,這會子正躺著請大夫來診脈呢。姑娘去了,豈不讓老太君雪上加霜?」
看來外祖母還是被氣著了。
錦心也不想氣她的,可是外祖母想讓她做的事兒,沒有一樣是讓她不覺得羞辱的,她也是無奈之舉。
嘆一口氣,她搖搖地望著崔老太君住的地方,暗道一句︰「外祖母,我走了,您老保重吧。」
就扭頭帶著紫芝和雪翎上了車。
安國公府好歹還是顧些顏面的,最起碼沒有把她直接趕出去,還派了一輛小馬車來。
錦心最後還是感激著安國公府的。
可這感激並沒有持續多久。
這兩小馬車出了安國公府的大門,就趕往一條偏僻的小路上去了。
錦心出過幾次門,知道鬧市不是往這個地方去的。
她忙問隨車的婆子,「這是上哪兒?」
兩個婆子見她發問,也沒有瞞著她。「姑娘,老太太嫌你拋頭露面的丟人現眼,讓我們把你送到城外的翠山庵里去。姑娘就在那兒好好地伴著青燈古佛吧。」
原來崔老太君是這般打算的?
羅錦心笑了。最後殘存的那點子眷念消失得無影無蹤。
外祖母是想把她丟到尼姑庵里了卻殘生嗎?
翠山庵的姑子是什麼放浪的樣子,錦心可是記得一清二楚。
那不了道姑就是個穿了僧衣的妓子,明面兒上掌管著翠山庵,實則背地里干些青樓老鴇兒的活兒。
要不然,上次她在翠山庵,也不會被盧氏買通了順天府尹的小舅子差點兒敗壞了名聲。
這就是個虎狼窩。
外祖母竟然要把她丟到那樣的地方。是讓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嗎?
冷笑了兩聲,她忽然一把挑起了車簾。高聲喝道,「停車,我要下來。」
兩個婆子嚇了一跳。知道這姑娘不是個老實的,沒想到這還沒到地兒,她就要半途下車,這讓她們回去怎麼交代?
「不行。老太太吩咐的。把人送到才成!」她們語氣十分強硬地說道,絲毫不拿錦心當個千金大小姐了。
「哼,你們說不行就是不行啊?告訴你,我不是安家的人,你們要是把我送過去,信不信我就到官府里告你們?」
錦心才不會怕這兩個色厲內荏的婆子。
死過一次的人了,她還會怕誰?
「姑娘就是想告,也等到了翠山庵再告!」兩個婆子仗著是老太太分派下的差使。自然不怕。
可錦心有的是招數,「不放我下來是不是?不放的話。信不信我現在就跳下去,讓你們人財兩空!」
這跟車的就只有兩個婆子,雖說有個車夫,那年紀也大了。要是對付這三個小姑娘,還真保不準會出什麼事兒。
臨行前,老太太也是發話了,把這姑娘送到翠山庵,磨一磨她的性子,等到時候接回來,還有大用呢。
真要把人給逼急了,出了人命,她們可擔待不起。
兩個婆子不禁面面相覷了下,小聲嘀咕了幾句,軟了下來,「姑娘,有話好說,這就讓車停下來,你可千萬不要做傻事!」
車穩穩當當地停在了一處拐角處,錦心辨認了下方向,方才讓紫芝和雪翎先下了車,她則慢悠悠地最後一個下來。
站在兩個婆子面前,她輕蔑地看一眼安國公府的方向,冷聲道,「你們回去告訴外祖母一聲,她老人家這兩年的養育之恩我已經報答了。我們羅家名下的其他產業我一概不要,請她老人家好好經營著,只是以後不要再打我的主意了。」
兩個婆子目瞪口呆地看著錦心主僕三個背起了包裹,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頭頂上的艷陽高照,可錦心卻覺得身上冷得緊。
紫芝看一眼面色有些蒼白的錦心,不由擔憂地問道,「姑娘,我們先去哪兒?」
錦心不慌不忙地吐出幾個字,「羅記糧鋪。」
