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啷」一聲,藥碗被老皇帝下死力打爛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爆裂聲。
「孽障,孽障!你就不怕青史留名嗎?你以為你毒死了朕就能坐上皇位?」老皇帝氣喘如牛,瞪著眼楮死死地看著這個殺父弒君的兒子。
「本宮能不能做得了皇上,就不勞父皇操心了。父皇當初得到這個皇位也不是那麼光明正大,不也照樣做得好好的。怪就怪,父皇病得這麼重,還撐著身子理政,兒臣這是心疼父皇啊!」
蕭裕笑嘻嘻地說完,也不著急,把兩手對著啪啪輕拍了幾下,從門外就進來一個大太監服色的人。他弓著身子低著頭,手里捧著一個填漆明黃的茶托,上面擱著一個甜白瓷的大蓋碗。
待那人走近,蕭裕就手端過那蓋碗,揭開蓋子吹了吹,好言相勸,「父皇,喝下去吧。若是兒臣讓人來喂父皇,就不大好了吧?」
~老皇帝一言不發,只是瞪著眼楮死死地看著面前那個弓著身子低著頭的大太監。
就算是化成灰他也認得,這不是他身邊朝夕相伴的那個高明遠嗎?
果然,家賊不可防啊。
他喘出一口粗氣,痴痴地看著高明遠,就跟不認識他一樣,半晌方才擠出一句話,「高明遠,你是什麼時候背叛了朕的?」
高公公听見皇上發問,直起了腰身,靜靜地看著老皇上。那眼神中的鄙夷和不屑,就像是他看見的是一個死人一樣。
老皇帝被他那眼神給驚嚇住了,問完了那句話,就跟被人割了舌頭一樣,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
高公公似乎一點兒羞愧的感覺都沒有,他那雙平日里見人就笑成一條縫兒的眸子,滿是冰霜,犀利地盯著老皇帝,恨不得要在他身上射出一個洞來。
「皇上,您問我何時背叛了您嗎?」。高明遠的聲音清越低沉,透著一股子陰狠,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公鴨嗓子。
老皇帝張口結舌,唇囁嚅了好久,都沒有說出一句話來。他顫巍巍地伸出一指指定了高明遠,卻愣是一個字都說不出。
「皇上,其實我從未背叛過您!」高明遠看著面如死灰的老皇帝,似乎很是暢快,咧嘴一笑,方才慢悠悠道,「你想知道為什麼,對嗎?」。
「因為我打從一進宮,就以取你性命為目的的!」
這句話,像是一把重錘,狠狠地敲在老皇帝的心坎上,砸得他渾身一哆嗦,差點兒一口氣沒有上來。
高明遠這話真是太讓人震驚了。他自認對他不薄,他怎麼就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難道他以前和高明遠有仇?只是高明遠入宮的時候,也不過是個少年郎,他不記得自己和一個少年人結下什麼宿怨了。
百思不得其解的老皇帝,雙眸定定地鎖著高明遠,終是穩了穩心神,問他,「高明遠,朕自認待你不薄,平生和你也沒什麼仇恨,你別被太子蠱惑了,做了那千古罪人!」
他絲毫不以為自己和高明遠有什麼仇恨,只覺得這一切都是太子從中搞的鬼。
太子蓄謀已久,竟然在他身邊安插了這樣一個人物,讓他防不勝防啊。
高明遠見老皇帝自信滿滿地推月兌自己的過錯,不由怒極而笑,「皇上,您覺得自己待我不薄,和我沒有仇恨?」
他反問著老皇帝,一腔的悲憤慢慢化作滿月復的怨氣,「您也許忘了,兩年前,您身邊還有個安貴人吧?」
一提安貴人,老皇帝那雙渾濁的目光豁然一跳,一抹不易察覺的精光閃過。
安貴人長得花容月貌,本是宮女出身,到了要放出去的年紀,卻被他給發現了。
一見傾心之下,老皇帝就奪去了她的清白,她也順理成章地成了他的貴人。
只是自古帝王多薄情,後宮佳麗三千,安貴人再美,也抵不過陸續進宮的小姑娘鮮女敕啊。
何況安貴人出身貧寒,沒怎麼見過世面,處處透著一股子小家子氣。老皇帝寵幸了幾日,也就厭煩了。
後來,安貴人有了身孕,他也只是听說了而已。再後來,不知怎麼的,安貴人難產而死。
在後宮里,女人那麼多,能有名號的,皇上都認不全,更何況安貴人這樣一個從宮女晉位的女人!
