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震霆再返回南國公府的公寓時,已經是夜里的十一點多。他邁步進了玄關,打開小走廊的燈。燈光照進客廳,因為屋中以白色裝飾居多,所以安安靜靜的,竟是分外冷清。
李震霆抬腿往里面走,一路上,把客廳的燈和能打開的燈都開了,偌大的復式樓,燈火通明。他走上二樓,徑自來到主臥門前,推門進去,房間中一片黑暗,他打開燈,定楮一看,季宸東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但是跟之前有明顯變化的是,床頭櫃和地上,堆滿了啤酒瓶和紅酒瓶,乍眼望去,全都是空的。
這滿屋子的酒氣燻天,聞著都讓人難受。李震霆目光一沉,走到床邊,伸手去推季宸東的肩膀。季宸東背對著李震霆,側身躺著。被李震霆連著推了幾下之後,他也只是伸手抓過被子,不耐煩的蓋住腦袋。
李震霆站在床邊,居高臨下的看著季宸東,他也不動怒,只是聲音平淡的道,「段奕出車禍了。」
他的聲音不大,但卻完全不擔心季宸東是否會因為醉酒而听不見。
果然,季宸東開始一動沒動,但是不到五秒鐘,他忽然身形一僵。又過了一會兒,他掀開被子,轉頭朝李震霆看來,聲音低沉中帶著濃重的沙啞,「你說什麼?」
李震霆看到季宸東的臉,他面色如紙一般發白,偏偏一雙眼楮,里面布滿了紅血絲,在白色燈光的照射之下,端的讓人害怕。
頓了兩秒,李震霆再次出聲回道,「段奕出車禍了。」
季宸東幾乎是從床上彈坐起來,許是起的猛了,他太陽穴處突突直跳,不由得眉頭緊蹙。
咬牙挺了一下,季宸東沉聲道,「什麼時候的事?他現在在哪兒?」
李震霆面無表情,不答反問,「你先進去洗把臉,這樣子怎麼出門?」
聞言,季宸東從床邊站起身,他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樣的虛,光是從床邊走向浴室的那十幾步,已是搖搖晃晃。待到進了浴室,他沒有開燈,而是借著臥室傳來的燈光,站在盥洗池處,打開水龍頭,彎著身子往臉上撲水。
不知何時,李震霆出現在浴室門邊,他看著季宸東的方向,出聲道,「段奕現在沒事,就是左手臂打了石膏,已經回家休息了。」
此話一出,前一秒還在往臉上撲水的季宸東,忽然動作停止。他雙手撐在盥洗池的兩側,彎著腰,任由水龍頭中的水肆意的往下流。
李震霆一眨不眨看著他的後背,半晌,終是出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你去找安景了?」
雖然是問句,但是口氣中卻摻雜著更多的肯定。
听到安景兩個字,季宸東渾身一僵,他很低很低的聲音,像是咬著牙,但更像是壓抑著什麼,沉聲道,「別跟我提她!」
李震霆一听,眼中很快的閃過了一抹什麼。不過他依舊是波瀾不驚的模樣,徑自道,「段奕不讓提葉琳,你又不讓提安景。當初說好以後大路朝天各走半邊,怎麼現在又藕斷絲連了?」
李震霆話音剛落,季宸東那邊忽然暴躁的轉過身,他隨手一揮,將架子上的一些瓶瓶罐罐全部掃下來,攥著拳頭,他瞪眼看向李震霆,大聲道,「我說了,別他媽再跟我提安景!我不想听見她的名字,不想听!」
季宸東臉上和額前的碎發全都濕了,攥著拳頭站在那里,大口大口的呼吸。他張著唇瓣,下唇處明顯的一處傷口,散發著暗色的紅。
李震霆見狀,再想想今天在醫院里,段奕的樣子,他們兩個還真是難兄難弟。
心中替季宸東難受,但李震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他站在浴室門口,看著季宸東道,「你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醉生夢死,渾身酒氣沖天,是不是我不來找你,你就要一個人醉死在這里?」
季宸東不語,事實上他的面色隱匿在昏暗當中,臉上的表情有些恍然,但神情卻是晦暗不明的。
李震霆繼續道,「有一句話,我早就想跟你和段奕說了,不就是因為個女人嘛,如果實在放不下的話,那就去追啊,有什麼事情至于鬧破大天還說不開的?每次只要是一見過安景和葉琳,你們兩個就要耍上一陣子,你們不嫌丟人,我這個當兄弟的都嫌丟人!」
李震霆說完之後好久,久到他以為季宸東不會回應的時候,靜謐的浴室中,卻傳來季宸東異常低沉的聲音,「她懷孕了……」
李震霆聞言,下意識的眉頭一簇。
還不待他說什麼,季宸東已經絕望到眼眶發紅,他聲音瞬間哽咽,「你告訴我,她跟其他的男人在一起,懷了其他男人的孩子,你讓我怎麼辦……」