那里,且先安頓幾日。
到時候,等再賺些銀子,她就去買一處合適的院子,從此,開始行醫坐診闖蕩天涯了。
三個姑娘俱都身嬌體弱的,羅記糧鋪雖然在京城,但是要穿過大半個城,這一路走來,幾個人都累得上氣不接下氣,看看在日影西斜時,才到了羅記糧鋪。
途中,錦心從袖內掏出點兒碎銀子買了點吃的喝的帶著,是以,三個人才不至于餓昏在街頭。
當然,這些銀子都是她之前從羅記綢緞鋪得來的,並沒有花安國公府的一分一毫。
老宋叔看到三個姑娘面色焦黃地進了羅記糧鋪,十分吃驚。
不過,他是個實誠人,忙把錦心三個迎進來,又讓一個年輕人出去打來熱水,給三個人梳洗了。
待錦心喝了水吃過東西之後,他才隔著簾子畢恭畢敬地稟道,「姑娘且安心在這里住著,您交代的事兒我一定會盡心去辦。方才打水的那小子就是我那不成器的大兒子,以後姑娘有什麼差遣,就讓他給姑娘辦去。」
「好,有勞老宋叔了。」錦心客氣了一番,就吩咐下去。「我累了,先睡上一覺,等明兒再找你。」
老宋叔著人收拾了糧鋪後院兩間空置的屋子出來。因為錦心她們來得匆忙,事先也沒預備床鋪,只得先將就了一宿。
翌日醒來,渾身尚且發酸。
不過她來不及歇一歇,就提筆在紙上寫開了。
她剛離開安國公府,也沒個固定的地方行醫坐診,想賺銀子也不是那麼容易。她想先做幾樣護膚香膏來試試。
記得以前看醫書的時候。就看到不少的護膚秘方。
前世里,她也在安國公府嘗試著用花瓣等東西做過來著,就前些日子。她做的那款胭脂,也是很好用的。
她覺得,要是把這些東西拿出去賣,那些達官貴人家的小姐夫人們。說不定喜歡。
到時候。銷路好了,銀子不就來了?
何況,眼下正是盛夏時分,花瓣這些東西,也花不了幾個銀子。到時候,她帶著紫芝和雪翎兩個,在附近的山上賺賺,說不定還一兩銀子不用花呢。
寫好了之後。她就把老宋叔的大兒子喚過來。
昨兒老宋叔就告訴她,他這大兒子叫宋凡。
于是錦心隔著簾子就吩咐道。「阿凡,你到街上跑一趟,把我寫的這些東西都給置辦齊全了,這是銀子,若是使不了,到時候你就留著買點心吃吧。」
那宋凡是個老實孩子,雖然已經十七八了,但頭一次听見這麼一個鶯聲燕語的小姑娘說話,免不得有些靦腆,忙搖搖手道,「給姑娘跑腿是應該的,但銀子萬萬不敢收!」
錦心也沒說什麼,就讓紫芝拿了一個荷包交給他了。
他接了那單子和荷包,行過禮就出去了。
到了前面,見著了他父親,這孩子還納悶,「姑娘買些被褥倒是應當的,怎麼還要買這麼多的花兒?」
老宋叔對著他就是一個暴栗,「照姑娘吩咐做就是了,哪那麼多的廢話?姑娘家,可不就喜歡個花兒粉兒的?定是拿來做香囊的。」
宋凡一想也是啊。
只是三個姑娘家,用得了這麼多的花兒?
且不說他納悶著去街上采購了,單說安國公府吧,此時上下都已經炸開鍋了。
原來再過兩日就是端陽。
盧氏一早就起來到崔老太君屋里,和婆婆商量著這個節要怎麼過。
趕走了錦心,她今兒特別地神清氣爽。
其實,把錦心送到翠山庵,是她的主意。
老太太不知道那兒是個什麼地方,她卻知道得清清楚楚。到時候只要給不了些銀子,毀了那小賤人的清白,就算老太太有心把她接回來,也沒什麼用了。
這個府上,只有她的女兒配嫁給那些高門府第的人家。
羅錦心那小賤人,還是歇歇吧。
只是後來婆子回說,那小賤人半路上下車跑了,倒是讓她不大痛快。
不過後來安清安慰她,跑就跑了,她那樣無依無靠的孤女,身上又沒什麼銀錢,在外頭能混幾日?