若不是高公公提起這事兒,老皇帝壓根兒就忘了安貴人這個女人了。
只是此時高公公無端提起了安貴人來,身為一國之君,老皇帝直覺他們之間定是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粗粗地喘出一口氣,冷哼一聲,問道,「你提了安貴人,想必你們之間有什麼苟且了?」
不然,高明遠為何為了安貴人要潛伏在他身邊,還對他下這樣的毒手?
高明遠頰邊的肌肉明顯地跳動了兩下,他緊緊地咬著牙根,似乎在隱忍著什麼,半日方才低低地笑了。
「皇上你可就冤枉我了。」高明遠完全沒有平日那副低三下四的樣子,錚錚的聲音隱約有些大將風度,老皇帝心里翻起了驚濤駭浪。
這個人,他平日里怎麼就沒看出有什麼異常來?
只是高明遠才不理會此時老皇帝心里想些什麼呢,他只是想把窩在心里這麼多年的話一口氣吐出來。
「我和安貴人乃是表姐弟,青梅竹馬,誰知道後來她被繼母給送進宮里做了宮女,本想著等她過十年之後放出來,我們就好成親的,卻被你這個老畜生給糟蹋了。」
他在說到這兒的時候,牙齒磨得吱咯作響,讓老皇帝忍不住頭皮發麻起來。他真擔心高明遠一個忍不住能把他給生吞活剝了。
「你說你寵幸了她也就罷了,只要她過得好,我也就死心了。可是偏偏你玩了幾日就厭煩了,她還有了你的孽種!」
高明遠的目光已經血紅一片,就像是深夜的厲鬼,透出詭異的光來。
老皇帝心驚肉跳,手在身邊的床上模索著,無奈除了一床被褥,什麼都模不著。
他求助地往太子身上掃了一眼,瞥見太子一臉冷酷的笑,他頓時就像是霜打的茄子一樣,蔫了。
連高公公都背叛了他,想必宮外早就成了太子的天下了。
他面如死灰,壓根兒就听不見高明遠在說些什麼。高明遠的嘴一張一合,在他眼里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
可是高明遠依然要把他肚子里的話說完,「知道她在宮里過得不好,我就狠了心自宮做了太監,本想著就這樣陪著她白頭到老的,可誰知道,她那麼一個不起眼的人,就是因為有了身孕,有了你的孽種,就遭了人忌恨!什麼難產而死?那都是掩人耳目的把戲罷了。明明是有人使了銀子買通了穩婆,硬是讓她懷胎十月的孩子生不出來,大人孩子都活活地被折騰死了……「
高明遠說到最後已是泣不成聲,滿眼都是淚花,卻強忍著不讓落下來。
都怪他當年人微言輕,救不了表姐的命,讓她一尸兩命,活活被人給禍害死了。
後來他千方百計鑽營往上爬,終于得了在皇上身邊伺候的差事。多年來,他一直小心翼翼,不敢露出一絲馬腳,滿頭青絲都熬成了白發,終于讓他等來了報仇雪恨的機會。
雖然等了這麼多年,這機會來得很晚,但至少,他可以無憾地去見地下的表姐了。
說完了這些,他痛快地抹了一把眼角的淚,回頭對太子蕭裕作了一揖,「奴才多謝太子殿下這麼多年的成全!「
蕭裕則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算是承了他的謝意。
老皇帝此時方才大夢初醒,原來這一切,都是他那好兒子在背後搗的鬼。
他驚恐地瞪大了眼楮,望著那張熟悉的臉,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蕭裕則對高公公使了個眼色,兩個人一擁而上,掐脖子的掐脖子。捏鼻子的捏鼻子,就把那滿滿一大碗的藥汁給他灌了進去。
老皇帝被灌得臉紅脖子粗的,等蕭裕他們松了手,他的身子已是軟了下去,只剩了出的氣兒了。
「父皇,您還不甘心嗎?兒臣這已經是做了最大的努力了,讓您沒有痛苦地離去。「蕭裕貼在他耳邊輕輕地說道,眼睜睜看著老皇帝吭哧吭哧說不出話來,卻笑得一臉燦爛。
高明遠瞥了眼這對父子,眼中閃過一絲鄙夷,卻還是悄悄地退到了角落里,就當什麼都沒有發現。
約莫過了一刻鐘,老皇帝已經一動不動了。蕭裕這才放心地離開床前,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當隱形人的高明遠,不緊不慢道,「高公公,今晚的事情,本宮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是,太子殿下,哦不,皇上,奴才曉得,容奴才明兒祭拜過表姐,就殉了老主子而去!「
「嗯,本宮諒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蕭裕陰沉沉地笑了,一臉的篤定。
高明遠的身子越發往下低伏下去,面色晦暗不明地隱在牆角的陰影里。
林玨半夜方回,錦心一直沒睡,躺在床上,留了一盞燈候著她。
林玨躡手躡腳盡量不發出聲音來,卻不料一進門,就听錦心幽幽問他,「才回來嗎?可是出了什麼事兒?「
他一向不是莽撞之人,若不是出了大事兒,他怎會三更半夜還在外頭?