季宸東抬起右手,先是拂過頭頂,然後是壓抑的揪住,再然後……他崩潰的原地蹲下,竟是忍不住低下頭,失聲哭了出來。
這一下終于嚇到了李震霆,他跟季宸東從小玩到大,什麼時候見季宸東掉過眼淚,更別說是像現在這樣,蹲在浴室中,失聲流淚。一時間,李震霆站在原地,雙腿發沉,竟是一下都不能動。
季宸東壓抑了許久,此時也是借著酒精的迷糊勁兒,干脆坐在地上,任由自己最軟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別人面前。
李震霆之前在醫院中看到安景和顧錫駱在一起,還以為是有誤會,畢竟在他心中,安景不是那麼隨便的人,即便是跟季宸東分手了,也不會那麼快跟別人在一起,但是現在……季宸東說,安景懷孕了,那孩子必定是顧錫駱無疑了。
顧錫駱是段奕的親表弟,季宸東就算氣得發了瘋,也是不能動他。也是壓抑到了極處,所以才會委屈的掉眼淚。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震霆慢慢走到季宸東身邊,他彎下腰,拉住季宸東的手,將他從地上拽起來。
拍了拍季宸東的肩膀,李震霆低聲道,「宸東,算了。」
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支花。算了,哪怕再愛,但是如今已經弄到了這番田地,斷是沒有再回頭的可能了。
一句算了……無奈,但卻帶著沒有一絲余地的決絕。
季宸東也是知道,他跟安景弄成這樣,從今往後,真的是越來越遠。不怕她愛他沒有他愛她愛的多,怕就怕,他雖然還愛她,但卻再也沒有了堅持要在一起的勇氣。
季宸東一直以為自己足夠堅強,或者說足夠虛偽。他可以做到人前光鮮,哪怕背地里一個人腐爛。但是今時今日,他竟然在李震霆面前掉淚,露出自己崩潰的一面,雖然喝多了,腦子不清醒,但他也能想到,這是對麼丟人的事情,但,眼淚止不住,也是在這一刻,季宸東才明白,原來安景在他心中,到底佔據著怎樣的位置。原來,確定自己失去她,是這樣痛苦的一件事。
李震霆原本只想讓季宸東清醒一下,卻沒想到他這邊的情況遠比段奕要嚴重的多。眼下,李震霆除了勸慰之外,沒有其他的辦法。
「宸東,你努力過了,也堅持過了。也許……你跟安景之間,真的是有緣無分。」
季宸東不知道喝了多少酒,眼下站都站不穩。李震霆將他帶出浴室,他一頭倒在床上,背對著李震霆,半晌才道,「你走吧,我想一個人安靜一會兒。」
李震霆看著季宸東的樣子,很低的回道,「早點清醒,我們去看段奕。」
說罷,李震霆出了主臥的房門。
因為季宸東現在的狀態,李震霆並沒有離開公寓,而是在樓下沙發上坐下。中途韓雷曾打來電話,詢問季宸東的情況。
李震霆聲音平靜的回道,「他沒事,就是喝多了還沒醒酒,等他酒醒了,我跟他一起去看段奕。」
韓雷納悶的聲音傳來,「你說段奕跟葉琳到底怎麼回事?葉琳到底做了什麼,能把段奕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殺了她似的?濤子非說段奕出車禍,都是葉琳害的,還要去找葉琳算賬。」
李震霆沉聲道,「行了,讓他消停點吧,還嫌事情不夠多麼?」
韓雷回道,「我知道,我已經把他給攔下了,這不心思問問你宸東怎麼樣,用不用我過去看看?」
李震霆道,「不用了,你們也都忙了一天,早點休息吧,我這邊如果有什麼事,會給你們打電話的。」
兩人簡單的說了幾句之後,李震霆掛斷電話。凌晨三點多,季宸東穿著白色的T恤和黑色的褲子,從樓上下來,他的頭發還帶著水珠,是剛剛洗完澡。走到樓下客廳,看到李震霆靠在沙發上睡覺,客廳的電視開著,但卻是靜音。
走至沙發處,季宸東剛一坐下,李震霆就睜開眼楮,看到季宸東,他輕聲道,「睡醒了?」
季宸東靠在沙發上,不答反問道,「我之前是不是在你面前耍酒瘋了?」
李震霆揉了揉頭發,不以為意的回道,「你說的哪種耍酒瘋?瘋倒是不至于,不過你眼淚是沒少流,我第一次看到一個男人也能流那麼多眼淚的。」
聞言,季宸東面無表情的看向李震霆,低聲道,「你找死嗎?信不信我殺人滅口?」
李震霆撲哧一聲笑出來,季宸東見狀,也是唇角輕輕勾起。
兩人相視一笑,過了一會兒,季宸東道,「走啊,去看段奕。」
李震霆看了眼腕表,挑眉道,「現在凌晨三點四十。」
季宸東沉默數秒,又道,「冰箱里還有啤酒,喝點?」
李震霆道,「趕緊讓我喝多了好壓壓驚,最好能忘記今晚看到的,就當是一場噩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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