說不定,到頭來還得回來求著她們母女給口飯吃。
到時候,可不就由著她們母女搓扁捏圓了?
盧氏一听這話,頓時就眉開眼笑起來,夸了女兒幾句,就帶著安清上了崔老太君的院子。
崔老太君听兒媳說了一些過節要采買的東西,眉頭就緊緊地蹙起來,嘆口氣道,「如今家里的收益也是經了你的手的,幾個爺們也沒個正經差事,都是只出不進的,還買那麼多的東西做什麼?依我看,初五那日,大家伙兒聚在一處吃一頓也就罷了。」
盧氏听崔老太君如此節省,很是不快,怎麼說,這大過節的,也得給自己和女兒添幾件衣裳才是啊?
女兒漸漸地大了,已經過了及笄,到時候連件體面的衣裳都沒有,可怎麼出去見人?
只是這銀錢都在婆婆手里攥著,她雖然執掌中饋,但花一分錢,也得從老太太手里過賬。
她想了想,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老太太想來是擔心家里的支用不足?這個老太太盡管放心,姑女乃女乃的鋪子還有幾家,逢年過節的也必定得送些銀兩來的,咱們府里,還不至于窮得連身新衣裳都給姑娘做不起的。」
她看了眼安清,安清立馬會意,上前拉著崔老太君的胳膊搖晃著,「老祖宗,您就開開恩吧,孫女兒我過兩日要到誠親王府赴郡主的賞荷宴,到時候穿戴的寒酸了,您老臉上也不好看是不是?」
崔老太君拗不過孫女兒,只得長嘆了一聲,「你小孩子家家的哪里知道過日子的艱辛?你哥哥如今也沒個功名在身,眼看著要娶親,雖說娶的是你姨媽家的表姐,但該有的也不能缺了人家是不是?我還想著把那鋪子里的銀子省下來給你哥哥娶親用的呢。」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盧氏也不好再說什麼。
況且老太太也是為她兒子打算。
但安清心里不痛快,噘著嘴不依不饒。
崔老太君無法,只得挪出來二百兩銀子,給幾個姑娘做衣裳打首飾。
當然,大半銀子還是讓安清給花了。
待娘兒幾個商量好了,盧氏正要帶著安清下去,忽听門外婆子來報,「太子使人送東西來了。」
崔老太君一驚之下,差點兒滑下了羅漢榻。
她頓時激動得老眼幾乎淌出淚來。
還以為上次羅錦心那死丫頭把太子給得罪了,沒想到人家還沒忘了她這茬,特特地趕在端陽節前送了禮物來!
「快,快請進來。」崔老太君忙不迭地催著婆子去了,又滿面放光地看著盧氏,「你也別閑著,趕緊讓人預備茶點來,準備打賞的封紅。」
盧氏趕緊應聲去交代丫頭了。
安清卻不想走,坐在那兒不動彈。
崔老太君看她一眼,也沒打算讓她下去。
這孫女兒比起錦丫頭來相貌雖說差了些,但到底是安家的女兒,不像那死丫頭吃里扒外,處處不省心。讓她在這兒,待會兒那太子府的人見了,說不定回去美言幾句,就讓太子惦記上了呢。
太子府來的是兩個年約四十多歲的婆子,俱都穿戴華麗,言行舉止得體有加。
一進門,就呈上一張禮單,道,「這是太子特意送給羅姑娘的及笄禮……」
什麼?是送給羅錦心那死丫頭的?
崔老太君兩手死死地攥著那張寫得滿滿的單子,十分不敢置信!(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