林玨料不到錦心還醒著,听見她問,忙答,「你怎麼還不睡?身子虛弱,該早些歇著才是。「
說著,人已經來到床前,就手攬過錦心,兩個人和衣躺在了床上。
錦心伸手挑了挑燈芯,屋子亮堂起來。
她側身打量了眼林玨,就見他面色有些難看,蒼白著夾雜著青灰,顯然發生了什麼難以抉擇的事情。
「你不回來,我怎麼能睡得著?「嘆息一聲,錦心把頭靠在林玨的懷里,輕輕說道。
林玨心下一震,半日沒有言語。
這個樣子的錦心,他怎能放心得下?何況,她又有了身孕,若是他出征在外,她有個好歹,豈不是讓他沒出後悔?
太子蕭裕對錦心的覬覦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了,偏偏這個當口,他又接到聖旨出征,著實讓人難以置信。
沉吟半晌,他方才慢慢梳理著她那一頭烏黑濃密的秀發,輕聲說道,「我懷疑這聖旨不真。我留在邊關的人,並沒有讓人飛鴿傳書來,怎麼就有兵亂?「
「帶兵出征可不是小事,可皇上一沒給我虎符二沒給我帥印,僅憑一道聖旨,怎能讓人不懷疑?今晚皇上還拒不見我,這分明就是有事!「
林玨越說越肯定自己的想法,聯想到西大營發生的事情,他的面色越發凝重起來。
錦心听得也是心驚肉跳,看他臉色,心里有些發顫,「難道,這事兒還有人從中作梗不成?誰有這麼大的膽子?這可是欺君之罪,是要誅滅九族的。「
連一個女子都知道的事情,可見這事兒已經有多麼嚴重了。
林玨越發篤定了,他一手梳理著錦心的秀發,一手輕輕地敲著床幫,「若是有人做了皇帝,不就沒人敢治他的罪了嗎?「
錦心是個聰慧女子,一點就通,聞听吃一大驚,「你說是,是……「
因為吃驚,她那雙明眸滿是謹慎,到嘴的話到底沒有說出口。
林玨贊賞地看了她一眼,笑著點了點頭,「你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真乃我的好娘子!「
說著,他在她的頰邊輕啄了一口。
錦心哭笑不得地瞪了他一眼,這個關頭,他還有這閑情逸致?
當晚,兩個人安眠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西大營王煥之就遣人來報,說是太子殿下親自帶著人去了西大營,賞賜給王煥之很多稀有之物。
林玨听了只是冷冷一笑,囑咐來人說「知道了「。
接著,他若無其事地帶著錦心坐了馬車,悠閑地回了恆王府。
宮里依然沒有什麼信兒傳來,只是東宮里有人暗中向他稟報,說是昨夜,太子一夜未回。
他暗暗地思量了一番,在書房里寫了幾封信,讓人送了出去。
宮里催他出征的聖旨又來了,這一次,依然是高公公來宣旨。聖旨措辭嚴厲,訓斥他流連,不思進取。
把他痛罵了一頓,催著他當天傍晚之前出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